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節(jié)
“十三被你們買通了?”黃本厚咬著牙,“你們實在是好手段,黃十三跟了我二十多年,風里來雨里去,一家老小都是家生子,居然也能投靠你們?!?/br> 看到這位“黃大善人”變了臉色,方嘉心中才算是一塊大石落了地,如果他一直好聲好氣,該變臉色的就是他了。 “我方家行的是什么路,你也是知道的。在下也是沒有辦法,唯不擇手段爾?!狈郊慰嘈χ嗣掳?,接著說: “但在下對黃家的資格,是勢在必得!” “方大公子,你這是把黃家往死路上逼啊!”黃本厚一下子像是老了十歲,跌坐在椅中滿臉悲苦:“資格給你了你,就算我黃家能夠保得一時安寧,可頂著我黃家名號去國子監(jiān)讀書的監(jiān)生只要一個行事不對,我黃家還是舉族皆有危險。” 誰知道方嘉送進去的那個假貨是做什么的?這方家干的是夷滅九族的勾當,皇帝是不可能留方家人活口的,萬一那監(jiān)生混到御前,突然想要“報仇雪恨”,又或是做了什么傻事,黃家人還能活? 那選妃入宮的女子也是同理。 更何況有了這么個“隱患”在國子監(jiān),就像是將自己的把柄送了上去,到時候那人要錢黃家就得給錢,要鋪路黃家就得鋪路,一步一步陷得更深。 早死晚死都是要死,黃本厚越想越是心焦,根本無法再行開口。 方嘉明白他在想什么,緩緩站起了身子,走到了黃本厚的面前。 黃本厚看著這位大公子,心中又恨又驚,殺意倒是散了大半。 方嘉從小就有心疾,cao不得心,所以即便是長子也沒有一官半職,如今面色蠟黃已經(jīng)有了油盡燈枯之態(tài),可誰也不敢小覷這個男人。 “在下從青州出來,原本就是為了不攪入那渾水之中的,對黃家下的套,也全是為了自?!?/br> 他說。 “在下絕無魚死網(wǎng)破之意,也沒想過要行什么報仇之事,只是在下的家人富貴罷了,在下畢竟要為家人日后的生活算計一番?!?/br> 方嘉笑了笑:“只要你的皇商資格還在,監(jiān)生資格總會有的,入宮的機會也不少,咳咳,那皇帝可還才十七而已,這一生,也不知要選多少次妃嬪,咳咳咳……” 他劇烈咳嗽了幾下,用帕子擦了擦嘴,繼續(xù)說:“在下只要一次監(jiān)生和一次入宮的資格,也可立誓此次之后再不會威脅你什么?!?/br> 黃本厚將信將疑地看著他。 “你說的什么無為教、青州蝗災……” “至于青州之計,在下另有打算,但要把黃家摘出來,也不是那么難?!狈郊涡赜谐芍竦恼f道:“這世上眼紅黃家的人也不知有多少,構陷誣賴黃家也是有的,黃伯父,您說呢?” 黃本厚臉上又青又紅,半晌之后,才頹然地抹了把臉:“方大公子動動嘴,卻要黃家上下上百口人的性命,平帝時王家之禍就是前車之鑒,鄙人要考慮幾天,方大公子,可否……” “自然可以,咳咳。”方嘉咳著說,“在下會在黃家多留幾日。不過黃伯父,在下這破身子,隨時都可能去了,黃伯父還是不要考慮太長時間,萬一小子好巧不巧在黃家去了……” 他瞇了瞇眼,意有所指地看了突然僵住的黃本厚一眼。 “那在下的家人,不知道會做出什么事來,這樣可不好,您說呢?” “呵呵,方大公子說笑了!” 黃本厚笑的憨厚,“我黃家別的沒有,百年的人參上好的靈芝卻是不缺的,等會兒就讓下人送到您房里去補補身子,哪里會有這種事發(fā)生!” 一邊笑,一邊背后卻已經(jīng)被冷汗浸濕。 這人怎能如此敏銳,自己方才不過是露出一點殺意,卻已經(jīng)被他察覺,如今卻敲打起他來了。 還好這方嘉和他父親不是一條心,否則…… 黃本厚越想越是不寒而栗,命了黃三將方嘉小心送到隱秘的偏院客房去,自己卻坐在偏廳里,半天都站不起身來。 剛剛他還算說話硬朗,其實他的腿已經(jīng)軟了。 他們黃家會攀附上方家這棵大樹,實在是在情理之中的,畢竟方家把持官吏選拔委任那么多年,他們家做的是糧食買賣,田地是不會走的,自然要交好來流水一般來去的地方官,時日長了,與其一各個打點,還不如直接和最上面的打交道,雖然每次耗費頗巨,可細細算下來,比一層一層打點還實際些,行事也更加方便。 