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節(jié)
他眨了眨眼。 “你是不是你爹前妻生的?羊波是后娘生的?” “你這都什么和什么!” 劉祁大笑。 “不是,葛通判好像有些怕你,我以為你是那種大戶人家可以繼承家業(yè)的兒郎,所以……” 趙狗蛋開始漫無目的地猜測。 “還是說你其實還有個大哥,你們都不是正室生的,你大哥要繼承家業(yè)了,所以你們都被趕出來了?否則你們這樣的人家,怎么會在外面流浪呢?” 聽到趙狗蛋開始猜測自家的事情,劉祁的好心情蕩然無存。 “我大哥并不會繼承家業(yè)?!彼局樥f著:“不過我確實不是正室生的?!?/br> 趙狗蛋只是隨便猜猜,見劉祁好像有些不太對勁,連忙打住了話頭。 “咳咳,是我不好,亂猜猜。你們接下來怎么辦?回家去?” “是,我原本是從家里出來,去繼承家里一處產(chǎn)業(yè)的,只是走到半路上遇見了歹人,和家里人走散了?,F(xiàn)在再去原本要去的地方,身上也沒了證明的東西,只能回家去,叫我父親再派人送我過去。而且我家里人死了不少,這件事也不能隨便算了?!?/br> 劉祁臉上露出肅殺之氣。 “陪伴我出門的家人都是家中可靠的人才,我不能讓他們枉死!” 趙狗蛋聽到劉祁這樣說,臉上不由得露出幾分失望。 “哎,你要回家去?。磕俏覀兙吞幉涣硕嗑昧?,我不能離開這里太遠?!?/br> “你可以跟我一起回家去。我父親要知道你救了我,會好好謝謝你的?!眲⑵钫苏?,“何況你也沒什么親人了……” “這便是我不能走的原因啊……”趙狗蛋滿臉迷茫之色,“養(yǎng)大我的主持跟我說,我其實是被人寄養(yǎng)在寺里的,家里發(fā)生了些變故,說好了等我大一點就來接我回家,可是主持得了惡疾去了,誰也不知道我家在哪兒,我只能在寺里留了消息,若有人來找我,就留下地方,我好找回去。” 他露出惋惜的神色。 “我若跟你走了,家里人找來,我該怎么辦?” “那倒是可惜。當年收留你的寺廟叫什么?寺里說不得有知道你家消息的老和尚,到時候我求葛通判派幾個人幫你問問,他是官府中人,比你要方便的多?!?/br> 劉祁也尊重他的選擇。 “就在陽平縣,叫般若寺。” 趙狗蛋笑了一聲。 “趙家在陽平是大姓,說不得我家也是什么大族呢!” “呵呵,看你的長相,父母定然不是平庸之人。” 劉祁這話倒不是恭維,趙狗蛋的長相確實不俗,他這還是從小喝西北風長大營養(yǎng)不良,如果吃的好喝的好,再識文斷字,說不得也是一條磊落端方的漢子。 “嘿嘿,你也這么想?所以我更要找到家人啦?!?/br> 趙狗蛋燦然地笑著。 “我肯定不是給人丟了的,家里人一定還會找回來?!?/br> 劉祁心中何嘗不掛念宮里?一說到家里人,劉祁忍不住也悠然神往,兩個少年都陷入自己的思緒之中,屋子里也陷入了一片安寧之中。 到了葛通判的地頭,劉祁和莊揚波才算找到了往日的感覺。 他們身上都或多或少有輕傷,身份又不適宜暴露,葛峰怕打草驚蛇回京之時又遇到追兵,所以一邊快馬加鞭把劉祁的消息送回京中,一邊打探著外面關(guān)于秦王的消息,想要弄清楚到底是哪一方的人馬在追殺秦王。 他治家很嚴,家中消息是一點都透不出去的,所以外人除了知道他換了兩個家中看大門的門子以外,都不知道他家里多了幾個客人,只是覺得他最近心情好了許多。 