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春寒料峭,余修遠卻將外套脫下來,隨手塞到了岑曼懷里。 岑曼下意識接著,一抬眼就看見他解開袖扣,并把衣袖挽起。她突然意識到他想做什么,想到外墻雨跡未干,忍不住出言阻止:“喂,很危險……” 余修遠像是沒聽見,他一躍而起,借著身高優(yōu)勢,他的雙臂緊緊地攀附在圍墻的頂端。隔著襯衣,岑曼隱隱看見那奮起的肌rou線條,她尚未反應過來,那男人已經(jīng)干脆利落地越過圍墻,在自己眼前消失。 岑家家宅建于九十年代的老式房子,樓高三層,帶有寬敞舒適的前院。庭院的圍墻筑得不高,一是為了采光得宜,二是為了家宅風水。而對面的余家家宅同樣是這樣的格局,余修遠以前偷溜到外面玩耍打球,晚了回家又沒帶鑰匙的時候,可沒少翻墻進屋。 恍惚間,岑曼回想起他往時那年少輕狂的樣子。記憶中那模糊的身影與眼前的男人漸漸重合,往事驟然涌上心頭,她默然站在原地,看上去似乎有點落寞的感覺。 岑曼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大門已經(jīng)被余修遠打開。聽見那頭的聲響,她才疾步走過去,瞧見他人沒事就說:“謝了。” 余修遠“唔”了一聲,自顧自地幫她將行李箱提進去。穿過前院,他便熟門熟路地將窗戶推開,接著從窗口跳進去。 這種老房子年久失修,靠近進戶門那窗戶的窗鎖壞了很多年。霜江這種小城鎮(zhèn)民風淳樸,在這里安居的全是相識幾代的老街坊,治安好得好,因而他們也懶得修理了。 折騰了一番,岑曼才進了家門。她還真把余修遠當成客人,剛放下包包就問他:“留下來喝茶嗎?” 余修遠臉色一滯,冷冷地丟下一句“不用”,之后就轉(zhuǎn)身走掉。 關(guān)門的聲響從外頭傳來,岑曼無端地煩躁。她連行李箱都不拿,直接回了臥室,連衣服都不換就把自己摔到床上。 臥室的窗戶閉鎖,而窗簾卻沒有拉緊,岑曼扭頭就能看見微弱的光線從對面的房子滲出。自從余家搬走了,她大概有五、六年沒在這個時間見過對面亮燈,每次朝向窗外,那個房間都是黑暗而沉寂…… 其中的距離,這么近,卻又那么遠。 在長途車顛簸了幾個小時,岑曼抵不住倦意,不一會兒就悄然入眠。她睡得淺,迷迷糊糊聽見有人喚自己的名字,便爬起來看個究竟。 走到窗前,岑曼看見杜婉玉站在門前,她連忙應聲,接著聽見杜婉玉說:“曼曼,趕緊過來吃夜宵,不然就涼了!” 杜婉玉對岑曼還是十年如一日的和善,岑曼一來,她立即把熱騰騰的夜宵端出來,笑瞇瞇地說:“我隨便做了點青菜雞蛋面,你將就著吃,填填肚子就是啦。” 岑曼接過筷子,連忙道謝。 杜婉玉笑意不減,她說:“謝什么,我巴不得有人陪我,我家大少從來不肯陪我吃宵夜,他就喜歡跟一群豬朋狗友去……” 這話還沒有說完,杜婉玉口中那位從不陪她吃夜宵的大少爺,竟然走進飯廳,慢悠悠地坐了下來。 餐桌上只放著兩套餐具,杜婉玉不等兒子開口,就多添了一套餐具。她先給岑曼舀了一碗,隨意地問:“你爸媽上哪兒去了,這么晚還不回家?” 岑曼說:“我媽住院了,我爸在醫(yī)院陪著她?!?/br> 杜婉玉皺起眉頭:“怎么了,嚴重嗎?” “應該沒什么問題?!贬卮稹?/br> 趕回霜江以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撥通了父親的手機,問明母親在哪家醫(yī)院,直接過去看她。然而,父親卻讓說醫(yī)院里病菌多、讓她先回家休息,她幾次追問,他都支支吾吾的,始終說不出究竟。就在她幾近抓狂的時候,父親才肯實話實說,其實她家母后的身體并無大礙,之所以鬧進了醫(yī)院,不過是慪不過那一口氣罷了。 盡管父親沒有詳說,但岑曼已經(jīng)猜到其中因由。她無奈地嘆氣,而杜婉玉以為她擔憂重重,連忙勸她寬心,并提議:“今晚早點休息,明早我跟你一起到醫(yī)院吧?!?/br> 岑曼不想麻煩她:“我媽過兩天就出院了,不用專程去看她。