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到身邊的人的小動作，雁翎以為在熟睡的賀見霜嘴角悄悄地?fù)P了揚(yáng)，露出了幾分滿意，又很快掩飾住了。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感覺到嘴唇有些涼意，雁翎一怔，恰逢其時地睜開眼睛。

    墨藍(lán)的夜空繁星閃爍，雪花飄揚(yáng)落下。

    又一場大雪即將來臨，看來這一次注定要在雪中送別舊年，又在雪中迎來新年。這是一次難得的體驗(yàn)。

    雁翎微微笑著，伸出手接住雪花，那片淘氣的雪花隨即就在掌心化為了一顆小水珠。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

    遠(yuǎn)處山寺的鐘聲響徹燕山，觥籌交錯聲與歡呼聲浮浮落落。

    除夕已過，新年的朝暉即將灑落于世間。新歲——來臨了。

    ——《第四卷：蒿山派·冬》·end——

    第38章

    春來秋往，時節(jié)更迭。

    轉(zhuǎn)眼間，兩年就過去了。

    中原檀州。

    青蒼逶迤、綠意正濃的燕山腳下，此時日頭正盛，蟬鳴作響，一輪曜日懸于頭頂，直照得陽光下的人汗如雨下。

    許多飲食鋪?zhàn)釉缫验_賣冰鎮(zhèn)果子，樹蔭下，有婦人抱著自家孩子、搖著大蒲扇在乘涼。

    大街上，一行半大少年退避著行人和拉載貨物的輪車，邊上氣不接下氣地跑著，邊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你打聽的消息是真的嗎？”

    “我親耳聽到昨天去過的人說的，絕對無誤——雖然卿公子前幾天因?yàn)閭L(fēng)，嗓子啞了沒法上臺，但是他昨天就已經(jīng)痊愈上臺啦！”

    “這個卿公子真的是那個幽州的名旦嗎？”

    “是啊，你可別說，雖然還沒開始，但是醉香樓每天都提前一個多時辰擠滿人，現(xiàn)在去還不知道能不能占到位置呢?！?/br>
    說也有趣，燕山腳下的醉香樓最近請來了一個非常有名的戲班來這里表演半個月，以拉攏更多的生意。這種招攬顧客的模式也不是第一次出現(xiàn)了，然而，因?yàn)檫@個戲班中不乏名動幽州的名伶，比方說剛才那群少年口中的卿公子。而正常來說，這些名伶多半都只會在較為富饒和平的中原地帶演出，很少會來到檀州燕山腳下這么偏遠(yuǎn)的地方。所以，這回他們難得來一次德福鎮(zhèn)，鎮(zhèn)民都好奇心大作，紛紛涌到了醉香樓吃飯看戲。

    小地方的消息傳得特別快，醉香樓才掛出了這個戲班要來的消息沒兩天時間，附近幾個小鎮(zhèn)的人便都知道了，不少人遠(yuǎn)道慕名而來。平日里，醉香樓的菜式精致美味，但可不便宜，不是一般人家能天天去的地方。這一回，因?yàn)檎戳藨虬嗟男?yīng)，收入一下大增，甚至出現(xiàn)了位置不夠，把走道也坐滿了情況。醉香樓的老板天天眉開眼笑地直打算盤，看著白花花的錢直飛入自己口袋，還心情大好地親自下堂招呼。

    這天，是名旦卿公子痊愈后的第二次上臺，戲還沒開場呢，醉香樓就擠滿人了，熙熙攘攘的。小二端著酒杯和菜式忙碌地在大堂里穿梭。

    幾個打扮華麗的年輕公子搖著扇子慢悠悠地進(jìn)來了，那趾高氣揚(yáng)的做派，一時之間便吸引了門口的人的目光。小二連忙笑著迎了上去：“公子一共三位對嗎？里面請，里面請！”

    為首的那個皺著眉頭，看了那因?yàn)槿颂唷⒓恿俗雷佣@得有些逼仄的一樓一眼，說：“咱們幾位爺可是遠(yuǎn)道而來的，可不想和不認(rèn)識的人這么擠在一起，有沒有雅座或者單獨(dú)的座位?。俊?/br>
    小二有些為難，笑道：“客觀，咱們店里的位置可都坐滿了，若不嫌棄，給您搭個桌如何？”

    那幾人的眉毛高高吊起：“搭桌？你讓他們讓一張出來不就得了，屏風(fēng)也給我拉一個過來?！?/br>
    醉香樓的老板聽見了爭執(zhí)聲，連忙笑容可掬地上來道：“幾位爺不妨上我們二樓看看，二樓本身就是雅座，沒有加座，相對闊綽一些，而且也比較安靜。至于搭桌不搭桌，不妨上去看看再說。”

