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來搭把手！”明哥拖住了尸體的頭部。

    葉茜則提前進入解剖室內(nèi)將照明設(shè)備打開。

    聽見明哥的召喚，我回了回神，幫忙把尸體抬到了解剖床之上。

    在充足光線的照射下，死者窒息死亡的特征更加明顯。明哥戴上乳膠手套，掰開了死者的雙眼。

    “雙眼球瞼結(jié)膜下點狀出血?！?/br>
    說完，明哥開始觀察尸斑。

    “尸斑呈暗紫紅色?！?/br>
    接著，他又掰開了死者的嘴巴。

    “因為缺氧，死者的唇部黏膜和牙齒摩擦出現(xiàn)破損。有這三個特征，基本可以確定是窒息?！?/br>
    “難道跟去年的一個案件一樣，是掐死的？”和我一樣，葉茜也回憶起了去年我們辦理的一起醫(yī)科大家屬樓的謀殺案。

    明哥沒有回答，而是在一絲不茍地觀察死者的頸部?？匆娝行┮苫蟮难凵?，我們也朝死者的脖子圍了過去。

    這是一條纖細的勒痕，而且痕跡十分完整，一直延伸到死者脖子的頸椎處。

    明哥從工具箱內(nèi)拿出標尺，貼在了這條痕跡之上。

    “寬零點五厘米，創(chuàng)口有水平向后的帶狀表皮脫落，皮下出血鎖溝左側(cè)損傷程度較重，創(chuàng)面可見左高右低的平行梳狀皮膚褶皺，末端呈‘y’字形至于項部，‘y’字尾部傷痕有擠壓傷，傷口有點狀血跡；項部及其右側(cè)有間斷提空的現(xiàn)象?！?/br>
    明哥一邊測量，一邊在嘴巴中喃喃自語。

    我跟葉茜則站在一旁聽得是云里霧里。

    他又仔細地觀察了一圈傷痕以后，對我們說道：“嫌疑人應(yīng)該用的是某種特制的工具?！?/br>
    明哥說著從工具箱子里拿出了一根縫合傷口的縫尸線給我們做示范。只見他把繩子打了一個圈，這個造型有點像數(shù)字“9”。

    “小龍，把手指伸出來！”

    我照著指令伸出了食指。

    明哥把繩圈套在我的手指之上，用力一拉繩子的末端，繩圈忽然縮小，緊緊地套住了我的手指，一絲疼痛感，從我的指尖傳來。

    明哥松掉繩子的末端，開口道：“這就是嫌疑人勒死死者的作案手法?！?/br>
    “能不能判斷出，嫌疑人具體用的是什么繩索？”我把縫尸線從我的手指上解開問道。

    “單純可以造成這種窒息現(xiàn)象的工具很多，比如電線、鐵絲、鋼絲甚至稍微結(jié)實一點的繩子都可以?！?/br>
    “唉！”明哥還沒說完，我就嘆了一口氣，因為這些東西隨手都能找到，根本沒有任何的指向性。

    “可根據(jù)我對傷口的觀察，基本排除了這些東西?！?/br>
    “什么？”聽明哥峰回路轉(zhuǎn)地說了這么一句，我興奮地喊道。

    他把我們的注意力引到了死者的脖子上，開口道：“你們看，死者的傷口，是不是有平行梳狀皮膚褶皺？”

    這種皮膚褶皺有點像“麻花”按壓在皮膚上留下來的印記，螺紋圖案整齊，所以很好辨認。

    “嗯，是有。”

    “這說明嫌疑人使用的繩索帶有螺紋，我們常用的電線、鐵絲，還有普通鋼絲表面基本都是光滑的，不具備這種特點?！?/br>
    “會不會是麻繩？”我忽然想起了麻繩是用兩根較細的繩子搓在一起而成，很符合這個特征。

    “根據(jù)傷口的深度，以及死者脖子后方的擠壓出血點來分析，嫌疑人使用的這個東西材質(zhì)很堅韌，而且你們發(fā)現(xiàn)沒有，死者脖子上的傷口是一次性形成，如果使用的是柔軟的繩索，死者在掙扎的時候，很容易形成重疊傷，從這一點基本就可以排除是麻繩?！?/br>
    “那會是什么東西呢？”

    “我覺得有點像高碳鋼絲，這種鋼絲質(zhì)地堅硬，而且基本上符合死者傷口的特征?！泵鞲缤茢嗟馈?/br>
    “高碳鋼絲？”葉茜好像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名詞。

    “這種鋼絲運用很廣泛，比如自行車的剎車線，還有摩托車上的閘線，用的基本上都是這種鋼絲。”我在一旁解釋道。

    “建筑工地用得也比較多?！泵鞲缬盅a充了一句。

    “可這種鋼絲質(zhì)地相當堅硬，柔韌性不是很好，嫌疑人是怎么把它綁成‘9’字形的呢？”它的厲害我可是領(lǐng)教過，以前小時候自己修過車閘，至今我還能記得被它彈在身上的疼痛感。

