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群黑甲騎兵倒在其次，為首那個高大的黑衣人一出手就飛劍摘了禁衛(wèi)將軍的首級，這已經(jīng)可以稱得上“神乎其技”。而后黑衣人身后那群裝扮各異的怪人或撒毒、或用暗器，一個照面又放倒了一片。

    若不是副將看情況不對立刻帶著他們撤走，說不得他也就和那位禁衛(wèi)將軍一般，被黑衣人御劍釘死在了當(dāng)場。

    只是這些人似乎極為擅長追蹤之術(shù)，他們一路上的行蹤總是被不停發(fā)現(xiàn)，好在他們藏身于農(nóng)家之后開始下雨，雨水沖刷掉了他們路過的痕跡，這才總算是逃過一劫。

    “阿嚏！”

    莊揚(yáng)波一邊哆嗦著，一邊委屈地哀求：“殿下，我能不走了嗎？這鞋好磨腳……”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草鞋，眼淚都快下來了。

    他出門時，家里人怕他吃苦，身上穿的、身上帶的無不是上等貨色，一雙鹿皮小靴還是他母親親自做的，可如今，他也只能穿著路人好心施舍的草鞋走路，將一雙腳磨的又是水泡又是血痕。

    “不要喊我殿下，喊我二哥?！眲⑵畎欀碱^看了看天色，狠心搖了搖頭：“不能停，看天色這雨要下大，再找不到躲雨的地方，我們會被淋出風(fēng)寒來的?！?/br>
    “嗚嗚嗚……我要找個驛站……嗚嗚嗚……”

    “可惡！都怪那些刁民！等本王到了慶州府，一定要派人去把那一群寡廉鮮恥之徒統(tǒng)統(tǒng)抓起來！”

    劉祁恨聲道。

    “他們都跑了……”莊揚(yáng)波拆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我知道他們跑了，你不必提醒我！”

    劉祁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快走快走！”

    “可是我腳疼！”

    莊揚(yáng)波翹起腳丫子給劉祁看，原本白白嫩嫩的腳趾頭已經(jīng)不成樣子，白嫩的腳趾上滿是鮮紅的血痕、水泡，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算了，我背你！”

    劉祁自己也穿著草鞋，當(dāng)然知道莊揚(yáng)波如何痛苦。

    “你到我背上來！”

    “那怎么行，我爹要知道了，肯定揍死我！”莊揚(yáng)波猛地?fù)u頭?！拔疫€是自己走吧！”

    “叫你上來就上來，怎么那么啰嗦！”

    一番拉扯后，莊揚(yáng)波滿是內(nèi)疚和害怕的趴在了劉祁的背上，和他一起朝著慶州府的方向而去。

    他們原本沒有這么狼狽，雖說是逃命，兩人身上銀錢還是有的，劉祁身上更是有證明身份的符牌，只要找到官道上的驛站亮明身份，自然有驛丞親自保護(hù)他們?nèi)プ罱闹莞瞄T。

    然而他們錯誤的低估了人心的可怕。

    他們躲避黑衣人和黑甲騎兵的追殺時，僅剩的幾位禁衛(wèi)軍擔(dān)心他們會出事，只能就近將他們藏在了一處農(nóng)家的廢棄屋子里，連托付給可靠之人的時間都沒有。他們分兵幾路引開追兵后就沒有回來，莊揚(yáng)波和劉祁實(shí)在餓得不行，只好出去找吃的。

    這一走出去，就遇見了這個村子里的村民。

    劉祁和莊揚(yáng)波雖然一路逃命樣子極為狼狽，但他們畢竟從小錦衣玉食，身上的衣著配飾又極為富貴，竟引得這村子的人起了壞心，以好心給他們吃的為名將他們騙到了自家的家里，不著痕跡的打探他們的身份。

    劉祁自然不敢說自己是秦王，只說和家里的弟弟一起出來玩，跟家中侍衛(wèi)奴仆走散了，所以只能在原地等他們找過來，這一說就壞了事，聽說是跟家人走散的，那戶收留他們的人家趁夜就把劉祁和莊揚(yáng)波就寢后脫下的衣衫鞋襪并細(xì)軟財物全部偷了，卷著他們所有值錢的東西跑了路。

    第二天劉祁莊揚(yáng)波醒來，只見得借住的農(nóng)家里空空蕩蕩，無論是身上的衣服還是腳下的鞋子，甚至于玉帶、發(fā)簪、貼身的銀袋和身上表明身份的信物全部都被偷的干干凈凈。

    最慘的還是莊揚(yáng)波，劉祁還算警覺，貼身放著幾片金葉子沒有被摘走，莊揚(yáng)波卻是只剩貼身帶在脖子上的玉佩了。

    兩個少年遭遇此等惡意之人，可謂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可當(dāng)他們赤著腳出去想要為自己討回公道時，這個村子里的人卻紛紛矢口否認(rèn)這戶人家里住過人，還將他們趕了出去。

