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大皇子再一次被拎到御書房，他輕車熟路地繼續(xù)每天的鬼畫符，宣華帝則一直暗中打量著他，這時軍機大臣求見，宣華帝順勢把大皇子丟進御書房的里間，讓他一個人玩兒，然后自己走了出去。

    大皇子瞪著他的背影，氣得抓起枕頭狠命地丟，然后坐在床上破口大罵：“別以為朕不知道！等朕找到解決辦法，朕也要砍了你讓你再也上不了朕的身！”

    ……

    死一般的寂靜。

    大皇子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房門口，冒牌貨不是走了么？為什么又折回來？

    剛走出去，尋思不能虧待寶貝兒子身體的宣華帝端著手上的糕餅點心，剛到里間門口就聽見那小小可愛的人兒用稚嫩的聲音放著粗獷的狠話，然后整個人呆住。

    這他媽就很尷尬了。

    兩人互相瞪著彼此，恨不得瞪到地老天荒，這時候福公公過來，小心翼翼地請示：“皇上，諸位大人已經(jīng)到了，皇上要不要——”

    “不見！”宣華帝怒吼?！白屗麄兌紳L回去！朕現(xiàn)在有要事要辦！你也給朕滾出去！”

    福公公頭一回瞧見宣華帝發(fā)這么大的火，嚇得他連忙求饒告退，還不忘把門帶上。宣華帝死死盯著坐在床上傻眼瞪自己的小不點，明明是自己兒子的身體，可他卻頭一次清清楚楚感覺到了里面那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靈魂?！澳憔谷恢?？”

    “朕為何不知道？你為何不敢讓朕知道？！”大皇子也立刻反應(yīng)過來，死死地盯住宣華帝，恨不得能用眼神把他殺了。“朕要砍了你這個妖怪的頭！”

    “敢說朕是妖怪？你這樣又好到哪里去？！”

    ……

    兩個人同一時間冷哼一聲，還是大皇子先開口，“喂，你給朕講一講，這到底是怎么回事?！?/br>
    “講什么？”

    “講你重生的事！還能講什么？！”不知為什么，一看到這個冒牌貨，大皇子就覺得怒火中燒，恨不得上去給對方幾腳?！澳憬o朕一五一十的講來！”

    “朕憑什么告訴你？！”

    “憑現(xiàn)在你用的是朕的身體！”

    “這是朕的身體！”

    “朕的！”

    “朕的！”

    “無恥！”

    “下流！”

    “yin|賊！”

    “登徒子！”

    “滿嘴謊言的騙子！”

    “偽裝撒謊的混球！”

    ……

    兩人又互相瞪了一陣子，突然不約而同地休戰(zhàn)，大皇子盤腿在床上坐好，對宣華帝說：“把糕餅給朕?！?/br>
    “朕不愛吃這個。”宣華帝說。

    “斐兒愛吃。”

    于是宣華帝把糕點端過去，面無表情地看著大皇子塞了幾塊糕點，趁著他吃的時候倒了杯水，然后問：“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朕先問的你?！?/br>
    “你先回答朕。”

    宣華帝又瞪了他一眼，看在那是自己寶貝兒子的身體上，勉為其難地說：“看到你請普度大師進宮就差不多猜到了，只是沒想到你也會寄身在斐兒體內(nèi)?！?/br>
    “朕那天聽到了你們談話。”見宣華帝沒聽懂，又解釋一句?！熬妥蛱欤阏埰斩却髱熯M宮，還召見了韋才人，朕偷聽到的，就是沒聽全。所以你為何會重生？前世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你重生后那么信任皇后，對她那么好，甚至把朕都改變了，到底是為什么？朕不明白，朕想了許久也想不通?！?/br>
    “你自然是想不通的?！毙A帝神色暗淡，一雙黑眸透出深沉的傷痛?！叭羰请薏恢厣?，你就會按照前世的腳步走，最后，和朕是一樣的。你就是朕，朕就是你?！?/br>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知道嗎，斐兒沒活過一歲就夭折了?！?/br>
    “什么？！”大皇子噌的從床上爬起來，“你說斐兒……”

    “不錯，沒活過一歲?！毙A帝揉了揉眉心?！跋逋跖扇讼碌氖帧！?/br>
    “那皇后……”

    “她……與朕恩斷義絕，從那以后，再也沒理過朕。”

    “你給皇兒報仇了嗎？既然你知道兇手是襄王，你一定給皇兒報仇了吧？！”雖然內(nèi)心有著不好的預(yù)感，但是年輕的宣華帝仍然問得急切。

    宣華帝的喉頭動了下，道：“……沒有?！?/br>
    “為何？！知道兇手，為何不給皇兒報仇？！”

