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節(jié)
劉未猛然睜開眼睛,兩眼迅速地望向劉凌的方向。 “你此話當(dāng)真!” 劉凌咬了咬唇,低聲說道:“不知父皇還記不記得當(dāng)年的太醫(yī)令張老太醫(yī),就是……就是……” 劉未眼睛里的光彩一點(diǎn)點(diǎn)黯淡了下去。 “記得又如何,他已經(jīng)死了?!?/br> 還是他母后下的詔,屠滅了他滿門上下。 “張老太醫(yī)雖死了,可他有一嫡傳弟子,醫(yī)術(shù)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只是,只是不太方便出來見您。” 劉凌在心中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此方可不可行。 “兒臣能說服她過來替您看一看病,卻還得您下個旨意才行。” 劉未一下子就明白了劉凌說的是誰,露出了百感交集的表情。 “她,她恐怕恨不得朕死了……”劉未竟然有些難過的樣子,“莫說讓她來替朕治病,恐怕她聽到朕的名字,就會將你趕出去。” 劉凌一聽父皇這語氣就知道有戲,連忙膝行到他身邊,一把抓住他的手。 “父皇,聽說您幼時還受過她照顧,理應(yīng)知道她本性極為善良,真正是仁心仁術(shù)之人,如今萬千重?fù)?dān)壓在我的身上,外面局面又如此亂,如果她,她知道國家已經(jīng)到了危難之時,必不會只顧著私仇,忘了大義?!?/br> 他緊緊地攥著皇帝的手,幾乎是哀求道:“她是張?zhí)t(yī)的女兒啊!當(dāng)年張?zhí)t(yī)如何妙手回春,起死人而rou白骨,你應(yīng)當(dāng)是知曉的!如今與其張榜天下尋找奇人異士,如此舍近求遠(yuǎn),不如一紙詔書,請她出來!” 劉未的手被兒子攥的生疼,一下子陷入了怔愣之中,已經(jīng)漸漸看不清東西的眼角也茫然一片。 良久之后,他輕輕地笑了。 “尋?;首樱搅四氵@個時候,肯定恨不得朕死了才好,也只有你這個傻孩子,會冒著惹朕生氣的危險,要把這個人請出來。” 劉未臉上顯現(xiàn)出難得的溫情,似乎這場病讓他的各種情緒都無限放大了,怒就極怒,安就大安。 劉凌從未見過皇帝這樣的態(tài)度,一時間有些受寵若驚,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 “罷了,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吧。如果她真不愿意來,也是朕的命數(shù)?!边@世上其他事請都能強(qiáng)行要求別人去做,唯有醫(yī)病治人,如果不是真心想救人,只會弄巧成拙,病上加病,是以劉未才會說出“命數(shù)”云云。 劉凌何曾見過父皇如此軟弱的時候,忍不住心中一陣酸楚,點(diǎn)了點(diǎn)頭。 “父皇放心,兒臣一定將她請來!” 劉未眼中含笑,點(diǎn)了點(diǎn)頭,伸手召來了岱山。 “岱山!” “老奴在!” 劉未指了指劉凌,開口說道:“朕讓老三擬詔一封,去冷宮召見一個人前來紫宸殿,待會兒你把朕的用印取來,讓他領(lǐng)旨去靜安宮。” 岱山錯愕,好一陣子才回過神來,連忙回應(yīng)。 “是,老奴這就奉印。不知陛下要召靜安宮中哪位?” “宣太妃張茜入殿?!?/br> 哐當(dāng)! 一聲瓷器墜地的聲音突然從寢殿門前傳來。 除了眼睛不能準(zhǔn)確視物的劉未,所有人都詫異地望向門口,只見素來沉默寡言的孟太醫(yī)握著右手不停吹氣,見其他人看向他,竟躬了躬身子。 “陛下,微臣剛剛失手摔了藥碗,請恕微臣失儀之罪!” “無妨,這種伺候人的事情一向是藥童在做,孟太醫(yī)也是關(guān)心則亂,竟親自端藥,失了手也是正常。”劉未如今心情大好,看什么都順眼?!澳惴愿浪幫俣艘煌雭聿攀?。” “謝陛下寬恕之恩!” 孟太醫(yī)露出感激的表情,也不多言,返身就出了門。 劉凌看著孟太醫(yī)失態(tài)的樣子,忍不住微微一笑。 大概是知道張?zhí)赡芤獊?,激動地失了態(tài)吧。 