    這初春時節(jié)，雖說沒有冬日那般嚴(yán)寒，可春寒料峭，兩個少年沒一會兒就凍得渾身發(fā)冷，幸虧路遇一個善心的老婆子，將他們帶回家去，給他們吃了一點(diǎn)吃的，將家中早喪之子的衣服給了他們兩件，又給他們編了兩雙草鞋，這才算是有衣服蔽體、有鞋子可以走路。

    他們原本想要去最近的城鎮(zhèn)找太守秉明身份，可是他們沒有沿路的路引，連官道都上不去，也進(jìn)不了城。就算有路引，他們也沒辦法支付進(jìn)城的“買路錢”，□□門都進(jìn)不去。

    劉祁最后只能一咬牙，將身上藏著的金葉子拿去賄賂城門官，可老天爺就像是想教兩個孩子什么叫“人心不古”一般，守城門的門衛(wèi)收了他的金葉子不但不放他們進(jìn)城，反誣賴他們是偷了富貴人家的小賊，要把他們抓起來搜他們的身，還是劉祁見勢不對拽著莊揚(yáng)波就跑，才逃過了一場牢獄之災(zāi)。

    一路幾番波折，劉祁再也不敢拿出僅剩的那片金葉子，甚至讓莊揚(yáng)波也把自己的玉佩藏好，不能給外人看到。

    這時候他們已經(jīng)在慶州邊境，莊揚(yáng)波想起他的姨夫在慶州府做官，有這層身份，應(yīng)當(dāng)好通報一點(diǎn)，兩個孩子便一路問路，朝著慶州府而去。

    只是他們從小到大哪里吃過這種苦？若不是兩個孩子體質(zhì)都還不錯，這一路饑寒交迫又飽受驚嚇，早就已經(jīng)病了。

    “殿，二哥……”莊揚(yáng)波趴在劉祁的肩頭，軟糯的聲音輕輕響起：“您說那些要?dú)⑽覀兊氖鞘裁慈?？看起來好像我爹書里的那種劍俠……”

    “自古俠以武犯禁，不是一群膽大包天之輩罷了?！?/br>
    劉祁聞言冷哼了一聲，有些不甘心的說。

    “大概是哪里來的反賊，集結(jié)了一群江湖人士，想要我的性命?！?/br>
    “如果是要您的性命，你的行駕那么明顯，直接一劍飛來對著您就是了，何必要?dú)⒘吮R將軍？”

    莊揚(yáng)波一想到盧將軍在他面前身首分離的場景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誰知道，也許是他一直護(hù)衛(wèi)在我身前的原因？”

    劉祁道。

    “上次刺殺三，三哥的也是一群江湖人士，為什么這些草莽之徒會做這種事……”莊揚(yáng)波扁了扁嘴，“在他們自己的地盤玩兒不好嗎？”

    “我倒不懼怕那些江湖人士，這些人雖有自己的手段，但都是烏合之眾，人數(shù)也不會多，我反倒在意那些黑甲騎兵。那些騎兵看起來都是久經(jīng)征戰(zhàn)的老兵，那些馬也不像是臨時調(diào)來的馬，這么一大批人馬是怎么進(jìn)入舒州地界的……”

    劉祁頓了頓。

    “看樣子，舒州也不太平了。禁衛(wèi)軍護(hù)著我往西走是對的?！?/br>
    南邊是秦州，北面是京中方向，這兩邊都說不得還有人在前面等著截他，往東邊，方黨正在造反，他更不可能自投羅網(wǎng)，唯有向西迂回前進(jìn)，設(shè)法回到京中。

    舒州死了那么多人，瞞是瞞不住的，父皇肯定要派人出來尋找，他只要不離的太遠(yuǎn)，接洽到可靠的官府中人，就能跟隨京中的特使回去。

    莊揚(yáng)波的姨夫既然在慶州府，便可以冒險一二。

    劉祁也是少年，一直背著莊揚(yáng)波很快就吃力到站不住，好在前面終于看到了一個街亭，有不少路人在歇腳，劉祁松了口氣，將莊揚(yáng)波放了下來，牽著他走了進(jìn)去，找了個沒人的角落窩著。

    兩個孩子到了街亭第一件事就是脫掉了腳上的草鞋，這草鞋不碰水還好，一碰水就無比磨腳，要不是腳底踩了硬石更疼，他們情愿赤腳走。

    他們雖生的不錯，可衣著一看就是貧苦人家的大人改了自己衣服穿的，渾身上下蓬頭垢面，和鄉(xiāng)野普通的小子也沒什么區(qū)別，進(jìn)了街亭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只是莊揚(yáng)波一碰到腳就哭，引起幾個人回頭，也沒更多的風(fēng)浪。

    劉祁一顆心提著，生怕其中有追殺他們的歹人，但見街亭的坐著的大多是行腳的商人和普通的趕路人，和他們一樣避雨的，面色上放松了一點(diǎn)，但警惕之心卻一點(diǎn)也沒少。

    莊揚(yáng)波抹著眼淚捂著肚子喊餓，劉祁見躲雨的行人們大多拿出了自己帶的干糧在啃，腹中一時雷鳴如鼓，羞的滿臉通紅，只能小聲安慰莊揚(yáng)波，其實(shí)自己也餓得夠嗆。

