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甜乍上了車，聞姜才開始認真地盯著甘甜的著裝看。

    甘甜此刻臉上的妝容有些慘。

    哥特式的煙熏妝暈染，眉眼黑糊一片，肩膀垮掉，在車內(nèi)昏黃的筒燈下顯得既狼狽又楚楚可憐。

    她穿著條黑色深v領(lǐng)高開叉包臀裙，露出白皙的腿，隱約可見幾絲顫抖，上半身裹著條羊絨圍巾。

    聞姜認得圍巾的花色，是南珂出來時圍在脖頸上的那條。

    她的大經(jīng)紀人，這會兒倒是也會憐香惜玉了。

    **

    夜深總能讓人打開新世界的大門，甘甜的這幅妝容幾乎要顛覆聞姜原本記憶里對甘甜有的全部的印象。

    聞姜坐在后排座椅上深吸一口氣，側(cè)臉隱在車內(nèi)的光線下，有些模糊，沒有以往的強勢利落。

    南珂撈人出來就撤，車內(nèi)現(xiàn)在只剩聞姜和甘甜，外加南珂叫來的原屬于她的經(jīng)紀公司y`n的總裁應(yīng)失格的司機。

    聞姜不是會把問題往后拖挑時間解決的人，有問題她從來都是即刻解決。

    看著甘甜一副“抬不起頭”來的模樣，她對甘甜說：“你跟我這幾年，也算半只腳邁進娛樂圈。我以為你也就跟著我兢兢業(yè)業(yè)地演些演職場戲而已，原來你想挑戰(zhàn)警匪片？”

    甘甜忽然抬首看她，特別誠懇：“姐，給您添麻煩了?！?/br>
    聞姜無所謂地搖頭，話卻是相反的意思：“是有點兒麻煩。”

    甘甜道歉：“我真沒做什么違法亂紀的事情，我就是……”一時興起泡了次夜店。

    聞姜當然明白她話里的留白是什么意思：“今晚你不打岔，我這會兒大概已經(jīng)鐵樹開花了?！?/br>
    甘甜不明所以，抬手用手指擦了下眼周：“姐，您什么意思，我沒聽明白。”

    聞姜沒去管甘甜聽不聽得懂，繼續(xù)碎碎念：“我那會兒應(yīng)該也殺他個措手不及，表白回去?！?/br>
    甘甜臉上露出了一個極為疑惑不解的表情：“？”

    聞姜蹙眉：“我因為善良、樂于助人、特別關(guān)切助理，所以兔子一樣撇下他跑來撈你，你說他到底會不會以為我是慫了所以借機遛？”

    甘甜不一般的詫異：“姐，你說什么？”

    聞姜無視她的感受，話也沒停：“你說我一走，他覺得我這人不真誠，不值當掏心掏肺還沒點兒擔當怎么辦？”

    甘甜有些傻眼，這不見上下文的孤立的話為毛還沒完：“姐——”

    聞姜抬手在甘甜眼前一橫，滿臉誠懇地望著甘甜：“你別說話。我走了他會以為我說試試只是一時沖動，這會兒后悔了，有沒有這個可能？”

    甘甜默，眼含驚恐望著像是被怪物俯身了的聞姜，很聽話地不說話：“……”

    聞姜終于總結(jié)陳詞：“沒有特大天災(zāi)人禍，生離死別，我這吻戲?qū)Φ靡餐@心的，心跳的跟受驚的兔子似的，這是代表我很喜歡？不過看上我的人審美水平都不一般，我反過來欣賞回去倒是也挺正常的?！?/br>
    甘甜臉部的面積已經(jīng)不足夠來表達驚詫：“……”

    她所有的詞匯也都失去了存在的價值，從大腦里被瞬間強制性的擠了出去，甘甜已經(jīng)不會使用自己的唇舌了。

    告別了這一段讓甘甜覺得心驚膽戰(zhàn)跟不上思路的碎碎念，聞姜這才將重心擱置在甘甜今夜的異常舉動上。

    聞姜舒展了下擠壓在一起的眉峰，話題轉(zhuǎn)移地毫無征兆：“你生活壓力很大需要紓解？”