    上了二樓，這幾個年輕公子環(huán)顧一周，的確環(huán)境比一樓好多了，可是并沒有空桌子。老板笑著說：“幾位爺不如就與那邊的小公子搭個桌吧？他只有一個人，你們則剛好三個人?！?/br>
    那幾個公子順著老板的指點(diǎn)看過去，老板所指的窗邊地方的確坐著一個相貌平平，臉色有些蠟黃的小少年，看起來不太健康。

    當(dāng)他們的眼睛掃過旁邊那桌的時候，眼珠頓時瞪直了。

    旁邊的那一桌，靠窗的位置坐著一個紅衣少女。夏日陽光下，那張精致絕倫的臉龐從內(nèi)而外煥發(fā)著一種動人的光澤，就如同春日盛放的鮮嫩桃花骨朵，引人采擷。初見驚艷，已覺容光明媚，熠熠生輝，久久凝視之下，更讓人心神激蕩，難以轉(zhuǎn)開目光。

    那幾人視一眼，頓時棄了老板指點(diǎn)的位置，直直地走到了雁翎所坐的地方——搭桌就搭桌，但是，他們又不是傻的，有個現(xiàn)成的美人在面前，何必跟一個病秧子坐。

    話說，沒想到這個小地方居然也有這樣的美人。

    剛才不小心打翻了些茶水，險些把衣服也弄濕，雁翎正忙著把自己頭發(fā)擰干，根本沒注意到有幾個人在盯著她看。

    忽然，低著頭的雁翎感覺到了眼前籠罩了一片陰影，身邊一陣風(fēng)揚(yáng)起，自己這桌子的另外三個位置就被三個陌生人承包了。

    她驚訝地抬頭，鴉羽一樣的眼睫毛一扇，烏黑的眼珠疑惑地瞅著他們，不解道：“幾位是坐錯位置了吧？”

    “不是走錯，我們是來搭桌的?！逼渲幸粋€搶答。

    剛才那為首的公子笑了笑，搖了搖扇子：“沒錯，我們是搭桌的，姑娘沒看到這里座位不夠嗎？我們?nèi)?，姑娘一人，剛好湊一桌?！?/br>
    雁翎搖搖頭，笑了笑：“抱歉，我有同伴，他只是剛巧走開了。這里坐不下你們?nèi)??！彼醚凵袷疽馑麄兛醋烂?，果然，桌子上有兩個杯子，的確是有兩個人坐在這的樣子。

    那幾人都有些尷尬，但又不甘心就此離開，轉(zhuǎn)念一想，這美人的同伴可能也是個美人，便厚著臉皮道：“我們是看與姑娘合眼緣，所以邀姑娘一起坐。待會兒姑娘的同伴來了，我們不介意合桌，頂多我們?nèi)齻€擠一擠而已?！?/br>
    雁翎：“……”納尼？她是碰上了傳說中的搭訕嗎？（=_=）b

    搖著扇子的公子以自己最瀟灑的姿勢，啪一聲把扇子合上，放在桌面，笑瞇瞇道：“對了，說了這么久，還未請教姑娘芳名？姑娘想吃點(diǎn)什么？隨意叫，我們做東。只喝茶水也太寒酸了點(diǎn)吧！”

    雁翎似有所覺地看向他們身后，揚(yáng)了揚(yáng)眉，笑著說：“我的同伴回來了，你們還是讓個座吧。”

    那幾個賴著的公子回頭，不料沒看到什么意料中的姑娘，反倒看到了一截男人的衣袍。

    訝異地抬眼上看，他們后方已經(jīng)不知何時站著一個年約十七八歲的、介乎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人，俊眉修眼，顧盼神飛，端是一位讓人眼前一亮的俊美少年！

    那雙昳麗飛揚(yáng)的鳳眸下方，綴有兩顆驚艷的絳紅色的痣，鼻梁高挺，嘴角優(yōu)美地飛翹。若不注意，可能還會以為他在朝你笑，仔細(xì)看了，才發(fā)現(xiàn)他只是嘴角天生微揚(yáng)而已。

    毫無疑問，這是一張五官偏于柔媚的臉，但因?yàn)槟乔謇涞难凵窈汀酢跤行偷南骂M，不僅沒有絲毫脂粉女氣，反而透著一股錚錚冷峻的少年英氣。

    此時，他正抱著手臂看著這幾人，微抬下巴，清冷的聲音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讓開?！?/br>
    那幾人都有些惱怒，但為首的公子阻止了他們——他畢竟年齡最大，有點(diǎn)眼色，眼前這人雖說年紀(jì)比他們小，但是光看身材，他甚至比他們這幾個及冠已久的人還要高挑頎長。再加之，這種凜冽的眼神，絕非一個只會吟詩作對的文弱青年能擁有的。眼前的人，多半是個會武的。

