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第五十七章 陳兵應(yīng)該也有些被打擊到。 他開始不悅,抓狂,崩潰。 他瞪著周森,冷硬地說:“那你來這里做什么?難道不是想揍我一頓解恨嗎?你最好現(xiàn)在就殺了我,這樣你也不會有好結(jié)果,我反正都是要死,死在你手里雖然讓人不爽,但可以讓你痛苦,我也非常樂意。” 周森疊起雙腿,靠到椅背上,盡管這里是醫(yī)院,但他還是點了根煙,他才不介意這間病房里的人是否可以聞煙味。 “我只是來看看你是不是活得好好的,我希望你活得好好的,親眼看著法律是如何替吳放來懲罰你的,我不需要把你怎么樣,只要想到你被執(zhí)行死刑的時候那種不甘的心情,我就感到身心愉悅了?!?/br> 其實周森很懂的在言語上刺激人,他也非常了解陳兵,知道說什么對方會生氣,會不安,會憤怒。 “而到時候,我會帶著老婆孩子,從電視和報紙上看著關(guān)于你被判死刑離開這個世界的報道。你別忘了,我是個共產(chǎn)黨員,是無神論者,你那些死后的威脅言論嚇不倒我,相反,如果你真能上來,你可千萬要記的來找我,我會讓你的靈魂再承受一次懲罰?!?/br> 周森慢條斯理地說完便站了起來,他如此心平氣和,陳兵卻憤怒起來。 “你這個王八蛋,我哥養(yǎng)了你十年,你卻背叛了陳氏,害得陳氏淪落到如今這個地步,你就一點愧疚心都沒有嗎?你辜負了我哥對你的信任!直到最后一刻,他甚至寧愿相信你,也不愿意相信我這個兄弟!”陳兵緊握雙拳,正在輸液的血管凸出來,開始有血液倒流。 周森掃了他一眼,漫不經(jīng)心道:“我從始至終都不是陳氏集團的人,你們的信任只是一個犯罪分子一步步走向被法律制裁的必經(jīng)之路,我不需要對任何人感到慚愧。”他說完話,掐了煙朝外走,陳兵在后面大喊大叫,他充耳不聞,越是如此冷暴力,對方就越是憤怒和不堪。 他走出門的時候,羅零一第一時間沖上來,緊張地問:“你沒把他怎么樣吧?” 周森漫不經(jīng)心地問:“你很擔(dān)心我把他怎么樣?” 羅零一怔了怔,蹙眉道:“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br> 周森微微頷首,扯開嘴角笑了:“我開個玩笑,不要當(dāng)真?!彼_離開,羅零一自然沒有了繼續(xù)留在這里的必要,她跟著他離開,他開車載著她,卻沒有回公安局,而是來到了海邊。 站在海邊,遠遠望著海浪翻涌而來又慢慢退去,周森輕聲說:“我上次在這里見吳放還在說,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才能光明正大地告訴別人,我是個警察。”他瞇起眼,“他一直跟我說再等等,現(xiàn)在我等到了,可他卻不在了,我真的很遺憾。” 他低頭,踢走腳邊的石子,自嘲地笑道:“其實我很清楚自己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你不用擔(dān)心我,我還不至于這樣就喪失理智。我很清楚自己該做什么,才不枉費老吳拿命給我換來的今天?!?/br> 羅零一不知道自己該欣慰還是該難過,她苦笑著,不說話,只是安靜地站在他身邊,便是如此,已經(jīng)足以。 有時候,陪伴就是最好的安慰,不一定非要說出點什么,因為有的時候,不管說什么都只是在對方傷口上撒鹽。 “以后,他兒子就是我親兒子,黎寧就是我的親嫂子,他們家的事就是我們家的事,嗯?”他忽然回過頭問她話,言詞間“我們家”那三個字讓人心里暖烘烘的。 羅零一回望著她,認真地說:“如果你決定了要和我在一起,我一定會全身心地支持你做任何事?!?/br> 周森笑笑,那笑怎么看怎么傷感,他長嘆一口氣,將手拄在了面前的欄桿上,低頭看著地面,半晌才說:“其實我心里是真的……真的很難受。他走之前對我說的那些話,我……”他抿起唇,有些說不下去,“零一,我以前做臥底,跟誰也不能聯(lián)系,只有跟他。時間久了,我每次和他聯(lián)系總會埋怨他,朝他發(fā)脾氣,我現(xiàn)在想起來……” 羅零一什么也沒說,她直接側(cè)身將他抱住了,把頭埋進他懷中,緊緊地摟著他的腰。 海風(fēng)輕輕撫過,江城已經(jīng)到了冬季,元旦就要來臨,卻有一個家庭,再也等不到它的男主人了。 …… 陳氏集團特大走私販毒案的判決結(jié)果下來之后,在主犯三人被子執(zhí)行死刑之前,林碧玉要求再見周森最后一面。 一般對于死刑犯最后的請求,警方都會盡可能地同意,這次,他們也照例詢問了周森的意見,如果他拒絕見面,也是可以不見的。 周森坐在辦公室里,這是吳放曾經(jīng)的辦公室,從今往后,他將取代他,成為江城市公安局的刑警隊長。 接完電話,他便起身穿上了外套,他答應(yīng)了林碧玉死之前最后的請求。其實就算他不去,也可以想象到對方見到她會是什么樣的反應(yīng)。自從她被抓到現(xiàn)在,他沒有再見過她一面,她積蓄已久的怒氣,在死之前總要發(fā)泄出來。 林碧玉得到周森同意見她的消息時也有些驚訝。 她坐在椅子上,等待著對面坐下另外一個人,那個她唯一動過真心的男人。 其實,她和陳兵都很可悲,他們最可悲的就是,用那顆骯臟的心喜歡上了不該喜歡的人。 從此,萬劫不復(fù)。 當(dāng)身著警服的周森走進來的時候,林碧玉的眼睛都直了。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他還是和之前一個樣子,卻好像又有哪里不一樣了……以前,她就覺得作為一個大佬手下的軍師,他太斯文儒雅,不像個壞人,現(xiàn)在看來也情有可原,他本來便不是壞人,他是警察。 周森在林碧玉面前落座,這個女人已經(jīng)相當(dāng)憔悴,她穿著囚服,因為馬上要被執(zhí)行死刑,女獄警為她簡單打理過容貌,她那頭烏黑的長卷發(fā)已經(jīng)被剪掉了,有的只是齊耳短發(fā),這是女囚本該有的樣子。 失去了昂貴的護膚品和精致的妝容,那張已經(jīng)年近四旬的臉到底還是老了,眼角和額頭可以看到清晰的皺紋,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坐牢的這段日子心情過于壓抑,她的精神狀態(tài)很差,皮膚暗沉,活像個五十歲的女人。 林碧玉忽然捂住了臉,她感覺到了周森的目光,以前她雖然也知道自己不年輕了,卻也可以自然地面對他的審視,可現(xiàn)在她很清楚自己是個什么樣子,所以她無法面對。 但是片刻后,她忽然又放下了手,再看向他時,眼中已經(jīng)充滿了恨意。 周森料到會如此,也不驚訝,只是平靜地回望著她。 他不說話,像個很好的傾聽者,也沒有什么表情,好像只是面對著一面墻,不會對這面墻產(chǎn)生任何……諸如愧疚,亦或是遺憾的情緒。 其實,哪怕他稍微表現(xiàn)出一點情緒來,即便是厭煩也好,林碧玉心里還舒服一點。 