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王錦牽著他的手,穿過熙攘的燈市,在燈火闌珊的街尾,笑著問他:“要不要吃棉花糖?” 悲傷瞬間如同海嘯一般席卷了他,他把那個喜羊羊面具拿出來,紅著眼睛戴在了臉上。 這邊梁璽告訴王錦,彥容回了家。 王錦道:“那就好,你問他學(xué)校的事了嗎?” 梁璽道:“問了,我明天聯(lián)系他的老師,看看什么情況,如果實在不行,就只能幫他辦轉(zhuǎn)學(xué)了?!?/br> 王錦“嗯”了聲,又說:“要幫他轉(zhuǎn)學(xué)的話,得先和他商量好,聽聽他自己什么想法,雖然你幫他辦好他也不會有意見,可是他其實很不喜歡別人幫他做決定?!?/br> 梁璽答應(yīng)道:“好。” 王錦道:“那就麻煩你費心了。” 梁璽:“……甭跟我客氣。” 他忍不住又問:“到底什么情況?真分了?” 王錦道:“以后再跟你說吧,你也別再問他這個?!?/br> 梁璽只得道:“好吧,回頭有什么事兒,我會及時告訴你的?!?/br> 他猶豫了半晌,還是沒有把王錦和彥容分手的事告訴柏圖,他還沒弄清楚具體情況,現(xiàn)在告訴柏圖,也無非是讓柏圖著急上火,估計還要怪王錦。 可他聽王錦的語氣,明明就還是很在意彥容,彥容也不像那么快就會變心“不喜歡王錦了”的人。 也許,在柏圖知道之前,他們倆就能重歸舊好也說不定呢? 下午,王錦也請假回了家,他精神有些集中不了,和同事、和病人的交流都很恍恍惚惚的,旁人都看得出來他不對勁,實在沒辦法正常工作。 昨晚是他這十幾年來第一次喝酒,吐得很厲害,到最后把膽汁都吐了出來,回家上樓還得王超扶他一把,可他的神智一直都很清醒,就連半夜里又覺得惡心進衛(wèi)生間去漱口,也還能小心翼翼的抽回手臂,不想吵醒懷里沉睡的彥容。 這讓他今早宿醉而醒時,感到頭痛欲裂,送了彥容去學(xué)校,勉強自己回來醫(yī)院上班,剛換好衣服就被院長一個電話叫過去,進門說了幾句場面話,院長便直奔主題問他“私生子”的事,提到下半年要在中層領(lǐng)導(dǎo)班子里做一次大的調(diào)整,不希望因為私生活對他的工作有影響。 從院長辦公室出來,他的狀態(tài)差到了極點,偏偏這個時候,彥容來了。 他此時回憶整個過程,甚至記不起來自己到底都說過些什么未經(jīng)考慮的話,記得最清楚的,除了彥容那句“王錦,我們分手吧”,只有那雙淚汪汪的藍眼睛,還有擦掉眼淚時的無助與決絕。 彥容一直是這樣的人,有了決定就會立刻做,像他的外表一樣,漂亮得很直接。他的感情明亮透徹,愛上了就會說,不被接受也不會糾纏,可一旦得到回應(yīng),他就會雀躍著把全部的自己交出來。 他是如此熱烈的愛人,王錦自問做不到萬分之一。 他也努力想要迎合彥容,可還是找不回那樣年輕又純粹的自己,反而在今天這種失控的狀況里,像一個不合時宜的滅火器,澆熄了彥容熾熱的心,讓彥容感到了失望傷心,所以彥容才會選擇離開他。 彥容會一頭栽進對他的愛戀里,是因為他總在照顧著彥容的心情,這讓那時孤獨敏感的彥容感到舒服,感到安全,感到在被保護,可是今天他的情商掉了線,他讓彥容看到了他并不強大,看到了他時刻都在準(zhǔn)備著被這場愛戀淘汰的自卑。 如果他是彥容,一定也會覺得自己把一腔愛意錯付給了一個虛偽又軟弱的、錯誤的人。 如果他是彥容,他也不會想要這樣的王錦,他根本不是彥容想象中那個完美的“王錦州”。 王超聽到他在樓下停車,從里面出來迎接他,大概是覺得他失戀了,臉上滿是小心翼翼,問:“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他說:“昨天喝太多了,上不成班。” 