    不想在這里起沖突，打起來說不定吃虧的是自己，這么想著，為首的公子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就客客氣氣地道了一聲抱歉，帶著另外兩個人離開了。

    其中一人似乎有些不服氣，坐到了旁邊的桌子上，嘴里還小聲罵罵咧咧了一句：“哪來的毛頭小子，裝什么英雄！”

    那人剛坐下，便有什么東西貼著他的耳朵飛過，咔擦一聲直直地插進(jìn)了對面的墻壁中。定睛一看，正是他剛才遺漏在桌面的扇子！扇柄那么脆的東西，現(xiàn)在居然插進(jìn)了墻壁一小半？

    他驚愕地回頭，只見賀見霜原本就清冷的面容帶著淡淡的微笑，卻徒然散發(fā)出一股壓迫感：“你忘了東西?！?/br>
    那三人：“……”

    于是，那一片詭異地安靜了起來，方才還罵罵咧咧的人全體失聲了。剛才還有心看熱鬧的人紛紛把頭轉(zhuǎn)了回去。[蠟燭]

    看見再也沒人看雁翎，賀見霜才露出了滿意的表情，坐在了雁翎旁邊，從懷里拿出了一個紙包，哼道：“買到了?！?/br>
    看見那小紙包，雁翎眼睛一亮，接了過來，感動道：“謝謝你啊，霜霜。”她并沒有把剛才的事情放在心上，反正那幾人對自己也沒有做什么實(shí)際的傷害行為，頂多就是嘴巴不干凈罷了，賀見霜小小地教訓(xùn)一把就得了，也沒必要鬧大。

    今天，因?yàn)槁犝f卿公子來唱戲，她便與賀見霜找了個有空的時候，早早來聽?wèi)蛄?。但是，在等待開場的過程中，看到對面街角有個賣烤紅薯的老伯，忽然心癢想吃。賀見霜嘴上很嫌棄，但是卻沒有遲疑，就去給她買了，所以才離開了這么一陣。

    雁翎小心翼翼地把熱乎乎的紅薯拿了出來，啊嗚一口咬上去，入口軟糯。不管是嘴里還是心里，都甜得不得了。[扭屁屁][扭屁屁]

    ☆、第39章

    也許是一下子吃得有點(diǎn)急了，雁翎驀然就被嗆到了，猛烈地咳了起來，咳得眼底都有些濕潤。

    一只修長的手端著一杯清水送到了她面前，雁翎一怔，抬眼，只見賀見霜皺眉道：“怎么吃得跟小豬崽一樣，又沒人跟你搶，慢慢吃?！?/br>
    雁翎：“……”

    excuse me？居然說她像豬？(╯‵□′)╯︵┻━┻

    她接過了杯子，喝了口水，才平息了一下呼吸。輕輕放下杯子，眼珠卻不經(jīng)意定到了賀見霜的手上。

    那是一雙久練武功的手，常年與劍柄接觸的地方已經(jīng)磨出了繭子，漸漸取代了手心舊傷的痕跡。手指不再是兩年前的那種少年人的纖細(xì)，而是已經(jīng)有了成年后的骨架，指節(jié)勻稱修長，屈伸之間顯得遒勁有力，看著便很有安全感。

    是了……這已經(jīng)是一雙屬于成年男子的手了。

    雁翎垂下了眼眸，默默地嚼著紅薯。

    這一轉(zhuǎn)眼，兩年便過去了。

    距離上一次與楚逸衡的見面，也已經(jīng)過去了兩年。沒想到，楚逸衡會是她近兩年來見到的最后一個原著里的重要角色。在那之后的兩年都過得風(fēng)平浪靜，沒有再出現(xiàn)過什么時間軸錯亂的烏龍事件，也沒有再機(jī)緣巧合地遇到什么原著里重要的角色。

    盡管日子過得很順利，但隱隱的擔(dān)憂也一直存在于雁翎心中。

    這是因?yàn)椋凑諘r間軸，梅炎之在今年的初秋就會離開蒿山派，去天霄派了。而明年年初——如果她沒能阻止蒿山派的屠殺事件，那么屆時，蒿山派的所有人，都會命喪于那個時候。

