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當(dāng)他到了玫瑰舊堡，看到不死鳥的那一瞬間，他就已經(jīng)明白，伍德他們在密道里究竟看到了什么。

    但是如果伍德他們看到的就是不死鳥，那么問題就來了——

    梅洛安排他們看到不死鳥是為了什么？為什么一部分死去，一部分人卻活著追去了玫瑰舊堡？

    而且，既然他有辦法讓不死鳥去密道晃一圈，又為什么不干脆在密道就逼凱文拿回神格，非要兜上一個大圈子，繞到玫瑰舊堡這里來呢？

    凱文曲著腿坐在那里，手肘松松地夾在膝蓋上，一邊緩緩揉著眉心，一邊垂著目光思索著：梅洛費(fèi)這么大勁讓他在這里重歸神位，是因?yàn)槭裁?？玫瑰舊堡對他而言有什么特別的意義么？

    一旁的奧斯維德見他含糊答了一句話便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樣，以為他也在努力回想缺失的那部分記憶。他抬起毛茸茸的爪子不輕不重地拍了凱文一下，道：“別揉了，想不起來就不用想了，其實(shí)我有一個猜測?！?/br>
    凱文一愣，抬頭看他：“……什么猜測？”

    “你還記得我們是因?yàn)槭裁匆獊砻倒迮f堡的么？”奧斯維德沉聲道，“是因?yàn)樯窆僭赫f，在玫瑰舊堡看到了法厄的痕跡，莫格利看到的那副場景你還記得嗎？他說他看到法厄就站在玫瑰舊堡的高塔斷墻邊，手里拎著長弓，脖子一側(cè)有不死鳥的圖騰?！?/br>
    凱文干笑一聲：“嗯，你記得還挺清楚，然后呢？”

    “莫格利他們沒有提這幅場景出現(xiàn)的時間，而我們似乎潛意識里把他默認(rèn)為是過去的事情，是已經(jīng)在玫瑰舊堡出現(xiàn)過的。但是——如果并非是過去而是將來呢？如果莫格利所看到的其實(shí)是某種預(yù)言呢？”他轉(zhuǎn)頭盯著凱文，透明的眸子顯得格外透徹而清明：“你說，我們都被抹去的記憶，會不會就關(guān)于法厄？我們到達(dá)玫瑰舊堡的時候，在高塔前面落地的時候，會不會看到的就是光明神法厄？”

    凱文一臉麻木地看著他，無言以為。

    “如果真的是看到了神跡，記憶出現(xiàn)缺失就完全可以理解了?！眾W斯維德道，“畢竟那并不是常人隨便能看的。然后我們就出現(xiàn)了集體昏迷……”

    他抬眼掃過這地宮里滿地堆放著的人，甚至還一本正經(jīng)地猜道：“如果我剛才的想法都沒錯，那么，我們很可能是被法厄搬進(jìn)這地方的，畢竟誰能一下子把這么多人從地上挪到地下？”

    凱文：“……”

    “你覺得呢？”奧斯維德分析完，瞥了他一眼，沉聲問道。

    “有理有據(jù)有邏輯，差不多就這樣了吧?！眲P文擺了擺手，非常敷衍地贊同著，同時心里好一陣嘀咕：年輕人也真敢想，這特么都能全部猜中，也是服了。

    凱文嘀咕著的同時，目光還在繞著地宮的四周角落打轉(zhuǎn)，企圖找到點(diǎn)什么之前沒有注意到的線索。

    結(jié)果剛看兩眼，他就覺得一個毛茸茸的東西湊到了自己后腰那一塊，猛地拱了他一下。

    凱文本來就怕癢，被這么一拱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渾身一個激靈，回頭道：“……干什么呢你？”

    結(jié)果就見奧斯維德抬起了他那顆尊貴英俊的狼頭，微微朝右側(cè)偏著，拗出一個十分傲慢的造型，而后從眼角漏出一點(diǎn)斜睨的目光，非常不滿地看著凱文。

    顯然，他是被剛才凱文敷衍的答話弄得不太高興，畢竟尊貴的皇帝陛下大膽地做了那么一串非?？孔V的聯(lián)想和猜測。

    凱文只覺得他那毛茸茸的臉上清晰地印著一行大字——你是不是應(yīng)該夸我一下？這是不是起碼的禮貌？你究竟有沒有把皇權(quán)放在眼里？！

    凱文：“……”

