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夜笙歌？

    君王俊眉斂起。

    圣旨已下，并且早就言明朝廷會在宮中擺慶功宴，許冀林如此行事是為何意？

    居功自大，目無君王？

    龍袍天子閉眼抒出一口悶氣，暗自慶幸啟用了扈承志，培養(yǎng)出另一位可在東南防御的大將。

    看來，是該陸續(xù)培育新人了！

    盡管心內(nèi)不快，宋琛沒在面上表現(xiàn)出來，對許家及沛國公的安撫一如往常，嚴(yán)冬將至，依然從國庫中撥出上好的過冬用品，賜予沛國公許茂專用。與皇家同享榮華，這是宋氏皇族對于這位開國老將軍獨(dú)有的恩寵。

    許皇后聽聞兄長得勝后遲遲未歸，甚至錯過了宋琛親自定好的慶功日期，心中難免擔(dān)憂，擔(dān)憂兄長許冀林此舉會惹怒宋琛。但見宋琛連日來的舉動似乎并不似真的生氣，她便漸漸放下心來。

    宮外的秦家封侯又如何，她們沛國公府依舊不可撼動。現(xiàn)如今兄長也打了勝仗，秦穆因軍功被封了侯，卻不知宋琛又該如何獎賞她的兄長呢？

    ~~

    九月末的時候，平南侯結(jié)束了“休養(yǎng)”，功臣們終于抵京。

    將士凱旋，宋琛照例論功行賞，各自分封眾人，副將扈承志被提任龍虎大將軍，由一個從前駐守東南的三品參將躍升為京中二品大員，其余眾將皆是官升一級，俸祿翻倍。

    眾人緊跟著猜測平南侯會得什么封賞，然而朝中流出的旨意卻讓他們稍感意外，天子只是賞了許家良田千頃，金銀萬兩，平心而論，這種物質(zhì)類的獎賞于早已是頂級權(quán)貴的許家并無多大實(shí)際意義，因此君王此舉與許氏來說總有些差強(qiáng)人意。

    然而眾人轉(zhuǎn)念一想，對于許家，皇室似乎也只能獎賞這些了，對于許冀林而言，meimei是皇后，外甥是太子，自己既是侯爺又承襲父親的公爵之位，這樣一位可一手遮天的國舅爺，他還缺什么？皇上又能再賞他什么？

    似乎實(shí)在是沒有了。

    只是局外人們都能想得清楚，就是不知許氏一族的當(dāng)局者，能否想得清楚了。

    欽天監(jiān)選了個好日子，十月初的一個夜晚，皇宮慶德殿燈火輝煌，擺起遲來的夜宴。

    今晚的主題是慶功，慶的自然是軍功，然而赴宴的卻并不只有此次平定東南的許氏眾將，還有前陣子征伐匈戎安定西北的秦穆等人，亦有文臣若干。

    宋琛這樣安排，似乎就有些看不出是專為許冀林?jǐn)[的慶功酒了。

    許氏一派包括皇后許錦荷當(dāng)然都不太舒服。

    昔日秦穆得勝歸來之后，宋琛就已經(jīng)專為他們辦過一次慶功酒，現(xiàn)如今這第二次，主角本應(yīng)是他們許氏，邀請這些閑雜人等是何意？

    盡管心內(nèi)不忿，平南侯與許皇后依然面容平靜衣冠整齊的踏入宴間。

    今晚除過尚在禁足的琬妃沒有出席，其余嬪妃也都在上座，兵部尚書趙璩眼見四妃中獨(dú)缺自己的愛女，心里很不是滋味。

    本應(yīng)是慶功宴主角的許冀林更不暢快，看了一眼同殿而坐的褚霖與秦穆，他心中嗤笑。

    同樣是打了場勝仗，姓秦的就坐進(jìn)了與自己同等的侯爵列席，而自己呢，除了那些沒用的金銀，什么也沒撈著，甚至還不如那個沒出息的叛將扈承志！再看位列前排的褚霖，他更是不爽，窮酸懦弱的文人，就因?yàn)榘雅畠核蛯α巳耍揖碗u犬升天了，如今竟然敢跟自己平起平坐！

