第190節(jié)
“在軍冊沒有盤查結(jié)束之前,在陛下沒有做出定奪之前,一片紙都不準出去!除了殿下以外,你們吃喝拉撒住都得給我在這個房間里!如果給我發(fā)現(xiàn)有人偷溜出去或是夾帶消息的……” 他將刀尖一指地上的案角。 “如同此案?。?!” 到了這個時候,不少兵部的官員似乎才想起來,這位兵部尚書也曾是踩著無數(shù)的尸體,從勤王之軍中殺出一條血路,最后才直達金殿的人物。 若沒有殺伐決斷的權(quán)利,若沒有皇帝百分百的信任,皇帝又如何能任由他坐著這么重要的位置,一坐就是這么多年? 一時間,僅剩的幾個還有其他想法的官員都收起了自己的心思,認命地準備迎接接下來沒日沒夜的日子。 正如雷尚書所言,別人的銀子雖好,可命更重要不是嗎?到了這個時候,就不能怪他們不顧別人死活了,畢竟死道友不死貧道嘛! 有了劉凌的提醒,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的多。 天下州府的數(shù)量雖多,但并不是每個州府都駐扎有那么多的軍隊,就算有的州府貪墨的多,可也有不少是只有一千甚至不到近千數(shù)字的戍衛(wèi)部隊,這些就算是劣跡斑斑,查起來也容易,也容易處置。 而有步卒、甲兵、騎兵、弓手的部隊成了優(yōu)先和重點徹查的對象。此外,駐軍人數(shù)超過三千的大州也是重點核查的部分。 這些先被文書挑挑揀揀拿出來,就篩掉了一半的軍冊。 被提前先核計和查看的一半軍冊分到尚書、左右侍郎和劉凌手里,四人一起查看,再加上有其他各司主官在一旁記錄、計算,很快就看出了一些端倪。 損耗數(shù)字變少、各地庫存充足的情況,大約是從劉年前開始的,也就是劉凌剛剛得到冷宮里太妃們重視的那個時候。 而在三年前,皇帝嘉獎秦州經(jīng)營有方的將領(lǐng)之后,達到了普遍的情況。 其中是什么原因,不言而喻,雷尚書的臉黑的都快和他的官帽一個顏色了。 比較重要的要鎮(zhèn)大概有七十多座,這七十多座要鎮(zhèn)中,唯有十四座年年報了損耗,請求兵部和工部派人維修器械、配發(fā)損耗的兵甲和消耗,有六地的將領(lǐng)年年都求著再多加“公田”。 往年兵部對這十四座城鎮(zhèn)的鎮(zhèn)軍自然是沒有什么好臉色,而要“公田”就涉及到戶部、工部一起匯算,更加麻煩,也被兵部視若無睹,如今細細一想,不光是左右侍郎,就連雷尚書都成了一張大紅臉。 如今軍中的希望,竟都寄托到了這些往年的“刺兒頭”身上。 劉凌看著手里的軍冊,見到贛州地方的將領(lǐng)毛小虎這個名字,差點噴飯,也就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這一看不得了,劉凌摸了摸下巴,看的不愿意放手。 “殿下為何看的滿臉古怪之色?”已經(jīng)開始注意劉凌一舉一動的左侍郎湊過頭來,一看到“毛小虎”的名字,臉上的表情也古怪了起來。 “我看他在贛州一地當了十年主將都沒有晉升,年年要錢要糧,三四年前起更是向兵部申請便于在山地作戰(zhàn)的皮甲,說是防衛(wèi)南方荊州蠻造反……” 劉凌表情奇怪當然是有原因?!斑@是什么緣故?他難道能未卜先知不成?” “殿下有所不知,這毛小虎以前也算是有名的人物,祖上世代都曾是蕭,蕭……”左侍郎頓了頓,壓低了聲音:“……是蕭元帥的家將。” 劉凌聽到蕭家的名字,十分親切,了然地點了點頭。 左侍郎發(fā)現(xiàn)劉凌沒有露出什么不悅之色,這才敢壯著膽子繼續(xù)解釋: “毛小虎其父在先帝之亂時,因毆打朝廷命官被罷了官,無顏得見主將,索性帶著家小解甲歸田,后來蕭家出事,軍中大批將領(lǐng)受到牽連,他因為已經(jīng)解甲歸田,反倒沒出什么事?!?/br> “毛小虎蒙蔭在軍中領(lǐng)了將職,性格和其父一樣桀驁不馴,還貪杯好色,每每快要晉升就出些事情又丟了官職,到了后來,當?shù)氐牡胤焦俣紦Q了三批了,他還在贛州當著鎮(zhèn)將?!?/br> “贛州多山,又是連接南北的要地,往來商旅不少,毛小虎在贛州主要就是剿匪,也算有些成績,他的兵卒多是步卒,善于山地作戰(zhàn),大概是募兵不易,所以也用了不少蠻人。” 