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jié)
宋琛到時,小家伙正在跟皇祖母同桌用早膳,小人兒乖乖坐著,正等著乳母手中的粥,才一聽見宮人們的通傳聲,小人兒立刻扭頭看向殿門處。 就見高大的身影邁了進來。 小人兒許久未見父皇,開始還有些怔楞,等到宋琛柔聲喚她的名字,她才抿嘴笑了起來。小丫頭梳著小小的發(fā)髻,坐在祖母身旁有模有樣,有日子沒見,似乎又長大了一些。依舊一副精致漂亮的面容,亮晶晶的大眼睛忽閃忽閃,此時乍一見父皇,似乎還有些羞澀。這樣米分雕玉砌的小人兒,看的宋琛心都化了,待向太后行過禮,就趕忙上前把她抱進懷里。 見他忽然出現(xiàn),太后也是一臉意外,忙問道:“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宋琛道:“路上無要緊的事,便想早日回宮,也能趕上陪母后一起過元夕。 兒子話說的好聽,太后順意一笑,笑過后心里卻了然了,雖睡過一會兒,他臉上仍有疲態(tài),眼見兒子如此,太后豈會想不明白?這定是收著信了,心里掛念著怡妃,著急趕路回來的。 當著樂兒的面,母子兩人不好談論關于褚雪小產(chǎn)的話,正好宋琛也還沒用早膳,祖孫三人便一同在福寧宮吃了頓團圓飯。 樂兒其實也很想念父皇,此時與父皇同桌用飯,表現(xiàn)的分外熱情,把自己覺得好吃的東西都遞給父皇,想讓他嘗一嘗,父皇和皇祖母都夸了她幾句,她就愈發(fā)得意,立時搖頭晃腦起來,飯桌前的氣氛一下子歡快不少。太后看著討人喜歡的小孫女,不由自主的喜笑顏開。 宋琛也看著閨女笑,但笑過之后,心中卻愈發(fā)沉悶,原本再過幾個月,還會有一個孩子出世,母后也會更開懷,可現(xiàn)在沒有可能了,他這個做父親的,甚至始終沒能跟那個孩子說上一句話…… 再看看天真的樂兒,他便又想起裕芙宮中尚在臥床的雪兒,昔日一家三口的溫馨場面涌上心頭,讓入口的精致飯食徹底失去了味道。 待陪母后用完早膳,他抬腳就要出去,太后忙問道:“等會兒幾個孩子也要過來請安了,你不一起見見嗎?” 宋琛道:“兒子既已回宮,便有的是機會,眼下手頭有要事,先不陪母后了。” 太后點頭,欲言又止,他沒再說什么,徑直回了勤政殿。 沒過多久,萬分忐忑的內(nèi)廷監(jiān)總管周予便跪在了君王面前。 此時的君王不在御案前批閱奏章,而是專門坐在了榻前向他問話,盡管已經(jīng)伺候過兩代君王,此時的周予心內(nèi)卻沒有半點底氣,小心翼翼的將那晚的事仔仔細細的報于了君王聽,然后,屏息靜候圣旨。 宋琛聽完事情經(jīng)過,沉默半晌,問了一句,“秋桂可曾吐出什么?” 周予低頭,“回陛下,內(nèi)廷監(jiān)刑房使盡了手段,但秋桂始終咬定是她自己起意,并沒有……供出他人。” 宋琛沒答什么,轉(zhuǎn)而道:“此番出了這么大的事,你這個總管脫不了責任?!?/br> 周予立刻撲通跪下,顫抖道:“奴才知罪!請陛下責罰?!?/br> 宋琛還算滿意他的態(tài)度,淡淡道:“即日起,你的差事降為副職,暫且留用,以后如何,看你今后表現(xiàn)?!?/br> 周予連連磕頭,道:“奴才叩謝陛下隆恩!叩謝陛下隆恩!” “罷了。”宋琛抬了抬手,交代道:“待會先去趟冷宮,賜麗妃自裁。其近身宮人,皆杖斃?!?/br> 君王語聲淡淡,出口的話卻猶如晴天霹靂,驚得殿中眾人半晌沒反應過來。 周予也楞了一下,試探道:“陛下的意思是……要麗妃娘娘自盡?” 那好歹是前陣子頗得圣心的麗妃,好歹是一國公主?。∵@說殺就殺了?搞不好可是會挑起戰(zhàn)事的!不問清楚,他豈敢貿(mào)然行事。 宋琛微微斂眉,反問道:“還要朕再說一遍嗎?” 得了這樣的話,周予立刻俯首躬身,道:“奴才不敢,奴才,這就去凌月宮?!?/br> 宋琛冷淡嗯了一聲,又吩咐道:“叫邢楓去一趟太醫(yī)院,看看那藥是誰開的。” “是?!敝苡柽@回可算是聽得清清楚楚,趕忙應下。 再無要交代的事,君王擺手,周予趕忙退下行事。 君王身邊的良喜見狀,暗自替師傅捏了把冷汗,也暗自替麗妃感慨了一會。 兩刻鐘后,端著毒酒的周予一行,已經(jīng)來到了冷宮。 