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這廂搜查已盡尾聲,宋弘璟對上太子,后者亦作坦然,然在下一瞬倏然變了臉色。 “太子,這是?”宋弘璟手里的赫然是一張黃符,卻是從太子所佩錦腰帶內(nèi)層里取出。 太子亦是驚詫,東西何時在腰帶內(nèi)的他竟毫無察覺,可此時也只能作了鎮(zhèn)定神色,開口道,“寺里求的平安符罷了。” 宋弘璟以二指夾著翻覆,在場的幾人也紛紛投注了視線。景元帝瞧不出異樣,加之太子一貫老實溫厚,見如此便出聲詢問,“有何問題?” 太子于袖下的手緊緊攥著,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東西握在宋弘璟手里,像是個炸藥,極有可能將自己炸了粉身碎骨,額上漸漸沁出汗珠來。在他身側(cè)的顧玄曄瞧出一二,蹙了蹙眉頭,亦作了不祥預(yù)感。 宋弘璟站了光線極好的位置,揚了手,只見黃符似有內(nèi)層,落了陰影?!疤?,恕臣失禮?!?/br> 太子默然,一顆心提了嗓子眼,神色略是僵硬。景元帝見狀亦皺起了眉梢,定定瞧看。 宋弘璟拆了黃符,里頭掉出一張折疊的字條來,宋弘璟身旁的侍從拾起呈遞于他,被攤開,只見上書生辰八字,并無其他。 倒與平常的護身符相同。 宋弘璟將紙條重新折疊便要塞回,太子一顆心亦隨之放下,正是此時,德妃忽而從蓮華閣內(nèi)殿走了出來,令人奪了宋弘璟手上黃符,拿在手里重新打開。 作為女人的直覺,定是有什么問題的。 果然打開,方看了兩眼,便變了神色,“這是廷兒的生辰八字!”目光定定落了太子身上,幽深懾人,“太子,你好毒的心思!” ☆、92|76. 德妃憑著這認(rèn)定太子便是真兇,急著讓他解巫術(shù)救成王,見太子不認(rèn),便求了景元帝那,要景元帝為其和孩兒做主。太子原就不及藺王得皇上喜愛,加之這一出兄弟倪墻,令景元帝處于暴怒。 德妃憂心成王,此時不用演戲,狠狠地哭出聲音,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得往下落,一個母親為兒子性命的擔(dān)憂,即使哭得再不好看,也讓景元帝心疼了,更何況德妃生的本就嬌柔,此時就像一朵雨打風(fēng)吹的白荷,柔弱可憐,無依無靠,景元帝瞧的更是怒火攻心,面上冰一般的寒冷盯著太子,一邊安撫德妃的情緒。 一眾人在旁更是不敢置喙一句,伴君如伴虎,現(xiàn)在這只老虎明顯是暴怒的。 德妃斷斷續(xù)續(xù)地哽咽,“皇上,您要替成王做主啊?!?/br> “父皇,兒臣絕無害成王之心,兒臣的護身符是護身保平安的,怎會扯了成王,德妃娘娘怕是心急看錯罷?”太子委實有些怕了,還從未瞧見父皇用這種眼神看他,手心暗暗出汗,卻也算鎮(zhèn)定,句句為自己辯解。 德妃聞言擰了帕子,眼眸怒氣迸發(fā),眼淚更是簌簌的落,“太子為其兄長如何能這般殘害親兄,太子說那是保平安的護身符,保的難道是成王么?本宮孩兒的生辰八字還不至于看錯,若皇上不信,自可找秦嬤嬤核實,她最清楚。”德妃娘娘所提的秦嬤嬤是后宮專司其職的,并記載入冊,故此太子妃生辰她亦是在場。 景元帝亦不愿相信老實忠厚的太子會行出這等事,見德妃言之鑿鑿,便讓人帶來問話,秦嬤嬤約莫四五十歲的年紀(jì),看著就是個利落的,向景元帝德妃等一眾行過禮后,接了德妃娘娘身旁宮娥遞過來的字條。 太子抿唇,繃緊了神經(jīng),顧玄曄亦是微微擰了眉頭瞧看。 秦嬤嬤仔細(xì)看了兩遍,朝景元帝答話道,“回稟皇上,確是成王的生辰八字?!?