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良人隨即落在了受驚的項府馬車上,宋弘璟一手攬著項瑤,一手緊拽住韁繩制住了躁動的馬。馬車上的人和項瑤皆是平安,獨獨項筠被留在地上,未被撞倒,卻是驚嚇過度昏了過去。 “怎么回事?”顧氏緊張地撩了簾子,就見自己女兒依在宋將軍懷里,一時愣住。 項瑤忙是從他懷里脫離,直了直身子,“多謝宋將軍?!?/br> 宋弘璟收回手,于袖下虛握,似是貪戀,面上仍是無甚表情道,“舉手之勞?!北銢_顧氏微一頷首,下了馬車離去。 項瑤目送著那道頎長背影漸漸融入黑暗不見,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之前的對話,藺王非良人,那……未及深想就聽得顧氏驚慌地喚了聲筠兒,連忙回神讓人將昏過去的項筠扶上馬車,凝著她慘白的臉兒不禁嘆了聲德妃的容人度量。 ☆、第24章 賜婚 慈寧宮,小巧玲瓏的鏤空琉璃盞內正燃著青赤蓮香,宮女在茶爐上蒸溫著上等新茶,太后坐在雕花檀木椅里,凝著對面的景元帝不掩笑意道,“皇上可是難得陪哀家用早膳,今兒個公務不忙?” 景元帝頷首,隨后頗是慚愧道,“是朕不孝,以后定多陪母后一塊進膳。” “哀家不是責怪皇上的意思。”太后嗔怪地瞧了眼他,“陪不陪哀家的是其次,國家大事雖然重要,可你龍體安康才是百姓之福。” 景元帝聞言暗暗瞪了眼身邊侍候的王公公,面上顯了受教神色連連應是。 說話間隙,宮女們端著紅漆圓盒呈上早膳,梨花木圓桌上珍珠翡翠銀耳、香酥適口的松子百合酥、小籠湯包飽滿,潤澤,仿若輕輕一捏就破碎,透過外皮兒,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里面那濃厚的湯汁兒…… 太后嗜甜,面前擱了一碗杏仁豆腐,白嫩嫩的杏仁豆腐上面澆著一層淡黃色的蜂蜜,香甜味兒撲鼻?!斑@杏仁豆腐還是云安做得最好吃,宮里都沒她那味兒?!?/br> 景元帝執(zhí)著銀箸的手稍頓,隨即夾了個雞油卷兒放到了太后的玉牒中,叮囑道,“御醫(yī)交代您少食甜食,還是少吃點兒的好?!?/br> 知子莫若母,太后自然察覺皇上略有些低落下去的情緒,忽而出聲道,“皇上可還怪哀家當年阻你納云安為妃?” 景元帝似是沒想到太后又會突然提起這茬,卻不知該如何接話,陡然沉默。 “是不敢還是不怨?”太后垂眸,不禁一聲輕嘆,“云安的性子不適合留在這宮里,皇上立志成為千古明君,怎能拘泥于兒女情?!?/br> “朕知曉母后用心,如今看著云安過得好……足矣?!彼闹幸采跏乔宄瓢矊⑺斪鞲绺?,不愿勉強,將人擱在心里頭這么些年等著自個兒慢慢放下,畢竟兩人的孩子都這么大了,談婚論嫁——神色一頓,倏然問道,“母后覺得項瑤如何?” “樣貌才情都無可挑剔,是個可人兒,皇上的意思是……”太后下意識地答道,隨即會過意來。 “母后覺得配比曄兒如何?”景元帝眸中興味nongnong,追問了句。 太后聞言,起了一絲猶豫,琳瑯宴上她也瞧著了,孫子外孫皆是鐘情于此女子,而她試探所得的卻是個緣分未到的答案,只能嘆聲道,“弘璟這些年漂泊在外,如今肯收心回來,為的恐怕就是這項家姑娘,親事自當是美事,就看這花愿落誰家,皇上覺得呢?” 景元帝愕然,不禁掩眸深思,他會提起也是因著顧玄曄表露的意思,本想賜婚成就良緣,可聽著太后這番話,不由慎重考慮起來。 …… 與此同時,太傅府疊翠苑,項筠閨房。 “哎喲,我的筠兒啊,告訴祖母還有哪兒不舒服的?究竟是哪個混蛋不長眼,看把人給嚇得?!表椑戏蛉苏驹诖策?,一邊摸了摸項筠的額頭,不無氣憤道。 這疼愛的樣子,若是外人沒見過項瑤的,還真能當了她是嫡出孫女。 項筠還曾以與項瑤做比較,心中隱隱竊喜。 