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節(jié)
“你說劉未的丹方有問題的時候,薛太妃就已經(jīng)猜測出孟順之一定是動了什么手腳……”這里宮人太多,人多口雜,王姬沒有說的太詳細(xì),“如果你沒看出來還好,這事也就這么糊弄過去了,孟順之說不定還在好好的當(dāng)他的太醫(yī)令,可誰能知道三郎請出了你,你又看出了其中的貓膩,以劉未的性格,無論孟順之有沒有做過,寧可錯殺不可放過,都是在劫難逃……” 她每說一字,就如同一把大錘敲在張?zhí)男纳?,讓她臉上血色盡失。 “后來你想給你師哥寫信,又想回你師哥的家鄉(xiāng)去看看,三郎總是打斷,那時候我就猜想著,他肯定已經(jīng)不在了,想必是怕你難過,所有人都不敢和你提起?!?/br> 王姬索性將話一次揭開。 “忍到這時候才說,三郎一定知道再瞞也沒有用,哎,可苦了他……” 張?zhí)S著王姬說完最后幾個字,身子忽地一軟,滑坐在地上。 “我,我不知道那樣會害了他,我要知道會害了他,我才不去看什么方子。劉未根本就不信我,我也沒治好他……” 這話已經(jīng)有些大不敬了,屋子里的宮人們眼觀鼻鼻觀心當(dāng)做沒聽見,趙清儀眼神犀利地在殿中掃了一圈,滿是警告之意。 其實(shí)太妃們話都沒說完,也不忍心再說下去。 正是因?yàn)檫@樣的原因,可想而知孟順之是用什么心情給張茜留下那個‘方子’的。他是知道張茜一出山,他必不能活的,但他還是裝作若無其事,沒有給張茜任何壓力。 被捕之后,他知道如果死不認(rèn)罪,皇帝想要徹查他,順著源頭找過去,總能查出張茜和他的關(guān)系的,到時候張茜更加危險(xiǎn),所以干脆就認(rèn)罪自盡了。 這一番推測,竇太妃和方太嬪這樣的人自然是猜不出來,可是趙太妃和薛太妃卻是一眼識破,所以在背后已經(jīng)唏噓過很久,只是沒人想告訴張茜罷了。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不快樂,唯有張茜一直活得沒心沒肺,又何必毀了她這份天真呢? 也是劉凌素日里表現(xiàn)的太好了,他偶爾陰暗一會兒,竟沒人覺得他是故意要刺傷張?zhí)?,只以為張茜想要出宮表現(xiàn)的不依不饒,讓他急了而已,所以一個個安慰的安慰,開解的開解,話題都沒轉(zhuǎn)到劉凌那里。 “我原本想著薛jiejie在一天,我就陪她一天,準(zhǔn)備出宮去見過師哥,就去皇觀里陪她的,現(xiàn)在想來,我還陪什么薛jiejie啊,就在師哥墳前立個草廬陪他,就算是了此殘生了!” 張茜哭的說話都在顛三倒四:“三兒放我出去也好,不放我出去,我就死在宮里,魂兒陪我?guī)煾绯鋈?,我欠他一條命?。∥覐埣覐牟磺啡嗣?!” “張茜!” “哪有那么嚴(yán)重!” “薛jiejie天天累得連覺都睡不好,終于能出去休息將養(yǎng),你就行行好別再去煩她了,她說不得在皇觀里日子過的好的很呢!” 幾個太妃圍做一團(tuán),七嘴八舌。 沒過一會兒,也許張茜哭成狗哭的太慘,竟一個個都勾動了出宮的思緒,殿中的氣氛也越來越凝滯,王姬性子又急又烈,第一個撂開手不勸了,還有些生氣地說: “哭哭哭,哭有什么用,一把年紀(jì)都活在了狗肚子里!我們這一群人能出冷宮都是天大的造化,還真想留在宮里享老太后的福不成?我們能走出來,都是不知道多少人命堆出來的!得了自由,趁早離了宮里這個漩渦才是!” 