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皆知，天外天圣尊無由不現(xiàn)世，一旦現(xiàn)世，必有人要遭殃?？勺詮乃樟藗€魔女當徒弟，卻不知壞了多少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

    人間繁華的街道，悄無聲息都出現(xiàn)了兩道身影，分明俱是容姿絕世不似凡人，但凡人一眼看去，只會覺得那是飄過的一陣風(fēng)一朵云，完全會下意識的模糊忽略。

    圣尊身處喧囂鬧市，卻不受任何影響，目不偏移地往前走。

    樓月潼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撇嘴說道：“師尊，你真的是……好無趣?。》踩似咔榱?，造就滿目琳瑯，難道你一點都不好奇不想看看嗎？”

    圣尊道：“道心清凈，外物不侵。你心性不定，才在天外天呆不住?！?/br>
    “心性不定？哼，我看你是修道修成了傻子！”脾氣一上來，小魔女什么禮數(shù)不管，什么人都敢罵，隨口講道：“你也常說，天道有衡，凡人實力雖弱，可他們的智慧與情感常常能超脫六界，古往今來，君不見多少神仙妖魔為凡人不顧一切，或深陷情劫，或舍身忘死，或逆天而行……我從前瞧多了這些事，很是好奇，便找了許多凡人來研究試驗，可也找不出什么緣由，思來想去，怕也只有‘天道有衡’來解釋了。”

    說著，樓月潼似笑非笑道：“師尊，仙凡之隔，人妖之戀，也是觸犯規(guī)則，怎么從來不見你管？”

    圣尊看了她一眼，“這是各界的規(guī)矩，非天地規(guī)則，我不管這些。”

    各界的規(guī)矩，脫胎于秩序碑上三千規(guī)則，從而延續(xù)引申。圣尊又不是管閑事的，除非像樓月潼那種攪亂整個魔界，又禍及人界鬼界的大事，一般人解決不了，圣尊才會插手處理。

    他不是六界的上司，更不是六界的保姆，而是六界頂上懸著的一把劍。

    天道沒有智慧，圣尊說白了，就是天道的大腦與智慧。

    “哦——”樓月潼拖長尾音，不以為然，“你真是一點進取心都沒有，換了我，早給自己弄個六界至尊當當了，要什么有什么，享無上尊榮與權(quán)勢，多威風(fēng)啊！”

    她說完，腦門就被不輕不重地彈了一下，隨即對上圣尊不贊同的目光。

    樓月潼：“喂，不動法力就動手，你教訓(xùn)人還真是一點不客氣??！”

    兩人走著，身旁走過了一個賣小吃的商販，樓月潼順手就拿走了一個糖人，商販一點沒察覺。

    圣尊不太懂人間的事，但基本的常識還是知道的，“要付錢。”

    樓月潼咬著糖人，眼角斜睨，頗有點不良少女的架勢，“徒兒哪有凡人的錢??？這種時候還是要靠師尊你嘛?！?/br>
    圣尊：“……”

    堂堂圣尊會帶著凡人用的錢財？不能動用法力，就不能變錢，沒錢就不能付賬，不付賬就是偷東西……初到人間，小魔女就毫不客氣地挖坑了。

    圣尊臉上難得露出了有些“呆”的表情，看得樓月潼噗嗤一聲，扔了糖人，跑過去抱住他胳膊，笑得趴在他肩上，身體直顫。圣尊又是一怔，以往他周身自成界障，生人勿近，這會消去法力，樓月潼倒是成了第一個真正靠近過他的人了。

    小徒弟是在撒嬌嗎？感覺……有些奇怪。

    天外天無日夜，但在人間，很快就天黑了。

    然而繁華街市，天黑才是最熱鬧之時。

    樓月潼坐在河邊，放了一堆蓮花燈，這倒不是偷的，她收斂氣息，顯出極美樣貌，勾得幾個富家少爺差點為她打起來，爭相給她買東西，她卻拿了東西就不見蹤影了，對于魔女來說，美色可是把極好的利器。

    圣尊一直靜靜的看著她，神色淡漠渺遠，與凡塵俗世格格不入。

    “怎么，見不慣我出賣色相啊？”

    圣尊道：“該回去了?！?/br>
    小魔女眼眸一掀，露出個春花爛漫的笑容，燈火映照下，艷色無匹，瞬間，周圍便傳來陣陣抽氣聲，她卻轉(zhuǎn)身一躍，跳入了水中。隨之而來的，是一個個被迷得失魂落魄的男人跟著跳下去的聲音。

