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這話一出,扶桑整個人都僵住了,不敢看程梓川此刻的眼神,冷冷道:“你在說什么?” “怕什么?你煞費(fèi)苦心,勞苦功高……” “閉嘴!” 扶桑掌心法力匯聚,就欲沖過去給他致命一擊,然而下一刻,一只手按在他的肩上,扶桑沒回頭,卻聽程梓川平靜的聲音響起:“扶桑,別激動,我早就知道了。” 幽魂聲音頓住。 扶桑手臂垂下,低著頭,半響道:“抱歉,梓川,我……” 程梓川還記得幼年時(shí),除了父母還有扶桑待他最好,所以他從不將程家小輩的排擠放在心上,但他不是沒有疑問的,程家那么多人,為什么只有他能聽到扶桑的聲音,能與之交流?為什么后來扶桑會愿意自爆本體去救一個只相處幾年的小孩?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程梓川寧愿相信草木之靈的純善。 但在他得知自己是轉(zhuǎn)世圣尊后,心中已有了一個猜測,直到仙界古樹贈予神木本源,扶桑輕易便能融合,那時(shí)程梓川終于能確定了扶桑的身份。 遙傳九重天外天上,有神木而立,清風(fēng)不過,流云不堵,乃連通天外天與下界之處,其身長于亙古,靈覺醒于六界,受圣尊點(diǎn)化,得天道認(rèn)可,當(dāng)為萬木之源。 “道什么歉,你又沒做對不起我的事?!?/br> 扶桑低聲說:“……因?yàn)槟惆盐耶?dāng)朋友,我從一開始對你好卻因?yàn)槟闶鞘プ疝D(zhuǎn)世?!?/br> 正因扶桑太清楚程梓川有多在意與圣尊的區(qū)別,才一直不敢告訴他真實(shí)身份,這樣一來,連他對梓川的善意也帶上了目的。 程梓川“嗯”了一聲,慢慢重復(fù)道:“我早就知道了。” 愛他的,因?yàn)樗鞘プ疝D(zhuǎn)世。恨他的,因?yàn)樗鞘プ疝D(zhuǎn)世。對他好的,因?yàn)樗鞘プ疝D(zhuǎn)世……他還能有什么想法?習(xí)慣到已經(jīng)快麻木了。 可他又不是不識好歹的人,還能去怪扶桑嗎?不能。于是所有的前塵糾葛都只能往下咽,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 扶桑摸不清他在想什么,一時(shí)說不出話來。 那幽魂卻又開口了:“轉(zhuǎn)世圣尊,多少人求不來的身份,你卻不想要嗎?” 程梓川:“你羨慕?想要奪舍就免了。” “……”幽魂的目的被他戳穿,噎了一下,幽幽道:“你這么聰明,怎么會被樓月潼那魔女耍的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聽到樓月潼的名字,程梓川抬頭,慢條斯理的說了句,“與其毫無緣由的挑撥離間,不如先說說你是誰,有了充分的理由,說不定我還會信上一二?!?/br> “梓川!”扶桑有些急了,現(xiàn)下這情況,對程梓川極為不利,趕緊出去才是正理。 “別急。”事實(shí)上,程梓川想,急也沒用。 “識時(shí)務(wù)者為俊杰啊,”幽魂啞聲道:“此地乃是九幽魔門的牢獄禁地,還是禁地之頭,要么找到出口,要么以力破開,但若你們毀了此地,就會放出無數(shù)災(zāi)禍之源,闖下大禍!” “你怕死才是真的吧?”