她搓著手,喃喃自語:“我是一定要回去的,我那賣了我的祖父和家人如果墳頭上有草,肯定都亭亭如蓋了,不,有七娘她們在,大概沒那么慘,可我也不知道我能再活多久,總要出去給他們磕個頭才好。” 豈止是她,方太妃也是差不多的想法,她家人已經(jīng)全沒了,可外面還有祖宅在郡望所在,當(dāng)年家中也辦了不少祭田在族里,到時候收養(yǎng)個小女孩,在家鄉(xiāng)安養(yǎng)晚年,將一身所學(xué)傾囊相授,比在這宮中一點(diǎn)點(diǎn)老朽要有意思的多。 這地方再大,想要偶爾出去走走,呼吸呼吸“人氣”都不行。 趙清儀想到的是自己和蕭逸的“約定”,如果劉凌已經(jīng)一步步坐穩(wěn)了江山,方黨潰散,陳家軍自陳武暴斃后內(nèi)斗不斷,已經(jīng)不成大器,他沒有那么多煩心事,后宮又人數(shù)稀少,也不是離了她們就不行。 到了該走的時候了,她們年紀(jì)已經(jīng)這么大了,還沒有出去好好看過萬里江山,見見外面的風(fēng)景。 竇太妃想的是被軟禁在京城里的陳伍燕,那孩子一直那么恨她,根本不愿意和她好好相處,她也不知道該怎么依從表哥的“遺愿”教導(dǎo)她,只能在稟報(bào)過劉凌之后讓陳武留下的心腹家將看住她,就這么軟禁在京中。 如果她能出宮去,該用什么態(tài)度對待她呢?她的丈夫蔣進(jìn)深一入京就被斬首示眾了,她又怎么可能被“教導(dǎo)”好? 表哥不會在死之前坑了我一把吧?知道皇帝看在我的面子上肯定是要留他這一點(diǎn)骨血的,哪怕是亂臣賊子? 竇太妃心中有些惱恨陳武連他的死都算計(jì)了,可想想他最后的遺愿,忍不住還是苦笑了一下。 就算那荒唐的愿望很有可能只是陳武想要最后裝一下可憐,讓她心中留下他的痕跡,好照顧自己女兒的“計(jì)策”,可她聽到那一番話,還是心甘情愿地認(rèn)栽了。 這世上,不是只有愛人是需要力氣的,被愛也需要力氣。 在那墳?zāi)挂粯拥睦鋵m中枯耗了半世,知道世上還有這么一個人在想她,思念她,在乎過她,哪怕有可能只是曇花一現(xiàn),哪怕可能還夾雜著私欲,心中也會暗自高興,感慨自己總算沒有枉來這人間一趟。 所以孟帆雖然死了,可張茜卻永遠(yuǎn)忘不掉他了,實(shí)在是很好,很好…… 不往那個孤苦無親的男人來過這世間一遭。 *** 在那座皇家供奉的道觀里,薛芳并不知道自己的離宮引發(fā)了一連串反應(yīng),引得劉凌自怨自傷,其他太妃們紛紛生出了離意,她初來乍到,日子不見清苦,反倒出人意料的舒坦。 高祖信道,指使許多皇族成員年紀(jì)大了之后紛紛修道,這也是道門香火如此鼎盛的原因,僅僅這處著名的“乾元皇帝觀”,就曾安置過“出宮養(yǎng)病”的二皇子。 除此之外,在先帝、平帝甚至是景帝時期因?yàn)檎味窢幎鋽〔坏貌槐苁谰让幕适易谟H及其后人,在這道觀里也有不少。 人的名兒樹的影,薛家名氣太大,即便薛太妃年紀(jì)這么大了還來當(dāng)“女冠”讓人有些詫異,但她入了皇觀之后,還是有不少風(fēng)雅之人頻繁請她做客,她一直在宮中cao勞,心中又掛念劉凌和宮中那么多宮務(wù),有心做些事情分散注意力,便只要有約,必定欣然而去。 她本來就是一等一的風(fēng)雅人,又有薛家熏陶出來的風(fēng)骨和講究,只是在宮中沒什么余地發(fā)揮,到了這一堆要錢有錢有時間有時間可著勁“作”的道士們堆中,一下子就有了許多“粉絲”。 