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傍晚裴俊急匆匆跑來說宋氏挑著豆子去村里磨豆?jié){路上摔了一跤,現(xiàn)在都沒醒,裴勇去上水村找大夫了,讓裴征過去一趟,裴征擰著眉,往屋里看了眼,裴俊急了,拉著他往外邊走,“三哥,爹還在床上躺著,前幾日說話才漸漸利索了,如今娘又遭了這罪,他們生養(yǎng)我們一場,你過去看看吧?!?/br> 裴家院子和小院子離得近,沒事兒的時候宋氏和裴秀過來幫忙,他看在眼里,兩人是真的改好了,“聽小妹說,娘明晚請我們吃飯,是想提前做點豆腐,家里沒了菜地,一鍋豆腐再買塊rou就差不多了。” 邊走,裴俊又紅了眼眶,宋氏臉色蒼白,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他才留意到,宋氏滿頭的發(fā)全白了,那個坐在石階上罵人精神奕奕罵人的宋氏回不來了,不由得想起裴萬受傷的那會兒,滿身是血的躺在床上,像死了似的,如今輪到宋氏,他心下難受,“三哥,你說娘死了,咋辦?” 裴征抿著唇并未說話,路上一直聽裴俊說,裴老頭身子不能動彈后,宋氏就搬到裴秀屋里和她一起住,屋子打掃得干干凈凈,韓梅坐在床邊守著,宋氏閉著眼,臉色蒼白,裴征半垂著眼瞼,神色不明。 ☆、91|060601 韓梅轉過身,臉上還掛著淚痕,起身,讓出床前的位子,“三弟來了,坐會吧,娘昏睡過去了,身子如何還要大夫看過后才知道?!庇职崃烁首幼屌峥∨阒嵴鳎澳愦蟾缛フ埓蠓蛄?,我出門瞧瞧?!?/br> 裴秀坐在窗戶邊,低著頭,肩膀微微聳動著,屋子里并未響起嗚咽聲,裴秀壓抑著情緒,不時的擦著眼角,灰色的手帕一片濕潤,裴俊看得心里難受,“小妹,別傷心,韓大夫在村子里好些年了,會治好娘的?!?/br> 裴秀點了下腦袋,抬起頭,擦去眼角的淚,哽咽道,“四哥,你們陪著娘,我去灶房把豆腐做出來,娘心心念念著一家團聚,此時出了事兒,我更不能忤逆她的意思?!彼捳f得含蓄,裴俊沒聽出話里的意思,宋氏摔倒,桶里的豆?jié){撒了大半,剩下的沒有多少了,做出來也不夠幾人吃,裴俊皺眉,柔聲道,“做豆腐的事兒不急,往回也是我和你四嫂做的,明早我去村子里磨豆子,保證晚上能吃到豆腐?!?/br> 賣豆腐也好長時間了,火候他已經掌握得很好了,前些日子裴秀幫他干活,人瘦了一圈臉也黑了,尤其,裴秀雖會做飯,做豆腐該還是不會的,豆腐點的不好,一鍋豆腐就全毀了,迎上裴秀淚光閃閃的眸子,他心下不忍,“晚上你給你四嫂作伴,我留下來照顧娘,豆腐的事兒不急于一時?!?/br> 裴征沉著臉,神色晦暗,裴俊瞅了他一眼,腦子里盡是幾兄弟小時候的事兒,咳嗽兩聲引來裴征注意,他頓了頓了嗓音道,“三哥,娘明日想說的無非是小妹的親事,小妹人還年輕,李塊頭不知去向,不能一直這么下去,庚帖的事兒明日我準備問李家人拿,你覺得如何?” 裴征抬起頭,又看了眼床上蒼白著臉的宋氏,他記憶中,宋氏多是碎碎罵的人,甚少有如此安靜的時候,聲音不疾不徐,“小妹的事兒我身為哥哥,幫襯一把是應該的,明日我和你一起,小妹還年輕,不該守著娘過一輩子?!