他越是像現(xiàn)在這么平靜淡然,她心里越是難受。 “我就要死了。”她終于開了口,聲音嘶啞,毫無以前的悅耳。 周森對此的反應(yīng)只是沉默,他一如之前那般看著她,不做任何回應(yīng)。 林碧玉落了淚,她盯著他,吸了吸氣,一字一頓道:“周森,你這個王八蛋?!?/br> 終于要開始了么?周森輕輕抬起手,放在桌上,不帶絲毫變動的表情,無情而冷漠。 “我恨你??!”林碧玉又哭又笑,最終是滿滿的恨意和控訴,“我愛你啊你知不知道!我愛你才會恨你?。∧氵@個騙子!騙子!”她抓狂而崩潰,手腳上的鐐銬發(fā)出撞擊的響聲,獄警遲疑著是否要把她帶走,周森抬起手示意無妨,他越是如此,林碧玉越是憤怒,“我林碧玉這輩子沒對誰動過真心,偏偏為你!可你呢?!你居然騙我!周森你不是人??!你不是人!!”她聲嘶力竭地控訴,哭喊響徹整個探視間,獄警不愿看這一幕,都別開了頭。 周森的反應(yīng)依舊很平淡,仿佛對她,他已經(jīng)再沒有耐心可以傾注,她能做的只是等死,等著退出他的生活,然后不留下任何痕跡,很快就被遺忘,多年后再被提起,也不是什么美好的“曾經(jīng)愛過的人”,而是一個“為了達到臥底任務(wù)而不得不去陪伴的老女人”…… 一想到這些,林碧玉就打心底里感覺到悲涼,她坐穩(wěn),停止哭泣,凝視著眼前的男人,低聲說:“周森,我愿你終有一天也嘗到求而不得的滋味,我愿你終有一天也嘗到無能為力的滋味,我但愿從來沒有認識過你??!” 她說完話,便起身要離開,獄警將她帶走,她走在路上,腳銬發(fā)出響聲,聽著那些響聲,她忽然不再困惑地問自己,到底為什么要喜歡周森,為什么要愛他。 其實,她的愛就是那么膚淺,何必追求一個原因? 愛,即是愛了。 周森從看守所里出來,要不了多久,林碧玉就會被執(zhí)行死刑,這個世界上將再也沒有這個人存在,曾經(jīng)與對方的種種,都將隨著對方的離世而消失得無影無蹤。 其實,她最后的愿望,在十來年前就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 什么叫做無能為力,什么叫做求而不得,在萌萌死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徹底體會到了。 開車回去,會路過一片墓園,周森將車停在墓園門口,跟門衛(wèi)打了個招呼便走了進去。 今天天氣不太好,一會可能要下雨,他手里拿著黑色的傘,以防萬一。 不年不節(jié)的,墓地里的人不多,一排一排的墓碑都被打掃得很干凈,這個地方,他已經(jīng)十年沒有來過。 這十年來,因著臥底的身份,他不能去見任何親人,包括已經(jīng)死去的妻子。 只是,她在哪里,他依然記得清清楚楚。 周森很快就找到了她的位置,他看著墓碑上行的字和照片,心里空落落的。 現(xiàn)在,他也算是對她有個交代了。 過往的一切經(jīng)過十年的時間已經(jīng)全都結(jié)束,她泉下有知,也應(yīng)該安息了吧。 當(dāng)然,還有他們那還來不及出生就離開的孩子。 希望他也不要再怨恨他這個不合格的父親。 凝視著照片上的女孩,她保持著二十出頭的青春年華,笑得極為燦爛,只是,那笑容永遠不會再成為彩色。 再往下,墓碑上刻著的便是她的名字,以及立碑人的名字。 再看下去,他有些意外。 在墓碑前,竟然看見了花。 百合花,萌萌生前最喜歡的花,知道的人不多。 