左侍郎嘆氣,“因為這個,兵部并不愿意給他皮甲,只有蠻人是用皮甲為主的,我們當心他拿皮甲去給蠻人做人情,收買人心。加之皮甲容易損耗,還要細心打理,贛州多山,又和越州朗州相連,士卒閑時打獵,自己就能做皮甲,我們想著田地足夠用了,去山中打獵還能得到獵物補貼,就駁回了幾次申請甲胄的請求?!?/br> “現(xiàn)在想想……” 左侍郎原本還在唉聲嘆氣,突然眼睛一亮。 “毛小虎雖然貪杯好色,但這幾年來已經(jīng)沒有什么劣跡了,反倒因為剿匪有功,屢得兵部上評。只是因為他惡跡太多,我等一直不敢給他申請‘加田’,贛州又不是什么大鎮(zhèn),也養(yǎng)不得多少兵……” 他頓了頓,遲疑道:“殿下,尚書大人,蠻人好在山林走動,也許毛小虎正是因為得到了什么消息,所以才一直防衛(wèi)著荊州蠻,蘇將軍能征善戰(zhàn),可過于端方,如果用了熟悉南方情況的毛小虎協(xié)同蘇將軍作戰(zhàn),也許能立奇功!” “我不同意!他曾經(jīng)因為貪杯丟了兵部的上任文書,這樣的人,怎能大用!” 兵部右侍郎似乎對毛小虎印象很深,一口否決。 “還有,他強搶民女為妻,逼得人家未婚夫一家去贛州府衙告狀,這樣私德有虧之人,去南方不是攪和的更亂?!” 另一位負責每年給各地將領(lǐng)打分的職方連連搖頭。 這就是兵部的內(nèi)務(wù)了,劉凌插不上嘴,只放下手中記載贛州的軍冊,開始核算毛小虎手下兵丁人員的消耗和報上來的損耗。 兵部一干大員吵得沸沸揚揚,有的認為這樣的人也許有什么奇用,這種不拘一格的怪人才能治得了那些兵痞; 有的人認為既然有十四座軍鎮(zhèn)貪腐都不嚴重,更有六地的將領(lǐng)要求增加公田,顯然還有其他更合適的人選,大可不必用這么個有爭議的人物。 還有一個無法訴之于口的原因,就是毛家一直是蕭門的家將,蕭家滿門被屠盡,毛家對朝廷有沒有怨恨很是難說。 這樣的人執(zhí)掌大軍,哪怕只是作為副將協(xié)助,都不太可能讓皇帝放心。 這邊在吵,劉凌依舊大致計算出了數(shù)字,只是他算完沒多久,戴良派來的小吏已經(jīng)在門外請示,說是再遲就趕不上回宮了,所以劉凌也沒有再參與進去這場討論,匆匆忙忙和諸位主官告辭,就離開了這間書房。 而且過幾天他也不太想來了,按照雷尚書的說法,這些人在父皇沒有決定之前不能離開這里,以免向外通風報信,十七八位主將吃喝拉撒在一處,那味道能是什么樣,可想而知。 劉凌匆匆忙忙和戴良匯合,趁著黃昏之色向著宮中回返,身后的兵部卻是有些忙亂,向來是兵部尚書果真調(diào)集了人手把守住兵部班房的四周,不準留下來的官員出去。 只是如此一來,京中又要猜測發(fā)生什么事了。 劉凌走了,兵部剩下的這些官員們討論事情也就更加自由而輕松,有幾個脾氣暴躁的干脆就站在桌子上大吼大叫了。 左侍郎是文官投筆從戎,性子沒那么急躁,忍住耳朵的刺痛,好奇的從劉凌先前留下的一桌紙張上找出幾張墨痕未干的,細細一看,頓時舍不得放手了。 原來劉凌剛剛計算贛州的人馬情況,算出毛小虎經(jīng)營贛州公田并未有太大貪墨,甚至稍有盈余,大概和他招募蠻人兵丁有一些原因。因為蠻人是不要錢餉,只要糧食或其他東西的,加上蠻人家屬“編役”的情況極少,毛小虎的帳下居然讓人詫異的達到了兵丁和編役只有一比一數(shù)字的比例。 要知道就算沒有做過手腳的軍營之中,一個兵兩個編役都已經(jīng)是常例了。 這樣的比例既保證了作戰(zhàn)能力,又保證了日常的訓練不會失去后勤而一片混亂,也減輕了公田的負擔。 但兵甲和箭矢消耗實在太大,尤其是靴和箭頭,幾乎到了讓人吃驚的數(shù)字,也難怪兵部不理不睬,因為已經(jīng)超過平日的消耗了。 想到兵部不批皮甲反倒發(fā)文嘲諷他不如自己行獵的公文,左侍郎摩挲著下巴,有些難以置信地猜度著…… 難道他們真去打獵了? 哪里有那么多獵物! “你在看什么?” 雷尚書也被吵得頭痛,忙里偷閑湊到兵部左侍郎錢于安的身邊。 “下官在看三殿下留下的賬目。尚書請看……” 左侍郎將手中幾張草草寫就的紙張恭敬地遞于雷尚書手中。 “殿下走之前,原來是在寫這些……” 雷尚書一聽“三殿下”的名字,連忙接過草紙,滿臉嚴肅地看完了上面的數(shù)字,臉色變了又變。 這哪里像是一個少年能想到的東西? 