也是,自他出師離開張家之后,恐怕已有二十多年沒有見過了。 上次見時,兩人還正值年少之時,驀然回首,已經(jīng)是半生過去了,自然會激動萬分。 想到孟太醫(yī)一直為他忙前忙后,明里暗里照拂他,還為他找來了陸凡這樣的名師,劉凌心中突然豪氣萬千。 別說是為了父皇的身體,就算是為了讓孟太醫(yī)一嘗夙愿,他這次也要拼了! 他一定要把張?zhí)垇?,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第133章 相遇?相知? 飛霜殿。 “什么?要我們?nèi)ゾ饶愀富剩俊蓖跫У难劬Ρ牭拇蟠蟮?,滿臉都是嘲諷,“救他做什么?讓金甲衛(wèi)把我們都?xì)⒘藛???/br> “就是就是,前幾天還兇神惡煞的,要不是大司命結(jié)了陣,說不得趙清儀就被殺了!”竇太嬪簡直覺得劉凌有些不可理喻?!澳愀富什×瞬皇钦脝幔磕愣急O(jiān)國了,你就好好干,要治你父皇干嘛?” “竇銀屏!不要在劉凌面前胡言亂語!” 薛太妃突然出聲訓(xùn)斥。 “我又沒說錯嘛……這不是傻缺么……” 竇太嬪有些委屈地扁了扁嘴。 薛太妃這幾天恐怕也沒有休息好,在劉凌沒有來之前,她已經(jīng)求了大司命在冷宮里找了好幾天,都沒有找到如意。劉凌來了以后,除了帶來了劉未病重的消息,另一個便是如意已經(jīng)死了。 其實(shí)在找不到如意的時候,薛太妃已經(jīng)隱隱有了些猜測,可聽到劉凌肯定如意已經(jīng)死了的消息后,她還是忍不住陷入了低落之中。 她養(yǎng)了如意這么多年,已經(jīng)不僅僅是陪伴的感情了,如意和稱心,幾乎已經(jīng)像是她的家人。 在內(nèi)心里,薛太妃其實(shí)和竇銀屏一樣,是不愿意救劉未的,可她也明白,劉凌并不是個會將她們置于危險之地的性子,如今求到冷宮里來,恐怕事情已經(jīng)到了十萬火急的地步。 劉凌見在飛霜殿的太妃們各個群情激奮,即使之前已經(jīng)有了心理準(zhǔn)備,此時還是有些羞愧。 他的父親是讓她們陷入到如此局面之人,而他是從小被她們帶大的,如今只不過出去了幾年,反倒跑回來求她們?nèi)ゾ茸约旱某鹑?,而且是很可能一回過頭就傷害他們的仇人。 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一匹白眼狼。 “竇太嬪說的不錯,你們一直細(xì)心呵護(hù)我,教導(dǎo)我,是希望將來我出宮后不至于懵懂無知,成為一個廢人。如今父皇得了急癥,我被委任監(jiān)國,按理來說,我應(yīng)當(dāng)是最不希望父皇養(yǎng)好身子的人……” 劉凌嘆了口氣,表情平靜地說道:“但現(xiàn)在外面的情況很不好。方家在關(guān)中和北方反了,東南也有戰(zhàn)事。各地豪族幾年前起就有目的的囤積糧草、私下里收購兵器馬匹,恐怕是準(zhǔn)備打持久戰(zhàn)?!?/br> “眼下正是春耕的時候,關(guān)中和河?xùn)|都是京畿地方重要的產(chǎn)量之地,一旦在春季的時候打仗,明年一年幾乎就沒有了什么收成,就算對朝中沒有什么影響,民間的百姓卻很可能遇見人為的糧荒。一旦發(fā)生饑荒,百姓只能靠賣兒鬻女或是加入反軍換取活命的機(jī)會,這就給了方順德可趁之機(jī)?!?/br> 隨著劉凌清亮的嗓音,屋子里的人都漸漸沉靜了下來,就連最義憤填膺的竇太嬪都悄然不語。 “父皇動了方黨,朝中幾乎空了一半,地方上的情況更糟,方黨結(jié)黨營私已經(jīng)不是一年兩年,許多官員聞訊而逃,有大半走的時候卷走了官庫里的所有財產(chǎn),很有可能已經(jīng)去投奔了方順德。馬上就要開恩科了,東南戰(zhàn)事又沒有結(jié)束,不宜兩線開戰(zhàn)……” 劉凌疲憊地說著:“就算我真是高祖托世,天縱奇才,我連朝中大臣們的名字都不能說全,這時候要想如父皇一般游刃有余的處理朝政,無異于癡人說夢。” “你們問我為什么想要父皇的病快點(diǎn)好,甚至不惜來冷宮求你們,那是因?yàn)槲以诔美锫犝骄?,越覺得皇帝難為。人人都認(rèn)為登上皇位就能隨心所欲,但能隨心所欲的皇帝是暴君,并非明主。