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想通這點的顧玄曄臉色烏沉可怕,用力攥著香包的手指骨節(jié)泛白,仿佛要捏碎了般。 *** 酉時過后,夜幕初降,宮中華燈初上,太和殿絲竹縈耳,妙舞映眼,群臣邊欣賞著歌舞,邊品嘗著美酒珍饈。 景元帝端坐于龍椅之上,頭上帶著金色的冠冕,明黃色的龍袍更襯得他威嚴(yán)無雙,上位者的氣勢在無形之中釋放而出。大抵是近來事情紛擾,鬢角竟生了一縷白發(fā),臣子們瞧見暗是猜測為了幾位皇子。 太子之位空懸,成王蠢蠢欲動,不惜代價拉攏群臣。朝中串聯(lián)之風(fēng)盛起,以嚴(yán)尚書為首,一致上表奏請景元帝冊立成王為太子。不料適得其反,令景元帝頗為忌憚。 可偏偏景元帝又放任皇子間暗斗,叫群臣愈發(fā)看不明白。終究是帝心難測,一時大臣中保持中立看風(fēng)向的亦有不少。 而事件主角的三位皇子列了一席,藺王得皇后緣故暫解禁閉,神色略是憂郁地坐了樊王右手旁,借著攀談細(xì)細(xì)打量,面前擱的酒換作茶,道是以茶代酒,便有侍從遞了茶盞到其手中,大抵是茶盞滿了的緣故,舉起之際茶水輕晃險些灑出。 顧玄曄垂眸斂了深思,顧妧的天香蠱應(yīng)是無人能解的,上一回誤打誤撞用了換血的法子保了命卻瞎了眼,這一世雖是重復(fù),但夾了個項瑤,就令人不得不起疑,畢竟項瑤與項青妤那一層的關(guān)系,只怕未必會袖手旁觀。 另一側(cè)成王春風(fēng)得意,與人推杯置盞,喝得盡興。見了藺王如此神色,當(dāng)是落魄,眼底噙著明晃晃的得意,故意到了藺王跟前要與他喝上一杯,藺王神色微動,接了那酒盞,站起與他碰杯,余光瞥見身著粉衣宮裝的宮娥端呈著精致佳肴魚貫而入,揚了嘴角。 仿若不經(jīng)意似的,撞了成王的胳膊肘,后者撂翻宮娥端呈的白玉纏枝湯碗,澆了熱油的魚湯傾覆,刺啦一聲,伴著樊王痛不可遏得驚呼,不偏不倚恰好悉數(shù)潑在了坐于二人之間的樊王肩頭,叫眾人瞧一眼都覺得鉆心疼的。 “胤兒!” “樊王!” 眾人驚呼,都叫這一變故驚著。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宮娥又驚又恐伏在地上磕頭認(rèn)罪。 樊王面上落了慘白,月白錦衣冒著熱氣,被浸濕的地方透出燙得滾紅的肌膚,身子顫抖,似是顧忌場合未免失態(tài)而極力忍耐。宋弘璟是當(dāng)中最清醒的,道是趕緊扶去御醫(yī)署處理,那侍從才似反應(yīng)過來似的趕忙扶了人離開。 待人走后,眾人才看向始作俑者成王,后者臉色亦是難看,卻狠狠瞪著藺王。 顧玄廷對上景元帝帶著怒氣的眸子,忙是解釋,“兒臣無心的……” “兒臣……兒臣這就去瞧瞧三弟。”遂扔了話急匆匆離席。 而在他之后,顧玄曄一派與世無關(guān)的淡然模樣,斂了暗色,臨時反應(yīng)騙不了人,顧玄胤是……真瞎了。 在其不遠(yuǎn)的女眷席,項瑤不著痕跡地凝著顧玄曄,并未錯漏他眼底的算計,暗暗攥緊了手,心中卻是松了口氣。 ☆、102|97. 冬至過后,日頭一天比一天長。項瑤把嫁妝單子擬了,又盤算好宴席的細(xì)致,一應(yīng)瑣碎就交了尤氏和幾個管事的,她只要把總就好,委實沒什么好忙碌cao勞的。這日拿了朱紅筆圈了該注意的,就見云雀端了一盅百合銀耳紅棗湯進(jìn)來,其后還跟了一灰衣侍從,作的是不打眼打扮,項瑤瞧了一會才認(rèn)出是樊王身邊的。 