/br> 太子當(dāng)即出言,“皇子公主年年有之,嬤嬤也許年歲大了,記不清楚?!碧有拇鎯e幸,希望父皇是想保自己的,故意提出這等說辭試探父皇,只要父皇不信,誰也沒法反駁,嬤嬤再肯定也是無用。 景元帝沉默了一瞬,斬釘截鐵,“傳朕的旨意,命人去取成王的生辰薄?!?/br> 太子震驚,差點踉蹌,不可置信的看著父皇,父皇這是要…… 眾人心里多有譜了,皇上這回對太子是太失望了,這天估計要變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太子愈發(fā)冷汗涔涔,不斷的抬起袖子擦汗,屋子里很靜,只能聽到景元帝氣怒的呼吸聲,和內(nèi)堂成王那邊一回回的病態(tài)通報,太醫(yī)每出入一回,景元帝眼睛就紅一層,德妃差點幾次暈死過去。 不久太監(jiān)便帶著薄子進來,呈遞給景元帝,和秦嬤嬤說的無誤。 德妃聞言更是仗理不饒,“定是用這害的廷兒!知人知面不知心,可憐我廷兒口里念著的兄長竟會這樣待他,輕他性命!” 太子真的慌的,竟口不擇言的道:“我確是為成王求的護身護,還未送他便……。” 景元帝又不是傻子,一聽這話一直隱忍的怒氣瞬間爆發(fā),拍的桌案震耳欲聾似的,“逆子,還敢胡說八道,還不快把解藥拿出來?!?/br> 太子嚇了一跳,噗通跪在地上,不敢在胡說八道,此時更是著急辯解,連聲道了我沒有后,轉(zhuǎn)向景元帝道,“父皇你要相信兒臣啊。若兒臣真有禍心,如何會選在這場合,豈不落了口實?!?/br> “人多混亂才好推脫,你動的便是這心思罷。”德妃當(dāng)即駁了道,念及屋子里成王那奄奄一息模樣,堪堪急得落下淚來,“皇上,廷兒是臣妾的命,要有個三長兩短,臣妾真不知要怎么活……” 兄弟反目,手足相殘是皇權(quán)之爭常見之事,也是最令景元帝深惡痛絕,太子能力不足,若無大錯,必然繼承大統(tǒng),有宋弘璟等眾卿家輔佐,依然能保這盛世太平,甚至并非察覺不到成王的心思,亦作了考慮,待太子繼位之時,便下旨封藩,遠(yuǎn)離京城的權(quán)力中心,而太子如今此舉,恰是辜負(fù)了他的一番良苦用心,更讓景元帝惱怒。 景元帝見人還杵著,沉聲怒喝道,“還不先將人救了,真要拖著你二弟去死么!” “父皇,此事真與兒臣無關(guān),兒臣不知如何救?!碧訚M口苦澀,自知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可他沒做,要他拿什么去救,真真是百口莫辯。 太子再三重復(fù),顯了無措,德妃見狀噙著哭腔,轉(zhuǎn)而軟了口吻,“太子,廷兒對你構(gòu)不成威脅,真的,若他醒來我定讓他保證不跟你爭,求求你救救他罷?!?/br> 景元帝面色沉郁地睨著太子,眼底浮了失望,“人贓并獲,你不為也脫不了罪,更罪加一等!” 太子妃被景元帝那聲暴喝驚得渾身顫抖,眼里噙淚看向太子,不知所措,反觀太子卻仿佛定了下來,面露凄苦之色,孑然而立。 “兒臣絕無害成王之心,這定是有人栽贓陷害!”之后,太子便只有這一句,問再多,都是這一句。 “德妃娘娘,父皇,這當(dāng)中恐怕有誤會?!鳖櫺仙袂殡[過詫異波瀾,當(dāng)下為太子幫腔說道。 德妃娘娘愛子心切,震怒不已,只當(dāng)他們是一丘之貉,聯(lián)合起來害她孩兒?!斑@樣還能歪曲成陷害誤會,未免可笑!” “是可笑啊……”太子掩了掩眸子,臉上劃過似是傷心的神色,身子微是輕晃了下,踉蹌退了一步。 “大哥?”顧玄曄擔(dān)憂瞧著,作勢要扶他臂彎,卻被避過,見他抬手捂住了眼呵呵低笑了起來。 