    甘甜小心翼翼地回：“沒有，姐，不是這樣的?！?/br>
    聞姜又問：“生理需求旺盛需要發(fā)泄？”

    甘甜有點兒受驚，立刻擺手否認：“不是，姐，您饒了我吧。”

    車窗上不斷滾落雨滴，打得車窗一片模糊，室外暗沉的天色像一團無邊無際的黑洞，

    聞姜脫了自己身上穿著的短大衣，往甘甜腿上一扔，蓋在甘甜腿上：“這種下著雨的鬼天氣，你身體有一半近乎赤身裸/體，你是想要假期了，所以特意出來吹風試圖感冒？”

    甘甜就差淚流滿面了，覺得一時半刻是沒辦法同聞姜解釋清楚了：“姐，我晚上心情不是很好，又沒有工作安排，所以才出來放松一下?！?/br>
    聞姜順著她的話問：“心情為什么不好，說說?！?/br>
    甘甜不敢不說：“過去我喜歡過的人要結(jié)婚了，給我發(fā)了喜帖?！?/br>
    聞姜斜她一眼：“就這個？”

    甘甜點頭，輕飄飄地嗯了一聲，沒敢用力。

    聞姜有些恨鐵不成鋼：“天會塌？”

    甘甜瞳孔微縮。

    聞姜放緩語調(diào)勸她：“有什么能讓你怕的，值得影響心情？喜帖不過是一張紙，又不是福爾摩斯和狄仁杰，走到哪兒哪兒死人那才叫可怕，既然有人白送給你，你就勉為其難收著賣廢紙。”

    甘甜：“……”

    正說著，聞姜的手機震動，她拿出手機查看，消息來自“家政阿姨”。

    家政阿姨：離開醫(yī)院，已經(jīng)回公寓。

    聞姜還沒將手機放回去，又收到一條信息：到樓下告訴我。

    這男人篤定她會回去。

    他相信她會回去找他。

    這自信的姿態(tài)，聞姜有些喜歡。

    聞姜笑了下，這樣回想，她適才那堆瞻前顧后的疑慮，實在像個笑話。

    她轉(zhuǎn)而再度問甘甜：“送你去哪兒？”

    甘甜：“……我家吧?！?/br>
    聞姜給司機下令：“先去靜安路，開快點兒，趕時間。”