他進了門,王超跟在他后面說:“那你先睡一覺?睡醒了去再去把人追回來?” 他站住回頭,道:“你在家里睡了這么久,怎么都沒去把你的人追回來?” 王超:“……” 王錦其實是心情不好隨口這么一說,并不是要互相傷害,說完看弟弟臉色都變了,亡羊補牢道:“不追就不追,也不是真離開誰就不能過了?!?/br> 王超沒應(yīng)聲,也不再跟著他,轉(zhuǎn)過身徑自到沙發(fā)那邊坐了,留給他一個受了傷的委屈背影。 王錦感到愧疚,可此時也沒有心力再去哄他,遠遠說了句:“我先上去了,晚上一起吃飯?!?/br> 他回到房間,彥容的個人物品都不見了,書架上的那幾本金庸,衣柜里的所有衣物,衛(wèi)生間里的洗漱用品,干干凈凈,什么都沒留下。 他只在洗衣機旁的臟衣簍里找到了一件t恤,是他的,一直被彥容當(dāng)睡衣穿,該是今早彥容去學(xué)校前順手扔在這里,還沒有來得及洗。 他把襯衣脫掉,穿上了這件t恤,然后躺在床上,用被子蒙著頭,把自己蓋的嚴(yán)嚴(yán)實實。 t恤上還有彥容的味道,閉上了眼睛,就好像彥容還躺在他的懷里。 他這一覺睡得很沉,醒來時窗外已是夜色沉沉。 房間里安靜得只能聽到中央空調(diào)工作的細微響動,昏暗的光線里,桌上有一只孤零零的黑色馬克杯,往日里陪在它身邊的那只獅子王,已經(jīng)走了。 王錦坐了起來,沒有開燈,孤獨與空虛深重到了讓他絕望的地步,光線會讓這些無所遁形,他想象得到自己此刻的狼狽。 許久,他換了自己的衣服下樓去,王超坐在客廳地上,在玩手柄游戲機。 他叫了聲:“小超?!?/br> 在他們都成年以后,他很久沒有這樣叫過王超。 王超似是沒有注意到,回頭看他,只說:“能去吃飯了嗎?我快餓死了。” 兄弟兩人一起到附近吃了飯,聽王超的意見,兩份油潑面,超大一份麻辣小龍蝦。 回去的路上,天邊響起了驚雷,眼看一場大雨將至,道旁悠閑的路人都跑了起來,想要趕在雨滴落下前回到可以遮風(fēng)擋雨的地方。 十字路口有點堵了,王超沒有開車,坐在副駕上,百無聊賴的托著下巴看窗外,說:“周末錄的那個節(jié)目今天晚上播?!?/br> 王錦道:“回家應(yīng)該還來得及看?!?/br> 王超道:“我不敢看?!?/br> 他摸了摸自己扎手的短發(fā),說:“我這樣上鏡,肯定挺丑的?!?/br> 他從小就愛臭美,喜歡打扮,就喜歡買新衣服買新鞋,穿戴一新招搖過市,被別人夸他帥,分分鐘就能美得上了天去?,F(xiàn)在他曬得像半個非洲土著,從前豐茂的頭發(fā)也只長出半厘米來,雖然顏值底子在那擺著,比普通人還是好看,可和他自己縱向比較,就是殘了。 王錦道:“你頭發(fā)長得快,最多再有多半個月就能去修個圓寸頭,等天涼快了,也能慢慢白回來?!?/br> 王超道:“嗯?!?/br> 車流通了,王錦慢慢往前開。 瓢潑大雨從天而降,落在車頂車窗上,人間似是一片汪洋。 王超突然說:“哥,我不是不想去追回來我的人,是我追不回來,他以前就不怎么愛我,我現(xiàn)在殘成這樣,他肯定更不想跟我在一塊兒?!?/br> 他說:“你說的對,離開誰也能過,就是過得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 他又說:“我就過不好,每天晚上都睡不著,起來上廁所不小心看見鏡子,就覺得我完了,他不想跟我在一起就算了,我連再找個比他更帥的,去氣死他的資本都沒了??苫厝ヌ纱采纤⑽⒉?,看見他最新的照片,又覺得我可真是個傻逼,別說我殘不殘,這天底下根本也沒有比他還好看的男的?!?/br> 他絮絮叨叨說了一路,王錦一字一句的聽了,卻完全說不出可以安慰的話語。 出來時短短十幾分鐘的路,回去就走了四十分鐘才到家。 