如果僅僅是這樣,她也不會得到這么多人“熱情相待”,皇帝在宮中一天一封的問安書信,還有后宮里暫領(lǐng)宮務(wù)的太妃們天天送來請求“教導(dǎo)”的信函,才是他們對薛太妃態(tài)度如此熱誠的原因。 有什么,能比一個身在權(quán)利中心之外,卻能影響到權(quán)利中心的人,而且交往起來又不讓人忌憚的人相處起來更讓人高興? 如果薛太妃因罪出宮真的就被宮里人淡忘的話,就算她是薛家后人,也斷不會有這樣的好處。 這里的原因,薛太妃明白,但她是聰明人,并不戳破,每天還樂呵呵的去畫鳥談花,賞風(fēng)賞月,過她“風(fēng)雅人”的日子。 只是宮中來“求教”的信函,卻全部拒之門外了。 不僅如此,許多前來打探宮中發(fā)生什么的人家、想另辟蹊徑為自家女兒在皇帝面前露臉的人家,還有看上了薛棣想要想法子從她這突破的人家,一個個都在皇觀外求見薛太妃,都被薛太妃擋了回去。 直到有一天,天色剛剛拂曉,道觀的大門才打開不久,一個一身儒衫的中年男人遞出了自己的名帖,想要求見“避居”在皇觀里的薛太妃。 在這之前,來找薛太妃的大多是各家的官夫人,倒從未有過老男人來找她的,那門口的接引道童心中一時好奇,多看了他幾下,好心提醒他: “薛太妃從不見外人的,只有陛下的信使來時,能得一碗茶,那也是因?yàn)檠μ突匦呕厝ァ?/br> “我明白?!?/br> 男人負(fù)手而立,笑得自信。 “你只管去通報(bào),告訴她,有故人來訪,想要手談一局便是?!?/br> 那道童見他這般自信,想著他大概有什么來頭,又是故人,便將信將疑地去通報(bào)了,只是走在半路上實(shí)在忍不住好奇,偷偷看了下名帖,確實(shí)吃了一驚。 剛剛那男人居然是國子監(jiān)祭酒,名聲在外的“狂生”陸凡。 聽說他曾是薛老太師的關(guān)門弟子,說是“故人”,卻也不假。 想到這里,小道童的步子邁的越發(fā)快勤快了。 沒一會兒,那接引道童臉色古怪地跑了出來,一口氣跑到陸凡面前,躊躇著就是沒有開口。 陸凡眼睛掃了道童身后一眼,臉色也漸漸僵硬起來。 “怎么?薛太妃可是要梳妝打扮?” 還梳妝打扮? 您真當(dāng)您是什么貴客啊! 接引道童心中翻了個白眼,理了理跑的有些快而喘的急急的粗氣,開口道: “薛太妃叫我告訴您……” 他干咳了一聲,捏著嗓子學(xué)著薛太妃的語氣。 “什么故人?我可沒有這么俗氣的故人!” 說罷,有些同情地看向陸凡。 陸凡:…… 小道童抖了抖。 憋笑憋的。 哎呀,他好像看見什么東西碎了一地呢。 一定不是自信,恩,一定不是! ☆、第206章 后宮?前塵? 陸凡最后還是見到薛太妃,道童在門前和陸凡說的那一番話,自然是玩笑話,故意噎他一噎的,那小道童也是有趣的人,尋常接引道童被指使做這種得罪大官的事情,一定是惶恐極了,偏偏他不但做了,而且做的渾然天成,差點(diǎn)讓陸凡氣死在當(dāng)場。 薛太妃和陸凡其實(shí)是沒什么交情的。 當(dāng)年薛太師提倡有教無類,又是國子監(jiān)祭酒,號稱“門生三千”,陸凡雖然是他當(dāng)上太師后收的最后一個弟子,但薛太妃對祖父這個弟子并沒有什么印象。 他春風(fēng)得意的時候,自己早已經(jīng)奔著“出人頭地”的奮斗目標(biāo)一頭扎進(jìn)深宮里宮斗去了。 這兩人雖然同為“薛門”中人,真正熟悉起來,還是陸凡和薛太妃在宮中以輔導(dǎo)劉凌功課的時候,那時候兩人意見相悖,薛太妃嫌陸凡俗不可耐,陸凡覺得薛太妃婦人之仁,每每在劉凌的功課上意見不同,可憐那劉凌為了讓兩個“師傅”都高興,只能寫兩份主題思想完全不一樣的功課,在其中周旋。 