崩顗K頭手腳不便,眼下的情形是絕不會娶裴秀的,沒得拖累裴秀,見裴俊神色動容,裴征猜測他誤會了,同意幫裴秀不過是不想她這事兒換成走得近的人家,家里有姐妹遇著這種事,請他,他也不會拒絕。 事極必反,他沒有告訴裴俊,前邊或許有陷阱等著他們。不是所有的親人都可以冰釋前嫌,不算計,坦誠相待的,關系如沈聰和沈蕓諾也有自己的隱瞞,何況是宋氏。 許久,外邊傳來韓大夫的詢問聲,裴俊蹭的下站起來大步推開門迎了出去,“韓大夫,我娘的事兒多靠您了?!表n家和裴家鬧得不愉快,裴俊已經顧不上了,滿腦子都是宋氏花白的發(fā),蒼老的容顏,細細回想起來,身為人子,他平日忤逆宋氏的時候太多了,真要論起來也是他不孝順,尤其宋氏如今昏迷不醒,他心中更是悔恨莫及,有的人恨她的時候恨不得她死了才好,一旦放下了只想她好好活著,這比什么都重要,他對宋氏便是這種情緒。 裴征起身,站在韓大夫身側,待他把了脈,問過病情,宋氏身子問題不大,還是這些日子心力交瘁忙錢忙活才會睡過去,和摔跤沒多的關系。 聽著這話,屋子里所有人都松了口氣,裴勇面色舒展,激動得眼眶都有些紅了,自言自語道,“之前娘也是幫著照顧小山小金他們才會累著自己身子,娘現(xiàn)在這樣都是因著我?!?/br> 裴俊拍拍他的肩膀,紅了眼眶,安慰道,“娘沒事兒,她醒來見著我們像從前那般同心協(xié)力,心里也會高興的,大哥,娘醒了,我們輪著照顧她吧。”裴俊話說得隨性,輪流照顧自然指宋氏身邊這段時日,裴勇重重的點頭,“好,聽四弟的,三弟怎么說?”裴勇盯著不發(fā)一言的裴征,摸不準他的想法,因而才會開口問道。 裴征站在床腳,目光清冷的落在裴俊和裴勇期待的臉上,并未表明自己的立場,在人心險惡的地兒待過,就不會輕易為當下的事兒動容,唯一能讓他心軟的,只有沈蕓諾和小洛了,那才是他的親人。 裴征做事穩(wěn)妥,若他也贊成,裴勇心里更高興,搓了搓手,好似明白裴征的苦衷,幫忙說話道,“三弟妹今日沒過來,你回家問問三弟妹的意思吧。”沈聰打獵的身手了得,裴征和沈聰他們住一個屋檐下,凡事問問總是沒錯的。 因而,他也不急著裴征回答他了,調轉目光,落到韓梅認可的小臉上,臉上盡是欣慰,“韓大夫開了藥,守夜的事兒就交給我和四弟吧,三弟先回家和三弟妹商量番,明日早上我們去李家拿小妹的庚帖?!?/br> 裴征神情堅硬,目光也帶著與以往不同的冷,裴勇不急著他回答。 探究的盯著宋氏,許久,裴征緩緩點了點頭,“成,我先回去了,明早再過來?!卑殡S著最后一個字落下,裴征大步走了出去,裴俊心里不是滋味,“三哥怕是還記恨娘之前的事兒,大哥,你說三哥會答應嗎?” 裴勇慢悠悠望去,門外早已不見裴征身影,踟躕道,“三弟做事兒自來有分寸,三弟妹通情達理,不會為難三弟的?!彼睦锢⒕?,若宋氏不幫著她干活也不會累出事兒,抓起宋氏粗糙布滿老繭的手,聲音擲地有聲,“娘,您放心,明日我們就去把小妹的庚帖拿回來。”裴勇想得簡單,認為宋氏如今在意的不過是裴秀的庚帖,拿回來裴秀又能重新嫁娶,百利而無一害,心地樸實,哪明白,宋氏要的更多。 