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無論他在處理什么，可姚霽都知道他是看得見他的，無論是處理政事，還是單純的讀書，間隙之間，他都會用目光和她交流，讓她知道自己并不孤單。

    可眼神完全不投射在自己身上的劉凌，對她來說，似乎就像是另外一個人。

    處理政事那輕車熟路的果斷、思考時不經(jīng)意的皺眉、薛棣和陸凡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的等候，都讓姚霽知道他已經(jīng)成長到了足以獨(dú)當(dāng)一面的地步。

    而越見成熟的五官，比年少時候更寡言少語的城府，卻又讓她隱隱產(chǎn)生了一種陌生感。

    劉凌是這樣子的嗎？劉凌好像不是這樣的吧？

    她想起那個笑起來溫潤如玉的少年。

    我離開的這幾年，他究竟是怎么度過的？

    會不會認(rèn)為我以后再也不會來了？

    啊，如果他真的看不見我的話……

    姚霽心頭一滯。

    那無論她有沒有來，他都會當(dāng)她不曾來過。

    “姚霽，我們什么時候回程？”

    一個青年走了過來，低聲詢問姚霽：“我們能在附近隨便繞繞嗎？我對宮女和太監(jiān)還挺感興趣的?！?/br>
    “不要超過前宮的話，可以。一旦我的集合信號一發(fā)出，你們就要回祭天壇集合?！?/br>
    姚霽一邊說著，一邊看了劉凌一眼。

    她下祭天壇的時候，也發(fā)現(xiàn)了祭天壇的變化，以前破敗的圍欄已經(jīng)被新的石材所替代，西宮似乎也在進(jìn)行著土木上的工事。

    難道是他在期盼著什么，所以？

    “好的，姚霽你一直等在這里？”

    青年好奇地四處看了看。

    “不無聊嗎？”

    “已經(jīng)留在這里夠久了，什么都看過了，沒你們那么新鮮了?！币V笑著回他：“我在這里就行了?！?/br>
    “那我先走了?！?/br>
    青年好涵養(yǎng)的沒有多問，只是拍了拍掌，吸引了自己朋友的注意，一群人笑笑鬧鬧地出去“探險”去了。

    姚霽看了看劉凌，猶豫了一會兒，嘆了口氣便像以往那樣，在劉凌的腳邊席地坐下。

    “陛下，該用膳了?！?/br>
    王寧安排好膳房的事宜，上前提醒：“是就在宣政殿用，還是在后面用？”

    劉凌故作困倦地揉了揉眼睛，伸了個懶腰：“昨夜睡得太晚，精力有些不濟(jì)，就在小書房里用吧，用完午膳正好小憩片刻。”

    陛下昨夜休息的太晚嗎？

    最近都是二更歇的，也不算太晚?。?/br>
    王寧有些納悶地正準(zhǔn)備領(lǐng)旨下去準(zhǔn)備，卻又聽劉凌似是不經(jīng)意地開口：“前日那白露味道不錯，取一些來就菜。”

    “白露？可是陛下，下午您還有政事，白露會不會太……”

    太烈了??！

    經(jīng)過幾次燒灼后才得到的酒，遠(yuǎn)沒又它的名字聽起來這么溫柔。

    那么烈的酒，如何能夠就菜？

    可王寧隨即就被劉凌一個眼神制止了，乖乖地去準(zhǔn)備酒菜。

    很多時候皇帝都會替出讓人覺得詫異的要求，但很快他們就會發(fā)現(xiàn)這些要求是有原因的，久而久之，皇帝身邊的人很少會去詢問這些事情的原因如何，照辦就是了。

    喝酒？

    姚霽詫異地看向劉凌。

    他什么時候多了好酒的毛?。?/br>
    劉凌感受到了姚霽的注視，但他不動神色的繼續(xù)批復(fù)著手指的奏折，沒一會兒，身邊突然一點聲音都沒有了，劉凌用余光看了下手邊，見姚霽還坐在那里發(fā)呆，手指微微動了動，似是在思考什么。

