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jié)
雁翎笑著說吉利話,“請陛下與娘娘同飲合巹酒,從此夫妻合體,永不分離?!?/br> 這個丫頭也知道,卻把她蒙在鼓里。褚雪微微嗔了一眼雁翎,接過宋琛手中酒杯,兩人交臂,一起仰頭喝下。 對,這是他們欠過的,今日一起圓滿了。 褚雪覺得自己也圓滿了。 行好了主子吩咐過的事,閑雜人等便知趣的退了出去。褚雪淺笑,靠在他肩頭。 “謝謝皇上,給了臣妾圓滿?!彼p聲說,“能遇見皇上,是臣妾此生最大的幸事?!?/br> 他總覺得虧欠她,聽她這樣說,也舒服了下來,輕捏她的下巴,笑道:“這么容易就滿足了?” “嗯?!彼p輕點頭,說:“臣妾如今有兒有女,還有夫君如此呵護(hù)疼愛,難道還不滿足嗎?”她揚起臉來,眸中瀲滟溫柔,彎起唇角認(rèn)真道:“謝謝皇上?!?/br> 他低下頭去看她,溫柔道:“朕也要謝謝你,你給朕的更多。” 她給了三個孩子,給了也許這一生都不會嘗到的滋味,那種疲憊時想回歸的去處,那種思念時軟成一塌糊涂的溫柔。 許是酒勁兒又上來了,她的臉色微紅,被燈光一攏,顯得十分可人。四周的紅色鋪天蓋地,在提醒他一件事,既然是補償當(dāng)初娶她的遺憾,現(xiàn)在遺憾得以圓滿,而美好卻該重溫一下了。 他微微俯身,將櫻唇含住,彼此口中都有酒香,隨著纏綿的舌糾纏在一起,分不清楚了。 她想不用分了,她是他的,此生的所有就都是他的了。 舊夢重溫,卻不再生澀,她已經(jīng)釀成了美酒,他仔細(xì)品嘗,愛不釋手。 她想告訴他,她會好好做他的妻,再也不給他任何傷害,然而再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她重又沉溺在他的愛海。 ~~ 封后大典第二日,褚雪親去福寧宮,參拜婆母。 中宮終于易主,這其中的每一步,太后都看在眼里。 作為深宮中熬過的女人,太后當(dāng)然知道罪在許錦荷自己,倘若她能安分的做一個大度不爭的主母,以宋琛的性子,就算再給褚雪恩寵,料想也不會去動她的位子,可聰明反被聰明誤,她使盡手段想要鏟除異己,到頭來,卻終是把自己的一切拱手相讓,全部交到了褚雪這個“異己”手上。 褚雪身著皇后常服,來到近前端正行禮,“臣妾拜見母后,祝母后福壽安康。” “平身吧?!碧蟮Φ拇蛄苛怂槐?,點頭嘆道:“果然還是人美,這身衣裳到了你身上就顯出樣子來了!” 這是實話,在宮中幾十年,太后從前只見過那位陳皇后及許錦荷著皇后服的樣子,這兩個都不算美人,身穿同樣的衣裳,自然跟現(xiàn)在的褚雪相去甚遠(yuǎn)。 “母后過獎,臣妾愧不敢擔(dān)?!瘪已┲t瑾一笑,心里忽然想起一事,她的這位婆母,雖然最終笑到了最后當(dāng)了太后,卻從未做過皇后。她也曾經(jīng)被陳皇后陷害失去過孩子,然即使建和帝明白真相,卻也沒有為了她對自己的正妻怎樣,就算最后因她險些喪命而將陳皇后□□禁足,自始至終,也從未將中宮之位給過她。 所以相較婆母,褚雪覺得自己實在幸運太多。 因為她遇見了一個真心待自己的男人。 見她依然用著“臣妾”自稱,可知她并沒有自大,太后較為滿意,跟她道:“從今往后,宮中諸事就全壓在你的肩上,雖然你一直在料理宮務(wù),可是你要知道,現(xiàn)如今,你已是孩子們的母后,要替皇上分憂,將他們務(wù)必教養(yǎng)照顧好?!?