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寂靜。

    明啟仙帝松了口氣，在空中俯身施禮：“恭迎圣尊回歸！”

    華衍上仙點頭而笑，在九源山上施禮：“恭迎圣尊回歸！”

    閻君忽而現(xiàn)身，在與人界相連的幽冥海上遙遙施禮：“恭迎圣尊回歸！”

    九源眾人齊齊俯身拜下，“恭迎圣尊回歸！”

    眾望所歸，不外如是。

    樓奕陽不爽地“切”了聲，“已到這個地步，還真以為他能回天不成！”

    說著，看向樓月潼，誰知樓月潼只抬著眼皮，懶懶地看著，也不阻止。

    樓奕陽心中突生不好的預(yù)感。

    程梓川的身影在天地間顯得微不足道，然而誰也無法忽視他的存在，他站在那里，便誰也不敢動手了。

    “神君戰(zhàn)煌?！?/br>
    “你終究回來了?！睉?zhàn)煌不再坐山觀虎斗，至此，該出現(xiàn)的人都出現(xiàn)了。

    程梓川揮袖，強大的法力沖戰(zhàn)煌而去，戰(zhàn)煌以赤煌劍相抗衡，但下一刻，他身上卻冒出了兩個光點，被程梓川收住，那正是程宴與傅笑綾的魂魄。

    “你！”

    程梓川道：“神君戰(zhàn)煌，引動干戈，為禍六界，當(dāng)誅?！?/br>
    “我是戰(zhàn)神，戰(zhàn)亂之氣使我比先前強大百倍，縱然你是圣尊，又能奈我何？”

    “你生而為神，所作所為卻不配為神?！?/br>
    戰(zhàn)煌怒道：“你說不配就不配嗎？天道不公！我自三界時代存于至今，可稱眾神之首，可天道卻偏偏讓你一個后輩來守護秩序碑，立于六界之上，立于我之上！憑什么？憑天道給你的無上修為嗎？既然如此，我又為何不能反抗！”

    程梓川道：“我對你的想法不感興趣?！?/br>
    若是每個被圣尊除去的生靈都要圣尊聽一段“事出有因，情有可原”，圣尊不累死也得煩死。

    九源山第三峰忽然發(fā)出一陣響動，眾人看去，只見一個深綠衣袍的男子抓著被關(guān)押的程曜飛速而來，戰(zhàn)煌心中一跳！

    “你將一點神魂悄悄置于程曜身上，就算今日身死，也可借體重生。”程梓川淡淡道：“但，抹殺就是抹殺！”

    戰(zhàn)煌臉色一變再變，他自認(rèn)此事做得極為隱秘，沒想到還是逃不過程梓川的眼！他嘴上說著圣尊無法奈何他，然而他自己心知肚明，若真是如他所說，他也不用在程曜身上埋下一點神魂。

    終究是他心虛了。

    程曜還處于茫然之中，但一眼就看到了程梓川，他頓時張口，然而喉嚨像被什么堵住了，完全發(fā)不出聲音。

    扶桑在程曜頭頂，程曜眼見著生機漸漸消散，他費力地想說什么，說不出來只好睜著眼睛盯著程梓川，那是一種復(fù)雜到極致的情緒，他瞪著的眼睛忽而流下淚來，死也未曾瞑目。

    身軀湮滅，魂魄下達鬼界，他還要為自己先前所犯的錯受盡折磨，何時贖完罪孽，何時才能再入輪回！

    戰(zhàn)煌驀地暴起，赤煌劍攜無盡神力發(fā)出一擊，程梓川不動，戰(zhàn)煌周圍卻突生出神雷之火，焚身滅魂，劍勢反噬，他仰臉發(fā)出吼叫，無形的力量未散開，便已消失殆盡。

    從戰(zhàn)煌出現(xiàn)到隕落，不過短短片刻，程梓川只出手救了兩個魂魄，其余時候只靜靜的看著，看在周圍仙魔眼中，心中陡然而生駭然驚恐之意——時隔七百年，他們再次重新憶起昔日圣尊雷霆手段！

    樓奕陽雙手悄悄緊握成拳。

    樓月潼看夠了，上前幾步，“啪啪”地鼓起掌來，似笑非笑道：“我的師尊果然是厲害，戰(zhàn)煌隕落，接下來是我嗎？”

    程梓川看著她，開口一句話就令樓月潼神情劇變：“秩序碑下，鎮(zhèn)壓著千萬怨魂?！?/br>
    “阿元?！?/br>
    “是，主人！”

    先天印在空中光芒大盛，穿透時空，展現(xiàn)出一幕幕掩在歲月中的因果往事。

    隨著畫面鋪開，阿元的聲音也隨之響起：“三界上古年代，沒有如今各界間清晰的界限。魔王幽自煉獄血河而出，喜人間繁華，?；碓谌碎g行走，因而遇見神女汐。魔王身處高位，恨無敵手，看穿神女身份，騙取了進入神界之法，挑上神王，大戰(zhàn)七天七夜，誰知兩位不曾結(jié)仇，反而惺惺相惜，表面上似是不和，心中卻引對付為知己。”