    唉，想想就沉重。盡管對于如何解決這件事，她已經(jīng)有了一點(diǎn)眉目了，但實(shí)施起來，恐怕還是有不少困難。

    說回蒿山派——最近兩個月，蒿山派新進(jìn)了一批弟子，所以，現(xiàn)在的雁翎已經(jīng)不是最小的師妹了——現(xiàn)在可輪到別人喊她雁翎師姐啦。[扭屁屁][扭屁屁]

    賀見霜如今已經(jīng)過了十七歲生辰了。這兩年來，他在悄然變化著。武功上的進(jìn)步，也簡直讓雁翎看得目瞪口呆。一開始進(jìn)門派時還是個不起眼的少年，僅僅用了兩年時間，他便大有長進(jìn)，或許內(nèi)力還不夠深厚，但是劍法卻已經(jīng)齊頭并進(jìn)到幾乎能與梅炎之媲美的地步。也與同期的許多弟子拉開了一大截，甚至超趕了大部分的師兄，越發(fā)受到了門派的器重。

    ——這還是在他沒有碰過《霜瀧寒水》的前提下做到的。雁翎不得不感嘆——或許有些東西真的需要天賦。賀見霜的天賦……也未免太可怕了。譬如，別人能把一本劍譜發(fā)揮個五六成，便算是掌握了、過關(guān)了，而他卻能練到九成以上，那么，所發(fā)揮的威力便是前者遠(yuǎn)遠(yuǎn)達(dá)不到的。

    難怪原著里他能把《霜瀧寒水》練到九層了。而且，這種武學(xué)上的天賦，原來在他少年時期就已經(jīng)有了體現(xiàn)了。

    天賦叼炸天的賀見霜，之所以在原著里憋屈地被楚逸衡壓著打，結(jié)局還賠了夫人又折兵，恐怕最開始的源頭，就是蒿山派屠戮事件吧。這件事后，他去到天霄派后就備受排擠，得不到好的教導(dǎo)，才會漸漸被楚逸衡拉開距離吧。

    如果他沒有走入魔道、自我毀滅，以這樣的天賦，一定會成為不比楚逸衡遜色的人物。

    而這兩年一直待在賀見霜身邊，看著他出落得越來越英姿勃發(fā)，雁翎心中總是不期然有種“吾家反派初長成”的自豪感。

    雁翎一邊思緒發(fā)散地想著，一邊鼓起腮幫子吃著紅薯，目光不自覺地散漫開來，慢慢從賀見霜輕輕扣在桌面的修長的手指往上看，一直移到了他平坦的胸膛，寬闊的肩膀，鎖骨，喉結(jié)，再到窄長的下巴，淡色的嘴唇……一寸一寸，慢慢往上，剛在心里慢悠悠地感嘆了一句“反派真絕色”，就對上了一雙的黑眸。

    視線一下卡住了，雁翎：“……”

    咦咦咦？（⊙口⊙）

    賀見霜見狀，挑了挑眉，嘴角還銜了一抹揶揄的笑意，似乎有些好笑。

    雁翎：“……”

    為何她忽然有種偷看別人、卻被捉個正著的心虛感？(╯‵□′)╯︵┻━┻

    話說，原來他早就開始盯著她看了嗎？

    實(shí)際上，就在雁翎看他之前，賀見霜不知何時早已把頭轉(zhuǎn)了回來，托著腮定定地凝視著她的臉。

    雖說雁翎比自己還大一兩歲，但是現(xiàn)在的他——早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只能和她平視的少年了。他已經(jīng)長得比她高許多，肩比她寬，手比她大。歲月仿佛格外優(yōu)待她，分明已經(jīng)是十八歲的姑娘了，但看起來和兩年前卻沒什么不同，除了——越來越美。

    ——是的，短短的兩年時間，對面的這個人出落得越來越美。

    每天對著也該看慣了，但是，有時候依然會讓他在莫名其妙的羞澀之余，有些懊惱。

    也難怪那些登徒子會來招惹她……賀見霜想到這里，微微地瞇起了眼睛，又有些不高興了。

    果然，無論她想去哪里，自己都要好好地看著守著才行。要是讓她獨(dú)自在外面，搞不好就會遇到心懷不軌的登徒子。賀見霜漫不經(jīng)心地喝了杯茶，心里卻氣哼哼地打定了主意。

    那邊廂，雁翎不知道他心里已經(jīng)轉(zhuǎn)了幾個彎了，只覺得偷看他被捉到這件事有點(diǎn)丟人。于是，她決定先發(fā)制人，放下了吃了一半的紅薯，控訴道：“賀見霜，我吃東西的時候你不要看著我，你這樣看我，我怎么能吃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