/br> 褚雪明白這是太后最在乎的事,太后其實與宋琛一樣,都在擔(dān)心她會因許錦荷而遷怒于宋熾和宋謙兩個孩子, 她當(dāng)然要打消太后的顧慮,垂眸道:“請?zhí)蠓判?,無論孩子們是誰所出,都流著皇上的血,臣妾必會竭盡所能,不叫他們受委屈。” “這就好!”太后點頭,“你性子溫和,一向知禮,哀家也相信你,定能母儀天下?!?/br> 褚雪道了聲謝,想到太后的叮囑,趕忙把先前想好的事講出,“啟稟母后,臣妾有一事想請您的懿旨。眼看太子如今也到了年紀(jì),該考慮一下終身大事了,臣妾先前跟皇上提過,想從朝中出身二品以上的貴女中遴選,但臣妾以為,除過品性相貌還需太子中意,因此,臣妾想找機會,讓太子親自過目……” 她親手為太后斟了杯茶,續(xù)道:“臣妾覺得下月的重陽是個好日子,屆時讓司苑局?jǐn)[個千菊盛會,邀合適的貴女們進(jìn)宮一聚,也讓您替太子先把把關(guān),倘有您覺得合適的,太子又中意,咱們便可定下了。臣妾如此并非想偷懶,實在是自身資歷有限,不如太后您會看人?!?/br> 話到最后,她用真誠的目光懇請,“所以,此事恐又得勞累您一番?!?/br> 其實她嘴上雖說是勞累,卻正合太后的心意,眼下冊立新后,褚雪自己也有皇子,做祖母的最怕會影響到長孫,所以格外在意在有關(guān)于宋熾的一切事情上,褚雪的決斷。而褚雪深知這一點,也知為宋熾選親不是件易事,無論出于什么方面選擇,那些敵視自己的人恐怕始終會挑自己的錯,到時若找個機會給太后進(jìn)個讒言,錯必會落在自己頭上,實打?qū)嵉馁M力不討好的一件事。 既然或許不能讓太后滿意,索性就直接請她出面把關(guān),倘她覺得合適,再給宋熾定下,到時縱使再有人想生事,也挑不出什么錯事,畢竟太后是太子的親祖母,誰還敢錯處安到她老人家頭上嗎? 她這樣說,果然讓太后心中的大石落了地,太后贊同道:“你說得也不錯,你畢竟還年輕,自己還有三個孩子要照看,這事哀家也幫著太子cao些心,也算替你分擔(dān)一些?!?/br> 她趕忙露出欣喜,俯首謝恩。 眼見她能如此為太子著想,太后總算放下心來,對她也比先前更加和顏,親自撫著她的手慈祥道:“皇上眼光甚好,能有你這樣一位皇后,當(dāng)是后宮之福了。” “謝太后夸獎?!彼郎赝褚恍?。 ~~ 因先前在瑄兒和安安的百日宴上透過風(fēng)聲,因此等宮中的燙金請柬已發(fā)出,各個有意的人家就已經(jīng)躍躍欲試了。 宋熾今日十六,照安排是先為他定親,待到兩年后再舉行大婚,故而此次邀請的貴女們側(cè)重于十四歲左右。 此舉并非正式選秀,因此有意前來的便都是愿意嫁入東宮的,借口推諉便更不用強求,畢竟婚媒之事,應(yīng)當(dāng)雙方情愿。太后與宋琛皆滿意她的看法,于是闔宮上下,皆在等待著九月重陽的千菊盛會。 當(dāng)然,除過一個人。 那便是這場盛會的主角,太子宋熾自己。 越長大,宋熾就越來越體會到,什么叫身不由己。 皇祖母,繼母,自己的東宮,甚至司苑局里頭侍弄花草的人們都在為自己的選親做準(zhǔn)備,可他自己,非但沒有半點興趣,甚至想抗拒。 他想抗拒這件別人決定的強壓在自己頭上的事,他想抗拒掉那個不管是誰,但他根本不會喜歡的人兒——所謂的他未來的妻子。 因為,他心中有一個人,盡管他們根本不可能,可心里的位置被那個人填滿了,再也容不下別人。 他能不能不要做太子,不要住在宮里? 