不過府中有幾個年歲大的婆子卻常常嗤笑暗中討論,還真當老夫人疼愛她呀,不過當她是個寵物罷了,跟老夫人早年養(yǎng)的貓兒竟有幾分相似,先不說性子乖巧可人,就說耳后那小小的梅花形胎記,竟與死去的貓一模一樣,老夫人還曾說這一定是那貓念著自己轉世又回到身邊了,于是就照這以前疼愛貓的勁兒的疼愛項筠,可她畢竟不是只貓,會說會笑,會服侍人,比貓可好玩多了,可謂是照著她的心意養(yǎng)的。 躺在床上的項筠此時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昨兒后半夜里突然發(fā)起燒,又是嘔吐不止,折騰到這會兒已經(jīng)脫了力。玉綃端著大夫給開的補氣靜心湯藥進來,項筠聞見,忍不住又是反上一陣惡心。 項老夫人瞅著心疼,就見項瑤伸手端了藥碗,坐在了床畔,舀一勺細心吹了吹喂向項筠,“meimei忍忍,吃了藥才好得快?!?/br> “你同筠兒在一道,就沒看見馬車上的人?”項老夫人斜眼瞟著,話里隱了幾分照顧不周的責怪之意,也是老夫人一貫的口吻。 項瑤喂藥的手一頓,臉上半露委屈神色,不免悶了聲兒道,“壓根來不及看清楚就……若非宋將軍,恐怕躺著的就不止筠meimei一個了?!?/br> “母親,瑤兒又并非神仙,怎么算得到飛來橫禍,所幸筠兒傷得不重,您也別太擔心了?!表椛畦÷园櫫嗣碱^,“倒是瑤兒提的宋將軍,改日該好好登門拜謝才是?!?/br> “宋將軍,是那個驍勇善戰(zhàn),打的匈奴節(jié)節(jié)敗退的小宋將軍?”項老夫人聞言稍稍拔高了音調,也不怪乎她在意,她的那個侄子可不就在人手下么。 項善琛點頭。 “那是得好好感謝人家,明兒個……”項老夫人瞥了眼床上躺著的人兒,頓了頓,轉而道,“還是過幾日,待筠兒好些,一塊兒帶著去。” 項瑤瞧出老夫人的意思,稍作斂眸,心底莫名起了一絲不舒服。 項筠吃了藥睡下,眾人也不擱著打擾,出了苑兒。項瑤走了半道兒,突然被人劫到了一旁,確是剛解了禁的項允灃,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兒。 “你逮這兒守株待兔呢!”項瑤沒好氣了道。 “可不逮著一肥兔——啊不不不,我妹子水靈著呢?!表椩蕿栕熨v險些沒收住,看著項瑤仍有些怕,怕她還記著上回茶樓的事兒,露了討好臉兒。 項瑤拿他沒轍,“說罷,又出什么幺蛾子?”不然何至于這么偷摸的。 “噓,輕點聲兒?!表椩蕿栂乱庾R地往旁邊瞅了瞅,見沒人經(jīng)過低聲道,“找你當然是好事,包賺的買賣。”也不怪他謹慎,要是讓人聽見傳他爹耳朵里,估摸著又得一頓揍。 “還和那個程萬金一道?”項瑤聞言皺眉,有些不樂意牽扯其中。 “哪兒能啊。”項允灃忙是解釋道,“拆伙了,那小子我也煩著,妹子放心?!蹦堑姑购⒆影氲郎献屓颂琢寺榇肿嵋活D還不顯傷處,一看就是內行人干的,項允灃唯一能想到的就那位了,總覺得他對自己meimei不一般,生怕自己回家路上也不安全,趕緊和程三兒保持適當距離。 項瑤半信半疑地瞟他,靜待他的下文。 “嘿嘿,meimei昨兒個得了不少賞罷,這回是個大買賣,之前那點兒不夠看,meimei再借我點兒?” 項瑤啞然,在他眼里自己可不就是只肥兔子么。 見她沉默,項允灃露了央求神色,“好meimei,就幫哥這回罷。” 項瑤瞧著他眼神里隱匿的一絲急切,曉得他是急于證明自己,還是妥協(xié),只是不由叮囑道,“錢倒是小事,只是老話說欲速則不達,哥哥還是小心謹慎為好?!?/br> “知道知道?!表椩蕿柭犓煽?,喜不自勝了道,有了閑心開起玩笑,“聽說這琳瑯宴是給皇子們選妃的,meimei昨兒大出風頭,不會雀屏高中罷?那位藺王可關心得緊吶?!?/br> 話一落下,就見項瑤微變了臉色,項允灃本就是個人精,一下覺出了些什么,“meimei不喜歡?” 能喜歡就有鬼了!