    自從某些人捅破了窗戶紙，就大有一種“臉都不要了”的架勢。以往皇帝陛下死要面子，想盡辦法也要讓自己顯得沉熟穩(wěn)重深刻內(nèi)斂，現(xiàn)在不知道哪里出了毛病，正再往某種詭異的路線狂奔。

    非要界定的話，大概是既沒法完全拉下臉，又想要展示展示自己的才華，于是卡在了高傲的天狼和開屏的孔雀之間。

    凱文默默盯著他的臉看了會兒，抬手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狠狠揉了兩下毛，用一種“你是不是二百五”的語氣陰森森地夸贊道：“你怎么能這么聰明，智力都快趕上十歲的人類孩子了，答應(yīng)我，一邊玩去！”

    奧斯維德：“……”

    他從鼻腔里哼了一聲，目光沉沉一轉(zhuǎn)不轉(zhuǎn)地盯著凱文的一舉一動。凱文此時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正站起身朝一旁的墻角縫走過去，從奧斯維德的角度，可以看到他漆黑的頭發(fā)下一截白皙的脖頸，因?yàn)榕ぶ^的關(guān)系，拉出了明顯的筋骨輪廓，清瘦好看。

    奧斯維德瞇著眼睛看了會兒，只覺得自己牙根泛癢，想撲上去叼住那塊筋骨分明的地方，用牙尖狠狠磨上兩下。他舔了舔牙尖按下這種沖動，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開口道：“對了——”

    “嗯？”凱文在墻角半蹲下來，不知在那里摸索著什么東西，聞言頭也不回地應(yīng)了一句。

    奧斯維德聽到他這種懶懶的聲音，牙更癢了。他咳了一聲，才正色道：“神官說法厄的頸側(cè)有不死鳥的圖案，這樣明顯的標(biāo)記應(yīng)該不難找?！碑吘拐丈窆俚恼Z言來看，法厄的出現(xiàn)可關(guān)系著金獅國的生死存亡。

    凱文聞言手指一頓，轉(zhuǎn)頭沒好氣道：“你看《神歷》里面有提到過這一點(diǎn)么？”

    “那倒沒有……你的意思是這個圖案并不是一直跟著他？”奧斯維德道。

    凱文：“只是平時別人都看不見吧。”

    奧斯維德想了想道：“這么說來倒也沒錯……不死鳥是法厄的代表圖騰，會不會跟他的靈魂之類也有關(guān)系？就好比是那種印記類的東西，平時正常情況下都不會顯露出來，特定的時候才會？比如重臨人世的時候，靈魂歸位？”

    不得不說……年輕人還真會發(fā)散。凱文半蹲在墻角，心里暗道：又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那個圖騰凱文再清楚不過了，那代表著本體神格，怎么可能天天露在脖子上給人看？正常情況下，只要本身狀態(tài)穩(wěn)定，都不會顯露出來。

    萬一哪天光明神殿下突發(fā)怪癖，夢個游，丟個魂什么的，倒有可能會顯出來。

    不過這種事情的發(fā)生概率之低，就好比梅洛跑到凱文面前來，把占有的百來個神格主動掏給他。

    總之，皇帝還是別指望靠這個來找人了，做夢比較快。

    他心里這么嘀咕著，手里的動作也沒停。

    剛才他目光掃過這處墻角時，在倚著墻的一名士兵身后看到了一道裂縫。便過來摸索了一番，果然，在裂縫里摸到了一點(diǎn)東西。

    那裂縫只有一指來寬，那東西摸出來的時候，幾乎已經(jīng)碎在了凱文的手上。他把那撮黑色的碎末抖落在掌心里，撥弄了一番，又湊近了嗅了嗅。

    “什么東西你就瞎聞？”奧斯維德皺著眉走過來。

    凱文盯著那撮碎末看了會兒，道：“我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了?！?/br>
    他手上的那撮碎末，雖然早已不成原樣了，但是凱文依舊能夠通過它殘留的一點(diǎn)氣息聞出來，這是長藤月季的味道。