    王寧的動作總是很快，等姚霽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jīng)條件反射的跟著他進(jìn)了小書房。

    小書房倒還是以前的樣子，只是書房里的陳設(shè)又換了一遍，墻上也多了幾幅丹青子的真跡。

    姚霽一向?qū)@個沒有抵抗力，職業(yè)病一發(fā)作，站在畫前眼珠子像是被畫吸住了一般動都不能動。

    劉凌慢條斯理的喝著白露，間或吃上兩口飯菜，眼神不時看向姚霽，但皆是一觸即收，似是眼神只是無意間掃過那邊。

    他如今酒量已經(jīng)極好，一瓶白露下了肚，眼睛明明已經(jīng)燒到發(fā)熱，身體也猶如有一團(tuán)火在蒸騰，可腦子卻清醒的很。

    在他的眼中，光和線縱橫交錯，人影忽東忽西，所有的一切都猶如妖魔般光怪陸離，可在這一切光怪陸離里，卻有一樣?xùn)|西是真真切切的，真切的好似那個唯一不會扭曲之物才是假的。

    那唯一不會扭曲之物，正是站在畫前研究的姚霽。

    劉凌隨手丟下酒瓶，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輕柔動作站起了身子，運(yùn)起蕭家的步法，身形鬼魅的移到了姚霽的身后，并且悄悄的伸出手。

    “丹青子的人像果然名不虛傳，這應(yīng)當(dāng)是晚年畫技大成之作?！?/br>
    姚霽在心中贊嘆，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想要觸摸畫上的紋理，卻又想起無論是古代還是現(xiàn)代，這種絕品是不能隨便亂摸的，所以手伸出一半又想要收回……

    然而只是眨眼間，姚霽收回手的動作就完全停住了。

    誰抓了我的手？

    抓我的手干嘛？

    不對！

    這個世界還有誰能抓得到他們！

    姚霽倒吸了一口涼氣，驚訝地扭過頭去。

    劉凌也沒想到居然能夠這么輕松，無論他喝了多少酒，無一例外的會被“通天路”撞飛出去，所以他原以為自己伸手碰觸姚霽的動作會和通天路一樣撞飛出去，畢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一種“以下犯上”。

    可此刻，劉凌感受著手掌中纖細(xì)的觸感，心中突然就安穩(wěn)了。

    “劉凌，你怎么……”

    姚霽一臉慌亂。

    劉凌手掌一個用力，將姚霽拽向自己的懷里。

    “抓住你了！”

    ☆、第251章 情濃？情淡？

    姚霽剛走的時候，劉凌一直陷入在某種惶恐不安里，一會兒覺得老天爺會滅了他，一會兒又覺得他如果沒事的話，恐怕是在醞釀著什么更大的天災(zāi)*，干脆連這個世界都?xì)缌怂懔?，整日心中充斥著痛苦，卻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處理朝政，沒有被逼瘋已經(jīng)算是他堅強(qiáng)的了。

    那些日子，蝗災(zāi)、無為教案、清剿方陳兩家余孽已經(jīng)用去了他所有的精力，等他意識到瑤姬可能真按她說的向上界隱瞞了什么的時候，他心中對于“天道”的恐懼卻還是一點都不敢懈怠。

    等又過了一年，姚霽沒有出現(xiàn)，他又開始擔(dān)憂這位仙人是不是受到了什么懲罰，仙人會遭受什么樣的懲罰……

    每次只是想著姚霽可能因為他而受到懲罰、折磨，他的心就無法平靜。

    直到“通天路”的出現(xiàn)，讓他有了一絲“升仙”的希望。

    只要那個在那里，說明他也許是有仙緣的。

    他能看到見那個，也許證明凡人也有可能有飛升的一天。

    但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

    國家還未穩(wěn)定，他也尚在有為之年，就算要修仙求道，至少也要到了合適的時候，不過在那之前，他可以為此先做好準(zhǔn)備。

    可今日，瑤姬又下凡了，不但下凡了，而且還和之前每次一樣，領(lǐng)了許多奇怪的神仙來圍觀他們，剛剛聽到她聲音的那一瞬間，劉凌的胸臆之間涌出許多酸澀來，只覺得自己這幾年來的擔(dān)驚受怕和為她擔(dān)憂都是笑話。