項瑤自認昨日表現(xiàn)平平,獨獨晚宴時皇上欽點出了風頭,卻也不得已,雖說皇后不喜自己,可萬一真讓藺王在皇上跟前求了親事,那…… 離著不遠,一名丫鬟快步而來,見了二人倉促行禮,道是宮里來人,自己還要去請老夫人便匆匆告退。項瑤聽完心底一個咯噔,二話不說,提了裙擺往堂前奔去。 上輩子賜婚是永成十一年的事兒,總不至于這輩子提前了罷? ☆、第25章 落水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聞內閣大學士項善明之女項青妤嫻熟大方、溫良敦厚、品貌出眾,太后與朕躬聞之甚悅。今皇三子適婚娶之時,當擇賢女與配。值項青妤待字閨中,與皇三子堪稱天設地造,為成佳人之美,特將項青妤許配皇三子為王妃。一切禮儀,交由禮部與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共同cao辦,擇良辰完婚。欽此?!?/br> 前來的公公宣讀完圣旨笑瞇瞇地瞧著跪著的一眾,項瑤亦在其列,高呼萬歲,實則暗暗吁了口氣,眼角余光瞥見在她身側的項青妤眉角眼梢染上笑意,與上一世截然不同的反應,恰是因著自己重生的契機,改變了兩人相遇的時機,也讓這賜婚提早了半年。 劉公公親自將圣旨交到了項善明手上,道了聲恭賀項大人。 項善明接過,眉眼里甚是喜悅,往宣旨的公公手里塞了包銀錢孝敬,往里頭招呼喝茶。 “項大人客氣了,奴才還有事得回去,不留了?!眲⒐谧旌呛切χ?,虛扶了把正要起身的秦老夫人,態(tài)度頗是恭敬,“老奴給秦老夫人道喜了,太后對您那姑娘直夸心靈手巧吶!” “謝太后抬愛,是青妤的福氣?!鼻乩戏蛉耸掷锬碇榇?,笑得和善。 劉公公頷首,帶著一幫子人呼啦啦走了,余下府里一眾,見項善明手里的圣旨,恭賀聲不絕。這可是大大長面子的事兒,瞧著項善明容光滿面的樣兒就知道。同樣是參加琳瑯宴的,一同去的項瑤項筠不免被拿了比較,直道青妤好福氣。 老夫人面上作了樣子,口不對心地道了喜,心底卻是憋著氣,一聽聞下了圣旨還當是賜婚項瑤的,畢竟照先前藺王那勁頭……更是滿心期待著,沒成想?yún)s是秦老夫人那房,這一落差可不心里不痛快了么。 等散了回了褚玉閣,拿了桌上的茶杯撒氣,正好落在跟著來的顧氏腳邊,項瑤亦是跟著,見狀微暗了眸子,護在了顧氏身前。 “你說,明明皇上和藺王都青眼有加,怎的……怎的這賜婚就……”落了那頭了。項老夫人想起就覺得糟心不已,如遭人兜頭潑了一盆冷水似的,偏當事人還一副無謂的樣子,項老夫人登時凝向了項瑤,似有一瞬的怒火,卻化為唇角一抹平易近人的笑,“姑娘家該有矜持是不錯,可那藺王是難得的俊才,多少人巴結都巴結不上的,能看上你是你福氣,該放低姿態(tài)的時候就得放?!?/br> 項瑤低垂著眼眸,面無表情,沉默以對。對她那可笑想法,連廢話都懶得。 “母親,長幼有序,合該妤姐兒先,何況藺王前陣兒那事……媳婦覺得還是再看看的好?!鳖櫴想y得出言駁了老夫人,依然是溫柔語調,卻較以往多了幾分主見。 “你懂什么,坊間流言不定作的了真,要真錯過有你后悔的。”項老夫人直接瞪過去了一眼,對于顧氏近來的表現(xiàn)愈發(fā)心存不滿,恭敬有余,卻不像以前那般好拿捏。 顧氏張口仍想說點什么,就被項瑤輕輕扯了扯,回眸見她意思未在同固執(zhí)的老夫人說辨,母女倆一塊兒聆聽老夫人教誨半晌,待老夫人說教夠了才從褚玉閣退了出來。 屋子里,項老夫人說得口干端了茶水潤了潤,眺了顧氏二人離開的方向,劃過一抹深思,最后仍是不放心地招了婆子,“去請三少爺過來?!?/br> …… 隔了七八日,項瑤正在項青妤的苑兒替她一塊兒挑選飾物,就見流螢急匆匆地進來通稟,道是三少爺請了藺王殿下來府里做客,這會兒正在老夫人的苑兒。 項瑤聞言,擱下手里的鑲金翡翠玉鐲,眸底匿了一絲冷意。 “他不是叫大伯關了禁閉么,一月還沒到罷?”