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節(jié)
蘇云起腦子里立馬亮起一盞危險警報燈,他當機立斷結(jié)束這個話題,把人往懷里一攬,低沉著聲音誘哄道:“早點睡,明天咱家就指著你大顯身手招待貴客呢!” 明明知道他在轉(zhuǎn)移話題,可江逸還是老老實實地被順了毛——低沉的聲音神馬的,妥妥的作弊器! ****** 江逸終歸是沒有了大顯身手的機會。 第二天,江家人陸陸續(xù)續(xù)從屋里醒來時,沒有一個人看見朱允炆的身影。 就連和他同榻而眠的蘇白生,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走的。 甚至,陪同而來的玄一也不知道。 朱允炆在所有人都沒覺察的情況下,消失得干干凈凈。 不,嚴格來說,他留下了一樣東西,是個方方正正的楠木箱子,箱子四面雕著精致的花紋,八個角用金片包著邊,或許是被摩挲得多了,箱子顯得有些陳舊,然而即使是邊邊角角都沒有一絲灰塵,想來常常被人拿出來擦拭。 滿滿一箱子東西,蘇白生一樣一樣拿出來相看,身體漸漸變得無力。 這里的第一樣他都無比熟悉,無論是文物孤本還是書畫墨硯,都是他極喜愛的,朱允炆故意饞著他,引著他答應各種要求,只為了多看看、多摸摸。 一年年過去了,他竟然都存著,放到箱子里給了他,一樣都沒少。 蘇白生險些要哭了。 江池宴使了個眼色,叫江逸把人扶到屋里去。 江逸依言把蘇白生扶起來,心疼地勸道:“小爹,回屋睡會兒吧,昨晚就沒睡多久吧?萬幸的是,他安全無虞。” 蘇白生順著江逸的力道站起來,囑咐蘇云起,“把這個給我?guī)?。?/br> 于是,江逸扶著蘇白生,蘇云起抱著箱子,一起進子西邊的大套間。 廳里只剩了江池宴和玄一。 玄一沉默片刻,開口說道:“我受了世子的吩咐,帶著陛下一路行來,隱約覺得有人跟蹤,不過他們一直沒有出手,想來不是王爺或者其他兩位公子的人馬——應該是陛下的暗衛(wèi)?!?/br> 想來也是,被太祖皇帝親手培養(yǎng)起來的人,怎么能沒有一些后手呢? 玄一的神情有幾分懊惱,“世子交給我的任務是請陛下在貴府躲上幾日,然后再送到他事先安排好的地方,那里王爺和公子們的手都插不進去,可保陛下安全無虞?!?/br> 江池宴平靜地說道:“這不是你的錯,想必世子心里早有準備,陛下既然早有打算,自然會有所安排。這種境況下,他不會把自己的身家押在任何人身上,除了他自己。更何況,他的行蹤沒有透露給任何人,未嘗不是好事?!?/br> 寥寥幾句話,恰到好處地安撫了玄一的心。此時的他才恍然大悟,正如江池宴說的,建文帝沒有按照之前的計劃行事對朱高熾和玄一以及江宅所有人來說,反而是一種保護。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稍稍露出馬腳便會有性命之危,朱棣從來不會心慈手軟。 玄一松了口氣,對著江池宴抱拳一拜,“如此,我便回去復命了,告辭!” 話畢,玄一便出了屋門,身形敏捷地躍上墻頭,幾個縱跳,便失去了蹤影。 隨著他的身影消失的,還有建文帝的蹤跡。 從此,這個在位時間僅有四年卻為后人留下千古迷題的帝王徹底消失在了世人眼前。 第179章 認干親 公元1402年六月,大明王朝結(jié)束了長達四年的靖難之役,朱棣成為最終的勝利者,在百官擁護下登基稱帝。 皇宮大火,朱棣在火中找出一具燒焦的尸體,抓著他的手哭泣,爾后葬入皇陵,這就是明面上朱允炆的結(jié)局。 再之后,大明朝廷便成為朱棣論功行賞以及排除異己的個人秀場。 京城風云變幻,遠在千里之外的大寧百姓知曉這件天大的事,已經(jīng)是一個月之后了,大寧原本就是燕王的勢力范圍,所以城中百姓并沒有受到什么影響,他們依舊過著柴米油鹽的平淡生活。 