宋氏摔跤背后有其他用意,夜里,歇下了,感受著窗外呼嘯的風,裴征和沈蕓諾如實道,“明日我隔壁村的事兒我應下了,小妹人年輕,沒得被那種人拖累一輩子,你覺得如何?”裴征抱著沈蕓諾趴在自己胸口,貼著身子,聽著彼此的心跳他心里才覺得踏實,“今日見大哥四弟傷心,面露愧色,想來是覺得之前對娘過分了,我心安理得,對得起天地,阿諾,你會不會覺得我心硬?” 也是宋氏給他的印象大多是吵鬧不休的,猛地韓大夫說要臥床養(yǎng)十天半月,他心里感覺不對勁兒,作威作福了一輩子的人,猛地斂了心思,改了性子,一切好似在做夢似的。 沈蕓諾挑挑眉,側臉貼著裴征胸口,昏昏欲睡地抬了抬眼皮,并未睜眼,聲音帶著困意,“不管什么事兒之后就清楚了,小妹的庚帖拿回來,娘那邊不愿意過去平時就送些吃食吧,我們離得遠,比不上四弟隨時照顧著?!?/br> 對宋氏,沈蕓諾更多的是無奈,人都成這樣子了,她能說什么,世人皆同情弱者,裴勇和裴俊表明了態(tài)度,縱然不情愿,面子上也要過得去。 晨光熹微,天邊露出魚肚白,茫茫霧氣籠罩著山間,院子里的雞鳴叫一聲高過一聲,沈蕓諾掀開被子,起床做早飯了,說好今日和裴征去鎮(zhèn)上,裴征有事兒,只能她一個人去了,先去后院喂雞鴨,打開鴨籠,彎腰伸手進去,八只鴨子,六只母的,之前就開始下蛋了,沈蕓諾撿了六個,其中兩個上邊黏著屎,她豎著手指捏在手里,就著旁邊的稻草擦了擦,放進手上的小籃子,直起身子,鴨子嘎嘎的走得不見影兒了,割掉的稻穗少數(shù)又發(fā)了芽,每天她都把鴨子放出去,晚上估摸著時辰數(shù)數(shù)就成了。 灶房已經升起了炊煙,從外往里也能看著裴征的腦袋,眉清目朗,五官俊朗,深邃的目光帶著復雜的情緒,沈蕓諾面上微緩,天冷了,手微微泛涼,捂著手,走了進去。 打水把六個鴨蛋洗了,泡在早就備好的壇子里,揭開蓋子,鍋里煮著六個咸鴨蛋和粥,沈蕓諾把蓋子蓋上,問裴征,“怎么不多睡會?”宋氏出了事兒,裴征心思深沉,只怕還是存著擔憂的,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對著外人尚且有憐憫之心,何況又是自己的爹娘。 裴征抬起頭,深沉的眸子閃過一絲笑猶如颼颼冷風漸漸暖開來,“睡不著了,今日我不在,你去鎮(zhèn)上小心些,東西多了,我和大哥他們拿到庚帖了去鎮(zhèn)上接你?!鄙蚴|諾琢磨著臘腸的事兒,家里的調料準備得多,暫時不用擔心調料不夠用。 “不用,我買了東西就回,你們去的時候好好和人說,別動手,不值得?!崩顗K頭已經得到了報復,李父李母本就懷恨在心,沒了兒子,還要把定好的兒媳庚帖退回去,對方肯定不會輕易答應,在別人的地盤上,沈聰他們三人也不是對手,說起這個,沈蕓諾現(xiàn)在疑惑,問裴征,“娘是不是給小妹又說了戶人家?” 宋氏時間不偏不倚掐得剛剛好,她不得不懷疑宋氏幫裴秀又說了門親事,裴征一怔,搖頭道,“我也不知,把小妹的庚帖拿回來就知曉了?!迸嵴鲗λ问洗嬗斜A?,不想多說。 早晨,收拾好,沈聰和沈蕓諾他們都出門了,家里只剩下邱艷,沈聰不放心,叫金花過來給邱艷作伴兒,大丫聽說沈蕓諾去鎮(zhèn)上,鬧著也要去,沈蕓諾買的東西少,又是坐沈聰?shù)呐\?,因而點頭同意了。 