說來也巧,通判平時事務(wù)繁忙,原本是顧不上照顧劉祁幾個的,可這幾天慶州刺史不知為何放了葛峰幾天假,讓他好好休息休息,處理好家中的事情,準備應(yīng)付接下來巡查慶州諸縣的事情,真到巡查開始的時候,就沒時間休沐了。 葛峰正好□□乏術(shù),慶州刺史一讓他“安排家事”,他立刻謝過他的好意,真回家去“休沐準備”,正好順便“照顧”好秦王和莊揚波。 這一等消息就是好多天,劉祁和莊揚波住的還好,可趙狗蛋這邊卻不干了,吵吵著要走。 “葛通判,你真奇怪,我只是個叫花子,如今也把你們家親戚送來了,住也住了,吃也吃了,為什么不給我走?” 趙狗蛋看了劉祁和莊揚波幾眼,臉上表情更盛。 “你們呢?你們也不想我走?” “這位小兄弟,不是不讓你走,你幫了我們這么大的忙,這是天大的恩情,二郎的家人和羊波母親肯定是要好好謝謝你的,你這么走了,他們豈不是要撲個空?” 葛峰咬死了不能讓他走。 “不如等他們的家人帶著禮物到了,你再走?” “你們把我當成挾恩求報的小人不成?我?guī)退麄儍蓚€,是因為看他們還算順眼,又處得來,就順手幫一把,現(xiàn)在幫完了,客氣話也聽了一籮筐,我得回陽平去了!” 趙狗蛋滿臉不可思議。 “討飯的也有窩,我在這里待的不自在!” “是不是舍下照顧不周?還是奴婢們伺候的不好?我這就派人去罰……” “不是不是,就是伺候的太好了,我才要走!” 趙狗蛋連連擺手。 “我受不住這個,我得回去了,真要回去!” “狗蛋哥,你再住幾天嘛,等我家人來了,我讓他們送你一匹馬好不好?” 莊揚波知道趙狗蛋最羨慕別人騎高頭大馬的。 “要什么樣顏色的都行!” “不行,我得回寺里看看。” 趙狗蛋扭頭看了看劉祁,眼中都是懇求。 他是真的怕了。 “齊二,你也不給我走?” 劉祁大概明白葛峰為什么不給趙狗蛋走,畢竟他身份敏感,外面又都傳秦王死了,他出現(xiàn)在舒州邊境,扯著一個少年,又那般潦倒,這件事聽了多的,也許會猜出來他的身份。 他現(xiàn)在是“已死”之人,最是安全,可是要活了,反倒惹出無數(shù)麻煩。 但劉祁對于葛峰的做法卻不太贊同,有些以怨報德的意思。畢竟這趙狗蛋明顯不是貪圖富貴的人,雖草莽出身,卻有自己行事的準則,這般以利相誘,倒有些小瞧他了。 所以劉祁思忖了一會兒,想了個折中的辦法。 “趙兄,你看外面天色已晚,你現(xiàn)在走也來不及出城了,要不然這樣,等明天天亮,我請葛通判送你些盤纏,再贈你一匹騾子,你先回陽平的般若寺留住一陣子,等我家人從京中趕來,我再派人將謝禮送去般若寺……” 劉祁知道他肯定不會接受葛峰派人送他走,看他現(xiàn)在的表情,倒像是害怕有人要殺人滅口似的,恐怕是誤會了什么。 “好好好,謝禮就算了,能回去就行!” 趙狗蛋連連點頭。 “謝禮還是要的。如果以后你家人回來找你,你有些錢財傍身,日子過得很好,家里人也會放心,總比你落魄天涯要好。” 劉祁勸他。 “因為變故將你托付給別人,你的家人一定心中愧疚不已,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你卻過的不好,豈不是更添傷感?” 趙狗蛋微微錯愕,顯然沒想到劉祁會說出這樣的話,心中天人交戰(zhàn)一番之后,咬了咬牙。 “既然如此,那我就厚著臉皮承下了!我明日再走!” 