    再想到在江南時那些地方官們諂媚的嘴臉，平南侯更是不屑，只一杯杯的飲酒欲紓解沉悶的情緒，漸漸地，一向酒力不淺的他竟然生出些許醉酒之意來。

    因是慶功為主，參宴的又多數(shù)是武將，氣氛不久便活躍起來，宋琛雖然身著龍袍，也放下架子，主動與臣子交談。

    前幾日正巧聽聞了秦羅兩家的婚事，君王便主動關(guān)懷安西候秦穆，“聽聞安西候府與羅府結(jié)了親事，日子可定下了？府中可都準(zhǔn)備好了？”

    秦穆趕忙起身，恭敬道：“臣謝陛下關(guān)心！犬子婚事定在了來年二月初十，臣正在加緊準(zhǔn)備！”

    宋琛點(diǎn)頭，向身邊的良喜吩咐道：“好好記著這個日子，到時候提醒朕送安西候府一份賀禮！”

    此言一出，秦遠(yuǎn)連并同樣在場的羅世臻一同起身，同秦穆一道躬身行禮，齊聲遵道：“臣等多謝陛下隆恩！”

    宋琛頜首，三人一并坐下。

    秦遠(yuǎn)的目光始終未敢掃到宋琛右手邊，因?yàn)槟抢镒?/br>
    今日參宴的人不多，他坐的靠前，卻絲毫不敢看她，生怕被人發(fā)現(xiàn)，會給她惹上麻煩。

    然而有心生事的人卻不會善罷甘休，許家人既然已經(jīng)懷疑褚雪是以桃代李的，自然也去打聽了岳家的舊事，聽聞多年前岳秦兩家曾為孩子結(jié)過娃娃親，也就是說，如果褚雪是岳雯，那這位即將成親的秦家公子就有可能是她原本的未婚夫，許錦荷覺得，這兩人之間不可能沒有異樣。

    許錦荷不著痕跡的瞥了一眼褚雪和下坐的秦遠(yuǎn)，和煦笑道：“聽聞褚秦兩家結(jié)了干親，如此說來，那秦遠(yuǎn)將軍也算怡貴妃的義兄了，不知義兄大婚在即，怡貴妃要送份什么樣的賀禮?。俊?/br>
    褚雪乍聽許錦荷這樣問，就明白對方又在試探，她微微一笑，回道：“皇后娘娘說笑了，臣妾哪有什么好禮相送，既然皇上方才開了口，倒不如……”

    她語聲一停，看向宋琛，見宋琛回看過來，她笑得分外嫵媚，續(xù)道：“倒不如，請皇上替臣妾把這份禮順道送了吧?！?/br>
    想來秦褚兩家交好也是跟自己有關(guān)，宋琛輕輕點(diǎn)頭，“怡貴妃說的有理，那就讓司禮監(jiān)多備一份，到時一并送去安北候府，算是朕替你送的?！?/br>
    他語聲雖然聽不出什么情緒，但投過來的目光卻寵溺十足，褚雪滿意的笑了笑，道：“多謝皇上?！?/br>
    自從經(jīng)歷麗妃獻(xiàn)舞一事，褚雪對待宋琛，又稍稍起了些變化，她開始不掩飾自己的情感，不吝惜在望向他的目光中流露嫵媚，也常常在兩人獨(dú)處的時候向他撒嬌，讓他時時享受被愛慕的感覺，卻又淺嘗輒止，更惹得他心神蕩漾。

    有時候他覺得，她越來越像一個狐貍精，讓人欲罷不能，這樣的美人擺在面前，他還怎么對別人生出心思？他的魂，已經(jīng)被徹底勾走了。

    因事關(guān)自己，盡管秦遠(yuǎn)不愿此時站出來，卻也依然起身行禮道：“臣謝陛下與貴妃娘娘恩典?！?/br>
    褚雪微微一笑，宋琛抬手道：“不必多禮?！?/br>
    又是位可用將才，宋琛自然很是欣賞。