牛車沿著河灘邊往下邊走,村頭站著三個孩子,人人手里提著食盒和竹籃子,沈聰揮著鞭子朝沈蕓諾解釋道,“我每日要送小洛去鎮(zhèn)上,村子里念書的人少,幾個孩子坐牛車不占地就當順水人情了?!?/br> 小木抿著唇,被冷風刮得僵硬的臉緩緩綻放出一抹笑,一一和沈蕓諾他們打招呼,裴征跳下牛車,揉了揉小木的腦袋,“三叔抱你上去,你爹娘在家?” 坐在牛車上,小木才仰頭看裴征,聲音老成,“娘和爹照顧奶去了,昨晚小姑陪著我們的。” 裴征怔忡了下,抱著鐵柱和銀柱坐上牛車,朝小洛叮囑了兩句,只見戴著帽子,垂著頭,躺在沈蕓諾腿上的小腦袋動了動,聲音帶著打盹的惺忪,“小洛記著了?!?/br> 牛車上,小木緊緊抓著竹籃子和食盒,沈蕓諾見他小手凍得發(fā)紅,伸出手幫他拿著,細聲細氣道,“我?guī)湍闾嶂?,早上的天冷,手還要寫字,可別凍僵了,下回讓你娘準備件襖子放在牛車上,早晚穿著也好?!?/br> 小木善意的笑了笑,解釋道,“不冷的?!奔依锕┧顣€欠著錢,他身上得衣衫是他爹穿舊了,他娘改小來給他的,并沒有像小洛穿在身上的那種襖子,小洛穿得好,不管什么,沈蕓諾都將他收拾得干干凈凈,夫子極為喜歡他,這點,小木心里清楚自己是比不過的。 將人送到學堂,沈蕓諾大丫和沈聰才往鎮(zhèn)上走,路上,沈聰說起買宅子的事兒,“昨晚我沒來得及說,宅子的事兒已經差人打聽了,有了消息會先通知我的,入了冬就要封山,我喝縣衙那邊說了,封山不能當值,之后不休息了,家里的事兒你多照顧著,小洛奶那邊,真要有個三長兩短,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做,別委屈了自己。” 他心里容不得沙子,若非看在裴征的份上早就收拾裴老頭和宋氏了,然而明白他不能動,名聲大于天,他不受拘束不妥協(xié),可不能不為沈蕓諾著想,就和邱家那幫親戚是一樣的,他心里看不起,然而邱艷和邱老爹夾在中間,不能叫他們?yōu)殡y,面上威脅恐嚇他們,真出了點事找他,他也不能不幫,當然,前提是邱家人敢找他幫出面幫忙。 “哥,我心里有數(shù)的,小洛爹和我說了,中間怕還有事兒,再說吧,你好好在縣衙,嫂子和大丫有我呢。”沈聰照顧她十多年,能為沈聰做點什么她比什么都高興,何況,這點不算什么。 農忙過了,鎮(zhèn)上趕集的人多了起來,東市最是熱鬧,大多是莊戶人家摘了野菜或者做了筲箕竹耙背簍賣,還有賣鴨子的,鴨子rou少,價格不如雞貴,之前裴征從山里弄了不少蜂蜜回來,剛開始給小洛和大丫吃些,后邊就全部留起來了,今日正好試試甜皮鴨。 她買了一只鴨子,活的,緊緊牽著大丫讓她別走丟了,出了東市,沈蕓諾沿著街道,這個時辰,rou鋪的人多著,她不著急買rou,牽著大丫進了布莊,給大丫和小洛選了過冬的布,又給裴征和沈聰買了些布回家做新衣,和掌柜的討價還價,兩刻鐘才把布買好,大丫欣喜若狂,家里的衣衫很多了,她還是喜歡穿新衣衫,問沈蕓諾,“我和表弟過年穿的衣衫嗎?” 