    傳說玫瑰舊堡以杏色的玫瑰著名，玫瑰花攀爬在古堡的每個角落，繽紛美好如夢幻的國度?，F(xiàn)在想來，那很可能不是玫瑰，只是跟玫瑰極其相似的杏色長藤月季。

    杏色的長藤月季對凱文來說，比杏色的玫瑰要熟悉得多，因?yàn)?，那是忒妮斯用來?chuàng)造出梅洛的花。

    “什么地方？”奧斯維德問道。

    凱文捻著碎末，淡淡道：“蘇塔平野?！?/br>
    他終于知道為什么梅洛一定要在這里讓他神格歸位了。

    就凱文對梅洛的了解，不論是他小時候，還是后來脾氣開始變得古怪的時候，都存在著一個不知算優(yōu)點(diǎn)還是缺點(diǎn)的癖好——他特別喜歡自我紀(jì)念。

    后來的后來，凱文想過，那大概是因?yàn)樗惹械叵胍炎约簭膭P文的陰影下面剝離出來，所以才格外喜歡強(qiáng)調(diào)自我。所有由他創(chuàng)造出來的東西，他都一定要在某個角落標(biāo)上獨(dú)一無二的印記。他把每一個跟他緊密相關(guān)的日子都認(rèn)定為某個紀(jì)念日，把每一處對他來說很特別的地方，都標(biāo)記為圣地。

    曾經(jīng)的忒妮斯他們只覺得他像個四處劃地盤的小狗，這種行為在自認(rèn)為是長輩的一眾大小神里除了固執(zhí)得有趣，就是偏執(zhí)得可愛，并沒有覺得哪里有問題。

    從某種層面來說，這些浪蕩慣了的神祇也是心大得可以。

    以梅洛的個性，蘇塔平野是他誕生的地方，怎么可能不把這里當(dāng)成一處特別之所？而且不是簡單的特別，是最神圣的地方。

    他喜歡提醒一切人記住跟他相關(guān)東西，讓凱文在曾經(jīng)的蘇塔平野重獲神格，必然會讓梅洛產(chǎn)生一種“由我賜予你生命”的錯覺，并且可以時時刻刻提醒凱文，他在后神誕生的地方重歸神位，這是后神的施舍。

    這簡直太符合梅洛的脾性了。

    就在他捻著粉末出神的時候，一旁的巨獸天狼突然從喉嚨底發(fā)出一聲低低的呼嚕，而后神色警醒地俯下身來，貼著地面，似乎在聽著什么動靜。

    第57章

    “怎么了？”凱文注意到他的動靜，將手中的那點(diǎn)粉末裝進(jìn)腰間的牛皮囊袋里，拍了拍手上的灰走了過來。

    奧斯維德輕輕“噓——”了一聲，皺著眉把耳朵貼得更緊了一些，不知道在聽著什么。

    片刻之后，他又一臉受不了似的抬起碩大的腦袋，抖了抖耳朵，語氣煩躁地道：“我能感覺到地底下有動靜，但是聲音太小了，怎么也聽不清?！?/br>
    “什么動靜？”凱文疑惑地問了一句，干脆單膝跪在了地上，一副也要聽一聽的樣子。

    “這地上多干凈啊就往上湊？貼一臉灰也不嫌臟……”奧斯維德一看他那架勢就忍不住嘲諷了一句，跟著沒好氣地反手一爪子，毛茸茸的大巴掌直接蓋在凱文身上，把這礙事的東西給排到了一邊去，“沒有狗耳朵就別來湊熱鬧，好像你聽得見似的?！?/br>
    “嗯，你狗耳朵最靈?！眲P文瞥了他一眼，道，“你這是自己當(dāng)不成人了就破罐子破摔，把你那小少爺潔癖癥強(qiáng)行按在我頭上了是不是？再說了，哪個告訴你我要把臉湊過去聽的？”

    他把那顆十分扎眼的狗頭朝遠(yuǎn)處推了推，給自己挪出了一塊地方，瘦削修長的手按在了地面上。

    其實(shí)要放在以往，有哪個膽子肥了或者吃飽了撐著的人跟凱文表個白，他轉(zhuǎn)頭就能把人家丟進(jìn)冷凍名單里，短則凍上數(shù)月，長則凍個百來十年也不成問題，什么時候?qū)Ψ侥X子清醒了不再吊在他這棵樹上，什么時候再解凍。