    本想試探些什么，卻惹來夫君與賤人當(dāng)眾恩愛，許皇后心中不爽，強(qiáng)擠出笑意別過目光。

    就在宴間一片祥和之時，卻聽“咣當(dāng)”一聲響。褚雪抬眼，正望見由平南侯的桌上跌落一只銀質(zhì)酒碗，那酒碗轱轆向前滾去，正停在父親褚霖的桌邊。

    褚霖身后侍宴的宮人見狀，欲俯身去撿，許冀林身旁的宮人也欲為他換一只新的酒碗，卻都被平南侯攔住。

    兩人詫異，就聽見許冀林道：“本侯喜歡那一只，煩請褚大人為本侯拾起吧?！?/br>
    兩位宮人皆是一頓，不知該如何是好。

    候宴是他們的職責(zé)所在，他們伺候賓客無可厚非，雖然平南侯身份尊貴，可褚霖是正一品的太師，又是怡貴妃的父親，如何能為他行這些事呢？

    平南侯今日這般……該不會是喝醉了吧？

    許冀林說話的聲音不低，他本就坐在君王近處，因此他這一句話不僅身邊的大臣聽見了，皇上一家子也聽見了。

    宋琛斂起笑容，眼眸有些冷意。

    褚雪的臉上就更不好看了，她雖然一直不屑于在那人身上落下目光，現(xiàn)在卻也冷冷的看著他。

    褚霖面色深沉，也一直未動。

    見褚霖沒有動作，許冀林微露出笑意，又道了一句：“這只酒碗甚合本侯心意，還望褚大人幫個忙，替本侯遞一下?！?/br>
    他顯然還沒有意識到自己行為的不妥。

    或者說，他其實(shí)意識到了，是在借酒意故意為之。

    隨著他又一句話出口，連稍遠(yuǎn)處的宴飲的眾人也停下杯來，殿間忽然安靜一片，氣氛有些微妙。

    眾人的目光都在許褚二人身上，都在暗自猜測褚霖的反應(yīng)。少傾，卻見褚霖微微一笑，竟果真俯身撿起桌邊的酒碗，交由身邊侍者手中，道：“還不送到平南侯桌上。”

    侍者忙低頭快走兩步，將酒碗端端正正的置在了許冀林面前。

    眾人暗自松了一口氣，暗嘆果然還是褚大人有肚量，稍稍屈尊將大事化小。

    然卻見平南侯似乎不太滿意，他拿起那只被送回的酒碗，剛要擱下，誰料似是沒擱穩(wěn)，那只酒碗竟又滾落到地上，依然不偏不倚的落在褚霖跟前。

    眾人也是意外，許冀林卻不以為然，依然笑道：“看來這只酒碗很是喜歡褚大人哪！可本侯實(shí)在舍不得，煩請褚大人再幫本侯一次如何？”

    殿間眾人皆在心底倒吸涼氣，平南侯今晚果真喝得不少！

    兩位臣子間的交流，上座的君王不便表態(tài)，可宋琛雖未開口，眼底已是一片寒涼。他獨(dú)自端起酒杯飲酒，沒有言語。

    但褚雪，已在暗自咬牙。

    為了息事寧人，褚霖再度俯身撿起酒杯，身邊的侍者趕忙彎腰接過，沒等開口，就垂頭放在了許冀林桌上，還正好放在右手旁，端端正正極為牢穩(wěn)。

    然而許冀林拿起酒杯在眼前微微一轉(zhuǎn)，卻并未用，而是示意身邊侍者接過，道：“這只酒碗摔壞了，給本侯換一只！”

    這下眾人大氣都不敢出了，平南侯如此，挑釁之意就太明顯了，這明擺著是在故意羞辱褚霖！

    許錦荷也心里一緊，雖是自己的兄長，雖然她也看不上褚家人，但當(dāng)著宋琛這樣做，兄長實(shí)在有些太過冒險(xiǎn)。

    許皇后正襟危坐，悄悄瞥了一眼夫君。

    然而這畢竟是臣子之間的事，宋琛此時不好表態(tài)。

    許錦荷暗自松了口氣。

    須臾，卻忽然聽見坐在宋琛另一邊的褚雪開了口。

    褚雪本就恨極了許冀林，每每一見到此人，腦中便滿是當(dāng)年映月山莊那一幕幕，噬骨之恨就如火山巖漿會隨時噴薄。而眼下這個惡魔竟然當(dāng)眾如此羞辱父親，讓她忍無可忍。