那侍從奉了一只小巧的紫檀木錦盒,“王爺?shù)肋@回多虧了宋夫人,這是王爺?shù)囊稽c心意,答謝夫人。” “王爺客氣了。”項瑤接了由云雀轉(zhuǎn)手遞呈上的錦盒,打開一瞧,里頭擱了塊羊脂白玉雕的貔貅掛墜,質(zhì)地溫潤細(xì)膩,色澤純凈,當(dāng)是上品,小貔貅憨態(tài)可掬,造型可愛,項瑤瞧著生了喜歡,倒也沒客氣地收下,“王爺可還好?” “燙傷處作了處理,這會天冷,仔細(xì)些不妨事?!笔虖娜鐚嵎A道。 項瑤頷首,見他傳了話后要走,驀地想起一事,喚住問道,“六安寺竹居里頭那人?”當(dāng)初她提議安排瞎子在那,供樊王觀摩學(xué)習(xí)應(yīng)變今日局面,就不知事后那人如何了。 “回夫人,王爺已經(jīng)處理干凈,絕不會透出去半個字兒。”侍從答得利落,神色冷清,言下之意卻是明了,畢竟只有死人才守得住秘密。 項瑤有一瞬怔忪,著實難將風(fēng)流佻達(dá)的顧玄胤與那手段聯(lián)系,卻也只是那一瞬,不禁彎了嘴角,生在皇家怎會有那種天真,是她低估了。 “小的來時瞧見外頭有人盯梢?!笔虖莫q豫,提醒了道。 項瑤舀著湯水,并不意外,只怕還不止是一撥人,如今宋弘璟手握兵權(quán),得之勢力便是起兵造反都輕而易舉,某人因此成了香餑餑,若宋弘璟稍弱勢半分必會被啃得骨頭不剩,所幸某人一如既往的強大,連帶著將軍府地位水漲船高,反倒沒人敢得罪。 景元帝反常的態(tài)度她倒能猜到一二,四五十歲正值壯年,皇位權(quán)勢怎容得崽子覬覦,爭到底都未必是贏家,端看哪個本事了。上一世顧玄曄正是清楚景元帝這心理,贏過成王不說,還不觸碰景元帝那條底線,得了賞識,最后如無意外當(dāng)是他繼了大統(tǒng)…… 項瑤斂了斂眸子,沉吟半晌,提筆于紙上落了字,交由侍從轉(zhuǎn)送藺王府。 待人走后,流螢憑著記憶記著那信上似乎都是藥名兒,“小姐,方子不拿著去藥鋪抓送去藺王府作甚?” “那不是一般的方子?!表棳帗P眉,依著安瑾聰慧定能瞧出端倪,屆時……便有好戲看了。 將軍府甚大,那侍從由人領(lǐng)著要從偏門出,路上遇著趙瑞,擦肩而過之際,惹了后者多瞧了兩眼,見是從世安苑出來的,當(dāng)是為了玉珠婚事置辦的哪個鋪子伙計,未甚留意,反而蹲了身子與抱著他腿的小人兒,好好說道,“小寶乖,等爹爹回來再陪你玩好不好?” 趙小寶拽著腿肚子不讓,爹爹每回都這么說,每次還不是早出晚歸見不著人的。 趙瑞好說歹說了會,見趙小寶卯上,也有些失了耐心,不時瞧了門外似乎有些著急。 “小寶,別鬧你爹爹?!庇仁系穆曇暨h(yuǎn)遠(yuǎn)傳來,不一會人就近了跟前,硬是抱起了人,同趙瑞道,“不是還約了嚴(yán)公子嘛,趕緊去罷,別讓人等了。” 趙瑞點頭,沒顧得趙小寶癟著嘴要哭出來的模樣,這一耽擱怕誤了正事,嚴(yán)棣難得約他見面,遲了總歸不好。如今成王風(fēng)頭正盛,嚴(yán)棣又是成王面前的大紅人,托宋弘璟的福自個也算坐上了這條大船,只等著日后能平步青云,思及此,趙瑞一瘸一拐地走更快了。 *** “我要見王爺,王爺不來,我是不會吃的?!避铺m苑,項筠正對著桌上佳肴大鬧脾氣。 “項姑娘還是吃點,好歹是為了肚子里孩子?!逼抛硬焕洳坏卣f道,稱呼亦是從項側(cè)妃改為了項姑娘,對那一天三頓鬧的人頗是沒了耐心。 “你耳朵聾了么,我說我要見王爺!”項筠怎會察覺不出對面人的輕視,咬著牙逐字吼道。 