扶桑諷刺道。 “怕死?”幽魂哈哈大笑,在這空蕩的地方就顯得嗓音越發(fā)刺耳,“我曽為魔界之主,受萬魔朝拜,到得如今蜷縮于此,恨不能解脫!我不怕死,只是不甘心!不甘心!” 程梓川和扶桑對視一眼,俱是難掩驚訝,扶桑更是難以置信的問:“你是……上代魔界之主?” 上代魔主早已死于樓月潼之手,怎么可能出現(xiàn)在這里? 與此同時(shí),蒼涯趕到后園,打斷了樓月潼和樓奕陽的談話。 “怎么了?”樓月潼見他行色匆匆欲言又止的模樣,心中升起不好的預(yù)感。 “魔君,魔主,”蒼涯見禮過后,連忙道:“程……道友不在此處嗎?” 樓月潼站直了身子,“他方才走了,出什么事了?” “有人闖進(jìn)了九幽門牢獄禁地,那地方甚為重要,乃九幽門創(chuàng)始者所設(shè),連屬下都不能完全掌控,門中人向來不敢亂闖,”蒼涯面色極為凝重,“唯有程道友不知情,怕是……” 程梓川是道修陣營的,但因他是跟著樓月潼過來,蒼涯不好過多防備他,此刻著急不是擔(dān)心程梓川的安全,而是怕程梓川早有預(yù)謀而來,是道修jian細(xì),妄圖撬動九幽門的根基! ☆、第50章 離體 魔界的上代魔主,提起他來,誰都覺得是個倒霉蛋,辛辛苦苦攢了許久的威名,一朝就成了樓月潼的踏腳石。 以至于那時(shí)候的月魔君雖無魔主之名,卻的的確確成了魔界的獨(dú)*裁者,那樣的情況,幾千年也難得一見。 如今此處的幽魂竟自稱上代魔主,見識過樓月潼的狠辣手段,兩人都不太相信她沒有斬草除根。 “樓月潼是強(qiáng)大,但她活的年歲不過是我的零頭,她能踩著我爬上去,不是我比她弱,而是我不如她詭計(jì)多端,其虛偽狡詐令人防不勝防!” 程梓川冷淡的瞥他一眼:“你再說她一句不好,我們也沒有聽下去的必要了?!?/br> “你……你!”幽魂似是氣極,喘了口氣,抖著聲音諷刺道:“你竟還這么護(hù)著她?可憐!可悲!枉你是轉(zhuǎn)世圣尊,我看你這一生,還是要?dú)г谒掷?!?/br> 程梓川掌心有白光亮起,幽魂低低叫了一聲,躲避著那光芒,嘶聲道:“你不想知道你曾隕落的真相嗎?我告訴你!我會被樓月潼所害,就是因?yàn)槲野l(fā)現(xiàn)了她的秘密!她擅自篡改了你的情劫,她……” 扶桑臉色一變,制止了程梓川,而后轉(zhuǎn)頭,一字一句道:“你說什么?” “當(dāng)年的圣尊之所以被六界景仰尊崇,不僅是因?yàn)樗麖?qiáng)大,更因?yàn)樗裏o私,長居天外天,無由不現(xiàn)世。你以為他為何偏對樓月潼手下留情?因?yàn)闃窃落懘蟀旄牧嗣鼣?shù)!”幽魂道:“像我們這種從上古甚至遠(yuǎn)古熬過來的神魔,哪一個沒經(jīng)歷過無數(shù)大劫?天道再眷顧圣尊,也不能壞了自己的規(guī)則,是以他降生不久,就需應(yīng)九九之劫!” 這件事扶桑也知曉,他當(dāng)時(shí)恰好靈覺初醒,這九九之劫聽起來嚇人,實(shí)則對圣尊來說只是過過場罷了。扶桑神木睜眼閉眼的功夫,圣尊已然渡完九九之劫回來了。 “我當(dāng)年身為魔主,也沒算出一處他應(yīng)劫之地,卻不想樓月潼算出來了!”幽魂古怪而急促的笑了一下,“九九之劫本是天道安排的,外強(qiáng)內(nèi)虛,說來不過小打小鬧,可在他渡最后的情劫時(shí),樓月潼擅入其中,致使圣尊與她因果牽連,從而改變了命數(shù),小小的情劫竟變成了要人命的大劫!