項青妤搭了話茬,被關一事她也清楚,是項瑤把他先前霸人家文章的事兒捅到項大老爺跟前,大老爺氣急,親自動手拿藤條抽了一頓,還是老夫人心疼,連夜請了大夫給看,聽說抽得可厲害。 “定是得了老夫人的準兒,又出來蹦跶,他倒是挺有膽量?!表棳幟嫔细仓粚雍龆惶糇旖?,露了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正和藺王一道在老夫人屋里喝茶的項允晁忽然背脊發(fā)涼,今兒這事他雖奉了老夫人的意,可只要一想到項瑤那日警告他莫多管閑事的那副模樣,總覺得有些不安,他這jiejie像是變了個人似的,經(jīng)了挨打這茬,他已經(jīng)不敢輕視。 藺王幾日前奉了密詔離京暗查私鹽運販一事,一陣兒沒露面,甫一回京就被項允晁請到了太傅府,還以為是項瑤想見自己,待見了老夫人會過意來,慣會做人的自然哄得老人家頗是高興。 稍作閑聊,老夫人身邊丫鬟春杏進來附在她耳邊說道了兩句,后者頷首,含笑看著藺王,怕他嫌老婆子無聊,不多留著嘮嗑,讓允晁陪著在府里轉轉,順作不經(jīng)意地提了句水榭的風光不錯。 項允晁自然明白老夫人的意思,領著人往那處去,只是快到之際尋了借口暫避,還是有些怕和項瑤正面對上。 藺王樂得能獨處,正要過去,便瞥見池面上鋪著的木板道兒上立著的兩道俏麗身影,倏然止住了步子。 “jiejie怎么突然有閑心喚我一道賞景來了,可惜這池子里的荷花都謝了?!表楏薏『梦淳?,瘦了少許,身子愈發(fā)顯得單薄,頗有些病美人的姿態(tài)。 項瑤微側著身子,一眼就瞧見了稍遠處站著的錦衣男子,轉正身子作了未察覺的模樣,聽了項筠的話勾唇笑了笑,話里有話道,“有meimei在,自成一處景。” “jiejie又尋我開心了。”項筠當她打趣自己,故意嗔道。 項瑤睨著她,連帶著面前的荷花池,不禁有些置身王府的錯覺,眼眸深處一時沉晦莫明。驟然轉了臉色,不再溫和如煦,低沉了嗓音道,“我確是尋你開心來的,我還想……看著你死?!?/br> 說罷,稍一伸手,便將毫不設防的項筠推入了池子里,清冷的面龐映在項筠詫異且不置信的眸子里,勾起一抹復仇般的快意笑容。 自她醒來之時一直想做而未能做,掩著仇恨虛以為蛇,眼下卻是最好的時機。 “來人啊,快點救人??!”只一瞬,笑意倏然褪盡,項瑤驚慌著喚了起來,眼角余光瞥見藺王加快步子卻又止在不遠,直到府里的仆從將人救起,才踱步而來。 夏末秋初,池子里水雖未及寒冬臘月,卻也是凍人的。被救起的項筠瑟瑟發(fā)抖,頭發(fā)濕漉漉地散在臉上,裙裾盡濕,模樣好不狼狽。待項瑤拿了巾子要替她擦拭,陡地害怕地往后縮了縮,顯了抗拒。 “meimei快擦擦,莫要著涼了?!表棳幧焓謱⒔碜舆f給她,臉上因著她的抗拒顯了受傷神色。 “你走開,別過來!”項筠依然沉浸在對她陡然變臉的恐懼中,下意識吼道??吹酵蝗怀霈F(xiàn)的藺王,如見了救星般,“王爺救我!jiejie她要殺了我!” 項瑤舉著巾子的手僵在半空,頗是委屈。 顧玄曄擰眉,下意識地瞥了眼項瑤,怕她看出項筠此刻流露的親昵,所幸后者似乎并未察覺,松了一口氣之余對于項筠的失態(tài)心生異樣,“項二姑娘自己失足落水,怎能怪乎旁人!” 項筠哆嗦著怔住,緊緊凝著他,卻是看出他是真的在責怪自己,他……不信自己。眼里蓄了淚意,不自禁地落下,淚眼迷蒙中瞥見項瑤投過來的漠然目光,心中又驚又懼,然無論如何,自己今個又是出丑失態(tài)了。 “筠meimei估摸是突然受了驚嚇說的胡話,失禮之處,還請王爺見諒。云雀,送二小姐回房,請大夫好好看看?!表棳幠罅四笫种薪砼?,態(tài)度恭謹?shù)靥骓楏迗A了道。 云雀應聲扶項筠回去,后者臨行一瞥飽含情意,卻得不到那人半分回應,心中不免悲涼頓生,險些身子一歪昏過去。 “讓王爺見笑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