時間那般緊湊,他估計是從聽錢侍郎說起毛小虎來歷的時候就開始計算了??峙抡驗榭闯雒』]有什么問題,他才一言不發(fā),沒有提出什么意見。 但凡精于計算之人,心智之成熟都異于常人,想到傳聞這位殿下從小是在冷宮里長大的,雷震的敬畏之心越發(fā)深刻了。 難道真是高祖托世? “三殿下哪里像是高祖托世啊……”像是知道雷尚書在想著什么似得,左侍郎低沉著聲音幽幽地嘆道。 “……這簡直就像是恵帝附身!” 想到恵帝,雷尚書雞皮疙瘩直起。 那位陛下,據(jù)說是戶部十個人同時打算盤還沒他心算的快的人物,從登基以來,在賬目上就別想騙過他,一切都以數(shù)字說話,連開多少科多少門取多少人都可以用算學準確無誤的計算出來…… 舉凡水利、河工、修橋、鋪路,工部根本不用cao心預算。 至于冗員的情況,更是極少。 這樣的人已經(jīng)不能用常人來形容了,劉家這么多位皇帝,幾乎每一位都有些難以言喻的過人之處,是和凡夫俗子不一般的,也越發(fā)讓人又敬又怕。 他們卻不知劉凌并非和恵帝劉權(quán)一般生來心算能力超凡入圣,而是因為記憶力過人加上從小學過算學,可以比旁人更心無雜務(wù)的直接用商人算賬的方式做復式帳目,若要達到恵帝那樣一看數(shù)字就能查出不對來,根本是想都別想。 可是用來糊弄這一堆恐怕連算盤都不會打的兵部官員們,已經(jīng)是足夠了。 于是乎,一群擔心明日劉凌來當差之后看出他們計算有所不對的主官們一夜沒敢睡,挑燈夜戰(zhàn),照著劉凌之前核計計算留下的格式,算了又算,記了又記,忙的是焦頭爛額,到了日出時分,才算是算好了一小半。 就這一小半,也已經(jīng)足夠讓人觸目驚心,雷尚書不敢輕慢,命令兵部的廚房熬了一大鍋粥給同僚當早膳,結(jié)果粥到了房中,已經(jīng)橫七豎八睡了一地。 雷尚書也想倒地就睡,無奈這件事已經(jīng)是迫不容緩,只能睜著滿是血絲的一雙大眼,倒頭喝下一大碗稀粥,隨便吃了幾口干糧。 眼見著天色一蒙蒙亮,還沒到開宮門的時間,雷尚書就拉起左右侍郎,三人懷揣著辛苦了一夜的成果,匆匆忙忙地駕馬朝著宮中而去,在宮門前等著開宮門遞折子,趕在皇帝上朝之前把這件事稟告進去。 好在劉未之前也已經(jīng)吩咐了宮衛(wèi),如果有兵部的奏報立刻放行,等宮門一開,三人立刻登堂入室直接面了君。 兵部和皇帝商議了什么、商議出什么結(jié)果無人得知,但當日上朝之時,在百官還沒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的時候,兵部和宮中一共派了四十余人齊齊出城,分赴各個方向的事情,卻是瞞不過有心之人的眼睛。 與此同時,劉未對著贛州下了一道圣旨,急召護軍都尉毛小虎進京覲見。 那么,讓無數(shù)京中大臣們疑惑不解的問題來了。 毛小虎是誰? ☆、第110章 點心?心意? “毛小虎是誰?” 方孝庭咆哮著問自己的兒子。 “查到?jīng)]有?!” 這么可笑的名字,又是個統(tǒng)兵不到三千、還在芝麻大的地方當將領(lǐng)的人物,怎么讓久在宮中從不出巡的皇帝知道? “是蒙蔭到軍中的,走的不是正常的路子,打探不出什么消息,況且……”方順德為這件事也四處問過了消息,甚至打探了兵部一些旁枝末節(jié)的關(guān)系,可一點消息都透不出來。 “兵部現(xiàn)在戒嚴了!” 這個消息比毛小虎是誰更加讓人重視,方孝庭幾乎立刻沉默,用一種嚇人的目光望著自己的兒子。 方順德被看的滿頭大汗,五十歲的人了,像是個孩子似的摩挲著大腿的兩側(cè),期期艾艾地說:“不是我們消息來的太慢,主要是兵部戒嚴的太突然,又只有主官不見了蹤影,尋常官吏還在辦差,根本看不出異樣。還是兒子去查探毛小虎消息的時候,知道大部分兵部官員都沒有回家……” “京城十六部,我都命人盯著一舉一動,連飛進個鳥都有回報?,F(xiàn)在我把花了那么久時間布的暗線一齊給了你,你卻給老夫這樣的結(jié)果!” 方孝庭瞇著眼。 “順德,你別讓老夫失望!” 方順德不安地翕動了幾下嘴唇,似是要為自己反駁什么,到最后還是停止了這種想法,只跟著懺悔:“是,是兒子太過疏忽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