一眾瞧得古怪。 “何來的兄弟,都是豺狼環(huán)伺。”太子牽起的嘴角一頓,笑意消散,逐字冷了聲兒道,“四弟,你為何害我?” “大哥,你在說什么?”顧玄曄擰眉,作是不解。 太子放下了手,雙眸定定覷向他,傷心有之,憤怒有之……諸多情緒糅雜,最終化作一語,“我從未對你設(shè)防,你就是如此回報的?!笔橇耍紒硐肴?,唯一有可能的就是眼前這人了,視線下移,落在顧玄曄腰間佩著的那塊良渚玉壁上。 顧玄曄自他的目光中回過味來,片刻啞然,方吶吶回應(yīng)道,“大哥誤會了?!?/br> 太子確已認(rèn)定,目光更是逼人?!澳惴置魇窍虢栉业氖殖パ壑嗅?,枉我待你至親,你竟這般陷害!你敢說你那玉璧不是從巫師那所得,定是你討教了害人的法子栽贓與我!” 景元帝聽著聲聲愈發(fā)蹙緊了眉頭,他竟養(yǎng)出這般歹毒的太子,殘害成王不說,竟然最后還要搭上自己的同母胞弟,不堪國君! 藺王依然在耐著性子解釋,卻叫太子一個沖動上前揪了衣領(lǐng),險些要打起來,被景元帝怒聲喝止,堪堪是得了失心瘋了! 德妃不管他們互咬,只憂心自個孩兒,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嚴(yán)棣忙是獻(xiàn)策,“那薩滿巫師還在京中,必能救得了成王。” “快,趕快請來!” 景元帝吁出一口氣的同時瞧向太子,愈發(fā)擰緊了眉頭,“藺王方病愈,哪有那么多心思,太子你莫再強詞奪理,孰是孰非,朕瞧不出來么!”見他執(zhí)迷不悟,痛心道,“來人,將太子押入天牢,等候問審?!?/br> “是?!?/br> “父皇……”太子凄厲喚聲,卻喚不住景元帝去往內(nèi)殿的步子,被帶了下去。 德妃命人去請巫師后便匆匆跟上,一時,苑子里只余下顧玄曄與宋弘璟,相視無言。 “宋將軍真認(rèn)為成王是中了降頭術(shù)么?”良久,顧玄曄整畢了衣裳,沉吟著開了口,目光灼灼落了宋弘璟身上。 “臣只是奉命行事?!彼魏氕Z依然神色淡漠,不卑不亢地回了道?!爸劣谄渌籼訜o辜,大理寺自會還個公道?!?/br> 顧玄曄暗揚了眉梢,掩了眸子,不知想到了什么,未再言語。 而在華音閣里守衛(wèi)陸續(xù)撤走,道是消了嫌疑可以離開,隨著宋弘璟等人走進來,目光紛紛聚在了他們身上,有人約莫想問,但事關(guān)皇家家務(wù)事,到底沒敢多打聽。 項瑤近了宋弘璟身旁,大抵是受香氣所擾,眉梢不展,出聲詢道。“可以回去了罷?” 宋弘璟自然攬著人往外走,其余人等亦是準(zhǔn)備離開,項瑤尚走了兩步,便覺得左肩似被人輕撞了下,不受控地往前跌去之際,恍惚看到一只手遙遙伸出,恰是走在自己身側(cè)后方的顧玄曄,杏眸微睜,掠了詫異。 隨后便穩(wěn)穩(wěn)落在一堵寬厚胸膛中,熟悉氣息縈繞,便聽頭頂磁性聲音道,“沒事罷?” 項瑤搖頭,目光尋向了罪魁禍?zhǔn)?,不期然對上不遠(yuǎn)蒙面女子的眼眸,面巾遮住眼的下方似有一黑點隱現(xiàn),再瞧去人已經(jīng)隨著人潮步出了苑子。 而幾乎是同時伸了手的顧玄曄在宋弘璟接到人的一剎驀地縮回,亦是察覺項瑤自始至終都未停留一眼,與宋弘璟相攜離去,臉上作了莫測神色。在他身后的項筠看得分明,暗暗攥緊了袖下的手,眼底嫉妒神色一閃而逝,很快的,她就收斂好了情緒,柔柔喚了聲王爺,喚回了他的注意。 顧玄曄斂眸,笑容里攜了敷衍,“筠兒,本王讓人先送你回去。” “王爺……”項筠咬了咬唇,帶了一絲撒嬌意味,亦是想留下的。 “去罷?!鳖櫺蠁玖巳藖?,自個折身去了蓮華閣。 ☆、93|76. 秋末冬初,天氣難得好了幾日便一直是陰天,攜著初晨的風(fēng)冷颼颼的,項瑤穿了一件洋紅的芙蓉妝花狐貍皮襦襖,頭上簪了一珍珠發(fā)箍,染成火紅的狐貍毛襯著她著白皙的肌膚,越發(fā)顯得如白玉般剔透。 青花纏枝紋碗里熬煮濃稠的魚片粥,剃了刺的魚rou混著香菇丁芹菜丁,味兒鮮香,入口滑嫩,一旁的蔥香蛋餅,白嫩的面皮裹著薄薄煎蛋,做成小卷,切成一個個堆著,小巧的三兩口便能吃完。 粥還冒著裊裊熱氣,項瑤用小匙攪著,就見云雀領(lǐng)了人進來,恰是一陣未見的蘇念秋,原先在將軍府休養(yǎng)了幾日避過風(fēng)頭后又隨了項允灃去了外地巡視鋪子,近日才回,一回來就送了不少江南那邊時下流行樣式的衣裳來。 沉香色潞綢雁銜蘆花樣對襟襖兒,白綾豎領(lǐng),溜金蜂趕菊紐扣兒,一尺寬海馬潮云羊皮金沿邊挑線裙子,銀灰色夾金絲纏枝梅花漳絨披風(fēng),掐絲琺瑯玫瑰紫手爐……一件件兒細(xì)致周到蘊了心意。 “念秋的傷如何了?” “已經(jīng)好全了。”蘇念秋笑道,說起這事還要感激宋弘璟,安祿盤查時若非宋弘璟暗里解圍,她險些露餡。 云雀奉了熱茶,得了項瑤眼色,便識趣地退了門外守著。 屋子里,兩人閑話家常了兩句便轉(zhuǎn)了風(fēng)向,“京城里都在傳太子積郁成疾,發(fā)了瘋,害成王在先,被揭穿后又栽贓藺王,昨兒個藺王去天牢探監(jiān)還被抓傷了臉?!?/br> 項瑤挑眉,后面這消息倒是才聽說,不掩訝異。 “二哥買通了守門的侍衛(wèi),得的消息?!?/br> 項瑤聽了蘇念秋的解釋,反而挾了不懷好意的笑,“二哥?” 蘇念秋臉上浮起紅暈,輕咳了一聲掩飾,“我與你年紀(jì)相仿,他,讓我這么喚的。” 項瑤瞧著她那模樣噗嗤輕笑了一聲,頗是不厚道地戳穿道,“看來我二哥還有的熬?!?/br> 蘇念秋繃著透紅的臉頰,努力把話題扯了回來,“你說太子是真瘋假瘋?” “不管真假,太子之位怕是保不住了?!表棳帞苛诵σ猓曇舻坏?。 蘇念秋啞然,亦是認(rèn)同。這京城已是變天的模樣。 “只怪我那刀刺得不夠深?!弊岊櫺匣盍讼聛恚廊荒苷垓v。蘇念秋心內(nèi)不忿,顯在了臉上,咬牙道?!白屗諠O翁之利。” “那倒未必?!表棳幫屏瞬璞K,“許是引火燒身也不準(zhǔn)?;噬隙嘁?,關(guān)押太子至今都遲遲未發(fā)落,想必還有內(nèi)情?!碑?dāng)然,這還歸功于項筠,那塊良渚玉璧沁了幻粉,足夠讓景元帝對其生疑。 蘇念秋一怔,“這么說,那并非他所為?” 項瑤頷首,向蘇念秋道了事情經(jīng)過。而當(dāng)日撫琴的女子是顧妧,必是給太子與成王都下了蠱毒,她所聞到的幽香大抵能誘動蠱蟲,使得成王發(fā)作,太子成最大嫌疑人,而成王的蠱顧妧必然能解,子母蠱解開另一方必然受影響,太子體內(nèi)蠱蟲躁動引致瘋癲癥狀,太子之位岌岌可危。 當(dāng)然在這件事里能拖了顧玄曄下水,在景元帝心中埋下一顆懷疑的種子,這才是正事。 太子瘋,成王病,藺王又惹了嫌疑,如今看來似乎只有樊王置身事外,深諳明哲保身之道,只是要獨善其身談何容易,上一世的悲劇歷歷在目,項瑤咬唇,這輩子,她定護得項青妤周全! 風(fēng)卷著寒意從支起的窗子吹了進來,帶了些許濕潤,不知何時外頭又下起雨來,庭院里栽著的木槿樹上花瓣被雨打落,單薄飄零。 撲面的冷意叫項瑤不禁打了個寒噤,暗了暗眸子,隨著太子落馬,京城里的魑魅魍魎要登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