那婆子更是作了聽不到模樣,依然三句不離吃飯,其余一概不理,這一態(tài)度更惹得項筠跳腳,恨不得掐了婆子脖子搖的,偏偏屋子里沒了東西砸,只能拿著枕頭扔向婆子,叫人一手接著反而跟撓癢癢似的無力。 門簾撩起,珠子相撞的清脆聲音驀然響起,引了屋子里兩人的注意。 “王妃?!逼抛庸Ь葱卸Y。 安瑾攏了肩上的白狐裘披,大抵是屋子里沒暖爐的關(guān)系,呵進(jìn)一口寒氣忍不住又嗆咳嗽了聲,“免禮罷?!?/br> 項筠自她出現(xiàn)就一直隨了視線,緊緊盯著,目光里不掩恨意,自個成了這模樣,這人怕是來看笑話,護(hù)著肚子不禁挺了挺身子,那是她唯一引以為傲的了。 安瑾目光掃視而過,嘴角揚了一絲輕蔑,掠了桌上未動的吃食,“不合胃口?” “王爺可在府里?”項筠咬了唇角,凝著安瑾發(fā)問。約莫是病好了,后者敷了淡淡脂粉,一改病秧子臉色,顯了光彩,也更與她成了比較,極其諷刺。 “在不在與你一罪婦有何干系?”安瑾覷向那婆子,“她不吃,拿了喂狗去,莫糟蹋糧食。” 婆子瞧了項筠一眼,隨即應(yīng)聲退下。 屋子里余下安瑾主仆與她,項筠略是心慌了下,摸不準(zhǔn)她想做什么,眼底滿是戒備。 “怕我會對你做什么?” 項筠不語。 安瑾嗤笑了聲,目光自她臉上緩緩下移落了她護(hù)著的肚子上,“其實不用我做什么,照你這么折騰,那孩子也不定保得住?!?/br> 項筠抿緊了唇線,饒是憤恨,“你敢詛咒王爺孩子!” “王爺念在骨血留下孩子,屆時交了我撫養(yǎng),可是這孩子偏偏是你所出,我怕日后一見了他就想起你來,嘖……”那話雖未說盡,可眼底的怨毒卻清晰可見。“在底下可要保佑你的孩子平平安安長大啊?!?/br> 項筠因著她刻意咬重的四字心下大亂,緊緊捂了肚子,“不,我不會把孩子交給你的?!?/br> “那可由不得你說了算,畢竟到時你已是將死之人?!卑茶粗獡溥^來的項筠,在一尺遠(yuǎn)被丫鬟婆子鉗制住,瞧著她扭曲叫囂模樣,心中痛快不已。 “安瑾,你不能那么做!” 安瑾卻像是聽了笑話,落了意味深長的笑轉(zhuǎn)身攜了丫鬟離開,留下項筠在其身后絕望嘶喊。 這已是她抄佛經(jīng)之余最大樂趣,原該就地正法的人卻因為身孕茍延殘喘,安瑾心底不無陰暗,王爺原來那般喜歡孩子的,可偏偏她這正室卻無所出,如同上癮般,似乎折磨項筠才能使她好過。 回了自個苑子,便見一丫鬟呈了湯藥來,藥味縈了鼻尖,不禁蹙起眉梢。 丫鬟見狀拿了事先備了的蜜餞,“王妃莫怕苦,這藥對身子好,擱這兒剩不下幾包,管事的不知怎么回事,平常早拿來了,許是忘了,奴婢下回催催去?!?/br> 安瑾端了藥屏了呼吸努力吞咽下,畢竟是顧玄曄的良苦用心,自她嫁進(jìn)王府后一直調(diào)理用,不愿辜負(fù)。 藥汁見底,拿了丫鬟遞上的巾怕擦拭過嘴角,余光瞥見桌上一封未有署名的信封,“這是?” “方才有人送來,奴婢見王妃沒回來就擱了桌上。”那丫鬟稟道。 安瑾拿起拆看,紙上字跡娟秀,仿佛在哪見過,然只有一列列的藥名也讓人莫名,安瑾將喝盡了的湯碗擱了桌上,一邊落了沉思,良久,眉心倏地一跳,心臟莫名鼓噪起來?!澳撬幵欠襁€在?” “還在……”丫鬟雖奇怪王妃為何會這么問,如實答道。 “去找大夫驗。”安瑾斂了眸中起伏,捏緊了信紙吩咐,見人還杵著,聲音略是尖銳了喝道,“還杵著做什么,速去速回?!?/br> 丫鬟被驚了一跳,連連應(yīng)是,慌里慌張地奔了出去找大夫。