    樓月潼怔怔看著，她雖不知程梓川為何要令阿元說這些，但她明白，阿元此刻所說的，一定與她的來歷有關(guān)！

    “神女知道后，便想以此為突破點，化解神族與魔族的仇怨?！?/br>
    樓奕陽見樓月潼聽得入神，心中煩躁，擰著眉頭打斷道：“jiejie，何必跟他們廢話？現(xiàn)在局勢大好，何不趁此追擊，入主六界！”

    樓月潼：“你閉嘴！”

    樓奕陽更是不安，他不怕其他，只怕樓月潼被程梓川勸說，消弭斗志，那他所做的一切，豈非成了一場空？

    樓月潼隨心所欲，想做什么做什么，并不怎么在乎魔界利益與無上地位，可樓奕陽在乎！

    “jiejie！你莫不是被私情迷了眼，你……”

    黑鏈甩出，纏上他的脖頸，樓月潼面無表情地瞥過來，道：“怎么，你還沒當(dāng)上六界主宰，我的話就已經(jīng)不管用了嗎？”

    ☆、第81章 因果

    樓奕陽沒想到她說動手就動手，表情頓時一僵，眼中更是透出怒火：“jiejie的話自然是一直管用！可到了如今這個地步，我們都已無退路了，還望jiejie三思！”

    “我有說要退嗎？”樓月潼反問，隨即道：“你暫時給我安分點！”

    樓奕陽聞言，臉色倒是緩了緩，瞥著程梓川，嘴角掀起嘲諷的弧度，站在那里不再開口了。

    阿元卻是沒管這邊動靜，自顧自的說著：“神女耗費數(shù)百年，周旋神魔二族間的事宜，漸漸有了成效，眼看著就能令二族消弭仇怨，和平共處，就在這時，神女戀上了一名凡間男子。魔族有一魅魔，痛恨神女所作所為，因而設(shè)下毒計，令那男子受盡折磨而死，魂飛魄散，永不超生。神女得知真相，恨意滔天，連道魔性難改，從此心性大變，瘋狂地報復(fù)起了魔族。時值魔后產(chǎn)子，神女受神王之命，前往魔界送上賀禮，她在賀禮中暗做手指，致使魔后一尸兩命，更毀了魔族大半城池，令魔族子民喪命無數(shù)……神魔大戰(zhàn)，由此開始。”

    當(dāng)初神女一心促成兩族交好，誰也想不到她會心性大變，魔王痛失妻兒，誤會神王假意結(jié)交，氣極恨極痛極，一怒之下領(lǐng)兵攻上神界。

    神魔之戰(zhàn)，延續(xù)千年，天地間滿目蒼夷，幾乎沒有一處凈土，等到神王與魔王交戰(zhàn)，更是毀天滅地之威，終于觸動天道底線。

    “末世雷劫之下，當(dāng)時九成生靈都被抹殺，其魂魄都成了后來秩序碑下的基石。神王以己身之力覆蓋神界，令少數(shù)神族逃過了雷劫?？植赖睦捉?，殘破的天地，無盡的死傷……這一切的一切終于喚回了神女悲天憫人的初心，她找到魔王，將一縷精魄給了他，隨后效仿神王，耗盡神力庇佑了大多凡人。那縷精魄令魔王心神俱顫，因為那竟是他與魔后的孩兒！縱然只是殘缺不全的一縷精魄，也足以讓他動容了。后來，魔王將這一縷精魄封印在魔界最深處，用雷劫下死傷的無數(shù)魔族身軀與血rou孕養(yǎng)，用自己殘存的力量保護著……他相信終有一日，他的孩子能夠再回來。”

    樓月潼眼眸顫了一下。

    阿元對著樓月潼道：“可是魔王沒有想到，就算那殘缺的精魄能夠再化成人，也不是他的孩子了。無數(shù)魔族的身軀血rou孕養(yǎng)，也令無數(shù)的怨恨不甘滋生，反而使精魄成了被魔念擺布的種子，一旦化身成人，哪怕不知前塵往事，心中也只會有一個信念——毀掉秩序碑，放出秩序碑下鎮(zhèn)壓著的千萬怨魂！那就是你，月魔君，樓月潼！”

    樓月潼面無表情，一語不發(fā)。

    昔年她自魔界而生，卻不知自己從何而來，魔界這個地方，不強大就活不下去，于是她讓自己變得強大?？稍绞菑姶?，就越是難耐，終于有一天，有人告訴她，九重天外天上，有一位圣尊，有一座秩序碑，就算你再強大，也不過是他掌下的螻蟻！