而想要成為明主,就等于自己給自己的脖子上套了個項(xiàng)圈,被永遠(yuǎn)拴在了那個位置上,嘔心瀝血,致死方休。” 劉凌環(huán)視眾人:“我的父皇私德固然有虧,在各位太妃看來,還十分的冷血無情,但他的身后如今拉著的是江山社稷,一旦他倒了下去,則社稷不穩(wěn),江山傾覆,百姓流離失所,民不聊生……” “如今的我,不是以劉未之子的身份來請求諸位施以援手,而是以一位普通的代國人的身份來求張?zhí)透魑惶?。我知道讓大家放下怨恨很難,可……” 他頓了頓,聲音漸漸低沉。 “我也實(shí)在是想不到其他辦法了?!?/br> “你是在欺負(fù)我們?!?/br> 坐在蕭逸身旁,一臉疲憊的趙太妃閉了閉眼,“你知道我們的性格,知道用百姓和天下興亡來請求我們,我們就會動搖。君子可欺之以方,劉凌,你跟薛太妃學(xué)的很好,簡直是太好了。” 劉凌紅了紅臉,朝著趙太妃躬了躬身子,順從的承認(rèn)了。 “是。劉凌慚愧?!?/br> “你可知道,如果張茜出了冷宮,去了你父皇身邊,如果治不好你父皇的病,很可能就回不來了?” 趙太妃看了眼一旁一副“你們怎么說我就怎么做”的張茜。 “我會用性命保證,一定讓張?zhí)桨矡o事?!?/br> 劉凌重重起誓。 “蕭太妃,你怎么看?” 趙清儀很自然地繼續(xù)用“蕭太妃”稱呼已經(jīng)恢復(fù)男兒身的蕭逸。 蕭逸很坦然地接受了她的稱呼,思考了一會兒,開口說道:“其實(shí)這也未必不是一個機(jī)會。” “機(jī)會?” “你說什么?” 王姬和方太嬪同時開口。 “你們?nèi)缃窕钤诶鋵m里,猶如活死人一般,世上已經(jīng)沒有幾個人記得你們,還知道你們的存在。一直以來,你們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劉凌身上,希望他能夠早日登上那個位置,能夠解救你們出去,幾乎忘了你們也曾是巾幗不讓須眉,讓男兒也為之羞愧的女丈夫,你們也是曾經(jīng)努力抗?fàn)庍^,才把自己救出火坑的人……” 蕭逸不動聲色的夸獎著她們,聽得方太嬪等人眉開眼笑。 劉凌嘆為觀止地看著蕭逸一句話就把氣氛說的暖烘烘的本領(lǐng),心中又對他多生出了幾分敬仰之情。 “但皇帝現(xiàn)在病重,突然想起了張茜,說明他還記得你們的本事,不敢小瞧你們。今日他會因?yàn)閺堒缟漆t(yī)而宣召于她,明日就有可能因?yàn)檠μ浦\而繼續(xù)宣召,這是一個開端,一個有可能化解雙方矛盾的開端?!?/br> 蕭逸笑了笑:“為何只想著讓劉凌替你們發(fā)聲?你們大可以去問問劉未,究竟要如何才能相安無事。這么多年來,他從未向冷宮里遞過一句話,送過一片紙,唯一一次出手,就是上次金甲衛(wèi),可我見他的動作,也不是很堅決,這不是很矛盾嗎?真要想你們都消失在這世界上,你們還能活到今日?” 薛太妃一怔,王姬不以為然地嗤笑了一聲,趙太妃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只是抿了抿唇。 劉凌聽到蕭逸的話,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 “正是如此!” “不管你們怎么說,我是不可能同意的!”王姬難以容忍地站了起來,“他和呂后殺了我王家上下那么多人,怎么能就這么算了?我不需要他承認(rèn)我什么才能,我也不會為他所用,想都別想!” 她跺了跺腳。 “要去你們?nèi)ィ仪樵咐纤涝诶鋵m里,也不愿意搖尾乞憐的出去!” 說罷,王姬氣呼呼地奪門而出。 “我也不愿意?!备]太嬪垂下眼眸?!皻⒛钢鸩还泊魈臁N夷锸潜换实巯铝顨⒘说?,我不愿幫他?!?/br> “我也不愿。”方太嬪恨聲道:“劉凌,你也莫讓我們寒心。我們把你像是親孫兒一樣的對待,卻不代表就不恨你的父親和祖母,如今他要?dú)⑽覀儯覀儾坏貌槐苁卦陲w霜殿的,究竟為何?還不是因?yàn)槟隳歉富识纠钡氖侄??依我看,他這就是遭了報應(yīng),活該有此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