    “所以我猜測嫌疑人使用的是自制的專門工具。”

    “你是說，嫌疑人有可能還會作案？”我忽然明白了明哥的意思。

    嫌疑人竟然連專門的作案工具都制作出來了，怎么可能作案一次就善罷甘休？而且兇手還膽大包天地在現(xiàn)場留下糞便、jingye，這就表明他很有可能是一個藐視法律的殺人惡魔，萬一嫌疑人破罐子破摔，那他再次作案的可能性非常大。

    “不排除這個可能！”明哥也給了我肯定的回答。

    聽到這個結(jié)果，我心里一緊，葉茜也緊張地咬著嘴唇。

    “小龍，你在嫌疑人來去的路線上找到了幾種鞋印？有沒有死者的？”明哥急迫地問道。

    “只有嫌疑人的一種鞋印?！蔽液孟褚呀?jīng)知道明哥想表達什么意思。

    “果然跟我想的一樣，嫌疑人很有可能是在路邊就已經(jīng)把死者殺害，接著在樓房里jian尸?！?/br>
    “jian尸？”葉茜喊叫了出來。

    “死者的處女膜呈新鮮破損，但幾乎無任何出血癥狀，這表明嫌疑人在實施強jian行為時，女孩已經(jīng)被殺死，血液循環(huán)停止，所以才沒有大量的血流出。”

    “小龍沒有發(fā)現(xiàn)死者的鞋印，可以證實死者到樓房這段距離是雙腳離地，這種情況下應(yīng)該是嫌疑人抱著或者扛著死者造成的?！?/br>
    “嗯，比照嫌疑人蹲點時的鞋印和在行走至樓房途中的立體鞋印的深度，可以看出嫌疑人在之后的步行過程中，有明顯的負重。而且嫌疑人的成趟足跡很規(guī)整，呈直線行走狀態(tài)，這說明死者并沒有掙扎，否則嫌疑人的成趟足跡會呈不規(guī)則的彎曲。因此我也支持明哥的說法，女孩在路邊就被殺死了！”我從痕跡學的角度上給明哥做了補充。

    “這個畜生！”葉茜一拳打在了解剖臺上，屋里傳來一聲極具穿透力的悶響。

    我走到葉茜身邊，把她那只通紅的右手慢慢地從解剖臺的鐵板上移開：“不行你去外面休息一會兒？”

    “沒事！”葉茜抽回右手，活動了一下關(guān)節(jié)，把自己調(diào)整到最佳的狀態(tài)。

    她的性格我再了解不過，耿直、剛烈、疾惡如仇。既然她說沒事，我也不好再說什么。

    為了防止嫌疑人再次作案，我們必須要抓緊時間。

    凌晨三點，羅山的樹林中傳來了刺耳的雞鳴聲，解剖完的尸體被推進了一個標有“66”數(shù)字的尸體冷柜之中，“6”在中國的民間代表順利的意思，我看著柜門上郭冰冰的名字，仿佛能感覺到她在祝愿我們順利結(jié)案。

    在冷藏柜合上之前，我們參與尸體解剖的所有人對死者深鞠一躬之后才將身上沾有血漬的解剖衣脫去。這是明哥每次解剖之后必做的一件事，一來是對死者的尊敬，二來是為了給死者一個承諾，一個不讓他們含冤而死的承諾。

    三十六

    從殯儀館回到單位，老賢已經(jīng)早早地在會議室內(nèi)等候著了。

    “怎么了，國賢？檢材你都做完了？”明哥問道。

    “沒有！”

    “沒有做完你在這兒干嗎，中場休息?。俊迸掷谂闹雷哟叽俚?。

    “我剛把嫌疑人的dna做出來，就比中了案件?！?/br>
    “什么，嫌疑人有犯罪前科？”在公安局，只要犯過事的人，都會采集血液樣本，所以我才給出了這樣的假設(shè)。

    “不是前科，是案件?！?.16’衛(wèi)崗街道猥褻案、‘1.24’田棚街道攔路強jian案加上我們的‘2.1’二中大道強jian殺人案，這個嫌疑人在二十多天的時間里，已經(jīng)瘋狂作案三起?！崩腺t說著把三份案件的簡要情況擺放在我們的面前。

    聽到這個結(jié)果，我們都感覺到了空前的壓力，三起案件可以說是接連發(fā)生，如果案件調(diào)查不及時的話，嫌疑人肯定還會作案。

    “猥褻、強jian、殺人jian尸?？梢钥闯?，嫌疑人的犯罪行為隨著作案次數(shù)增多正在加重，如果他再次犯案，肯定會用更殘忍的手法去折磨受害人，而且受害人必死無疑！”

