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皇帝一方面覺得凱文不可能單單為了法厄就不顧危險,去玫瑰舊堡一定另有原因。可是玫瑰舊堡那邊能有什么值得他這么固執(zhí)的呢?那里除了殘垣斷壁就是黃沙漫天,除了因為法厄,他還能因為什么呢? 自認為理智地分析了一通,奧斯維德心里的不爽感不減反增,臉色更不好看了。 而凱文毫無所覺地繼續(xù)道:“誰說主動提了才叫喜歡,我這——” 他話說了一半,倏然住了口,轉(zhuǎn)頭朝一旁直通內(nèi)院的直廊望過去。黑著臉的奧斯維德情緒還沒來得及收,就板著一張人人欠他一座金礦的棺材臉,也跟著轉(zhuǎn)過頭去。 剛拐進直廊的一個人影怯生生地剎住腳步:“陛下,閣下……早?!?/br> “早?!眲P文沖他點了點頭。 自從凱文揮著鬼爪子把辛妮亞嚇哭了之后,為了以免小姑娘再受驚嚇,也以免凱文被笨手笨腳的丫頭碰到傷口,奧斯維德不得不再次給小丫頭下了個禁足令。 不過這個禁足令并不苛刻,沒有要求她像之前一樣整天呆在房間不許出門。這個所謂的禁足令只是禁止她有事沒事往凱文房里跑而已。辛妮亞非常喜歡凱文,又因為少了講故事的一員大將,很是哭鬧了幾天。在那之后,她又重新纏上了好說話的少年安杰爾。 “你手里抱著的是什么東西?”被人聽到皇帝和指揮官吵這么幼稚的架,奧斯維德覺得莫名有點兒尷尬。他聞到了一點清淡的花香,就借機轉(zhuǎn)了話題。 只是他忘了自己正頂著一張鍋底臉,開口問話簡直有種厲聲質(zhì)問的感覺,嚇得安杰爾活活僵成了一根立柱。 少年仿佛一只受驚的兔子,抱著懷里的花枝解釋道:“辛妮亞殿下昨天問我多羅圣花長什么樣,我就去給她摘了一只回來。” “我們這里多羅圣花很少見啊?!眲P文道。 安杰爾“嗯”了一聲,點頭道:“我本來想畫個圖給她看,結(jié)果剛好看到軍營后面的懸崖壁上長了一支,我就折來了。” 他抱著花枝的手臂上還有一道結(jié)了疤的擦傷,顯然沒少費勁。 “我很高興你把辛妮亞的話看得這么重,不過下次這種事情不用這么認真,從懸崖上翻下去可沒人撈得了你。”奧斯維德道。 安杰爾:“……” 皇帝的臉色顯然還沒切換到“高興”的頻道上來,跟他的話語內(nèi)容形成了鮮明的反差,莫名有種嘲諷感。 隨口問了幾句之后,奧斯維德便揮了揮手,讓安杰爾去找辛妮亞了。 聽到了皇帝和指揮官討論“喜歡不喜歡”這種問題的安杰爾顯然也有點兒尷尬,一被放行,就忙不迭地跑了。 被皇帝定義為外人的人一走,他便瞬間拉下了臉,沖凱文斬釘截鐵道:“想去玫瑰舊堡,門都沒有,說不行就是不行?!?/br> 撂下這句話,他便轉(zhuǎn)身大步朝會議廳走去。 凱文挑了挑眉,莫名感覺皇帝陛下在鬧脾氣。 “我最近脾氣還真是溫和……”他老人家自言自語地嘀咕了一句,心說這要是放在以往,他三句話說不到一起差不多就該直接動手了,尤其對著奧斯維德這種不需要他客氣的。 他搖了搖頭,遠遠地綴在皇帝身后,也跟著回了會議廳。打算吃完早飯,回頭再找機會跟奧斯維德說,實在不行那就只好動手了。 有早餐打底緩了緩腦子,眾人再次在桌邊坐下后,效率又高了許多。 這回很快便敲定下了去玫瑰舊堡的領隊人——赤鐵軍副指揮伍德。而去過法厄神墓的精銳小隊副隊長尼克,成了伍德這次的副手。 所有軍團有三天的準備時間,三天之后的入夜,按計劃分批準時出發(fā)。 凱文對此暫沒發(fā)表任何言論,只打定了主意回去要揍奧斯維德一頓,哪怕他是皇帝。 