    圣尊回想她那一笑，不像勾人，倒似挑釁，仿佛在說：還沒分出勝負，急什么？

    這邊處理事，一大群人紛紛圍過來，圣尊微微皺眉，忽然，抬眼盯住了河心——一股不屬于人間的強大力量在緩緩升騰，在眾人的驚叫嘶喊下，巨大的漩渦涌現(xiàn)。

    樓月潼不肯認輸，不會動用法力，她此時很危險！

    圣尊微不可察地嘆了一聲，腳下有云霧升起。他答應(yīng)約法三章，本就是為了配合樓月潼小孩心性，真出了意外，便不會執(zhí)著輸贏。

    揮袖掃過，漩渦轉(zhuǎn)瞬平息，冒出一個飄飄搖搖地瘦弱身影，長長的頭發(fā)遮擋了面目，鬼影一樣被晚風(fēng)吹來吹去，出口的聲音更像是幽魂哭嚎：“殺！殺！殺！”

    一句一殺，河水忽然變成血紅之色，像是流不盡的鮮血。

    “??！有鬼??！”

    “救命啊——”

    “血，血！快逃！”

    圣尊一眼就看出了此鬼怪的來歷，河水中積攢了無數(shù)魂魄，日復(fù)一日無法超脫，本來被人鎮(zhèn)壓也無大事，但樓月潼一下水，魔氣四溢，立刻就喂養(yǎng)了怨魂，使其匯聚成形，突破了原先的鎮(zhèn)壓。

    “呵呵……”笑聲自水中響起，黑裙少女冒出頭來，渾身濕透也沒用法力恢復(fù)，只是望著圣尊，笑嘻嘻的說：“師尊，你輸了?！?/br>
    圣尊臉色不變，卻不知哪來的繩索捆住了樓月潼，兩人蹤影瞬間消失。

    鬼影叫聲一頓，忽然無聲消散，說不清的光點往地下沉沒，直至幽冥地獄。

    河水漸漸，不知何時又恢復(fù)了清澈與平靜，那些被水卷走的人也重新回到了岸上，先前的亂象仿佛是一場夢。

    “輸了就綁人，還講不講道理了？”樓月潼在虛空掙扎著，不滿道。

    圣尊淡淡道：“為爭一時輸贏便擾亂人間，害多條人命，是誰不講道理？魔性難改?！?/br>
    “我未動用法力便能做到這些，我強，就是道理?！?/br>
    繩索一緊，樓月潼眼珠一轉(zhuǎn)，痛叫出聲，眼中頓時蓄滿淚水，聳拉著嘴角，可憐又惹人心疼：“你說過，我拜你為師你就會保護我，可你卻一直在欺負我！魔性難改又怎樣，我本來就是個魔女，你指望我不作亂悲天憫人嗎？你若看不慣我，當時就殺了我，何必假惺惺的收我為徒！”

    圣尊知道她在裝可憐，但也如她所說，他既收她為徒，好壞也只能是他的責(zé)任。

    心念一轉(zhuǎn)，便散了她身上的繩索。

    樓月潼撇嘴，氣呼呼地落在地上，看也不看他，橫沖直撞地往前走。

    圣尊拉住她，令她轉(zhuǎn)過身來，看著她的眼睛道：“我不指望你悲天憫人，只盼你莫殘害無辜生靈?！?/br>
    “虛偽！”

    “你一直如此，不僅是害別人，遲早有一天也會害了自己?！?/br>
    樓月潼嘴上說他虛偽，可在他眼里卻找不到絲毫虛情假意，連那份淡漠，也顯得溫暄動人。

    樓月潼抿唇，問：“六界皆道你公正無私，那你當時為什么不殺我？”

    圣尊道：“不知道?！?/br>
    樓月潼：“……這世上還有你不知道的事？”

    圣尊不語，世上之事，總離不了因果，如果不殺樓月潼是“果”，圣尊卻找不到“因”。能讓他算不清猜不透的，只能是與他自己相關(guān)。

    六界皆道他公正無私，其實不然，他只是照著自己的一套準則行事，并不在意旁人眼光。

    于是他順從本心，沒有殺樓月潼，且為她化去業(yè)障，甚至為了給她一個留在天外天的名頭，還收了她做徒弟。

    一陣冷風(fēng)吹過，樹木嘩嘩作響，月光如水，夜色綿長。

    樓月潼對上他清明通透的雙眼，腦中突然一激靈，她是誰？從何而來？

    她究竟是七百年前的樓月潼，還是七百年后的月魔君？

    這是七百年前的夢境，還是七百年后的幻境？

    分不清了，竟然分不清了。

    誅邪劍，呵，這份手段，果然是她的師尊。

    樓月潼頗有些嘲諷的笑出聲，一只冰涼的手置于她的頭頂，她眨了眨眼睛，撒嬌說：“師尊，我好冷啊。”