    這其實(shí)是非常不客氣的做法，但因?yàn)楦纱嗨砸膊恢劣诘⒄`人，效果非常不錯，基本來一個跑一個，來一雙跑一打。

    但是這方法在面對奧斯維德的時候，根本使不出來。

    因?yàn)槟贻p的皇帝陛下非常有本事，他能上一秒跟你表完白之后，下一秒就讓你懷疑自己是不是腦缺氧聽岔了。畢竟他嘴巴兇起來的時候更像是跟你有仇找打來的，而不是喜歡你。

    搞得臉皮非常厚的光明神殿下都不太好意思凍他，只能該怎么樣還是怎么樣。

    奧斯維德以為他繼續(xù)跪著就是逞個能，硬著頭皮在那里拗造型，也沒再繼續(xù)管他。抖完自己那對狗耳朵后，又不甘心地貼在了地面上。

    地底深處，準(zhǔn)確地說是非常遙遠(yuǎn)的地方，正有一些模模糊糊的聲音傳過來。奧斯維德干脆連呼吸都閉了，屏蔽了其他一切干擾因素，聚精會神地聽著那點(diǎn)動靜。

    這過程簡直能耗盡他全部耐心。

    終于，就在他終于要開始煩躁的時候，那聲音又略微大了一些。

    他空著的那只耳朵一抖，皺著眉對一旁單膝跪著一手按著地面的凱文低聲道：“為什么我會覺得那像是人在說話的聲音……”

    凱文沒說話，靜靜地按著地面，偏著頭似乎若有所思。

    “……”奧斯維德見他沒回應(yīng)，耳朵耷拉下去，繼續(xù)專注聽著地底下的聲音。

    那聲音非常渺杳，聽起來簡直像是某種魂歌一樣，聽久了會下意識安靜下來，讓人產(chǎn)生一種不由自主想起身跟著聲音的指引，朝某個地方趕去的恍然感。

    直到奧斯維德驟然回過神來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不知不覺意識放空了好一會兒了。

    “這招魂似的聲音究竟是個什么玩意兒！”天生性格強(qiáng)勢的皇帝陛下對這種莫名其妙就會把人帶進(jìn)溝里的東西非常反感，他直起腦袋，雖然表情變化不大，但是緊皺的眉心和透徹的目光里都明晃晃地透露出一股厭惡。

    但是他依舊頂著厭惡仔細(xì)回想了一下，在意識放空的那段時間里，他似乎隱約聽到了幾個詞：“雖然不知道那是個什么東西，但是它好像在說什么太陽，還有朝圣？”

    凱文終于將按在地面上的手掌收了回來，搭著膝蓋道：“是‘太陽即將落山，朝圣的時刻來了?！?/br>
    奧斯維德：“……”

    皇帝陛下上上下下打量了凱文一番，覺得世界觀有點(diǎn)崩——狗……不是，狼都聽不見的聲音，他這么跪一會兒就能聽見了？這是什么道理？！

    總之，光明神殿下就是這么沒道理！他的臉上沒有什么表情，甚至連皺眉都省了，但是語氣里卻罕見地透露出一絲冷意來：“真是……劣性不改。”

    “誰？”奧斯維德發(fā)現(xiàn)一覺醒來，他突然接不上凱文一直跳躍的思維。

    凱文搖了搖頭道：“一個……”

    他想了想，發(fā)現(xiàn)居然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對方，最終只頓了一下，沖奧斯維德道：“一個你不認(rèn)識的人?！?/br>
    畢竟，冷不丁跟人說神在召喚你，這換誰聽了都覺得有病。

    然而奧斯維德別的不糾結(jié)，只是一聽“你不認(rèn)識”這個前綴，心里便微妙地不爽起來。他討厭任何一個能讓凱文記住，而他又不認(rèn)識的人，非常厭惡。尤其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凱文提到這人時，語氣也沒有多好時，他就討厭得更加肆無忌憚了。

    “我得——”凱文張了張口，正打算交代一句什么。

    地宮里橫七豎八躺著的千百來號人卻突然開始有了點(diǎn)動靜，其中一部分幾乎同一時間開始悉悉索索地有了要蘇醒的意識。

    這時間之巧，讓奧斯維德不得不把這種情況跟剛才那招魂似的地底迷音聯(lián)系起來。

    顯然，凱文跟他的想法不謀而合。就見他生生頓住了話頭，轉(zhuǎn)頭看著地宮里的人，低聲嘀咕了一句：“果然……”

    太陽即將落山，朝圣的時刻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