    “因為……朕當(dāng)時和從前的你一樣，專寵婉妃，對皇后和崔家，滿懷戒心?！毙A帝閉上眼，平復(fù)了下澎湃激動的心情，直到現(xiàn)在，再想起前世種種，他仍然能感受到那沉重的后悔與心痛。那是現(xiàn)在的自己所無法彌補的，就算再怎么對崔皇后好，前世的崔皇后仍然受了苦，他彌補不了的。想到這里，他便覺得心臟似是被無數(shù)把小刀細細分割，那樣的疼，那樣的難過?！半蕖岩磺泄肿锏剿砩希顾龥]有照顧好皇兒……”

    “你明知道她不是那樣的人！皇兒對她來說，比她自己的性命都重要！你——”斥責(zé)到一半，年輕的宣華帝突然閉上了嘴，良久才喃喃道?！半抻惺裁促Y格這樣說你？若是這一世，你沒有出現(xiàn)，沒有附身，朕……會和前世的自己一樣，走上這條老路?！?/br>
    之所以他知道崔皇后對孩子的愛，是因為他親眼所見，是因為他確信了，看見了崔皇后的真心與溫柔，可如果沒有重生的自己，他還會對崔皇后改觀嗎？

    答案是否定的。

    “是啊，不管是哪一個自己，都愚蠢，又可笑?！毙A帝想到前世種種，眼眶頓時酸澀起來?！按藜腋缸討?zhàn)死沙場，渾姬心如死灰，后來婉妃和襄王逼宮，來到朕面前吐露了一切真相，在他們要殺了朕的時候，你猜，是誰救了朕？”

    “……是皇后?！?/br>
    “是啊，是她?！毙A帝似是陷入回憶之中?！半抻肋h都忘不掉她的背影，即使在這之后朕重新坐擁江山，也一輩子忘不掉，見不到?！?/br>
    她擋在他身前，身形瘦弱，形如枯槁。

    但是崔家人，忠君愛國，身死魂不滅。

    她是崔家人，所以不低頭，不流淚，不怨恨，一心效忠，以死報國。

    年輕的宣華帝像是聽到什么笑話般笑起來：“你這樣說，朕反倒不信了，朕、朕不信她……她會那么傻……”世上像崔如安那樣傻的人有幾個？

    可她偏偏就是那么做了。即使被錯待，被冤枉，失去所有親人，在危急關(guān)頭，她仍然擋在了他身前，死在了他身前。

    雖死不悔。

    ☆、第59章 〇五九

    兩人對坐，一大一小互相沉默了許久。外頭的福公公也不敢進來打擾，誰也不知道里頭這兩位到底是怎么了，這都過了用膳時間，還能不能好了？皇后娘娘該等急了吧？他是不是應(yīng)該進去稟報一聲？可是方才皇上明顯是惱了，福公公無比憂心，他膽子也沒大到這個地步，皇上頭一回這樣動怒，他雖然斷子絕孫了，也是珍惜自己腦袋的。

    想了又想，還是慫的待在外頭。

    不知過了多久，聽完前世記憶的大皇子突然笑了：“若你說的都是真的，那么你的確是配不上皇后。”

    宣華帝咬牙：“莫非你就配得上？”

    “朕若是沒遇到你，日后真如你所說發(fā)展下去，決計配不上，但朕從現(xiàn)在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話，浪子回頭金不換，還是配得上的。”大皇子憐憫地看著另外一個自己。“只是你就可憐了，已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情無法更改，就算你不想承認，那也是確實發(fā)生過的不是嗎？”

    “你什么意思？！”宣華帝隱隱覺得不對勁?！半y道你想融合我？”

    大皇子嘲諷道：“這話說的不對吧，依普度和尚的說法，現(xiàn)在的你我，雖然是同一個人，但至少在當(dāng)前是兩個獨立的魂體。朕是目前的皇帝，你是以后的皇帝，從目前而言，應(yīng)該留下的是我不是么？”

    宣華帝握緊了拳頭：“你覺得一切都會如你所愿？”

    “如不如朕所愿難說，但一定不如你所愿?！?/br>
    兩人又開始互相瞪，恨不得一磚頭把對方拍死，咬牙切齒的，彼此之間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樣。大皇子原本還為這個冒牌貨擔(dān)憂，煩躁冒牌貨的存在會對自己跟崔皇后之間的關(guān)系造成阻礙，不過現(xiàn)在他就放心了，只要冒牌貨有著前世的記憶，他就永遠無法放下。