    然后她抓緊他衣衫，埋進了他的懷抱里，雖然這樣……更冷了，可心底總有一絲火光在閃爍。

    圣尊任她依偎著，淡聲道：“自作自受。”

    “哼！”

    圣尊拍了拍她的腦袋，將她身上的水汽散開，“以后……別再鬧了?！?/br>
    “哦！”

    圣尊頓了頓，“天外天不好嗎？”

    “嘖！”

    圣尊：“……”

    將他憋得無語，樓月潼大笑起來，笑著笑著又停下了，“天外天挺好的，你也挺好的，真的。師尊，我從沒對你說過，我其實很喜歡天外天，有你在的天外天?！边@番話，原是七百年后的樓月潼想對七百年前的圣尊說的。

    小徒弟這樣乖巧，真是千百年難得一見。

    圣尊面色不動，目光卻沉靜緩和，“約法三章，你贏了，相要什么？”

    樓月潼滿臉無邪，笑道：“聽說天外天上，有一座秩序碑？”

    ☆、第79章 若夢

    回到天外天，圣尊問：“你想看秩序碑？”

    樓月潼笑了笑，坐在富麗堂皇的宮殿上，微卷的長發(fā)遮住了半邊眼眸，雙腿微微晃著，天真的反問：“不行嗎？”

    扶桑驚道：“你還真敢提這個要求！你知不知道秩序碑是什么，它關(guān)乎六界……”

    樓月潼打斷扶桑的話，“不行就不行，羅里吧嗦的說這些做什么，煩！”

    說罷，樓月潼瞥了圣尊一眼，做了個鬼臉。

    扶桑：“……”

    圣尊站在不遠處，衣袖輕輕地掠過雜草，地上剎那間開出了一片清麗的花，他臉上也沒有露出什么為難或詫異的表情，說道：“一諾千金，不反悔?！?/br>
    樓月潼抬頭，目光霎時沉凝。

    圣尊說到做到，讓她親眼見到了秩序碑，云霧繚繞，寶光流轉(zhuǎn)，三千規(guī)則似一條條金色的飄帶，在其周邊旋轉(zhuǎn)又破碎，其實看不清，但無論是誰都會生出一個念頭——它在那里，亙古不滅。

    不知道之后又過了多久，也許是幾百年，也許是幾千年，呆得久了，連扶桑對她也沒有多大的戒備心了，只嘴上不饒人。

    樓月潼覺得無聊，圣尊還將先天印放出來陪她，印靈化作人形，是個精致可愛的男娃娃，圣尊喚他阿元。除了阿元，長在天外天的各種生靈漸漸地都被點化，聚在一起玩耍，卻不頑劣，被樓月潼欺負了也不會哭，只會傻傻的笑，然而引得阿元來出頭……那一段時間，清寂的天外天，居然出奇的熱鬧溫馨，像一個……家。

    她后知后覺的想，原來他真的為她破了許多規(guī)矩，原來他收她為徒不是一時起意，而是真的將她當成了唯一的徒弟那樣寵愛照顧，給予她想要的一切。

    重新經(jīng)歷一遍，樓月潼才發(fā)現(xiàn)，她忽略了太多。

    那一天，神君戰(zhàn)煌傳來消息，神界似乎出了很大的亂子，連天外天都受到了震動，一眾生靈全都被逼回原形，連扶桑的本體都開始顯出枯萎的跡象。

    神尊自然前往鎮(zhèn)壓。

    當樓月潼重新站在秩序碑前，揮動手腕時，她忽然若有所悟——原來就算重來一遍，她依然不會改變道路，哪怕萬劫不復(fù)。

    觸動秩序碑，引來天道誅殺。

    她看到圣尊出現(xiàn)，冷冷淡淡的望著她，卻抬手為她擋下了所有攻擊，而后皺了皺眉，就算是圣尊，修為也是自己修煉來的，前有神界之亂，后有天道反噬，也就是他，還有余力站著教訓(xùn)樓月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