除了城北的江家。 此時,江宅老少悉數(shù)坐在院中的梧桐樹下,召開家庭會議。 江家上下無論男女都有參加,就連剛滿半歲的江元夕都被夏荷抱在懷里,一本正經(jīng)地聽著大人們說話。 當然,江·十五·元·小胖·夕烏溜溜的眼珠最多地還是停留在那個說話最多、走路急匆匆、會做好吃飯飯的舅母身上。 “爹,咱們能回家了吧?是不是要早點收拾?還得提前跟云舒說一聲!”江逸絞著手走來走去,激動之情寫了滿臉。 江池宴瞅了他一眼,好笑地說:“回去肯定得回去,卻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行的。你小爹好歹掛著大寧城一把手的名頭,必須得到那位的首肯方可離開?!?/br> 江逸表情立時一變,“那……小爹就辭官吧,燕、那位應該不會為難咱們……吧?” 蘇白生輕輕搖頭,清朗的聲音緩緩說道:“想來不會,當初這個位置怎么來的咱們心知肚明,想來他也不會信任于我,免不了罷官或調(diào)任?!?/br> “那小叔不如主動辭官?!碧K云起斬釘截鐵地說,“有世子在,燕王多少會留些顏面,因此不會罷官,多半是調(diào)任,這于我們來說是最不利的?!?/br> 江逸抓著蘇云起的手,喜滋滋地插話道:“現(xiàn)在是太子嘍!而且,也不能叫燕王了,小心被人抓住把柄?!?/br> 蘇云起笑笑,繼續(xù)道:“以那位的心性,倘若小叔辭官,必會認為是對其不滿,若到那種地位,不僅我們自己百口莫辯,興許還會連累太子殿下?!?/br> 江池宴深以為然地點點頭,“看來咱們想到一處去了。” 蘇白生當機立斷,“既然如此,我這就去準備辭呈,必須趕在調(diào)任書下發(fā)之前呈遞上去?!?/br> 江池宴笑道:“想來秦同知會樂意幫忙?!?/br> 蘇白生了然一笑,“那就拜托給他好了?!?/br> 小寶和小十三看到大人們談完正事,這才松了口氣,顯出平時里的活躍樣子。 小十三跑到夏荷跟前,眼巴巴地看著吃著手指的小胖夕,期待地說:“姑姑,今天還是我和小寶帶十五玩么?” 夏荷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思,溫柔地說:“是啊,姑姑下午要做幫你爹爹做春衫,能拜托小十三幫姑姑看弟弟么?” 小十三眼睛一亮,特別英武地挺起小胸膛,豪爽地說:“小十三能!” “小寶也能!”小寶趕緊跟著說了一句。 于是,夏荷笑瞇瞇地把懷里的胖娃娃放到了小十三張開的雙臂中間。 小元夕別看只有半歲,體重卻已經(jīng)有二十多斤了,放在這個時代絕對是“巨嬰”,每次江逸抱他出去溜彎,人家都會問“娃娃幾歲了”而不是“幾個月了”,解釋得多了,江逸干脆直接說“三歲”,居然完全沒人懷疑。 在江家眾人看來,江逸的這個小苦惱半點都不值得同情,因為小胖夕的體型完全是他這個舅媽無原則喂養(yǎng)的結(jié)果。 于是,二十多斤的小胖夕就被四十來斤的十三哥哥異常艱難地抱在了懷里——是雙臂那種環(huán)過腋下抱麻袋的姿勢。 小十三憋得小臉通紅,小胖夕的衣服被他勒得露出了小肚皮,兩條藕結(jié)似的小胖腿懸在空中一晃一晃的。江逸每每看到都會為這倆孩子捏一把冷汗。 不過,人家小元夕半點不介意,咧著小嘴流著小哈拉子樂呵著呢!孩子他娘也絲毫不擔心,用夏荷的話就是“青秧說了,咱鄉(xiāng)下的娃娃都是這樣看大的”。 小十三雖然累,卻也樂在其中,每每抱到了弟弟都不舍得放手。 小寶巴巴地跟在小十三身邊,一本正經(jīng)地囑咐道:“十三哦,過一會兒該換我嘍!” 小十三無比正直地點點頭,“放心吧,一人一刻鐘,咱們說好噠!” “嗯嗯!”小寶喜滋滋地點著小腦袋。 