    心躁動不停，仿佛有無數(shù)的聲音在吶喊——毀掉他！毀掉它！

    更有一個念頭升起——秩序碑下，應(yīng)該有什么需要她釋放！

    像她這樣的性子，一旦下定了決心，踏上了一條路，那必然會一直走到頭。

    縱然在這過程中，她自己也察覺到了不對勁，某些時候，她一瞬間被圣尊感動，真的想要放棄了，可冥冥之中自有一股執(zhí)念令她完全放不下。

    她后來想，倒要看看秩序碑下是什么東西蠱惑著她！她樓月潼從不受任何東西控制，不是在蠱惑我釋放你們嗎？那我就毀掉秩序碑，也徹底的抹殺掉你們！

    “……jiejie！”

    樓月潼抬眼，“不錯的故事?！?/br>
    程梓川問：“知曉了一切，你還要繼續(xù)嗎？”

    樓月潼見他平淡的模樣，心里驀地升起暴怒之意，那被壓制的情緒一下子就決堤了，她躥上前拽住他的衣襟，“你覺得呢？你苦心讓阿元告訴我一切，是要讓我明白我錯了？原來我自認(rèn)隨心所欲，肆意妄為，卻全都是受旁人擺布，是那千萬怨魂留下的棋子？”

    程梓川回道：“你錯了，但不全是你的錯。”

    “你是為我開脫，還是在嘲笑我？我告訴你，我不管什么精魄，什么來歷，什么魔念！想控制我樓月潼，這天地之大，誰也做不到！”

    山崩海裂，俱在她爆發(fā)的氣勢下動蕩不休，她手掌虛空一握，云霧散開，天外天仿佛近在眼前，那金光環(huán)繞的石碑也仿佛近在眼前！

    “圣尊！”明啟和扶桑同時叫道。

    程梓川忽然反手抓住樓月潼的右手，“你曾為此斷了這一條胳膊，我也被你挖出了人類之心，三生三世，對上你，我步步緊退，可到今時今日，你為何還是連一步都不肯退？潼兒，退上一步，真的很難嗎？”

    只需要你退上一步而已，剩下的路我都能填平，可你總是不肯。

    退上一步，真的很難嗎？

    樓月潼一怔，呆呆的望著他，眼睛一眨，淚珠就滴了下來。

    他語氣并不重，可她聽著，心中忽然大慟，好像有什么最重要的東西，即將失去了。

    “我知道你生于魔界，受了很多苦，如果早知今日，我一定在你睜開眼睛時，就將你接到天外天。”

    他每說一句，就像一把刀割在樓月潼的心上，眼睛睜大而顯得茫然。

    “三界時的一縷精魄，魔族千萬怨魂，造就成了如今的月魔君，沒有人教過你可以退，你從不知如何退。教不嚴(yán)，師之過，是我沒有教好你，你有錯，我更有錯?！?/br>
    聽到此處，樓月潼眼前一片模糊，“我自己做的事，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你又有什么錯？我不需要你來為我承擔(dān)一切，我不要！”

    “六界之難，源于我一念之差?！?/br>
    程梓川看著地上化為人間煉獄，聽著天地間隱隱回蕩的哭嚎，聞著污濁不堪的尸氣與血氣，他心中忽然極為難受，更甚于被樓月潼所傷所騙的苦痛。

    “我伴秩序碑而生，曾以為可以讓六界變得更好。但縱然是神，也不是絕對的公正無私，我對你的私心，才是一切災(zāi)劫的根源。我終于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九九之劫，也終于明白，我伴秩序碑而生的真正使命是什么?！?/br>
    不是做什么天地圣尊六界主宰，天道令他存在的意義——是犧牲。

    ☆、第82章 大愛

    “圣尊！”

    “圣尊……”

    “梓川——”

    堆積的黑云忽然散開，露出皓日的一角，一縷陽光灑落大地，漸漸地，漸漸地照遍每一個角落，所過之處，妖魔盡滅，蕩滌塵埃。

    皓日重臨，碧空無垢。

    “你要做什么？”樓月潼伸手去抓程梓川，往前沖了一下，驀地怔住，她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回過頭對上他的目光——她穿透了他的身體。樓月潼喃喃道：“你沒有重塑神體……阿元！”

    化作男童的阿元也呆住了：“主人……”

    “破而后立太殘忍，我守護六界千百萬年，如何忍心？”程梓川也不知在問他們，還是在問自己。

    阿元眼中瞬間冒出了淚花：“可是，可是……主人是不是在怪阿元？可是天地可以重立，阿元卻只想要主人好好的啊，阿元……已經(jīng)等了七百年了……”

    程梓川神色溫和，“不怪你?！?/br>
    “那是在怪我？”樓月潼脫口而出：“你別忘了，你與秩序碑休戚相關(guān)，你若出事，秩序碑……”

    “這不是你想要的結(jié)果嗎？”程梓川并無指責(zé)，只陳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