開進院門,車燈照在被雨幕籠罩的草坪上,王錦突然踩了剎車,還好王超系好了安全帶,可也被這急剎車嚇了一跳,道:“怎么了?” 王錦推開車門下了車。 王超道:“下那么大你去干嘛?” 王錦已經(jīng)關(guān)上門朝前面走了。 兩道車燈里密集迅猛的雨滴清晰可見,王超坐在車?yán)锬涿?,看著他哥哥穿過雨幕,白色襯衣已經(jīng)從肩到背全都濕透了。 他看到王錦在草坪邊彎下腰,撿起了什么。 王超模糊記起來,那里栽了兩棵花,好像是杜鵑,春天時花朵稠密,他還多看過兩眼。 其中一株杜鵑,似乎被這場風(fēng)雨攔腰打斷了。 王錦把斷掉的花枝撿了起來,未斷的那半截只剩下孤零零的枝干矗在風(fēng)雨里,已經(jīng)看不出它到底是什么植物。 王錦站在那里,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只是個外科醫(yī)生,他沒學(xué)過該怎么搶救這受了重傷的花。 如果彥容知道這花救不活了,會不會很難過。 第六十一章、友誼 彥容把自己悶在家里蒙頭大睡,幾天都沒出過門。 這期間,梁璽回來過兩次,都是來去匆匆,他這陣子工作是真的很忙,況且彥容也不習(xí)慣和他相處,他不是柏圖,別說和彥容談心,就連談天氣都是大寫的尷尬。 他聯(lián)系過彥容的班主任,旁敲側(cè)擊的問彥容那天在學(xué)校的事,班主任卻只說“ian和幾個男生鬧著玩,玩過了頭,起了小爭執(zhí),男生之間打打鬧鬧,都是在所難免的事”,只字未提出柜的事。彥容的性向,并沒有被校方當(dāng)成洪水猛獸。 梁璽回家后,把電話內(nèi)容轉(zhuǎn)述給了彥容聽,彥容也沒什么反應(yīng)。 他是覺得沒必要轉(zhuǎn)學(xué)了,可又看不出彥容什么態(tài)度,一時拿不準(zhǔn)主意,又不敢和柏圖說,只好找王錦商量。 “他們老師壓根沒提出柜的事兒,國際學(xué)校校風(fēng)還算開放,”他說,“我問了彥容,他也沒表態(tài)。我琢磨著,是不是也不用給他找新學(xué)校了?” 王錦在電話里問道:“他還在家嗎?” 梁璽道:“在啊,我聽做飯阿姨說,他這幾天應(yīng)該就沒出去過。” 王錦頓了頓,道:“學(xué)校和老師只是一方面,關(guān)鍵還是他和同學(xué)之后要怎么相處。你問他下周要不要回學(xué)校,如果他還是不想去,就得快點聯(lián)系新學(xué)校了。” 梁璽應(yīng)了,又說:“你怎么樣?我聽王超說你發(fā)燒感冒,沒事兒吧?” 王錦道:“沒事兒,就是不小心淋了雨,已經(jīng)好了?!?/br> 梁璽道:“那就好。今天我收工會早一點兒,正好禮拜六,晚上一起吃個飯?” 他是想當(dāng)面和王錦談一談彥容的事。 王錦卻說:“今天不行,我的大學(xué)導(dǎo)師從國外回來,約了晚上聚一聚?!?/br> 梁璽便說:“那我就叫王超一起了?!?/br> 他要掛電話,又聽王錦說:“那,你還回家嗎?” 梁璽想了下,問道:“我是回好?還是不回好?” 王錦道:“要是方便的話,和王超吃飯完就回去一趟,正好問問他周一想不想去學(xué)校。聊完了就該去哪兒去哪兒,別留在家睡覺?!?/br> 梁璽:“……行?!?/br> 王錦又說:“回去路上給他買盒冰激凌,他喜歡奶油曲奇味。” 梁璽:“……知道了?!?/br> 梁璽哥哥心里苦。 六月的北京艷陽高照,樹間已經(jīng)開始有零星的蟬鳴。 彥容趴在房間的窗邊看著外面,郁郁了幾天的心情始終沒有明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