    她在他的生命里來來去去，似乎已經(jīng)理所當(dāng)然，而他只能被動的等待著，等待著她一次次的造訪他的生命，留下一句兩句對他人生的“預(yù)言”，又或者更多的是欲言又止。

    可是現(xiàn)在，他抓住她了！

    “劉凌，你怎么？”姚霽的驚駭全部寫在了臉上，“為什么你能碰到我？”

    她的驚慌如此明顯，以至于自己已經(jīng)被劉凌拽入了懷中都沒有意識過來。

    “是啊，為什么我能碰到你呢……”劉凌并沒有太認(rèn)真地回答她，“大概是，天意吧？”

    “所以你之前一直看不見我是裝的嗎？其實你看的見我？”姚霽氣急反笑?！澳悻F(xiàn)在在做什么？抓捕神仙？”

    “你是仙人，我豈敢褻瀆。”劉凌苦笑，“不裝作視而不見的話，我怕我會連上朝的心思都沒有了。”

    “什么？”

    姚霽左右扭動了一下，覺得不自在極了。

    “你要這樣到什么時候？好好說話！”

    “好。”劉凌很溫柔地回答，可捏住她手腕的動作卻絲毫沒見放松，只是將她領(lǐng)到了書房的軟榻邊，率先坐了下去，仰起臉問她：“你已經(jīng)走了兩年零三個月了，你在那邊還好嗎？有沒有受到什么懲罰？”

    “還記得在胡夏國的那個我的同事嗎？我們會留在這里是他做的手腳，他給自己留了后路。因為我和他遇見的情況是一樣的，所以我也得以借由他的后手逃過各種盤問，甚至還掩蓋住了這里的不對，但……”

    姚霽動了動手腕，發(fā)現(xiàn)根本抵不過劉凌的力氣。

    “但你如果一直這樣拉著我，被人發(fā)現(xiàn)我不見了，就有可能掩蓋不住了！”

    “我只是怕你又突然飛到天上不見了?！眲⒘栌行┪卣f著，“上次你直接就飛走了，連句道別都沒有……”

    原來心結(jié)在這里。

    姚霽心中一軟，嘆口氣道：“通道打開關(guān)閉都是有時間的，我的能源不多，當(dāng)然要抓緊時間。這次，這次不會了，我是帶人來參觀的，要到了約定的時間才會走。而且最近來去的次數(shù)應(yīng)該不少……”

    能源？

    她是說那個手腕上的東西，是讓她來回的關(guān)鍵？

    劉凌悄悄地在心中記下了。

    姚霽對于溫柔的劉凌更沒有抵抗力一些，見他眼神受傷地看著自己，姚霽好奇地伸手拍了拍劉凌的腦袋，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能接觸到他：“你怎么做到的？果然你是特殊的嗎？既能看得見我們，又能碰的到我們？”

    “天上一天，人間一年，下次再見不知又是何年?！眲⒘柩壑虚W過堅持，“瑤姬仙子，你和我說說話吧，再說一會兒，我就放開?！?/br>
    “哎，你這孩子長大了，性子也固執(zhí)了許多呢?！币V無奈地看著劉凌，點了點頭：“你要堅持這樣，我就陪你說說話。”

    劉凌并沒有急著訴說自己這幾年對她的思念和擔(dān)憂之情，而是將這幾年發(fā)生的一些政事和人事上的變化慢慢說給姚霽聽，一邊說，一邊不動神色的將姚霽的人往自己的身前帶的更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