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節(jié)
“可惜,可惜啊……” “可惜啊,一份相思空付了……” 滿殿太妃們都是讀過書、習(xí)過文的女子,午夜夢回,也不知盼望過多少次上天能賜下這樣的良人,如今紅眼睛的紅眼睛,感慨的感慨,也不知是可惜孟太醫(yī)回京之后佳人無蹤,還是可惜他這一輩子簡直活成了個悲劇,亦或者…… 如趙太妃所說,一份相思空付了個呆子。 “他,他戀慕我?”張?zhí)坪跸萑肓耸裁疵曰笾?,“可,可我已?jīng)嫁人了??!我,我……” 竇太嬪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突然將頭一扭,靠在方太嬪身上泣不成聲。 這一屋子里的女子,又有誰沒有幾樁傷心事? 此時說起“已經(jīng)嫁人”這個事實,頓時生出“還君明珠雙淚垂”之感。 蕭逸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一貫沉穩(wěn)的他居然也嘆了口氣。 就在飛霜殿里一片愁云慘霧之時,黯然神傷之時,飛霜殿里的大司命們卻滿臉驚慌地沖了進來。 “主子,主子,靜安宮起火了!” “西側(cè)有火箭射入!” “靜安宮宮墻四門都被把守住了!” “有毒煙!” “三殿下進出的洞被人堵住了!” 大司命們都是素有經(jīng)驗之人,雖然驚慌卻沒有失措,不但立刻分人出去打探四周情況一點點送回消息,甚至還設(shè)法探明火起的方向,想要去劫殺放箭之人的首領(lǐng)。 然而火箭射入的方向在更加廢棄的西面,盡是一片殘垣斷壁,如今又是夜晚,讓人只能氣的牙癢癢卻無計可施。 “劉未想燒死我們!” 趙清儀恨聲道,“他找不到《起居錄》,又人之將死,什么都顧不得了!” “怕不是如此?!?/br> 蕭逸臉色也是鐵青。 “他開始覺得我們對劉凌的影響,要大過自己的……” 張茜原本還滿臉愁容,見外面火光沖天,立刻清醒了過來。 “快快快,快去找帕子多疊幾層,用水澆濕捂住臉面,火不怕,怕的是煙?,F(xiàn)在得想法子自救才是!” 至于師兄什么的,反正他只是回鄉(xiāng)了,等日后有機會,讓劉凌去尋就是! *** 宮中突然起火,起火的又是西邊,一開始幾乎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臨仙的皇宮處于臨仙城的正中,對應(yīng)著四個方向,除北面是禁衛(wèi)軍大營的方向,東宮毗鄰達官貴人居住的內(nèi)城,已經(jīng)荒廢的西宮毗鄰百姓做買賣的西市,南面則是正對著內(nèi)城。 而臨仙城,晚上是休市加宵禁的,這也意味著西市沒有多少人能察覺西宮起火了。 然而當火光沖天而起的時候,即使是瞎子也看出了宮中有變,在夜色中,火光那么明顯,看得人心慌慌,不停有京官爬起身,穿好外出的朝服,騎著馬就直奔內(nèi)城宮中。 有些人還擔(dān)心是京中有人造反,又或者是宗室或方黨余孽在京中起事,不但自己起來了,還叫醒了家中所有的家人,準備好護身的武器和甲胄,隨時準備進宮救援,順便保家護院。 然而等這些滿心赤忱的官員們奔到了內(nèi)城之后,卻發(fā)現(xiàn)內(nèi)城大門緊閉,墻頭上站著京兆府的府尹馮登青,對著城外的大人們朗聲安撫: “諸位大人,請休要驚慌,本官已經(jīng)入宮問清楚了,只不過是年久無人居住的西宮荒草太多起了火,宮中已經(jīng)有人去滅火了,沒有什么大事情,各位大人還是回去安歇吧!” “馮登青,不是你說沒事就沒事的,我等必須入宮見駕!只有陛下無事,我等才會回去!” “就是,誰知道宮中是不是生了變,你又是不是信口雌黃!” “快快快,你不放吾等進去,明日小心吾等參你一本!” 馮登青在內(nèi)城的城頭上被罵個狗血淋頭,有些哭笑不得地摸了摸鼻子,從善如流道:“好吧,諸位大人執(zhí)意要入宮,下官也只能讓道。