宋琛的女人本就不多,先帝倒是有幾位冷妃,在從前那位陳皇后把權(quán)的時候,也都沒活上幾年,因此現(xiàn)在的冷宮,其實只有麗妃一人,陰森晦暗的樓宇名副其實,實在冷清的可怕。 麗妃其實并沒有住上幾天,卻也早已臨近崩潰。她一個公主,雖是庶出,但昔日在故國時,何曾受過這樣的待遇?空蕩破敗的院落,破舊不堪的家具器物,甚至如下人一樣最低等的飯食……她生平頭一次無比懷念故國那個宮廷,那里雖然無趣,但只要王朝還在,她便永遠是高貴的公主,在那里,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過這種日子的。 正黯然間,她那從金麗帶過來的婢女忽然進來向她稟報稱周予來了,她立刻起身去看。 然第一眼,她卻望見了周予身后的小太監(jiān)所端著的酒壺。 她一怔,忙問道:“周總管,你怎么來了?” 周予淡淡道:“奴才尊圣旨而來……” “圣旨?” 沒等周予說完,麗妃搶問道:“你說圣旨?是不是皇上回來了?”她眼中涌出希望,急切道:“是不是皇上叫你來放本宮出去?” 周予微微皺眉,等她問完,才不緊不慢的回道:“皇上是已回宮,但奴才此來,并不是請娘娘回宮的,皇上有旨,賜您上路。” “上路?”麗妃不太懂這個說法,問道:“上路是何意?” 周予嘆了口氣,說了句大白話,“皇上賜您自裁,也就是自盡!” 麗妃大驚,指著那被端在托盤上的酒壺顫抖道:“自盡?皇上叫你拿這個來,是讓我死?” 周予點頭。 麗妃立刻流淚,吼道:“皇上為何要我死?為何要我死?他不是很喜歡我的嗎,他竟然舍得……” 手頭還有很多事要忙,周予不想跟她浪費時間,直接打斷她道:“您殺了怡貴妃腹中的皇子,還差點殺了怡貴妃,您自己說,皇上為何要您自盡?您說您都進宮這么久了,難道還看不出怡貴妃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您竟然敢去動她……時辰到了,娘娘,這個毒酒無痛,會讓您輕松去的……” 周予朝身后使眼色,端酒的小太監(jiān)忙上前幾步,周予好聲勸道:“娘娘,請吧!” 卻見麗妃睜大了淚眼瞧著那壺酒,須臾,忽然抬手將酒壺打翻在地,咬牙怒道:“我是金麗公主,你們敢這樣對我,就不怕我父王來尋說法嗎?我要見皇上,我要見他!” 周予幾人從來沒想過麗妃竟然這么大膽,連圣上親賜的毒酒都敢打翻,換做任何一個宮妃,都是根本不可能的,可再想一想她的身份……的確,她也畢竟是異國公主。 通常要是其他的宮妃,如此抗旨不從,死是在所難免了,而且要太監(jiān)們親自動手,必要吃一番苦頭,但換成麗妃,周予還真有點下不去手了,他覺得,麗妃剛才說的有道理,若她一死再挑起兩國戰(zhàn)爭,的確有些嚴重了。 周予想了想,對一個小太監(jiān)低語幾句,小太監(jiān)便趕忙跑去了勤政殿。 御書房里,君王剛坐在書案前才拿起一本折子,就見良喜低頭走了進來,猶豫再三,終于開口道:“陛下,冷宮那邊有些變故?!?/br> 宋琛沒說什么,算是允他繼續(xù),良喜抬頭瞧了瞧不露喜怒的君王,續(xù)道:“麗妃娘娘不肯赴死,執(zhí)意要見您一面,還拿兩國戰(zhàn)事相威脅……” 良喜話沒說完,只見宋琛冷笑一聲,啪的把手中折子撂到案上,道:“那就帶她過來吧。” 良喜趕緊退下。 不多會功夫,麗妃已經(jīng)被帶到了御書房。 “臣妾拜見皇上?!彼榷苏男辛藗€禮。 宋琛頭都沒抬,直接問道:“還有什么話要跟朕說?”語聲里沒有一絲感情。 麗妃含淚悲笑一聲,問道:“皇上果真舍得為了那個女人殺臣妾嗎?您出征前還那么喜歡臣妾,就為了那個虛偽的女人,您就……” “住口!” 宋琛終于抬起頭來,看著她道:“那個女人,天下沒有人可以動,更不可隨便侮辱。朕念你公主的身份,才賜你自裁,若你想回金麗,朕也可將你尸身送回。朕的話已經(jīng)說完,你可以去了。” 此言一出,麗妃一怔,而后忽然笑得癲狂,幾天來滿腹的委屈與焦灼在這一刻全都化作對自己的嘲笑,嘲笑自己竟以為這個男人喜歡她,原來在他心中,自己什么都不是,他甚至連辯解的機會都不給,他還會相信自己是被陷害的嗎? 麗妃含淚,問他道:“你不信我,讓我去死,可以,但是你以為那些強裝無辜的女人能好到哪里去嗎?那碗藥,怡貴妃根本沒有喝,她小產(chǎn),完全是她安排好的!