情劫雖過,命劫未休,因果不斷……” “你是說……這都是樓月潼故意為之?”扶桑沉著臉厲聲道:“這不可能!她……” “天道為了板正命數(shù),抹去了圣尊九九之劫的記憶!樓月潼很聰明,她也篡改了自己的記憶,為的是不露破綻!所以當(dāng)圣尊來到魔界之時(shí),立刻察覺到了他與‘未曾謀面’的魔女之間斷不開的因果——他殺不了她,還心甘情愿的想要庇護(hù)她!于是順理成章的,只能帶她回了天外天!” 扶桑忽然出了一身冷汗,因?yàn)檫@幽魂說的完全都對上了!他連忙轉(zhuǎn)頭去看程梓川,卻見程梓川面無表情的垂著眼眸,顯出一種極致的冷靜與淡漠,仿佛幽魂所言都與他無關(guān)一樣。 “若真如你所言,你是如何得知?”扶桑逼著自己也冷靜下來。 幽魂這回的聲音里充滿了怨恨之意:“我看到了樓月潼篡改前的記憶!否則你以為她為何要對我趕盡殺絕?立威嗎?不,我告訴你,她的目的從來不是當(dāng)什么魔主,她是要……” “轟——”地炸裂聲響起,幽魂驚叫一聲,身形漸漸渙散。 有人從外面破了此地的鎖魂之法,幽魂的魂魄已然無法維持了,只能留下低弱而狠絕的一句:“一定,一定要?dú)⒘怂∧阍俪龄?,就,就遲了……” “程梓川!” 程梓川面色終于有了波動,抬手握住了樓月潼伸過來的手。 黑裙長發(fā),樓月潼身影顯現(xiàn),忽然一頓,蹙著眉輕輕嗅了嗅,“此地……關(guān)押的是誰?” “屬下不知,”蒼涯嗆了口煙塵,心中正腹誹她的暴力手段,聞言神色一凜,搖搖頭,打量著四周,道:“這個地方……我從未來過?” “我方才聽到兩個字……遲了,”樓月潼看向程梓川,唇角一翹,惑人而危險(xiǎn),“什么遲了?跟你說話的是誰?” 程梓川也回看她,比初次見面時(shí)還要更細(xì)致的看著她,眼神仍然清透如碧空,碧空之下卻是沉沉夜色,良久,他輕輕嘆了口氣,緊了緊握住她的手,唇邊重新溢出淺淡的笑意,“我相信你。”這句話像一個斗爭后的總結(jié)與承諾,可樓月潼還未琢磨出那語氣的重量,就聽他又緩聲道:“他是……” 扶桑拉了拉他,低低道:“梓川!” 話音戛然而止,程梓川的眼前倏地模糊,古楓所贈予的代替他缺失一魂的仙草凋零了,只剩下一點(diǎn)幽幽的光。 緊接著,他覺得意識受到什么東西的牽引,飄離了體內(nèi)。 “誰?”樓月潼五指成爪,攝住了一縷暗影,下一刻卻驚愕的發(fā)現(xiàn)程梓川的魂魄離體了,頓時(shí)暴怒:“鬼界竟敢奪生人魂魄,閻君好大的膽子!” 暗影是個小鬼差,發(fā)現(xiàn)遇上了惹不得的人物,慌忙道:“大人恕罪!大人恕罪!此人魂魄本就不穩(wěn),經(jīng)鎖魂之法消耗后更甚,他身上定有鬼界之物牽引才會變成這樣,不是我勾的……” 扶桑眼神一變,捏緊了手心——陰陽佩! 樓月潼道:“你給我開鬼界通道!” “??!不成,這不成的!”小鬼差嚇得都快哭了,死活不肯應(yīng)。 樓奕陽上前,對著小鬼差額頭一指,那鬼差頓時(shí)如一捧沙似得散開,而樓奕陽的指尖卻多了一層暗光。 “誰讓你殺他的?”樓月潼冷冷道。 樓奕陽不在乎的笑了笑,“我是為jiejie效勞,入鬼界可見三生臺,這可是個好機(jī)會。”