城門官,開門!” 只是他這么攔了一會兒,西宮的火勢更大了,幾乎把整個西邊都映到通紅的地步,讓人越發(fā)覺得觸目驚心。 隨著一聲“開門”,一道身影騎著高頭大馬如風(fēng)般首先竄入了內(nèi)城,入內(nèi)城不得騎馬奔馳,可這人大概是太過著急了,連這個都顧不上了,就這么不管不顧地沖了進去。 京兆府的差吏和城門官們都駭了一跳,剛想派人阻攔奔馬,卻發(fā)現(xiàn)馬上的騎手是一向深居簡出的宗正寺卿呂鵬程,猶豫了一會兒,居然沒敢阻攔。 待呂鵬程一騎奔出了老遠,其他許多原本準備下馬步行的朝官們也就紛紛效仿,哪里管什么規(guī)矩不規(guī)矩,都跟著駕馬而入,一邊騎馬,一邊還議論紛紛。 “不愧是有血緣的,平日里沉穩(wěn)極了,到了這個時候,比誰都急?!?/br> “看呂寺卿衣冠不整,說不定衣服都沒換就這么出來了。” “原來呂寺卿的馬騎的這樣好,為什么平日其他同僚請他去打獵,他都說自己不精騎藝?” 可惜呂鵬程對這些議論都充耳不聞,幾乎是以要跑死馬的速度直奔入宮城,跳下馬就拿出自己的官符。 “下官宗正寺卿呂鵬程,有要事要進宮面圣!” “大人是為宮內(nèi)起火來的吧?剛剛陛下已經(jīng)派人送過手諭了,說是西宮只是偶然起火,燒不到外面,現(xiàn)在救火也來不及了,干脆就給它燒完重建……” 幾個宮內(nèi)的內(nèi)侍訕笑著解釋。 “左右西宮里也沒有人住……” “誰說沒有人??!” 呂鵬程一聲怒吼! “讓開,別耽誤我面圣!” 就是因為皇帝送過了手諭,才十萬火急! “這……您又沒有奉旨入宮,又沒有詔令……” 幾個侍衛(wèi)面面相覷,不敢放他進去。 后來居上的官員們聽到了,心中大定之后也開始勸解。 “既然陛下都下了手諭說沒事,那應(yīng)當是沒事,宮中失火雖然麻煩,但廢宮起火也沒什么……” “就是,知道陛下無事就好,我們還是回去吧?!?/br> 呂鵬程臉色一青,三兩步走到一個侍衛(wèi)身邊,低聲和他說了幾句什么。 那人呆了呆,似是不敢相信,又覺得是天上掉了什么陷阱,望了幾下頭后,一咬牙。 “好,我給您去通報!” 紫宸殿。 劉未一夜未睡,等候著西宮送來的消息。 他讓金甲衛(wèi)們從西市翻墻而過,又吩咐西門的侍衛(wèi)給他們方便,得手自然是再順理成章不過的事情。 劉未這次執(zhí)意不再姑息,連里面住著是誰都不管了,至于《起居錄》、蕭家兵馬的秘密,《九歌》的秘密等等,他都不愿再等。 這些人根本就是不可能束手待斃之人,莫聽張?zhí)f的那么凄慘,只要給她們一點機會,她們就唯恐天下不亂。 沒一會兒,西宮火光終于沖天,劉未聽到岱山的回話,臉上終于露出了笑容,開始有條不紊的安排著之前預(yù)定的計劃。 東宮已經(jīng)被金甲衛(wèi)封鎖,老三便是長了翅膀也飛不出去,宮中四門差了侍衛(wèi)打了招呼,京兆尹也在主持大局,必然不會生出什么亂來。 靜安宮更是有層層把守,連只兔子都蹦不出來,除非她們有遁地逃生之能,否則就是燒死在里面的份兒。 就在這時,岱山匆匆入內(nèi),在皇帝耳邊悄悄說了些什么,引得幾個宮人十分好奇,卻不敢湊近了去聽。 只見得皇帝聽完岱山的耳語之后臉色大變,連忙屏退其他宮人,令人召呂鵬程入內(nèi)。 不過是片刻功夫,呂鵬程氣喘吁吁地跑進了殿中,一下子癱軟在地,跪坐在地上,長聲大叫。 “蕭家在外面還有兵馬,除了蕭太妃,無人知道蕭家掌著兵的人是什么身份,又在哪里,陛下不可燒了西宮!” 岱山看了眼劉未寫的東西,垂目道:“陛下說,他貴為天子,握有天下兵馬,豈有懼怕蕭家余孽之理?” “《起居錄》怕是在外面,如果趙太妃一死,起居錄就要傳遍天下了!” 呂鵬程氣喘吁吁。 “陛下說,《起居錄》之說不是無稽之談,三殿下肖似□□,便是最好的佐證,實在不值一哂。” 