大丫眼中,只有過年才能穿這么好看的衣衫,平日邱艷給她做的衣衫顏色亮麗,也不如沈蕓諾買的好看,尤其旁邊還掛著做成的成衣,她不高興才怪,仰起頭,興奮地望著沈蕓諾,“姑姑,能給大丫買糖嗎,大丫吃很少,不會多吃的。”鎮(zhèn)上的糖多,還有各種糕點,沈聰會買回來,屋子里還有著,可她最喜歡吃糖。 沈蕓諾好笑,“好?!?/br> 去雜貨鋪子買了三種糖,又買了不少其他的,估摸著時辰,差不多了才往rou鋪走,果真,圍在rou鋪錢的人少了,沈蕓諾牽著大丫過去,rou鋪的老板心思活絡,哪怕許久沒見過沈蕓諾了還是一眼認出她了,“是小娘子啊,許久沒見著你來買rou了,今日剩下的rou多,你瞅瞅喜歡哪塊,我送你骨頭?!蓖毓穷^都是白白喂狗的,沈蕓諾花錢買骨頭后之后也有人買骨頭了,而且他知道那個人是沈蕓諾相公,有段時間天天買,對老主顧,他自然會照拂些。而且,興水村裴家的事兒他也聽家里的親戚說了些,貪上那樣得爹娘除了忍讓憋著沒有其他法子。 眼神不由自主的落在沈蕓諾素凈的小臉上,街上人來人往,他見過形形□□的人,像沈蕓諾容顏秀麗到叫人諾不開眼的還是少見,尤其那雙眼,水潤晶亮,說話的事兒,眼里閃著星光,柔了一地的心。 就是他,心跳也忍不住慢了。 沈蕓諾眼神落向那邊的豬腸,豬腸不能大了也不能小,她選了中間的,全部買了,又買了十多斤rou,老板笑得合不攏嘴,剩下的骨頭全部送給她了,緊緊盯著沈蕓諾說話的唇,口渴得很,稱贊道,“還是小娘子懂得做人,豬是昨天殺的,rou也新鮮著呢。” rou鋪老板熟練的將rou切開個口子,一只手拿著稻草搓的繩子穿過口子,然后打個結,速度慢得叫沈蕓諾蹙眉,四塊rou,良久才全部弄好。 終于可以光明正大看她一眼,老板舍不得眨眼,問沈蕓諾,“rou給你放進背簍還是自己提著?”背簍里有只鴨子還有布匹,放在一起不合適。 沈蕓諾也反應過來,出門背了背簍也沒來得及帶籃子,提在手里重不說,出城也太打眼了些,思忖道,“可以可以借我個籃子,明日我讓我哥給你送來?!?/br> 鎮(zhèn)上的地兒說大不大,聽沈蕓諾說起沈聰?shù)拿?,rou鋪的老板態(tài)度立馬恭順不好,目光多少有些旖旎的心思也沒了,客氣道,“一個籃子算不得什么,小娘子提著就是了?!比艘呀涋D去后邊屋子,很快,手里提著一個籃子出來,將rou和骨頭放進里邊,又往上邊蓋了稻草。 沈蕓諾皮膚光潔如雪,鎮(zhèn)上的夫人小姐有長得好看的,然而村子里長得像沈蕓諾這般好看的實屬少見,尤其,比起之前,沈蕓諾愈發(fā)好看了,他忍不住看了又看,這會兒,低垂著頭,目光不敢亂飄,“小娘子不用還了……” 沈蕓諾提沈聰除了真的背簍不好放,也是多少被對方的眼神惹怒了,她并不認為自己花容月貌,對方偷瞄的眼神叫她渾身不舒服,沈聰在縣衙當值,偶爾要巡街不說,所有的鋪子也要交稅,她篤定鋪子的老板是認識沈聰,才開口借籃子。 十多斤的rou和骨頭還有豬腸,提在手里不輕,沈蕓諾將籃子挎在手臂上,低頭朝大丫道,“你抓著我衣角,別走散了,我們去城外坐牛車回去。”手里有了銀錢,她不會委屈自己,今日趕集,牛二的牛車鐵定在城外的,鎮(zhèn)上的人逐漸散了,出城的人多了起來,沈蕓諾雙手拎著籃子,不時低頭看身側的大丫,擔心她被人拐走了。 