如果哪天梁梓月領(lǐng)著小土丘來做客,競爭者又會多上一位。小十三在一旁一五一十地教導小土丘怎么抱弟弟,小寶則是眼睛都不眨地盯著他,生怕他把自己的小侄子摔到了。 江逸就納悶了,這么費力不討好的活,居然還有競爭者! 呵呵,小孩子的世界,大人不懂。 ****** 事情進行得異常順利,十日后,秦同知便親自帶著登門禮送來了朱棣的批文,上面御筆朱丹,寫著一個大大的“準”字,另外還附著一個禮單,是朱棣的賞賜。 秦同知客氣地說道:“陛下知道江狀元和蘇先生不日便會返回蔚州,因此圣旨會直接送到二位的府邸,單子上的賞賜之物也會一并送去?!?/br> 蘇白生笑笑,接過禮單隨手遞給江池宴,自己則是拿著那本批復的折子好好地看了一番,隨即長長地舒了口氣,露出清清爽爽地笑容。 江池宴看著他開心的樣子,心里也更加高興。他對著秦同知淺淺一揖,微笑道:“恭喜秦大人高升?!?/br> 秦同知連忙還禮,“托二位的福?!敝t遜的樣子做了十成。 蘇白生同他共事許久,雖不親近,卻也沒有一絲矛盾。更何況家里的棗園還多虧了他幫忙,這次的事情更是。所以,于情于理,都要留下人家吃頓便飯。 秦同知推辭不過,只好受了。江池宴和蘇白生的大名,在他還是一個普通舉子時就聽過,然而陣營不同,他并不敢深交。 此時,看著江家上下無一不沉浸在蘇白生順利辭官的喜悅中,秦同知這才肯定,蘇白生是真心想要辭官,而非無奈之下地妥協(xié)。 秦同知深深地嘆了口氣,心中激蕩著妥妥地佩服。 放眼天下,懷抱利器者甚眾,然才學逢時則處于廟之高而不驕矜,功成身退則安于江湖之遠而不怨憤之人何其寥寥,眼前二人是也。 倘若天下讀書人都能有此等胸襟與氣度,便會少去多少生不逢時的哀嘆! 這一刻,秦同知真真正正地起了結(jié)交的心思,毋論人脈,毋論家世,只是單純地交往,如兒時玩伴,如年少時的同窗。 江池宴也有著自己的心思。 在他們回家之前,首先要把梅子和烏木的婚事辦了。這樣一來,梅子便得留在草原,不能回家。 倘若能有秦同知在此照拂,無論是遠在家鄉(xiāng)的他們,還是身處異地的梅子,心里應該都能踏實些。當然,還有梁梓月和巴爾干,正是因為他們,江池宴才能放心地把梅子留下。 席間,被問道今后打算,江池宴便順勢說起會逗留一段時日,因為要為小女兒舉辦婚禮。 秦同知再往深處問,江池宴絲毫沒有隱瞞,前因后果細細地說了一遍,同時反反復復表達了作為長輩的不舍之情。 秦同知正愁結(jié)交無門,乍一聽到這個,省去拐彎抹腳的客套,直接開口說道:“若蒙不棄,不如讓貴小姐認我作義父罷,我同拙荊成親二十余年,只生了三個兒子,原想著沒有女兒命呢,卻剛好遇上二位,莫不是緣分?” 江池宴和蘇白生看看彼此,開懷地笑道:“想來是緣分。” 雙方都是聰明人,一拍即和。 于是,梅子當場磕了頭,敬了茶,爽爽利利地叫了聲“義父”。 秦同知看著梅子大方的行事,心里便多了三分喜愛,又仔細看了她的眉間,越看越覺得同自家夫人甚是相似。 于是,這個向來穩(wěn)重的中年人在席間情不自禁地撫掌大呼:“果然是緣分!” 之后便把自己隨身的一串紫檀佛珠遞給梅子,當是見面禮。 梅子看了看蘇白生,得到首肯后才接過去,道了謝。 認干自然不能這般草率,恰逢四月二十梅子滿十六周歲,今年的生日肯定要大辦,江池宴跟秦同知商議好了到時候生日認親一并辦了,好好地熱鬧熱鬧。 秦同知笑瞇瞇地說:“改天見過你義母,她必定喜歡你?!?/br> 梅子見他表情語氣不似作偽,心里這才踏實了些。 蘇白生同他共事一年有余,還是第一次見到他如此真性情,私心里也多了幾分欣賞。 于是,原本是客套居多的待客宴,意外地促成了這么一件兩廂情愿的好事,當然是皆大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