現(xiàn)在想想,劉凌能應(yīng)付的了朝堂上那么多意見不同的聲音,并且左右逢源讓意見不同的人都覺得皇帝是站在自己這邊的,就是那時候鍛煉出來的本事。 但這不是薛太妃見陸凡的原因,她見陸凡,是因?yàn)樗耠m狂,卻不魯莽,會來見他,一定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接引道童將陸凡送入前廳,遙遙向?qū)χ鴱d門正在屋子里煮茶的女道人一指,便道了句“無上天尊”,便緩緩?fù)讼铝恕?/br> 那女道人,自然是薛太妃。 陸凡其實(shí)對薛太妃是只知其人,未見其身,一個在深宮內(nèi)院,一個在國子監(jiān)內(nèi),怎么看,都是不可能有交集的兩個人。 在陸凡心目中,薛太妃是個剛正無趣,類似酸儒之女那樣端方周正的中年婦人,頗有幾分“老師太”的感覺; 而在薛太妃心里,陸凡則是一個敲詐勒索皇子、好色(?)貪杯、自身不端行為不端,只是有幾分歪才的浪蕩子,就算再怎么有本事,也一定是滿身油滑之氣,蓬頭垢面之身。 所以當(dāng)薛太妃抬起頭,和這位一直都在爭執(zhí)的“老冤家”打了個照面以后,雙雙都愣住了。 薛太妃當(dāng)年作為薛家那代女孩里第一人,必定是德言容功兼?zhèn)洌駝t薛門一脈女孩何止上百,就算是嫡女也不下幾十,輪不到她進(jìn)宮去得謀這個富貴。 陸凡發(fā)怔,是沒想過這位薛太妃不但沒有半點(diǎn)“師太”的滅絕之氣,反倒沉靜典雅,容貌甚美。 但凡女人,到了這個年紀(jì),又曾經(jīng)苦難半生,總有些偏激刻薄之氣,可她在眉目上雖然看得出已經(jīng)上了年紀(jì),卻青絲繾綣,加之身著一身藍(lán)白色的道家法衣,雅致出塵到越發(fā)像是神仙中人。 若是年輕女子,倒沒有這樣的氣質(zhì)了。 薛太妃則更是直接,別看她面上冷靜,心中其實(shí)早已經(jīng)心癢難耐,直罵“這無賴怎么可能長得這么周正!” 陸凡當(dāng)年是被盛贊“白衣卿相”的人物,即使遠(yuǎn)離京中,多年后再回,也難保沒有人在薛門之下見過他的樣貌形容,他這人心中高傲,又想替師門平反,自是不愿意毀容的,那就只能讓自己的氣質(zhì)和以前大相徑庭,讓人無法往“薛門”出身上去想,所以才有了后來放浪不羈的“狂生”陸凡。 可如今他是國子監(jiān)祭酒,是天下讀書人的“表率”,每日里要為弟子們授業(yè)解惑,再那般不修邊幅肯定是不行,所以此時的他,其實(shí)是模仿著當(dāng)年師父薛太師的一言一行、穿著打扮擔(dān)任著這個位置的。 只是人后嘛,咳咳,依舊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但僅僅如此,也已經(jīng)足夠了,陸凡的皮相原本就好,否則也糊不住那么多國子監(jiān)的太學(xué)生,一直將他當(dāng)成什么“世外高人”,加上他學(xué)的是薛太師的氣質(zhì),那是薛太妃嫡親的祖父,自然就又生出幾分好感來。 兩人雖不說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其實(shí)早有互分高下之心,可這“伸手不打笑臉人”,世人皆是如此,兩人顏值如此之高,一望之下,原本準(zhǔn)備的尖酸刻薄之言居然生生卡住,吐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