出了城門,牛二牛車上坐著兩個人,看穿著,該是去興水村走親戚的,沈蕓諾把籃子放上去,才轉過身,放下背上的背簍,牛二在旁邊搭把手,這些日子,并沒有見著裴征駕著牛車拉人載貨得事兒,生意全是他的,他放心不少,如今沈蕓諾都來坐他的牛車,牛二面上更是歡喜。 待沈蕓諾坐上去,又等了會兒,想著可能不會有人了,他松開綁在樹上的韁繩,一屁股坐上牛板車,揮下手里的鞭子,嘴里喊著,牛車順著他指鞭子落下的反方向走,很快就走上了回興水村的路。 沈蕓諾不認識牛車上的兩人,倒是對方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目光時不時的瞄向她,眼神沒有冒犯更多的是探究。牛二話多,轉身朝兩人開口道,“往回不曾見過二位,是走親戚的?” 男子三十歲出頭,腿邊放著籃子,籃子里有紅糖有雞蛋,還有幾塊糕點,送禮的程度就看得出來家境富裕,旁邊得婦人一身暗紅色衣衫,下系著長裙,裙邊還勾了圈花色,莊戶人家可沒這種裝扮的,牛二腦子里思索著興水村誰家有如此闊綽的親戚,許久也無果。 婦人掏出手里的巾子在鼻尖揮了兩下,牛二心思通透,笑道,“是媒人啊,不知給興水村哪家姑娘說親?”清水鎮(zhèn)旁邊幫忙搭橋牽線的媒人牛二見過不少,眼前這位明顯和之前見的那些不同,如果不是對方的巾子牛二還認不出來。 做媒人這一行有個忌諱,最怕手中的線斷開了,視為不吉利,因而,手里的巾子沒有繁復的花紋,皆是一根一根的紅線,牛二眼力好,一眼就認出來了。 沈蕓諾面露詫異,手輕輕拍著枕在她腿上的大丫,沉默無言。 媒人見牛二認出自己的老本行,爽朗道,“果然是心思靈動的,我啊,許久不給村子里的人說親了,頭回破例,興水村那種地方平時聽人說過,若非逼不得已,我是不樂意去的?!?/br> 夏家給的錢多,她沒有理由拒絕,何況,對方和夏家之前就說過親,后邊因著一些事兒告吹了,如今舊事重提,雙方滿意得不得了,她在中間也就是走走過場的事兒,白白拿銀子的事兒,不做白不做。 牛二看她的穿著打扮就知曉了,開口說起興水村姑娘的好來,“咱興水村不及上水村富裕,村子里的姑娘可是不差的,心靈手巧,孝順得很,你啊,去了就知道了,保管往后給人說親還會想著咱興水村?!?/br> 沈蕓諾細細聽著,并未出聲打斷牛二,身在興水村,她心里多少盼著興水村在外人眼中看來是好的,好比即使家里住著土坯房,也希望見著的人說句好聽的話。 對方嘴巴捂得嚴實,牛車到村頭了,對方都沒說給誰家說親,牛二不是咄咄逼人的主兒,想了會兒,道,“裴三媳婦,你東西多,我送你過去好了?!绷硗鈨扇巳ツ暮思宜恢獣?,示意他們可以下去了,“村子里是阡陌縱橫的小徑,牛車進不去,我也沒法子?!迸\囘M了村子只能駛向牛家,當年買了牛回來,他爹為著牛車能過,專門造的路,為此還得罪了村子里一些人,不過都是陳年舊事了,現(xiàn)在也沒人說。 牛二將沈蕓諾送到院門外,又順手把背簍和籃子提下來放好,收了錢,客氣的頷首轉身回了。 