您剛回霜江,明早就睡個懶覺吧?!?/br> “我一把年紀了,還睡什么懶覺?!倍磐裼裾f,“就這樣定吧?!?/br> 杜婉玉這么堅持,岑曼也不好再說什么。她答應下來,隨后陪著杜婉玉閑話家常。 在旁的余修遠安靜地吃著湯面,由始至終都沒有插話,母親探問岑曼的近況,他便心不在焉地聽著。 無意間瞥見岑曼指間那枚素雅的白金戒指,余修遠的眼底瞬間波瀾莫測。但很快,他又淡淡然地收回視線,平靜得像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過。 第3章 與蝶同眠 余修遠離席時,杜婉玉正興致勃勃地邀請岑曼陪她逛逛花木市場,好讓她修葺裝點一下那個荒廢多時的院子,末了還頗為感慨地說:“還是回來這里好啊,市區(qū)只適合年輕人鬧騰?!?/br> 岑曼跟她開玩笑:“那就多住一陣子!最好就別搬走,那我就能像以前那樣過來蹭飯吃?!?/br> 沒想到杜婉玉還真點頭:“我們遲早都會回來養(yǎng)老的,市區(qū)那宅子就留給小遠結(jié)婚的時候做婚房……” 杜婉玉又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堆,岑曼不知道是倦了還是別的原因,之后的話她都沒認真聽,回家洗了個澡已經(jīng)忘得干干凈凈。 睡前看了看手機,岑曼才發(fā)現(xiàn)jiejie給自己發(fā)了一條微信,詢問她是不是從外地趕了回來。她沒有多問,只寫了一個“是”發(fā)過去,等了幾分鐘也不見回復,于是就關(guān)燈睡覺。 岑曼整晚都睡不好,醒來的時候昏昏沉沉的,前往醫(yī)院的路上也打不起精神。 余修遠又被杜婉玉拉去做司機,他一路都很沉默。岑曼以為他只負責接送,不料他也跟著到住院部走一趟,手里還提著剛買的水果籃。 他們走進病房時,龍精虎猛的錢小薇正在那窄小的陽臺舒展筋骨。余家母子來訪,她詫異又驚喜,說起話來中氣十足,根本看不出半點病態(tài)。 她們正聊得高興,岑曼知道母親一時三刻也不會搭理自己,干脆就找主治醫(yī)生了解病情。 得到的結(jié)果與岑曼猜想的相差無幾,她母親的身體沒有出什么問題。輕微暈眩原本沒必要弄得這么嚴重,不過他們堅持留院觀察,醫(yī)生只好順他們的意。 岑曼多問了幾句,主治醫(yī)生就被小護士叫走了。一轉(zhuǎn)身,她就看見余修遠正朝自己這方走來,不由得頓住腳步。 余修遠手里拿著手機,那屏還亮著的,應該剛通完話。岑曼收回視線,隨后聽見他說:“阿姨沒事吧?” “沒事?!贬唵位卮穑搬t(yī)生說她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余修遠端詳著她的神色,突然有了頭緒:“被你姐氣的吧?” 聞言,岑曼扯了扯唇角,算是默認了。 岑曼不是家中獨女,她還有一個比自己年長六年的jiejie岑曦。 岑曦有一個談了幾年的男朋友,已經(jīng)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兩個月前,她不僅跟男友分了手,還毫無預兆地跟一個陌生男生登記結(jié)婚。這事岑曼比父母要早知道,當時她雖然沒有父母那么大的反應,但也驚訝得幾乎不敢相信。 那位準女婿,岑家兩位長輩都很滿意。得知他們分手,兩位長輩已經(jīng)不太高興,接著又聽說岑曦莫名其妙地嫁給了一個不知根不知底的男人,氣得差點把她趕出家門。 岑曼覺得這次鬧進了醫(yī)院,就算不是因為岑曦,肯定也跟她脫不了關(guān)系。 果然,他們一同回到病房時,錢小薇正情緒激動地訴著苦:“……那死丫頭就知道氣我,自己的終身大事也敢拿來胡鬧!我好說好歹,她半句話也聽不進去,前天回家告訴我們下個月辦婚禮?!?/br> 杜婉玉安撫她:“曦曦做事肯定有分寸的,你就安安心心地做丈母娘就行了?!?/br> 錢小薇還是忿忿不平,她說:“別說商量,她連意見也沒有問過我們。