    ☆、第51章

    第五十章：蜻蜓點水

    同片夜色下，陸時寒回公寓之后，沒有坐在客廳里干等聞姜，而是徑直走到臥室，護著左臂，側(cè)躺在床上，慢慢開始任疲乏感吞沒自己，進入睡眠。

    他一向淺眠，倒不怕睡得沉聽不到聞姜的電話。

    已經(jīng)睡了大半個晚上的布偶貓小狗在陸時寒回來時被驚醒，伸了個懶腰，粗胖的貓爪踩在客廳的地毯上，一點點往陸時寒那邊蹭。

    他上床，小狗也跟著跳上去，在他枕側(cè)盤成一團，安靜地趴著。

    陸時寒沒像往常一樣摸它的腦袋同它親昵，它又自己動尾巴去碰陸時寒的右手，碰了下沒得到回應(yīng)，才做罷閉眼繼續(xù)睡。

    陸時寒淺眠卻多夢。

    夢里有很多白日里便在腦海中蠢蠢欲動的東西在翻騰，他腦中似是繃著一根不斷被人撥響的弦，睡得并不安穩(wěn)。

    一些在記憶里被釘?shù)盟浪赖呐f事從他腦海深處往上翻涌。

    那些裹挾著淋漓鮮血的回憶再度被重啟，一一在他腦海里放映。

    碰到聞姜之后，和聞姜的生命軌跡開始交匯的那一年發(fā)生的種種悲歡交錯就總會時不時地跑出來撩撥他一番。

    有在醫(yī)院里，在白布遮蓋下的再也不會動的臉色極為難看的母親陸靜儀。

    有神色漠然，無論父母如何乞求始終沉默不語的臨刑前的jiejie戚雨。

    還有鮮活的或笑顏明媚，或安靜流淚的從那時起他就留意到的年幼的聞姜。

    一副副畫面在陸時寒腦海中持續(xù)閃回。

    第一幕是在醫(yī)院。

    彼時尚年少的他，看到聞蘅的父親佝僂著背坐在醫(yī)院廊道里冰涼的排椅上，聞姜坐在她父親身旁，用她彼時尚不算長的手臂微環(huán)抱住父親。

    同時聞姜伸出一只手，一下下力道輕柔地拍打著中年男人的脊背，用她瘦弱的肩膀圈起的懷抱給予她的父親無聲的安慰。

    聞姜的父親手捧著臉，無聲哭泣，聞姜彼時尚稚嫩的聲音夾著一樣的哽咽，在重復三個字：“沒事的，沒事的……”

    他們對聞蘅的生命，還抱持著最后一絲渺茫的希望。

    第二幕是在老家的那棟公寓樓下。

    處理完母親的喪事，父親帶著他搬家，一路上眾多鄰里避而遠觀，眼神里夾雜著冷漠的好奇，和燒灼人心的譴責和鄙夷。

    那種刺在他們身體上和心上的眼神，如同在質(zhì)問為何他們殺了人，卻逍遙法外沒有報應(yīng)。

    父親拖著行李箱的手在他眼前一點點顫抖，那種顫抖的頻率和他心臟急劇收縮的的頻率一致，讓他耳膜里只有如鼓的冰涼的心跳聲，強烈而又刺激。

    第三幕是在學校教室外的走廊里，班主任神色平靜地告訴他，原本已經(jīng)確定的x大的推薦入學資格迫于種種你懂我也懂但是沒辦法明說的理由被取消。

    老師厚重鏡片下的眼睛里寫滿遺憾和無奈，拍拍他的肩，告訴他未來還長，看開一點。

    如果這是世界上沒有旦夕禍福，他的確是相信來日方長的。

    第四幕是在父親亡故他跟著聶回離開老家來到n市之后。

    家庭的重重變故，學校里議論紛紛的聲音導致原本該順利進行的高考他沒能參加，聶回帶著改換陸姓的他進新學校復讀。

    對他過去的經(jīng)歷一無所知的同學很快接納了他的存在。

    在一切步入正軌之后，他在某一日路過學校禮堂時，見到了學校初中部樂團的人的排練現(xiàn)場。

    十幾個穿著白裙的少女坐在那里，他卻準確地從其中抓出一張面龐。

    那時的聞姜比之他初見時身影瘦削了一點，蒼白的膚色和她身上的白裙近乎融為一體，修長的脖頸優(yōu)雅外露，長馬尾下幾縷碎發(fā)柔軟地貼在她的頸后。

    她的眼睛晶亮，深色的瞳孔里沒什么表情，長睫微垂，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本該是很讓人流連的畫面，陸時寒卻只覺得身體僵冷。

    身為元兇的親屬，他被迫遠走他鄉(xiāng)；那么身為受害人的親屬，各種流言蜚語和容易讓人沉湎悲痛的舊環(huán)境，也可能讓她遠離故地。

    聞姜不識他，他卻認得聞姜。

    上帝這個玩笑開得并不好，這世界之大，他們紛紛遠離故地，竟又撞在了同一個地方。

    ……

    后來的某一日雨夜，陸時寒結(jié)束晚自習離校，在學校保安室門外的檐下，見到了避雨的少女聞姜。

    聞姜長眸深深地瞇起視物，是高度近視的人的正常反應(yīng)。

    室外黑漆一片，校門口昏黃的燈光在雨夜一片模糊，學校周圍靜默的建筑物和挺拔的參天大樹，都像是幢幢鬼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