沈蕓諾家里的牛還小,今年不能用了,明年會發(fā)生何事他還不知曉,不過對裴征是沈聰都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想著那日傍晚,他以為自己會死了,好在腦子轉得快撿回條命,裴征真要和他搶生意他也無可奈何。 沈蕓諾提著籃子進院子,正好遇著裴征出來,“聽著動靜就知道是你回了,我還說去鎮(zhèn)上接你呢。”李家的事情辦妥了,裴征回屋換了身衣衫正準備出門呢。 沈蕓諾眼睛尖,哪察覺到他換了衣衫?目光一滯,“今日動手了?” 見瞞不過她,背著背簍轉身往屋里走,輕聲解釋道,“李家人因為小栓娘的事兒就對我們存著怨恨,加之李塊頭,心里更是憋著火,三言不和,打了起來,別擔心我沒傷著,最后還是里正出面解決了?!?/br> 李林本要和裴秀說親的,不料最后和劉花兒成了親,劉花兒是個會來事兒的,進了李家的門,李家萬事不順遂,對裴家和劉花兒存著怨恨,劉花兒在李家變本加厲,不僅要了李林半條命,還把李林存的錢全部拿走了,李塊頭和李林是堂兄弟,李家難免把所有的恨都發(fā)泄到裴家頭上。 聽他說得云淡風輕,沈蕓諾能知曉當時局勢的緊張,沒追著問,而是轉了話題,“小妹的庚帖拿回來了?” 裴征瞇了下眼,緩緩點頭,“拿到了,大哥給娘送過去了。”路上,裴勇說起宋氏醒過來嚎啕大哭,后悔這兩年做錯了事兒,聽裴勇的意思,不想幾個兒子離得遠以后生分了,想讓他們搬回去住,裴勇說他只是猜測,究竟如何還要之后才清楚。 分了家又合在一起過日子的少見,裴征心里是不會回去的,眼下沒有定論,他沒和沈蕓諾說。見籃子里rou和骨頭多,問沈蕓諾,“我們今日開始灌臘腸了?” “嗯,早點做出來送去讓知縣大人嘗嘗,他如果滿意我們就繼續(xù)做?!鄙蚴|諾嘴上說得謙虛,清楚知縣大人是喜歡的,見屋子里邱艷不在,沈蕓諾不解,“嫂子去哪兒了?” “金花嫂子泡的酸菜能吃了,讓嫂子過去瞅瞅,估計被金花嫂子留住了?!苯鸹ㄗ鍪聸]頭沒腦,想一出是一出,沈蕓諾想象得到邱艷被金花嫂子留住的情景,那處背簍里的一個小盒子遞給大丫,讓她少吃點,繼續(xù)和裴征說話,“今日我去東市尋了一圈也沒見著賣糯米的,雜貨鋪子的糯米也貴得很……” 往回買糯米的時候買得少倒是不怎么覺得,如今糯米有其他用處,且要用不少,粗略的算了算,震驚不小,真要照著這種算法,買糯米不劃算。 “咱周圍村子重糯米的少,雜貨鋪子也是在南邊買回來的,來回一趟價格鐵定會翻倍漲,你用糯米做什么,三哥那邊認識的人多,可以讓他幫忙打聽?!迸嵴髂贸鰎ou,打水洗了,把rou掛在窗戶邊通風,側身和沈蕓諾說話。 沈蕓諾也說不上來,凝固了沙,可以用來抹墻,若非親眼見著,她形容不來那種震撼,“我們去河里挖些沙回來堆著,明日讓哥在鎮(zhèn)上買點糯米和石灰,我試試你看著就清楚了。” 她說得好奇,裴征也來了興趣,點頭應下,挑著水桶,提醒沈蕓諾把門關上,去河邊挑沙子去了,沈蕓諾沒說多少,他挖了不少回來,聽沈蕓諾的意思,堆在院子里,這才幫著沈蕓諾做飯。 下午,裴征和沈蕓諾說起晚上去老宅吃飯的事兒,“今早四弟做了一鍋豆腐,娘躺在床上也沒忘記今日請客的事兒,讓大嫂去鎮(zhèn)上買塊rou回來,等小洛從學堂回來我們就過去。”