既然這樣,她干脆拿婚宴請?zhí)o我,我就當作是別人家嫁女兒算了!” 杜婉玉瞥了兒子一眼,聲音稍稍壓低:“說起這事,我更煩心呢。我家疏影的婚事已經(jīng)定了下來,余修遠這個做哥哥的還是不肯安定下來,真讓人著急。” 余修遠假裝沒聽見,他從水果籃里拿出蘋果,坐在一旁靜靜地削著皮。 岑曼知道母親氣得不輕,她發(fā)微信給岑曦通風報信,并讓岑曦自求多福。岑曦滿不在乎的,還約她周末到影樓挑伴娘禮服。 中午杜婉玉約了朋友吃飯,她問兩個孩子要不要一起來,他們不約而同地拒絕。杜婉玉也不勉強,只吩咐兒子送岑曼回去。 上車以后,岑曼對他說:“載我去最近的公交站就行,我回公司?!?/br> 余修遠似乎沒有照做的意思:“不是請假了嗎?” 畢業(yè)兩年,岑曼都在雅蕾國際餐飲服務管理公司任營養(yǎng)顧問一職。雅蕾今年有一個重點項目,計劃引進起源于西班牙的分子料理餐廳,先在霜江等地試點運營,之后逐步覆蓋全國的一、二線城市。 最近幾個小組都在跟進這個相當棘手的項目。分子料理的歷史一點也不悠久,甚至還很年輕。對于這種融入實驗室科學的新型烹飪方法,大家都有點摸不著頭腦,遲遲交不出讓高層滿意的市場調(diào)研,更別說完成那一份全面的分析評估報告。 雅蕾花費重金從國外請來專業(yè)團隊坐鎮(zhèn),并邀請分子廚藝研發(fā)總監(jiān)講解相關(guān)的科學原理,以協(xié)助他們開展前期工作。正因如此,岑曼上周才會被安排出差,到總公司交流進修。 幸好岑曼悟性不低,一番學習后思路便清晰起來,常見的球化、乳化、凝膠等技術(shù),她不再是一竅不通。不過這到底是現(xiàn)代實驗室科學的產(chǎn)物,她對很多輔助劑和常用設備都不太了解,加上中途還罷課,這跟化學相關(guān)的部分應該會讓她很吃力。 想到這里,岑曼側(cè)過腦袋,略有所思地看向正在駕車的男人。眼珠轉(zhuǎn)了兩下,她突然說:“我請你吃飯吧?!?/br> 余修遠抽空瞧了她一眼,淡淡地說:“又打什么主意了?” 他們那樣的熟悉,被看穿的岑曼不覺出奇。她簡單地說明情況,他不應聲,她又說:“不會妨礙你很多時間,你就當給我補一節(jié)化學課吧?!?/br> 余修遠以實際行動給了她答案。午飯是在霜江的星級酒店吃的,點單時他也沒跟她客氣,兩個人就點了一桌子的菜。 就這么一頓飯就坑了岑曼兩個月的工資,還差點把她的卡給刷爆了。她知道這男人是故意的,也懶得跟他計較,只要他能夠協(xié)助她完成工作,這筆賬怎么算她也不會虧。 雅蕾試點的分子料理餐廳,位于標建筑錦霜大廈的三十三層。餐廳的裝潢已經(jīng)進入收尾階段,只需再作微調(diào),就可以進駐開業(yè)。 像實驗室一樣的廚房早已竣工,在寬敞光潔的空間內(nèi),一系列特殊的工具和設備井井有條地擺放著,相比之下,那些瓶瓶罐罐的分子輔助劑則要凌亂得多,它們還放在箱子里,被雜亂地堆在角落。 岑曼把電閘打開,而余修遠隨意拿起了一罐纖維素,一目十行地瀏覽著貼在背面的標簽。 他們剛進去不久,一個皮膚黝黑的健壯男人搬著大箱的貨物進來,發(fā)現(xiàn)里頭有人,他便語氣不善地嚷道:“喂,別亂動這里的東西!” 岑曼連忙舉起掛在脖子上的工作證,并跟他說明來意。 盡管如此,那男人的態(tài)度還是有些許怪異。他過去理了理那堆制劑,好半晌才不情不愿地走開。 終于把人請了出去,岑曼才從包里翻出平板和厚厚的資料,準備工作。 這種前衛(wèi)的烹飪方法,是通過物理特性和化學特性改變了食物原本的面目,創(chuàng)造出不符常規(guī)的狀態(tài)。經(jīng)過調(diào)查,接近三成的食客對分子料理的營養(yǎng)價值和食品安全抱有懷疑,同時也存在不少反對和批判的聲音。對于分子料理的制作方法與過程,她雖然沒有必要完全掌握,但是某些關(guān)鍵的原理就必須知道,否則就不能對此進行研究和初步的論證。 