一想到有一天,他要娶一個不喜歡的女子,而他喜歡的人,卻還有可能會被父皇寵幸,這個少年就覺得人生似乎會永遠(yuǎn)這么痛苦下去,并沒有什么快樂可言。 他想去面見父皇,說自己不要再當(dāng)太子,他想出宮建府,遠(yuǎn)離這座宮廷,可舅舅告訴他,母親還在冷宮里,只要他將來登基,母親就有救了…… 所以他現(xiàn)在的痛苦,全是在為母親而承受。 ~~ 新后冊立沒幾天后,宮中迎來中秋夜宴。 許是因為后宮易主,宮人們急于立功,今年的團圓宴辦的比往年更加出彩。 酉時過半,諸位主子蒞臨。 今年一下多了兩個小的,褚雪一人是抱不了了,樂兒自己坐著,她懷里抱著瑄兒,安安就先拜托給了李姣云。宋寧大了,跟樂兒一樣自己坐,小姐妹倆待在褚雪身旁,坐的有模有樣。 這倒不是褚雪重男,兩個孩子都是從她身上掉下的rou,她都愛,甚至內(nèi)心里更疼乖巧的安安,可無奈瑄兒太過霸道,脾氣也倔,總是想獨占娘親,有娘親在的時候根本不要別人,安安就安靜一些,大概在娘親肚子里就讓著哥哥,所以李姣云這個姨母抱著也好。 兩個小娃兒已經(jīng)半歲,都會坐了,頭一次到毓合殿參加家宴,黑葡萄似的眼睛都不知道該看誰好了,哪里有聲響就朝哪里轉(zhuǎn)頭。小娃兒們憨態(tài)可掬,大人小孩都喜歡,太后把小孫子孫女抱著親完,就輪到兩個jiejie過來逗著玩了,樂兒眼看弟弟meimei如此受歡迎,很是興奮,嘰嘰喳喳的跟宋寧說個不停。 “jiejie,你看瑄兒最喜歡這個布老虎,他老是去啃老虎尾巴。” “jiejie,安安喜歡聽撥浪鼓,我們搖撥浪鼓她就笑了……” 長輩們看著年紀(jì)小的孩子們,均是一臉慈愛,宋琛心情更是舒暢,眼見孩子們這樣熱鬧,他踏踏實實的體會到了家宴的感覺。從前父皇的妃子不少,他兄弟姐妹也多,然幼時的他卻從未體驗過這樣闔家歡樂的滋味,那時的眾人雖規(guī)規(guī)矩矩舉止有禮,卻各懷心思,面和心散,因此不管毓合殿中的家宴擺得都多輝煌,卻永遠(yuǎn)讓人體會不到家的感覺。 回想過去,再看看眼前,他感慨無比,很自然的把目光投向了兒子們的方向。 宋祺雖然端坐在桌上,目光卻一直落在弟弟meimei們的方向,看得出是想來玩,卻又有些猶豫。這孩子忠厚,想必還在念著上次的事,對瑄兒和安安有些愧疚…… 宋謙自經(jīng)歷上次的事,整個人都變了,從前開朗的少年現(xiàn)在郁郁獨坐,既不理宋祺,也不理宋熾,更別提從前最喜歡跟他玩的寧寧和樂兒,這般陰郁,倒比長子更盛…… 做父親的在心中重嘆一口氣,這個孩子,生生被那個毒婦給毀了! 倒是長子較往常略有不同,從前喜歡獨坐,今日卻也屢屢向女兒們的方向投去目光。想到這個孩子沒幾年就要大婚成家,宋琛很是感慨,遂和聲問他道:“近來課業(yè)如何?” 然金冠少年怔怔望著斜前方,似在出神,并未回應(yīng)父皇的問話。 宋琛微微皺眉,褚雪也是一頓,齊齊把目光投了過來,宋熾身后隨侍太監(jiān)大感不妙,趕緊輕聲提醒,“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宋熾猛地回神,這才終于察覺到父皇的目光。 他方才的確在出神,因此根本未聽到父皇跟他說的是什么,此時瞧見父皇微微皺眉再看自己,還以為父皇察覺出什么,頓時驚慌失措,如玉的面龐慘白起來。 宋琛的俊眉皺得更緊。 