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那丫鬟取了一張藥方回來,安瑾仿若等得耐心告罄,忙是奪了來看,與那信紙一對,竟是一字不差,然藥方上三字卻著實刺痛了眼。 顧玄曄,你為何這般狠心待我! ☆、103|97. 一連幾日,項筠都被同一個噩夢驚醒,夢里小孩跌倒哭著喊娘卻始終沒有人理,不遠(yuǎn)安瑾冷眼瞧著,顧玄曄站了身旁,亦是同樣冷峻,項筠扶不了小孩兒,只好跑了顧玄曄跟前求他抱抱孩子,可換來的是兩人相攜離去的畫面,每每驚醒后那股心絞痛一直延續(xù),夜不成寐。 她的孩子怎能交給安瑾撫養(yǎng)! “小姐,您醒了?!庇窠嫸酥鑳哼M(jìn)來,瞧見項筠神色陰郁地靠了床頭,便上前侍候她洗漱。 項筠凈過臉面,坐了梳妝臺前,銅鏡映出的人兒面色聊白,仿若蒼老了十歲,項筠不禁捧了臉挨近了鏡子,這樣一副容顏王爺怎么會喜歡呢?遂急急喚了道?!坝窠?,幫我梳妝?!?/br> 玉綃自然依從,拿了桃木梳替她仔細(xì)梳理,只隱在其后的面上露了一絲躊躇復(fù)雜之色。 發(fā)髻梳的繁瑣精致,黛筆勾勒眉梢,雙靨鋪了厚厚脂粉,愈發(fā)顯得妝容艷麗,可唇角青白沒有半點血色,能瞧出一絲病態(tài)來。 項筠卻甚是滿意鏡中之人的模樣,仔細(xì)端詳片刻,卻又落了抑郁,女為悅己者容,然那人似乎不會再來…… “玉綃,事情還沒動靜嗎?” 玉綃應(yīng)聲搖頭,露了為難神色,“小姐,那畢竟是掉腦袋的……” 項筠斂眸,從妝奩里取了余下所有值錢首飾,通通交了玉綃,“這些都拿去當(dāng)了,仔細(xì)打點,總會有法子?!表楏匏剖前堰@當(dāng)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臉上揚著期盼,殷切注視著玉綃。 玉綃瞧著她這模樣,那打擊的話就再也說不出口,小姐真真是病得神志不清了,妄圖從儼如牢籠的藺王府逃離,怎么可能呢,但卻是默默收下那些首飾珠寶,“奴婢盡力而為?!?/br> 項筠卻是當(dāng)她答應(yīng),神色放松稍許,似乎全指著她成事般。 夜如期而至,黑沉沉地不見一絲星光,一輪殘月白慘慘地掛了枝頭,不多時就叫烏云遮了去,顯得愈發(fā)暗沉。藺王府籠在這漆黑夜色中,皆是陷入沉睡,獨獨玄鐵營的人手持長矛,恪守職責(zé),一動不動守了門口。 “幾位爺,辛苦了?!币坏腊崔酂崆榈穆曇繇懫?,但見一灰衣仆從提著倆食盒走到了跟前,“這是宵夜,幾位爺用著?!?/br> 說罷分了只食盒遞了過去。 夜里當(dāng)值慣有宵夜,宋平認(rèn)出來人是藺王身邊的,眼中滑過了然神色,接過留了兩人看著,余下去了一旁用餐。 那仆從拎著另一只輕輕叩了門,待里頭應(yīng)聲過后被請了入內(nèi),玉綃接了食盒取了里頭宵夜端呈上桌,便見項筠裹著披風(fēng)走了出來,乍一瞧見那仆從露了欣喜神色,“是王爺讓你來的?”且因著來人正是王爺身邊當(dāng)差的顧六,以往傳話送禮都是他來的,自是那么認(rèn)為了。 顧六瞧了眼門外,大抵是有人吃完換了班,門前黑影晃動了兩下,遂刻意揚高了音調(diào),“側(cè)妃,這是王爺特意囑咐廚子做的都是您愛吃的,餓壞了自個不值當(dāng)?!币换仡^,對上項筠期盼目光,作了暗示。 項筠茫然瞧看,略是不明。 “側(cè)妃想走,今個夜里正是時機?!鳖櫫鶞惤?,以二人能聽得到的聲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