說到下廚,余修遠絕對是外行,不過把制劑和化學設備當成實驗的一部分,他又能十分輕松地處理。他在一流理工大學的化學系研究生,求學那時經(jīng)過待在實驗室,整天跟大批試液和試管打交道,眼前這些簡單的反應只是小菜一碟。 一整個下午,岑曼滔滔不絕地向他提問。夜幕悄然降臨時,余修遠還在給她展示液氮罐的使用方法,兩人似乎都忘了時間。 在分子料理的制作過程中,經(jīng)常會使用液氮來制作冰激凌和冰霜意境的菜式。余修遠自然不懂得制作冷菜,他以牛奶做原料,只傾入1升的液氮并不停攪拌,不一會兒就讓液體凝結(jié)成乳白色的小顆粒。他告訴岑曼:“液氮無色、無嗅、無腐蝕性,也不可燃。氣化的時候要小心,盡量不用跟人體接觸,很容易凍傷的。” 岑曼的指頭不斷地敲著屏幕,快速地記下液氮的屬性。她的工作筆記已經(jīng)做了好幾頁,今晚回去加加班,明早應該就能上交出差報表以及比較完備的進修記錄。 他們很晚才離開錦霜大廈。夜風凜冽,岑曼那身輕便的衣裝變得不太御寒,還沒走到停車場,就接二連三地打噴嚏。她正懊惱著忘了帶披肩,余修遠的手臂便悄無聲息地伸了過來,還沒來得及開口,人已經(jīng)被他摟住。 岑曼下意識用手肘撞他,他像是跟她較勁,不僅沒松開,還漸漸地手臂收得更緊:“再撞試試看。” 他的體溫隔著衣衫傳來,岑曼像忽略也忽略不了。她敵不過他的力氣,干脆就打破那表面的和平,免得雙方都別扭:“你這樣摟摟抱抱算什么,我倆早完了!” 余修遠冷笑:“是嗎?” 岑曼干脆將手舉到他面前:“麻煩你注意一下,我有男朋友的!” 那枚白金戒指依舊安然地環(huán)在她指間,余修遠只覺得礙眼。他一把捏住她的手腕,明明怒極了,聲音卻平靜得可怕:“甩了他?!?/br> 第4章 舊日回憶的山丘 從孩提歲月到豆蔻年華,岑曼的記憶里滿滿都是余修遠的影子。自她上小學以后,與他有關(guān)的事情,她都記得很清楚。 余修遠跟岑曦同齡,他們是鄰居,是同學,還是同桌。青春時期的余修遠絕對不是什么好好學生,他上課開小差,放學只顧著打球,連作業(yè)都不愿意做,大部分都是照著岑曦的作業(yè)本抄的??傊?,那個年紀的男孩子固有的貪玩、叛逆等問題,他一個也不缺。 岑曦同樣不是省油的燈,像她這樣精明的女生,她的作業(yè)必然不會給余修遠白抄。岑曼念一年級的時候,他們恰好是初中部的新鮮人,作為jiejie,岑曦便肩負起接送meimei上學回家的任務。那時候她也貪玩,放了學就跟幾個同學跑到溜冰場玩耍,她跟余修遠約定,他幫忙把meimei帶回家,她就把作業(yè)給他參考。 這交換余修遠也不吃虧,他每天放學早早就趕回家換好球衣、帶上籃球,跟幾個球友到籃球場切磋,把岑曼帶回家不過是順便而已。如果一定要挑個骨頭,那就是這丫頭的膽子實在是小,為了照顧她,他已經(jīng)很體貼地降低了車速,然而自行車后座的她還是嚇得縮成一團,自行車停在她家門口,她仍然像只小鵪鶉,死死地抱著他的腰不敢撤手。 岑曦知道他這樣欺負自家meimei,也不說什么,只默默地寫了兩份作業(yè),結(jié)果當然是錯得一塌糊涂,還驚動了科任老師。栽了這么一個跟斗,他便不再使壞,心情好的時候還會給岑曼買跟冰棍,哄哄她開心。 余修遠是她的鄰家哥哥。從小到大,岑曼被他照顧、被他愛護,似乎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即使他們做出牽手擁抱這樣親密的動作,旁人亦會覺得稀松平常。 或許正因如此,沒有多少人知道他們談過一場戀愛,就連雙方父母也不曾察覺。 這段感覺結(jié)束后,岑曼曾反復思量,她對余修遠,究竟是偏執(zhí)且過了界的兄妹情誼,還是真真切切的男女之情??上г较氲枚啵绞怯X得沒有結(jié)果,像繞進了死胡同,怎么也找不到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