    “葉茜，抓緊時間讓刑警隊的人把兩起案件的受害人通知過來，再讓兩個分局的技術(shù)室把提取的物證匯總一下，并案！”明哥表情嚴肅地吩咐道。

    我們科室主要的任務(wù)是勘查命案現(xiàn)場，除此以外的現(xiàn)場勘查都是各分縣局的技術(shù)室去完成，所以猥褻和強jian都不屬于我們勘查的范圍，既然案件已經(jīng)串并，那只有聯(lián)系當?shù)氐募夹g(shù)室調(diào)取整個系列案件的相關(guān)物證，這樣才能做一個綜合的分析。這就是老賢沒有著急對我們這起案件的檢材進行檢驗的原因。

    明哥言語間透露的信息再簡單不過，他要見到受害人，還要見到物證。雖然只要是報案就會有報案材料，但是目前幾起案件已經(jīng)串為系列案件，受害人他必須要親自見面詢問，才會有一個最直接的判斷。

    之前兩起案件的案發(fā)地點一個在云汐市的西邊五十公里處，一個在云汐市的東邊七十公里處，所以沒有個把小時，人肯定帶不過來，我們幾個人也抓緊這唯一的休息時間，在會議室里打起了盹。這也是在偵辦命案的過程中，我們僅有的休息方式。

    凌晨五點，技術(shù)室的院子里響起了警笛聲，我們幾個人都被這刺耳的聲音吵醒了。

    來的是刑警大隊長徐石以及兩個分縣局的技術(shù)室主任，這三個人對我們來說再熟悉不過，所以我們之間并沒有寒暄，直奔主題。

    “國賢，你跟顧主任、陳主任把兩個案件的物證進行交接?！?/br>
    “好的，明哥?！?/br>
    “徐大隊，兩個案件的受害人都帶來了？”

    “帶來了，在車里?！?/br>
    “有沒有父母陪同？”

    “有！”

    前兩起案件的受害人一個十五歲，另外一個只有十一歲，她們都屬于未成年人。按照我們國家法律的規(guī)定，給未成年人做筆錄（不管是詢問還是訊問）都必須要有法定監(jiān)護人到場，否則問話筆錄沒有任何法律效力（特殊情況通知不到的除外）。

    “葉茜，把他們帶到會議室，我一會兒挨個問一些情況?！?/br>
    “好的，冷主任?！?/br>
    “徐大隊，你留下一輛車，一會兒送這兩個受害人回去，剩下的，等我消息?！?/br>
    徐大隊皺著眉頭走到明哥身邊，小聲說了一句：“這事情現(xiàn)在鬧得很大，抓緊點時間！”

    明哥重重地點了點頭。

    安排完一切之后，我們折回了會議室。來的一共有六個人，兩個三口之家。受害人有一定的年齡差，從面相可以很清晰地分辨。

    坐在會議桌西側(cè)扎著馬尾辮的女孩，應(yīng)該是猥褻案的受害者，十五歲的陳萌萌，衛(wèi)崗中學高一（一）班的學生。

    坐在會議桌北側(cè)留著短發(fā)的小姑娘，應(yīng)該是強jian案件的受害人，十一歲的李瑛，市五中初二（五）班的學生。

    而站在她們身邊的，應(yīng)該是雙方的父母。

    明哥走到一個距離兩家人比較近的位置坐了下來，態(tài)度誠懇地說道：

    “很抱歉這么早打攪你們，原因我估計刑警隊的人已經(jīng)告訴你們了。”

    “你們警察是怎么辦案的？我們家女兒的事情已經(jīng)過去那么久了，一點動靜都沒有，噢，現(xiàn)在終于鬧出人命了，你才把我們喊過來了，你們不去抓人，喊我們過來有什么用！”陳萌萌的母親大聲喊叫道。

    “這位大姐，您這話說得就不中聽了！我們也是本著對案件負責的態(tài)度才把你們喊過來。我剛才看了您女兒那起案件的現(xiàn)場情況，烏七八黑，根本沒有任何偵辦的條件，要不是分局的技術(shù)員足夠細心，在距離案發(fā)現(xiàn)場兩百米開外的地方找到了煙頭，我估計這個案件沒有任何抓手，您現(xiàn)在數(shù)落我們，這就是您的不是了。辦案也是要講究證據(jù)的！”胖磊在我們科室的脾氣最為火暴，再加上熬了一天一夜沒合眼，直接跟陳萌萌的mama吵了起來。

    “哦，照你們這么說，你們就是想推卸責任了？我們納稅人拿錢是白養(yǎng)你們的？你們作為人民的公仆，是怎么對待人民的？”陳萌萌的母親得理不饒人，雙手掐腰喊了起來。從陳萌萌的父親低頭不語的表情來看，這家伙在家里肯定是個“妻管嚴”。

    “大姐，這點我可以向您保證，我絕對對得起人民給我的每月那兩千七百塊的工資?！迸掷谂闹馗f道。

    “磊哥，你少說兩句！”我看兩個人拉開架勢就要吵起來，趕忙把胖磊往門外推。

    老賢在科室是悶葫蘆，葉茜估計也沒經(jīng)歷過這種情況，大睜兩眼，不知所措。但最讓我們奇怪的是明哥，他竟然對胖磊的爭吵視而不見，只是在低頭看著刑警隊先期的問話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