她的朋友本來就少,幾乎全部的生活就只是他。知道她喜好的,左右不過那么幾個。 他起先猜測是父母曾來看過她,但等他離開陵園時,卻聽門衛(wèi)說,來看她的是個年輕女子。 年輕女子? 周森微微抬眸,輕蹙眉頭。 雷聲忽然響起,嘩啦啦的雨點突然砸落下來,雷陣雨灑在他身上,他不疾不徐地撐起傘,在墓園門口不遠處的公交站口,看見了避雨的羅零一。 第五十八章 天氣是真的不太好,她也是真的有些狼狽,大概是也是剛剛趕到公交站亭,身上的衣服濕了一半,頭發(fā)也濕了,貼在臉頰一側(cè),愈發(fā)襯得臉蛋雪白無暇。 她的表情有些焦急,像在躲避什么,很快轉(zhuǎn)開了身,背對著他的方向。 她這樣的路線,恰巧沒和他遇見,還真有點奇怪。 周森撐傘上了車,將車快速開過去,羅零一正用紙巾擦著臉頰上的水,就聽見身后有車子的聲音,她以為是公交車來了,誰知一扭頭,就看見周森撐著傘從車上下來,緊蹙眉頭看著她。 她有些慌亂,欲言又止,半晌才說:“真巧?!?/br> 周森沒言語,繞到車子另一邊開了門,把她給塞了進去,使勁關(guān)上車門。 羅零一坐在車里,心情有些忐忑,側(cè)頭見他跨上了車,把車門關(guān)上,雷雨被遮擋在車外,他找了毛巾遞給她,隨后又拿出保溫杯,里面是仍然熱乎乎的茶水。 羅零一低眉順眼地擦著身上的雨水,頭發(fā)半干不滴水的時候,就接過了水杯慢慢喝水,大眼睛不時朝他那邊眨,長而卷翹的睫毛上沾染了水滴,分不清的會以為她哭過。 周森抽了紙巾,起身越過檔位輕柔地給她擦了擦眼睛,她被動地坐在那繼續(xù)喝水,承受著他的溫柔,之前的擔(dān)心漸漸舒緩,心情平靜了下來。 “真是巧么?” 這時,他才不疾不徐地問出了話,回到位置上,收了垃圾,靠著椅背,加大車內(nèi)的空調(diào),漫不經(jīng)心地看著她,似乎并沒有不悅。 羅零一嘆了口氣,吹著空調(diào)溫暖的風(fēng),冬日襲人的寒意漸漸消退,她輕聲說:“的確是很巧,我之前不知道你今天會來看她。” 還真是巧,他也是突發(fā)奇想,想要這里來,哪知道會遇見她。 “你一定想問,我怎么知道這里?!?/br> 在周森開口詢問之前,羅零一就說出了他心里的疑問,她到底還是十分了解他的,很多話不需要他說出口,只要一個眼神,她就全都能明白。大概這就是她和別人最大的不同之處,他們之間的默契,是許多老友甚至親人都不曾有的。 “這幾天我一直在陪著黎寧,偶爾說起你的事,她告訴我了這個地方?!绷_零一望向窗外,安靜地說,“我在想,自己應(yīng)該來看看,見一見那個被你掛在心里的女孩是什么樣子,這么多年,她最愛的人都沒來看過她,她一定很孤單吧?!?/br> 周森慢慢垂下眼瞼,手握著方向盤,車子就停在公交站點,這里很偏僻,公交車來往都不頻繁,得半個多小時才有一趟,倒也不算礙事。 羅零一的話像溫泉的水,緩緩淌進他心里,順著血液走到每一個角落,他長長地舒了口氣,自嘲地笑道:“也許,我根本不知道該怎么好好珍惜一個人。” 剛?cè)刖爼r,他意氣風(fēng)發(fā),什么事都要沖在前面,沒幾天滿世界都知道有周森這么一個新干警,能干又勤奮,領(lǐng)導(dǎo)對他也甚是喜愛,就像吳放說的那樣,局里一半的女孩都喜歡他,另一半大部分都是已婚的,不好表達自己的情緒。 這樣風(fēng)頭正勁的人生,又遇見自己喜歡的女孩,那真的是錦上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