他從小在江湖中混,自然是聰明無比,連連看向葛峰,對他拱了拱手:“葛通判放心,你家表少爺落難畢竟不是什么光彩事,我一個字都不會跟外人說,如違此誓,天打雷劈!” 葛峰沒想到一個討飯的少年也能猜出他的想法來,連謝禮都不要了也要回家,心中不由得慚愧自己一把年紀都活回去了,也有幾分臉熱,吶吶地隨便迎合了幾句。 趙狗蛋吵著要走,莊揚波自是難過,但他也知道秦王殿下是注定要就藩的,趙狗蛋如果不愿意去藩地,幾人最終的結(jié)局無非就是天各一方,說不得他連他們的身份都不知道,忍不住又淚眼婆娑,拉著他的手有無數(shù)要說。 此時天色已晚,葛峰吩咐家人準備一桌豐盛的酒宴,就當給趙狗蛋提前踐行,劉祁能喝酒,趙狗蛋出人意料也是個能喝酒的,葛峰和兩少年喝的有些微醺,竟笑著夸獎趙狗蛋: “你這少年,長得端方,性子也仗義,什么都好,唯有這名字,實在是登不上大雅之堂。你于我家有恩,日后說不得也是有大造化的,我忝為長輩,腹中也還算是有些學(xué)問的人,我給你改個名字如何?” 這時代,能給人起名或起字,那得是家中十分有交情和聲望的長輩才行,否則沒人愿意撈這種事,趙狗蛋哪里還有不愿意的,連連點頭。 可剛點完頭,他又看了看齊二,再看了看莊揚波,臉上露出遲疑之色。 “怎么?你還不愿意?” 葛峰意外地問。 “不是不愿意,只是想到羊波這名字,還有他那齊二……” 趙狗蛋有些害羞地笑了笑。 “那啥,嘿嘿……” 葛峰一下子就聽懂了。 “呵呵,這兩位的名字,哪里輪得到我來取?揚波的名字是他祖父起的,取自《楚辭》的少司命一篇,少司命是保護孩童的女神,他家人是想少司命能護庇自己的子孫,取其‘沖風至兮水揚波’一句,是期望他骨氣委和,跡不舉物,心不揚波,成就大才。至于齊二……” 他看到劉祁,酒醒了幾分,連忙剎住話頭。 “他只是行二,不叫這個的?!?/br> “哦?!?/br> 趙狗蛋識趣的沒有問劉祁叫什么,心中大定地站起身,給葛峰咚咚咚磕了幾個響頭。 民間的規(guī)矩,給自己取名或取字的,那是半個父親的恩情,是要行大禮的。 葛峰已經(jīng)打定主意要派幾個人遠遠跟著趙狗蛋,盯著他的行蹤不讓他亂說話,此時想要多賣賣好,以免日后有什么齟齬下不來臺,畢竟他和秦王也算是落難之交的交情。 “好好好,你先起來。” 葛峰扶起趙狗蛋,開口說道:“你這名字雖然有些俗氣,不過倒可以化個字用……” 他微微沉吟一會兒,一擊掌。 “有了,化為丹如何?你性子直率,有一片赤忱之心,正合‘丹’字。丹又是美石的一種,君子如玉,日后你的表字,便叫‘明璣’吧!” 這是連名帶字都一起取了。 趙狗蛋連書都沒讀過,自然不知道什么丹,什么赤忱,什么明璣。那邊莊揚波卻是興高采烈,比自己有名字了還高興,叫下人取了紙筆來,在紙上端端正正的寫了“趙丹,字明璣”幾個大字,笑著湊到他身前,指給他看。 “你看,你看,這個字念趙,這個字念丹。這是明璣,等你到了戴冠之年,我們喊你就要喊明璣了。對了,明璣是一種寶珠,長得跟丹藥一樣……” 趙狗蛋見莊揚波一個小小的孩子也能寫字,還懂這么多,不由得有些自慚形穢,拿著那張紙,半天說不出話來,只是用手指在那些字上劃來劃去。 只是墨痕未干,他手指這么劃幾下,頓時滿是黑色,但他卻一點也不嫌臟,只顧著傻笑傻看,似乎這樣做,就能立刻學(xué)會這些字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