是她自己殺了她的孩子,跟我無關!” “她為什么要殺自己的孩子?”宋琛憤怒的聲音蓋過麗妃的嘶喊,他緊斂俊眉,問道:“你倒是說說,她為什么要害自己的孩子?” 是啊,雪兒那般費心的把有孕的消息告訴他,不就是想求他庇護她們母子嗎,她那樣小心,為何要自己害孩子?宋琛想不出這個道理,這根本就是無稽之談,眼前這個女人歇斯底里的狡辯更是讓他徹底失去耐心,讓他瞬間暴怒。 眼見男人如此,麗妃又是一陣絕望悲笑,半晌,她平復了一下情緒,最后道:“好,好,你相信怡貴妃,那你相信自己的皇后嗎?你知不知道,你那位端莊賢良的皇后有多無恥!她自己裝病,又騙我說怡貴妃懷的是野種,要我替她行宮規(guī),連那碗藥都是她給的,可到最后,她居然把罪全都撇清!你的后宮有這樣一位人物,不知你的女人們從前過得可還順遂?” 宋琛目光一凝,卻見麗妃一字一頓道:“如果你是君子,就把我送回金麗?!比缓竺偷剞D(zhuǎn)身,出了勤政殿。 這個齊宮有太多陰暗齷齪,她羽裳即便死也絕不愿留在此處。宋琛不疑褚雪沒關系,她不信他也會不疑皇后,許錦荷太過卑鄙惡毒,她絕不會讓她好過!還有這個男人,那是他的正妻太子的生母,皇后要害他的寵妃,這個難題,讓他自己去抉擇吧! 一刻鐘后,麗妃的死訊傳到了勤政殿。 沉默了一會,宋琛起身,去了鳳儀宮。 ☆、第97章 質(zhì)問 在冷宮里辦好了差事,等親自去勤政殿回了君王,周予又馬不停蹄的來了裕芙宮。 知道褚雪現(xiàn)下不便,周予倒也沒求見,只告知了雁翎麗妃的死訊,便知趣離開了,雁翎心內(nèi)一定,進到殿中將消息稟報給剛剛睡醒的主子聽。 解決了一個不成氣候的,褚雪沒說什么,只是問了一句,“鳳儀宮呢?皇上怎么說?” 雁翎回道:“聽說皇上剛才已經(jīng)去了鳳儀宮,主子放心,皇上今早已經(jīng)派人去查了太醫(yī)院,就算秋桂咬死不說,太醫(yī)院里還有程御醫(yī)的安排,這回,也絕不可能讓她再逃脫干系?!?/br> 褚雪閉眼舒了口氣,默了一會兒,轉(zhuǎn)而道:“端藥來吧?!?/br> 仿佛心有靈犀一般,她的話音剛落,如月就親自端著藥走了過來,來到近前輕聲道:“主子,您這幾日恢復的都不錯,再過幾天也能下床了……”頓了頓,如月還是說:“只要按時服藥,很快就可以再有孩子的。” 褚雪沒什么表情,接過藥來一飲而盡,后又漱了漱口,才說:“嗯,叫你師兄好好給本宮調(diào)理調(diào)理,最好是個男孩。” “是?!比缭挛⑽⒁恍Φ溃骸芭居浀脧那皫煾赣袀€藥方,可以調(diào)子,想來師兄應該知道,主子放心,您定能如愿的?!?/br> 沒等褚雪說什么,雁翎睜大眼睛問道:“可以調(diào)子?還有這種事!你師傅真是太厲害了!” 褚雪終于露出絲笑容,待思緒轉(zhuǎn)回,又交代雁翎,“叫富貴差個人去鳳儀宮看看,有什么消息即刻來回話?!?/br> “是?!毖泗崃⒖坛鋈バ惺隆?/br> “太醫(yī)院那邊,你師兄都安排好了嗎?”褚雪問如月。 如月給她吃了顆定心丸,道:“主子放心,俱已妥當,只要有人去查,就一定能查出來?!?/br> “好?!?/br> 她放心的點了點頭,考慮再三,終于決定下來,跟如月說:“先去找件素凈些的衣裳,一會兒,本宮可能要親自過去一趟。” 如月一驚,趕忙勸阻,“主子,你現(xiàn)在不宜走動啊……” 她嘆了口氣,凝眉道:“那個女人不會輕易認罪,皇上若是尋不出她的破綻,可不太好辦,本宮親自去對質(zhì),看她還如何狡辯。” 如月也明白,這是最關鍵的當口,能不能扳倒許錦荷,就看今日了,褚雪過去一趟,對事情總是有利。 如月點頭,親自去為她挑衣裳了。 望著窗外燦爛的陽光,褚雪微微一笑。有人已經(jīng)閉上了眼,有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 鳳儀宮。 做了十幾年的主母,許錦荷頭一回嘗到了被禁足的滋味。 雖然她母儀天下,但當發(fā)話的人是太后時,她亦不得不從命。 從前不論成敗,她回回做得利落不著痕跡,但今次,她不得不承認,整件事都大大超出了她的預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