不過這個打算并沒能立刻實現(xiàn),因為在散會的時候,奧斯維德出了點狀況。 就見身形高大的皇帝腳步虛了一下,一手撐住桌角,皺著眉低頭晃了晃腦袋??雌饋碛悬c兒不太舒服。 “陛下您怎么了?”離他最近的大臣緊張地問道。 雖然奧斯維德坐上皇帝這個位置的時間并不算太久,但是經(jīng)過上回圣水一事后,大部分大臣和軍團指揮官心理上都穩(wěn)穩(wěn)地跟他站在了一邊,對這個年輕的皇帝非常有好感。盡管皇帝經(jīng)??囍槻惶珳睾汀?/br> 凱文倏地轉(zhuǎn)頭看他:“怎么?頭暈?” 奧斯維德用力眨了眨眼,緩了一會兒,又捏了捏眉心,這才睜眼站直身體道:“沒事,一夜沒睡,眼睛不舒服,很正常。走了?!?/br> 眾人面露憂色,再三確認,一直不太放心的模樣。 奧斯維德這人有著年輕人的特質(zhì),在體質(zhì)體格方面格外死要面子,好像身體出現(xiàn)一點小毛病就是天大的侮辱一樣。他被關切得直接毛了,眾人才訕訕離開。 凱文還打算磨一把,于是沒有直接回軍營,而是跟著奧斯維德朝內(nèi)院走。 “剛才怎么了?真是眼睛不舒服?”凱文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又問道。 奧斯維德“嘖”了一聲,下意識要炸,但是和凱文的目光對上,又默默把不耐煩壓了回去,道:“差不多吧,就是眼前突然一黑,站急了出現(xiàn)這種情況很正常。” 凱文點了點頭,哦了一聲。 奧斯維德斜著眼睛看他:“你跟過來做什么?又想說服我讓你帶隊去玫瑰舊堡?” 凱文毫不掩飾地點了點頭,非常干脆。 “你……”奧斯維德被他這副光棍樣兒氣了一下,他頓住腳步,寬大的手掌一把鉗住凱文的肩膀,止住凱文的步子后直接掰著他轉(zhuǎn)了個方向:“找打的法斯賓德閣下,大門在那邊,滾。” 凱文:“……” “我看你是真的渾身皮都癢!”之前還覺得自己非常溫和的凱文·法斯賓德閣下轉(zhuǎn)眼就扯下了一層偽裝皮,抬腳就想照著皇帝的臉印下去。 作戰(zhàn)經(jīng)驗非常豐富的奧斯維德眼疾手快地撈住他的小腿,正要借力把凱文抵去墻角,限制行動,就聽見皇城巡騎軍指揮官彼得又舉著急報來了:“陛下!皇城剛收到——誒?!” 彼得被眼前兩人的姿勢驚傻了,原地站成了一根壯實的棒槌。 凱文毫不客氣地借勢一歪腳脖子,在奧斯維德腰間捅了一記,迫使岔了氣的皇帝把他的腿放下。 奧斯維德抹了把臉,嚴肅地抬頭看向彼得:“又有什么事,說。” “我不是故意來打擾的……”棒槌一臉尷尬道。 “放你的屁!”奧斯維德劈頭便是罵,“究竟什么事,趕緊說。” 棒槌雖然不知道自己放什么屁了,但知道他再不說正事,皇帝真能把他叉出去,于是趕緊正了臉色把手里的一小卷紙遞了過來:“剛才收到了這封求救信,來自沛達城國王斯托?!?/br> 奧斯維德展開卷紙迅速掃了一眼,了解了始末——跟奧斯維德達成協(xié)議的城邦國國王在金獅國逗留了一陣子,都陸續(xù)回了城,他們帶著逃來金獅國的難民,有老有小,速度沒法太快,這會兒幾乎都才剛到自己的國家。 最遠的沛達城國王斯托眼看著就要抵達城門了,卻遭遇了襲擊。 襲擊者是躲過了雨季的沙鬼,它們進攻起來簡直猶如風卷殘云,斯托的隊伍甚至還沒來得及反抗,就已經(jīng)全部落進了沙鬼的手里。 “現(xiàn)在有沛達城的新情況么?”奧斯維德眉頭緊蹙著問道。 “剛才接到信我就派人去打探了,過會兒應該能收到回音?!北说么鸬?。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彼得派去搜集信息的人便回來了,他們帶回來了兩個壞消息—— 一是沛達城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被沙鬼以某種手段全權控制,民眾全被收押,連國王也不例外。二是其他幾個城邦國也同樣沒能幸免于難,幾乎全部都遭到了襲擊,境況非常慘烈。 “還有一個不好不壞的消息?!北说糜值馈?/br> “什么?”奧斯維德問道。 “雷音城還沒淪陷,國王西奧多返程途中因為一些事情耽擱了,結(jié)果在半路接到了其他國家遭襲的消息,當即就掉頭返回了,希望能得到我們的支援。剛才收到消息的時候,他們的隊伍已經(jīng)快到國界線了?!?/br> 西奧多的隊伍來得比他們預料得快得多,也狼狽得多,看起來跟之前的難民也沒什么區(qū)別了。 當天夜里,西奧多掛著一聲破布,帶著四名比他還破的貼身護衛(wèi),見到了奧斯維德以及還沒離開內(nèi)院的凱文。 第42章 西奧多進殿廳的時候,傳信的白鷹剛從大廳里飛出去,而奧斯維德正和凱文還有下午被臨時叫過來的小獅子班說著什么,神情嚴肅。 “陛下正忙么?忙我可以出去等著,處理國務要緊,我這只是小事。”西奧衣著破爛,卻行著皇室的禮,看著頗有幾分令人唏噓。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喜歡自謙,自謙過了界話語里反倒透出一種諷刺感。 不管怎么說他也是堂堂城邦國國王,離開金獅國的時候帶著百十人的護衛(wèi)隊,現(xiàn)在卻只剩寥寥幾個,大半的人被沙鬼俘虜,國將傾頹,這要叫小事,那就沒什么能叫大事了。 要真是不急,也不可能連換洗接待都免了,直奔主題。 奧斯維德擺了擺手道:“瑣事?!?/br> 其實也并非真的瑣事。在早上接到彼得接二連三的急報后,他就覺得形勢要亂,之前協(xié)議達成的城邦聯(lián)盟被沙鬼徹底攪散,將北翡翠國圈圍在其中的打算也變成了泡影。 更重要的是,沙鬼的襲擊又快又狠,短短一天的工夫,幾個返程的城邦國國王幾乎統(tǒng)統(tǒng)遭殃。這讓奧斯維德覺得時間格外緊迫。 他直覺原定三天后出發(fā)的幾支軍隊路程上并不會太順利,于是臨時改了主意,將計劃全部提前。其他分派往各處的軍隊人數(shù)眾多,需要準備的東西不是半天就能全部就緒的,于是各提前了一天或兩天不等。而被安排去玫瑰舊堡的兩支軍隊則被提前得最多。 奧斯維德花了一整個下午的時間,把那兩支軍隊偽裝成商隊所需的一切東西準備齊全,而后徹底改變原計劃,讓他們在入夜前,沿著大裂谷底端的一條隱蔽舊道先行出發(fā),已經(jīng)直接去往蜃海了。 早上還跟奧斯維德爭著要帶隊的凱文,在下午突然改了主意,非但沒有繼續(xù)磨領隊的位置,反倒非常支持皇帝提前把這兩支隊伍派出去的舉動。 “以防萬一?!眱蓚€人幾乎都是這么想的。 在伍德和尼克帶著兩支隊伍出發(fā)之后,奧斯維德在入夜前又讓凱文去軍營把班領了過來,讓他用巨獸人族特有的方式把沙鬼突襲的信息傳回了巨獸人所呆的山谷。西奧多國王抵殿的時候,班剛回來。 原本見皇帝要談正事,凱文打算帶著班離開殿廳,卻被奧斯維德抬手攔下了。 