有方家的庇護,他們黃家商行無論是收糧還是放貸,甚至到后來經(jīng)營官倉所需,都不怕有人橫生枝節(jié),而方孝庭也怕別人說他勾結糧商,畢竟涉及到糧草和兵甲都不是小事,兩家的關系也就這么半遮半掩的存在了下來。 在外人看,他們黃家和其他想走方家門路的商人一樣,年節(jié)該有的孝敬都不少,但也沒有太出格,該上門的時候上門,可也和其他商人一樣進不了二門,誰又能知道方家那家大勢大的資產(chǎn)里,有一半倒是黃家替他們經(jīng)營的? 有方黨掩著,那些年里,官倉豐裕,每一年陳糧換新糧的所得就足夠黃家經(jīng)營數(shù)年的。 只是后來先帝突然又重啟了皇商之制,黃本厚的心就活絡起來了。 他們?nèi)绱诵⌒囊硪斫Y交朝中大員,干著各種犯禁的買賣,全都是因為上天無門,如今皇帝要正兒八經(jīng)的把官倉和常平倉的經(jīng)營放給商人,有正經(jīng)的路不走,為何要走有危險的路? 更何況皇商已經(jīng)算是半個天子家臣了。 就是從那個時候起,他發(fā)現(xiàn)方家的態(tài)度開始轉變,可他怎么也沒想到…… 方家要當?shù)牟皇菣喑迹\得卻是那個位子! 要黃家支持也不是想要財帛把二皇子送上去,而是要自己坐??! 聽到方家反了、方孝庭被當街斬首之后,黃本厚一下子就懵了,整個人就像是被奪了七魂六魄,生怕方家造反還要拉他們當墊背的。 但青州饑荒到那種地步,都沒有派人來找黃家要什么糧草,讓他又驚又怕,又有些不敢置信。 當時會往青州周邊送糧、賑濟災民,未嘗存的不是安撫方家的意思,若方家軍真出來搶,他們黃家商隊是不會抵抗的,雙手奉上。 可現(xiàn)在看來,方家,不,應該說方順德父子早已經(jīng)謀劃好了什么,如果真如方嘉所言,他布置這個局已經(jīng)不是一天兩天,無論黃家怎么選,似乎都已經(jīng)走進了死路。 “哎!” 黃本厚一聲長嘆,面如死灰。 *** 御花園里,一身黑衣王爵朝服的年輕人屈身下拜。 “臣劉祁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 “二哥!” 劉凌無奈地叫了一聲,連忙伸手攙扶起面前的男人。 “我不攔你,你還要真要跪下來不成!” “陛下……” 劉祁含笑看著已經(jīng)高出自己一頭還有余的弟弟,眼睛里隱隱帶著淚光,“您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陛下啦,該自稱‘朕’,而不是我了?!?/br> 劉凌力氣極大,一把拉著劉祁不讓他跪下,有些靦腆地笑著。 “我,咳,朕都下了旨,今日只敘家常,不分君臣,否則何必提早將二哥眼巴巴召進宮來?明日大朝見不是一樣嗎?你可別這樣!” 一旁的姚霽似乎也很喜歡這種手足互愛的溫情場面,笑吟吟地觀察著眼前這兩個年紀輕輕卻已經(jīng)位列人君、王侯的少年,像是想要看到劉凌會做出什么樣的決定。 “敘家常前,得先盡君臣之義?!?/br> 劉祁知道他力氣大,也不和他死命掙扎,反倒上前一步,伸出能動的那只手臂,狠狠抱了劉凌一把。 “路上臣已經(jīng)聽聞了北地的事情了,陛下……這幾年,實在是太艱難?!?/br> 他拍了拍劉凌的后背,就如同小時候一起對抗袁貴妃的各種刁難一般。 “臣無能,不能替陛下分憂,就讓臣……” 他看著怔愣住的年少天子,輕輕掙脫了他的手掌,整了整衣衫。 “……就讓臣把這禮,行全了吧。” ☆、第237章 欺負?傷害? 天家無父子兄弟,是姚霽看遍史書后,很自然就得出的結論。 歷朝歷代,這種事情發(fā)生的頻率太多,以至于多到讓人麻木的地步,也正是因為如此,劉凌和劉祁如此兄友弟恭,反倒讓姚霽生出一絲不真實感來。 可若說是做戲,這哥哥面帶欣慰的笑容、眼里隱含的淚光,這弟弟大受震動、甚至在顫抖的手臂,都無法讓姚霽相信他們是在做戲。 