說著,他借著暗光劃開了一個漩渦,“我等著jiejie回來?!?/br> 樓月潼皺了皺眉,瞥他一眼,冷哼道:“我警告你,不準(zhǔn)再多管閑事,否則我回來后,第一個要宰的就是你!” 眼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漩渦中,樓奕陽聳了聳肩,“七百年不見,jiejie脾性見長啊?!?/br> 而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魂魄離體的程梓川身上。 扶桑往前邁了一步,正好擋在程梓川的跟前,神情凜然而警惕,不言不語,行動已代表了一切。 “……我不會在這種時(shí)候惹怒jiejie?!睒寝汝査普嫠萍俚恼f了一句。 “我看你是怕被神雷劈焦了?!狈錾5?。 樓奕陽不置可否的笑了一聲:“我們都想讓他們分開,暫時(shí)不該是敵人,不是嗎?” 扶桑不理他,自顧自的坐下為程梓川護(hù)法。作為一棵樹,他的想法從來都很簡單,哪怕的確如樓奕陽所說,也不會干預(yù)程梓川的任何事,他只會守著圣尊轉(zhuǎn)世,如七百年來的每一天一樣,直到他歸位。 “嘖,死腦筋的樹……”樓奕陽抱怨一句,擺擺手走了。 陰曹地府的說法在人間流傳了許久,統(tǒng)一是冷冷清清,凄凄慘慘,黯淡無光又不見天日。樓月潼初至此處,就險(xiǎn)些被一股颶風(fēng)吹瞎了眼睛,好不容易停住,就見旁邊站滿了無數(shù)鬼魂。 一隊(duì)一隊(duì)的由鬼差領(lǐng)著,穿過陰谷,渡過忘川,往奈何橋而去,飲下一碗孟婆湯,忘卻前塵,走一段往生路,入得輪回,去該去之所。 樓月潼隱匿氣息走了幾步,忽聽到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鬼說書似得一喝,唬得圍攏過來的鬼魂們坐直了身子: “上回說到圣尊入得魔界,見那魔女姿容絕艷,好一個妙人,心中登時(shí)大為不忍,這冷了千萬年的心可不就動了……” 樓月潼嘴角一抽:“……” 想不到她也有成為艷情話本主角的一天,這老頭是真敢講啊! ☆、第51章 前塵 樓月潼駐足聽了會,那老鬼卻是越說越扯,末了感嘆幾句—— “他要點(diǎn)化她,她偏不服管教,人間風(fēng)月情濃尚有不得善終,這一個冷,一個狠,最終落了個兩敗俱傷。六界都聲討那魔女忘恩負(fù)義,野性難馴,卻難解圣尊心甘情愿畫地為牢,野史縱胡編亂纂,可從中窺見的若不是深情……又能是什么?” 樓月潼身形一頓,怔住了。 “神仙也好,凡人也罷,誰比誰高一等?天若有情……天亦老啊……” 樓月潼斂眸,忽而嗤的一聲:“胡言亂語!” 她漫步而過,忘川水沾濕了她的衣擺,抬眼卻見一排長得望不見盡頭的隊(duì)伍,有男有女,有白發(fā)蒼蒼者,亦有黃口小兒,或是期待,或是恐懼,或是倦怠,或是釋然……人生百態(tài),莫過如此。 前頭是一座橋,若說比其他橋奇特在什么地方,卻是看不出來的。 橋邊上有個涼棚,站著個紅衣老嫗,手里還端著一碗湯,抬頭便看了過來,“稀客啊!” “你……認(rèn)得我?”樓月潼不知何時(shí)顯露了身形,指了指自己,詫異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