皇帝沒有交代什么話,甚至都沒有回頭給個眼神,凱文就領會了他的意思。他干脆領著班在皇帝右手下方的位置坐下,靠著椅背抱著手臂,左手垂下的手指剛好不動聲色地搭在腰間的短刀刀柄上。 面對外人,皇帝自然不可能表現(xiàn)出任何時間緊迫的模樣。于是西奧多被安排了座位和填饑的茶點,得以稍緩一口氣。 這位雷音城的國王倒是非常自覺,在入殿之后就把帶來的四名貼身護衛(wèi)差遣到了殿外候著,以免唐突。他人雖然在座位上坐下了,但是茶點卻并沒有碰一口,顯然無心吃喝。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奧斯維德問道,“雨季雖然提前結(jié)束,但是現(xiàn)在依然是濕氣最重的時候,沙鬼一般不會選擇在這種情況離開荒漠。怎么會這樣反常?” 西奧多一臉苦難地搖了搖頭:“我也并不清楚他們?yōu)槭裁催@么早就離開荒漠,我們的隊伍沿著北翡翠國邊界外圍的松林長道朝雷音城走的時候,甚至還沒聽說任何關于沙鬼蹤跡的傳聞。但是當我們在松林長道盡頭取道往冰原岔道去的時候,就接到了沛達城卡斯羅的求救,緊接著一封又一封求救信,幾乎沒有停過。” 他捏緊的拳頭重重在座椅扶手上敲了一下,嘆氣道:“說實話,剛接到沛達城求救的時候,我們是打算轉(zhuǎn)頭過去支援的,但是當我收到六七封來自不同人的求救信之后,我也沒了那個勇氣。當時我就猜測,會有沙鬼在雷音城外打埋伏,等著我們自投羅網(wǎng)。于是我下令直接返回,希望能過來像您求助。” “結(jié)果你們在半途碰到了沙鬼?”奧斯維德皺著眉,沉聲問道。 “對!”西奧多點了點頭,“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們碰到的并不是埋伏的整支沙鬼隊伍,應該是襲擊別國時遺落下來的散兵游卒,不知道是沒跟上大部隊還是在清掃后路。但即便是散兵游卒也夠我們喝一壺的,正如陛下您所見的——” 他張開手臂,展示了一下身上血跡斑斑的破衣,又指了指殿外等著的四名貼身護衛(wèi),道:“如果不是他們拼死護著我逃命,我可能就沒法坐在這里了。我身邊近百護衛(wèi),現(xiàn)在也只剩下這四個了,其他幾乎全軍覆沒。被我?guī)Щ厝サ哪切┟癖?,也同樣……?/br> 西奧多喉嚨啞了一下,頓時說不下去了。 奧斯維德一直蹙眉聽著,目光沉沉地看著他,余光則剛好落在殿廳門口。西奧多說完這些,臉色便郁郁沉沉的,似乎又沉浸之前臨頭的大難里。 “你們——”奧斯維德抬頭正打算開口,卻感覺眼前又是一黑,心臟突然猛跳了幾下,耳朵里嗡嗡作響,鳴聲不斷。 “打算讓我怎么幫?”他強行忍著這些不適感,用和平時全無二樣的沉穩(wěn)口吻說完了后半句話,而后斂容等著這種不適感過去。 聽起來就好像是他自然地在當中斷了句一樣。 坐在下手的凱文卻敏感地覺察出了當中的異樣,大概是因為他平日里跟奧斯維德接觸太多的緣故,對皇帝的說話口氣和方式太過了如指掌。 他沒有立刻轉(zhuǎn)頭去看奧斯維德,而是在泰然自若的模樣下,用余光瞥了一眼。 直到奧斯維德一句話說完,他才自然而然地把目光投了過去。 借著西奧多沒注意的檔口,他沖奧斯維德略微蹙了蹙眉,用眼神詢問了一番。誰知奧斯維德依舊半瞇著眼,目光沉沉地投在西奧多的方向。 凱文心下頓時了然:他眼前又發(fā)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