    沒有人比自己更了解自己。宣華帝雖然玩心重，但卻并非禽獸，崔家人盡數(shù)為他而死，他心中的愧疚悔恨早已無法用言語形容。在前世他一人獨活的那幾十年里，日日夜夜啃嚙他的心臟。所以這一世他回到身體里后，無論崔皇后如何不解風(fēng)情，如何疏離，他都不放棄，甚至臉面都不要的貼上去。

    因為他知道，他不能再錯過一次了，上蒼不會再給他第三次機會。負罪感不退去，他就永遠沒法跟崔皇后真正在一起。

    大皇子越想越靠譜，而在這一世，一切傷害還沒有造成，自己若是現(xiàn)在悔改的話卻也不晚?！澳爿敹耍€嗎？”

    “賭就賭。”

    兩人瞪了彼此一眼，想了半天又沒什么賭注，而且到時候連個裁奪的人都沒有，只好又回到了互相敵視的狀態(tài)。就在這時，宣華帝猛地笑了。大皇子瞧他笑得如此jian詐，頓時戒備心起，“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朕笑朕這自以為是的毛病，無論重生與否，怕都是改不了的?！毙A帝說是笑，倒不如是在自嘲。“只顧著互相爭奪渾姬屬于誰，卻忘了渾姬會不會回應(yīng)朕的感情?！?/br>
    大皇子理所當(dāng)然地說：“當(dāng)然會。”只要一心待她，崔皇后的心也是rou做的，怎么就不會回應(yīng)？再說了，他們少年結(jié)發(fā)，孩子都有了兩個，崔皇后怎么可能不回應(yīng)？

    宣華帝卻沒有大皇子想的這么樂觀。他沉著眉眼沒有說話，不曾經(jīng)歷過的年輕宣華帝當(dāng)然不會明白，那是怎樣一種悔恨跟苦痛。在漫長的余生里，孤身一人，即使坐擁天下，也再不是過去的自己。

    他的心出了問題。

    他被那個背影深深地震撼了，余生無法忘懷。這強烈的執(zhí)念促使他回到了年輕的時候，但事情卻向著無法預(yù)知的方向發(fā)展。原本他以為自己能和年輕的自己完美融合，可一個韋才人的出現(xiàn)，導(dǎo)致局勢逆轉(zhuǎn)，年輕的人格沒有消失，反而能夠和自己交流。

    可普度大師說，他們是可以融合的，只是不到時候。

    宣華帝不明白，什么叫不到時候？何時才是時候？還要等多久？這些年輕的宣華帝都沒有聽到，老jian巨猾的宣華帝自然也不會告訴他，他又不是傻子，即使是另一個自己，在擁有獨立人格的同時，也是要小心翼翼防備著的。

    這一世他決不放手，因此不容許自己有絲毫閃失。

    大皇子看宣華帝一直不說話，眼神又很是深沉，感覺對方在想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立刻瞇著眼睛道：“你有什么事情瞞著朕？”

    宣華帝說：“朕什么都沒瞞你。”

    “你撒謊。”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沒有告訴他。

    “……端午節(jié)快到了?！?/br>
    “……所以呢？”說這個干什么？端午節(jié)每年都有，又不差這一年。

    “崔夫人收到了家書，今年端午，崔大將軍跟崔若平都會回京?！?/br>
    大皇子道：“說話不要吞吞吐吐的，他們回京又如何？斐兒一直沒見過他們，渾姬也與他們分開許久，這難道不是好事兒嗎？現(xiàn)在他們還活著比什么都重要。到時候若還是你在身體里，記得告訴他們襄王一事，既然想要保崔家，就不必躲躲藏藏，只管光明正大的做便是?！弊詈檬窃诖藁屎竺媲白觯菢拥脑捯材芩⒁幌潞酶卸?。

    宣華帝卻說：“這自然是好事，只是，其中有朕不想見的人。”

    “誰？”

    “前世力挽狂瀾，為朕鞏固江山之人?！?/br>
    “就是你說的那位鄧將軍？”大皇子想起之前宣華帝所說，道，“既是如此人才，便要好好重用，日后必定前途不可限量。”

    “豈止是不可限量啊……”宣華帝輕聲說，“只怕到時候你我都要哭了?！弊鳛榫?，宣華帝欣賞鄧銳，可是作為情敵，他只是把鄧銳一磚頭拍死在沙灘上。

    大皇子立刻警覺起來：“什么意思？這人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