眼見宋熾冷汗都流下來了,褚雪忙為他打圓場,關(guān)懷道:“太子的臉色怎么這樣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這句話聽得清楚,宋熾忙俯首回道:“多謝母后關(guān)懷,兒臣還好,并未不適?!?/br> 褚雪微微頜首,看了看一旁的宋謙,微笑道:“課業(yè)固然重要,但自己的身體也要注意,勞逸結(jié)合,方有益康健,東宮和聽雪堂的宮人們要盡心伺候?!?/br> “奴才們謹(jǐn)遵皇后娘娘懿旨?!眱商幍恼剖绿O(jiān)異口同聲。 宋熾與宋謙兩人也起身向她揖禮謝恩。 瞧見氣氛有些微妙,李姣云捏著懷中安安的小手,跟褚雪道:“還是女兒好,瞧小公主多乖巧??!” 褚雪溺愛的看了看小女兒,心中確實柔軟一片,道:“是啊,安安的性子最靜,寧寧小時候也是這樣吧?” “寧寧哪有安安福氣好?”李姣云回想了一下,嘆道:“寧寧小時身子弱,隔三差五就要生場病,哪有安安這樣省心呢?” 從前宋寧的和李姣云的身子弱,多半要歸咎于那個毒醫(yī)廖忠,褚雪想到李姣云的身子,難免感慨,嘆道:“咱們宮里的孩子福氣都好,jiejie言重了?!?/br> “是,是?!崩铈菩πΓ聪蛘鷺穬和娴乃螌?,沒再說什么。 然褚雪卻望著李姣云愈加消瘦的面龐,心里悄悄酸澀起來。 ☆、第116章 無味 顧聘姌老是覺得近來有些怪怪的。 進(jìn)宮已有三年,她一直覺得自己像一株不起眼的草,摻雜在滿園絕色名花之間。她悄悄的活著,眼看著身邊那些美人們在一場場的風(fēng)暴中枯萎死去。 跟她一起進(jìn)宮的人里,麗妃死了,琬妃先是被禁足了一年,解禁后沒多久也死了,甚至連從前的皇后也進(jìn)了冷宮,怡貴妃雖然現(xiàn)在坐上了皇后之位,算是笑到了最后,可畢竟失去過孩子…… 曾經(jīng)喧囂的宮廷漸漸寧靜下來,她這株小草算是僥幸避過了一場場的風(fēng)暴,安然無恙。 她本就不想去爭寵,如果有可能,就一直做一株不惹眼的小草吧,畢竟這樣能平安活下去,這個愿望雖然有點卑微,但相比在大好年華上死去的麗妃琬妃,不是好過太多嗎? 但是現(xiàn)在,她覺得自己似乎暴露了。 近來總有一道目光在追尋自己,有時是在御花園中的偶遇,有時是在去福寧和裕芙兩宮晨省時“碰巧”的照面。她覺得那個少年的目光太多熱烈,就叫她這個原本在巨石底下避風(fēng)躲雨的小草忽然暴露于炎炎烈日之下,她實在惶恐至極。 因為他們的身份,他不該如此的,可他卻愈來愈逾矩,就比如今夜,在所有人都在的家宴上,他竟然也敢直勾勾的看過來……這樣步步緊逼,叫她有些喘不過氣來了。 就像剛才,因為又在看她,他甚至連他父皇的問話沒有聽見…… 宋熾一身冷汗的時候,顧聘姌何嘗不是無地自容,盡管除了他們兩人,其他人并不知道這背后的緣由。 李姣云同褚雪聊了幾句,氛圍終于重又放松了下來。 聽見父子倆的談話,太后也把目光投了過來,瞧著臉色發(fā)白的宋熾和郁郁沉默的宋謙,想到兄弟倆現(xiàn)在沒有生母照拂,身為皇祖母,太后心里也覺得心疼,嘆道,“從前的事既已經(jīng)過去,吸取教訓(xùn)就好,凡事還需往前看?!?/br> 這話可不僅只是跟兄弟倆說的,褚雪明白太后話外之意,這也是在提醒她這個后母呢,宋熾宋謙兩人應(yīng)完,她也微微俯首,垂眸應(yīng)了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