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們的演技也未免太好了一點。 姚霽一直含著笑,看著劉祁對著劉凌屈身下拜,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禮,口中呼著“陛下萬歲”,劉凌露出像是第一次接受朝臣參拜時的那種復雜表情,竟有些引人憐惜之感。 姚霽相信不止是自己有這種感覺,因為劉祁站起身后面容一下子柔和了不少,讓他原本有些冷淡的氣質(zhì)一下子就有了生氣。 其實按照性格來說,三兄弟里倒是劉祁也適合坐那個位置,他心思細膩、重感情,又講道義,私心和*也并不重,只是他的母族實在是太拖后腿,朝中大臣們也大多對他抱有成見,他們倒是誠心實意地愿意輔佐沒有根底的三皇子劉凌的,畢竟沒有根底就意味著他們更容易得到圣眷。 也許是少年意氣,也許是劉凌天性如此感性,劉祁和劉恒一直都沒有被他所猜忌,反倒得到了重用和善待,所以肅王才能在肅州那種偏僻荒涼的地方好好過著他富裕的日子,劉祁也能從人人避之不及的災星又變成炙手可熱的一方王侯。 但劉祁和劉恒不是不知道感恩的,劉恒將自己所賺的金銀財帛大多都送入了京中,劉祁還沒有娶妻,不能按成府的得到歲俸,可依舊還是愿意將所得留給劉凌去賑災,即便其中有幾分是為了其他,這時候劉凌能聽到這些支持的話,遠比得到這些東西更重要。 劉祁和劉凌兩兄弟執(zhí)手談笑,姚霽也心情大好,直到…… 天空中突然光芒大盛。 這種光芒實在太讓人熟悉了,熟悉到劉凌剛剛還一片感動溫情的表情突然就變得僵硬了。 好在劉祁此時正在專注于敘述自己這段日子以來的舊事,沒有注意到劉凌的神情,否則恐怕還要多想,以為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妥。 “劉凌,無論發(fā)生什么都不要過來,就當什么都沒看見!” 姚霽則從天空發(fā)生異象的一開始起,就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向著祭天壇的方向跑去,只來得及丟下這句話。 只見西邊祭天壇的位置發(fā)出讓人無法直視的光芒,遠遠看去,就像是從天上伸出了一把能劈開一切的光劍似的,在光芒綻出之后,從天到祭天壇中心的位置,正以rou眼可見的程度在扭曲,并且扭曲的速度越來越快。 “陛下,您是……” 劉祁終于發(fā)現(xiàn)了劉凌的不對,見他眼睛直勾勾盯著西邊,也奇怪地跟著扭過了頭去,卻什么也沒看見。 “今天太陽真大啊,閃的人眼睛都花?!彼皇强戳艘谎郏瓦B忙以手做棚遮住眼睛:“陛下,您這樣往上看眼睛會疼的,還是……” 劉祁突然頓住了。 因為他看見三弟的眼眶迅速的紅了起來,鼻子也開始聳動。 曾幾何時,在他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這是他們最常在三弟臉上看到的表情。 每當年宴結束,他去找母妃,而大哥去找母后時,劉凌卻要跟在毫無規(guī)矩的宮人身后回到冷宮時,常常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被拋下、被輕視、不愿被人遺忘的表情。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他剛剛到底說錯了什么? 劉祁開始絞盡腦汁想自己剛剛說錯了什么。 剛剛他已經(jīng)說到自己得了田家一子弟相助,卻沒發(fā)現(xiàn)是個美嬌娘,他心中敬她愛她,雖知她是入宮的候選之一,卻依然還是…… 等等,選妃! 他已經(jīng)有了心儀之人,就等著馬上大婚,大哥也連孩子都快有了,可三弟選妃選成那樣,還在聽他不停的嘮叨自己如何如何甜蜜。 劉祁揉了揉自己的臉,感覺有些酸軟,想來自己剛剛臉上肯定還帶著那種得意的傻笑,這種表情看在三弟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