呂鵬程早已料到皇帝不管不顧燒了西宮,是覺得如今什么傳聞都已經(jīng)傳出去了,有沒有《起居錄》都沒辦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恐怕已經(jīng)到了瘋狂的邊緣,只能咬牙從懷中取出一本四四方方的冊子,顫抖著聲音道: “陛下,這是臣從太后那里得到的譜牒玉冊,上面記載的東西是薛太師親筆所錄,當年宗正寺卿做的旁證,如果陛下愿意下旨立刻讓開西宮四門,派人救火,臣,臣就……” 劉未到吸了口氣,眉毛一挑,伸手正準備指向呂鵬程說什么,卻見呂鵬程將玉冊打開,伸手抓向其中幾頁,厲聲叫道:“陛下也知道臣的身手,如果您想硬搶這譜牒,臣就將這譜牒毀了,讓您百年之后無譜牒入葬!” 譜牒、墓志、壁書、碑文,向來是記錄一位君王生平的最好證據(jù),代國從高祖起,帝王下葬便是四者皆有,以示正統(tǒng),劉未一生的心結(jié),莫過于此,此時聽到呂鵬程的威脅,頓時又氣又急,一張臉忽而赤紅,忽而煞白,看的一旁的岱山擔(dān)心不已。 劉未只恨自己此時有口不能言,恨不得把滿肚子話全吐給自己這位舅舅聽了,什么威逼利誘統(tǒng)統(tǒng)上來都好,就為了他手中那小小的冊子。 呂鵬程卻咬死了皇帝根本不可能在這關(guān)節(jié)做出什么,只能妥協(xié),或是干脆拿出什么都不管的魄力。 無論是哪一種,明日之后他的結(jié)局,都不會太好。 但呂家的結(jié)局,卻又未必了。 劉未心情激蕩之下,喉嚨里嗬嗬之聲不絕,伸出手掌急切地想要抓那譜牒在自己的手里。 一旁的岱山看的眼淚都快下來了,尖細的嗓音在殿中響起:“呂寺卿,您這是何苦,您可是陛下的親舅舅啊,為什么不幫著陛下,卻幫著外人?西宮里到底有什么重要的,讓您這么逼迫陛下?陛下,陛下他如今已經(jīng)是病入膏肓,您就不能隨他一回嗎?” 他幾乎是一直照顧著劉未長大,看著他從被人控制的傀儡一步步長成如今名副其實的帝王模樣,又見著他不生不死,猶如廢人,他雖是一宦官,將劉未視若親生,心頭的痛苦比其他人更甚。 如今見呂鵬程又拿他最大的秘密威脅他,岱山連咬死他的心都有了,心中的恨意更是不停升起。 劉未又哭又笑,又急又氣,拿起紙筆匆匆寫下一紙手諭,蓋上自己手邊的御印,右手顫動著遞給岱山。 岱山拿著那手諭,見上面的內(nèi)容正是呂鵬程要求的,知道皇帝終于是沒有抵擋得住這個誘惑,甚至連為兒子清除以后可能的桎梏都顧不上了,眼下只想看到那本譜牒,只能含著對呂鵬程的恨意,小心翼翼地揣著那張紙走到了他的面前。 “呂寺卿,老奴只是個閹人,斷不可能在武藝高強的您面前弄出什么花樣,還請您拿那本譜牒給老奴,老奴就將手中的手諭和您交換。” 他把那紙在他面前晃了晃,讓他看清上面寫的確實是那些內(nèi)容無誤。 呂鵬程伸手遞出譜牒,兜手就將岱山手中的手諭拿了過來,岱山年紀雖大,卻很是精明,趁著這關(guān)頭也搶下了譜牒,兩人一來一去,雙方要的東西都已經(jīng)到手。 只見岱山連退幾步,害怕呂鵬程仗著身手過人又搶了譜牒,反手就把手上的冊子拋給了龍床上不得動彈的劉未,而呂鵬程也是拔身而起,絲毫不敢耽誤地握著那張手諭就奔出殿外,顯然是去頒旨去了。 接到譜牒的劉未哪里還管的上呂鵬程能不能救下西宮里的人,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將記錄著上代皇子名錄的譜牒打開,翻到其中那幾頁,連觸手去摸都覺得會碰壞了上面的字。 岱山見皇帝抬起頭來,無言地喊了聲“燈”,連忙拿起案旁的琉璃盞,為他舉高,讓他看的更加清楚。 其實皇帝的眼睛已經(jīng)差到不行,即使靠的很近,也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些痕跡,可他依然不依不饒地趴在那幾張紙上,撫摸著泛黃的紙張,雙手不住發(fā)抖,抖得那冊子也跟著在被子上滑動。 岱山掉著眼淚,舉著宮燈,看著皇帝嘴巴不停翕動,那口型的形狀是“是未,不是意,是未,不是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