沈蕓諾和宋氏不對付他看在眼里,他的心思當然是偏向沈蕓諾的,今晚過去,更多的是想看看宋氏到底打什么主意,真要合在一起過日子是不可能的,當初分家不含糊,想合在一起更是不可能了。 沈蕓諾明白他的心思,認真的點了點頭,出門的時候裝了點面和米,到裴家院子,站在外邊都能聽著里邊傳來說話聲,韓梅聲音大,裴秀輕聲細語,而宋氏則是愉悅,看向一側的裴征,見他眼中也閃過詫異。 宋氏腿腳不便,聲音明顯是從灶房穿出來的,宋氏怎么去的灶房? 推開半掩的門,沈蕓諾牽著小洛進了屋,小木小山他們都在,人人手里拿著一個糖,裴萬坐在石階上,手里編者背簍,目光空洞,好似于他,做什么都是麻木的,沈蕓諾朱唇微啟,喊了聲二哥,裴萬抬起頭,唇角依然冷冷的,點了下頭,臉上無波無瀾,“三弟三弟妹來了,進屋坐吧?!彼团崂项^他們分家后,一個人帶著小栓,要么去山路砍柴慢慢的挑去鎮(zhèn)上賣,要么在家里編筲箕涼席,掙的錢不多,甚至連他和小栓的開銷都不夠,然而他從未抱怨過一句。 頭一回,打開這邊的門,坐在石階上編背簍。 小木已經走了過來,攤開手掌,遞給小洛一個糖,“堂弟拿著,是奶買的,我們都有。”每天坐沈聰?shù)呐\?,小木心存感激,而且他本就善良,別人對他好,他自然會加倍的還回去,這個糖是他自己的,給小洛是想他開心。 小洛搖頭,笑嘻嘻的從懷里掏出一個糖,解釋道,“堂哥自己吃,我有呢,娘去身上買的?!贝笱鞠矚g吃糖,今日沈蕓諾買了不少,回來的時候大丫給他好多,他只兜了一塊出門。 小木固執(zhí)的將手里的糖放在他手上,“堂弟拿著吧。” 西屋,周菊聽著動靜也打開了門,肚子還不算顯懷,身子豐腴不少,走路手撐著腰,脊背筆直,光是看背影就知曉是懷孕的,沈蕓諾留意到她眼眶微紅,還腫著,心下困惑,懷孕后,周菊做什么都想著肚子里的孩子,不可能沒有休息夠,只有一種可能,和裴俊鬧矛盾了。 周菊拉著她,湊到她耳邊小聲道,“三嫂怎么來了,今晚的事兒,我看沒安好心?!彼问虾团嵝阃蝗桓牧诵宰樱緛斫鋫湫木椭?,裴俊怎么說宋氏的好話她都不會信。 裴秀幫她不假,說沒有其他心思她是不信的,頓了頓,又道,“小妹的本事大著呢,今日清水鎮(zhèn)有名的媒人都來了,你猜著幫小妹說的誰家?” 想著自己在牛車上見著的婦人,沈蕓諾多看了周菊兩眼,只聽周菊道,“不知別家,正是之前退親的夏家,夏慶豐媳婦過門沒多久就死了,外邊都在傳夏慶豐克妻,小妹名聲壞了,此時和夏家倒也算門當戶對了……”說到這,她眼里不無嘲諷,之前她防備裴秀是擔心她從此賴上自己和裴俊了,沒想著還有好前程等著她,這件事,周菊不信裴秀不知情。 “換做別家,之前撕破臉,如今又求上門,稍微有骨氣的人家都不會應,咱娘在屋子里,一瘸一拐的跳出來點頭同意了,說什么兩人本就是天作之合,之前也是因著誤會才分開的?!彼谖葑永锫犞加X得諷刺,裴俊卻在旁邊認為宋氏做得對,因為裴秀得事兒,近段時間兩人關系不如之前,加之這件事,裴俊對她也不滿了,她如何咽得下這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