    這雨一時半會下不小，坐在街亭里避雨的又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說著說著不免就開始扯起自己沿路的見聞來。

    “你們聽說沒有，舒州地界好像出事了！”

    “你怎么知道的？”

    聽到事情和舒州有關(guān)，劉祁立刻豎起耳朵仔細(xì)聽著。

    “我本來是要運(yùn)貨去舒州的，可是舒州有一段的驛道被封了，來回都有官爺把守，根本不給過去，可兇了！這不，我只好去慶州府看看，有沒有相熟的生意人把我這點(diǎn)貨收了……”

    “可知道是什么事？”

    有人好奇的問。

    “聽說是死了人，連路都染紅了。我就是個走腳的，又不是官老爺，誰會跟我說啊?！蹦巧倘藫u頭，“死在驛道上，也是走了背時的?！?/br>
    驛道也是有專門的軍隊(duì)維護(hù)的，每日都會巡視，所以但凡有點(diǎn)錢的，情愿花點(diǎn)錢買條路引，在驛道上通行，不會去走那些偏僻的小道，被賊人打劫了還是小事，許多山林里是真的有狼和老虎的，真是用生命在趕路。

    “舒州出事沒什么，你們聽說沒有，梁州也反了！”一個中年男人神神秘秘地說：“聽說里面還有個王爺呢！”

    “什么？”

    “王爺？”

    “王爺不都在京城和封地里呆著呢嘛，哪里冒出來的！”

    “二，二哥……”這下莊揚(yáng)波也不哭了，“他們在說什么！”

    “噓，別說話，聽著！”

    劉祁難得對莊揚(yáng)波疾聲厲色，心頭升起不好的預(yù)感。

    “我從梁州過的時候，梁州好幾個縣都反了，梁州本來賊寇就多，官府又不作為，前一陣子不到處抓方黨抓方黨嗎？好幾個縣令和太守都被抓了，隔壁州的人反了，搶了官府的官倉和武庫，這梁州一幫子人也跟著學(xué)，趁官府里沒長官，挑了旗子反了，領(lǐng)著一大伙人搶了官府里的糧食和銀子……”

    那人說到這等敏感的事情，也不敢高談闊論，壓低著聲音，表情有些不安。

    “這梁州反了的頭子有個諢號，叫霸王山，梁州多山，據(jù)說每個山里都有他的人，來往客商不花錢打點(diǎn)，就別想過梁州地界。這人搶了官府里的糧食和銀子也知道不會有什么好結(jié)果，干脆帶著大批的人馬，去投奔隔壁徐州的陳武去了！”

    “哈！”

    “嘶，陳家怎么可能收土匪！”

    徐州的陳家也是大族，當(dāng)初聽到徐州也挑了旗子反了劉祁還十分吃驚。和那些因?yàn)檫B連災(zāi)荒買不起糧食而反的暴民不同，陳家數(shù)代經(jīng)營，田地開闊，家中又一直有子弟出仕，不是什么窮困的人家，會反，出乎了許多人的意料之外。

    陳武舉族反了，理由是當(dāng)?shù)毓俑P剝太過，搶占佃戶，致使他們大批田地?zé)o人耕種，賦稅又重，他們有人有錢有地盤，很快就和方家搭上了頭，雖然沒有在一條船上，但要說沒有什么“盟約”，那就是笑話了。

    “陳家原本不會收土匪，好歹也是有名望的人家，但不知怎么就是收了。他收了沒多久，陳家就對外放了話，說是秦王在他們手上，他們要保護(hù)秦王回京，要沿路官府行個方便……”

    他搖了搖頭。

    “我都不知道哪里居然冒出來個秦王?！?/br>
    有從京城方向來的行路人，立刻滿臉得意地開口解惑：“你這就不知道了，還真有個秦王，就是當(dāng)今天子的第二子，最近剛被封了秦王，出京就藩去了！”

    “咦？真有？”

    “怎么封王一點(diǎn)動靜都沒有？”

    “是那位方……的二皇子？”

    一群人小聲地竊竊私語。

    “二哥……”莊揚(yáng)波看著劉祁鐵青的臉色，不安地拽了拽他的袖子?！八麄円苍S說的是別人？也許是別人冒名……”

    劉祁默然不語。

    “這些人沿路還在貼文書，我讀書少，反正是看不懂，聽別人說，這些人說京中的皇帝被三殿下給害了，還派了人去殺就藩的秦王。秦王死里逃生被他們救了，他們一路要護(hù)送秦王回京，要，要什么來著……”

    他揉了揉腦袋，一拍巴掌！

    “叫‘清君側(cè)’！”

    “胡說！”

    莊揚(yáng)波難以忍受地叫了起來。

    劉祁見勢不妙，連忙捂住莊揚(yáng)波的嘴巴，傻笑著說：“不好意思，我弟弟小時候燒壞了腦子，總喜歡胡言亂語，勿怪！勿怪！”

    見是兩個一身破衣的少年，也沒幾個大人要特意為難他們，嘲笑了幾句就繼續(xù)高談闊論。

    “……這天下，要亂了。”一個老者感慨道，“安定了這么多年，好好的太平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