    宋琛作為君主不好說什么，但褚霖是自己的父親，褚雪不該也不能袖手旁觀。

    褚雪一派端莊，聲音清亮如泉，卻有隱隱冷意，她似笑非笑看著下坐的許冀林，道：“聽聞平南侯一向酒量甚好，怎么今日這么快就醉了？”

    眾人沒有想到怡貴妃會開口，許冀林更是沒想到褚雪會直接跟自己講話，他有些楞住，稍頓之后才抬手回答道：“貴妃娘娘真是說笑，臣自以為現(xiàn)在頭腦清醒，并無醉意。”

    “哦？既然沒有喝醉，剛才這般舉動是為何意？”褚雪微微抬著下巴問道。

    眾人心中一凜，怡貴妃這是在質(zhì)問平南侯，要為自己的父親討說法呢！有好事者心內(nèi)暗喜，感嘆有好戲看了，貴妃杠上國舅爺，無論是誰輸誰贏，都是夠精彩的！

    許錦荷暗自攥拳，心道這個賤人竟然敢如此質(zhì)問自己的兄長，未免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她想制止褚雪，但見宋琛依然沒有開口，她知道自己不好說什么，只好暫時沉默。

    許冀林向來不可一世，他覺得褚雪這樣的年輕女子根本不夠資格教訓(xùn)自己，加上本就懷疑她是岳家余孽，他更加意難平，遂也沉下聲音道：“剛才臣的舉動并無他意，只是喜歡這只酒杯而已……”他看了看褚霖，眼中露出不屑，道：“倘若貴妃娘娘覺得臣怠慢了令尊，可直接講明，臣可以向令尊道歉。”

    他就不信，一個憑著色相上位的女人，敢對他叱咤疆場的平南侯發(fā)號施令！

    這招表面低頭，實(shí)則張狂，他要看著這個女人自己識趣的偃旗息鼓。

    出乎他意料的，卻見褚雪冷冷的盯著他，道：“本宮也正是這樣以為，侯爺不是不懂禮數(shù)之人，在陛下及眾臣面前行此舉動，實(shí)在有失你的身份，也確實(shí)怠慢了本宮的父親。不過既然侯爺愿意道歉，那就請向本宮父親道歉吧！”

    此言一出，好事者們簡直要拍手叫好，皆暗嘆怡貴妃果然厲害！

    許冀林是真的意外了。

    他以為褚雪一個年紀(jì)輕輕的丫頭，是根本沒膽量跟自己叫板的，他以為自己以退為進(jìn)，能讓褚家人吃一頓啞巴虧，卻沒料到，褚雪居然能張狂至此。

    許錦荷也同樣忍不下去了，她本就看不慣褚雪，現(xiàn)在眼看這個女人居然敢跟自己的兄長，堂堂平南侯發(fā)號施令，實(shí)在是目中無人。

    他的兄長屈居這個賤人之下，但她自己不是，所以她也冷冷開口，意圖壓下褚雪，道：“怡貴妃今日怎么有些較真了？剛才本宮看得清楚，平南侯只是手滑，那酒碗碰巧落在褚大人身旁而已，若褚大人不愿做，他完全可以不做。你這樣咄咄逼人，置本宮于何處？”

    褚雪料到許錦荷會開口，但她不怕，今日本就是許冀林理虧，眾目睽睽還有宋琛在場，她不相信這兄妹倆還能指鹿為馬，一手遮天。

    她微微向許錦荷俯首，道：“娘娘言重了，臣妾沒有咄咄逼人，也從不敢不尊重娘娘，況且您是您，平南侯是平南侯，平南侯胸懷寬廣，自己都愿意道歉了，臣妾覺得，皇后娘娘您不該阻攔……”

    “你……”

    被褚雪這樣一噎，許錦荷怒極，但理都被褚雪占盡，一時難再說出什么。

    事情到了這一步，宋琛卻依舊沒有表態(tài)，只是看著下坐的許冀林，目光越來越冷。

    許冀林先前的舉動看似有醉酒的嫌疑，但此時鎮(zhèn)定的跟自己的女人抗衡，倒是頭腦清醒。他先前在江南稱病修養(yǎng)延遲歸期，今晚倒是紅光滿面，看不出半分病態(tài)……

    宋琛覺得，有必要讓許氏感覺到自己的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