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殿門，程清宛盈盈稱謝，因臨近放堂，周月莘便不著急趕回書堂，一徑帶她返回青鸞宮。

    宮女奉了茶，二人各自落座后，周月莘道：“經(jīng)我此番干涉，淑妃應(yīng)會舍棄一子，只是你也莫再追究下去了。倒了淑妃，后頭還有許惠妃，張婕妤，比那個空花瓶，她們可厲害多了?！?/br>
    程清宛頷首，想起她對淑妃唇槍舌劍，因試探道：“公主對淑妃娘娘，似乎頗了解？”

    周月莘笑道：“她原先是我母后的女奴，因侍奉殷勤才得到青眼，在我面前，她哪里有威風(fēng)可耍？”

    此事在宮中不是秘密。淑妃幼年家貧，賣與孟家為奴，賜名桂枝兒，因合孟姑娘眼緣，教以詩文。孟氏為太子良娣，桂枝兒陪嫁，后來太子登基，封孟氏為賢妃，桂枝兒為才人，易名蕭柔。

    承平六年，孟賢妃病故，陛下郁郁寡歡，蕭才人舉薦術(shù)士羅濟(jì)。羅濟(jì)法術(shù)高深，能通鬼神，使陛下復(fù)聞孟賢妃遺聲，果得重用。

    次年，追封孟賢妃為皇后，謚號孝惠。冊封蕭才人為淑妃，因她家中父兄俱已不在，故賜其母為誥命之身，賞田千頃。淑妃又以羅濟(jì)為義父，然三教九流之輩，終不入世族之目。

    昔年在太子府，淑妃尚為女奴，入宮才封作才人，周月莘見過她卑躬屈膝，如今看她拿喬做桑，自然瞧不上眼。

    程清宛呷一口清茶，輕輕擱下，說道：“昨夜公主有話未說完，今日我愿聞其詳?！?/br>
    周月莘彈了彈衣袖，說道：“是該好好說道說道，程姑娘，我兩回救你于危難之中，你要如何報答？”

    昨夜一回，今日又一回，程清宛莞爾道：“當(dāng)盡己所能。若不能，就結(jié)草銜環(huán)，來世再報?！?/br>
    周月莘聽了掩唇笑道：“既說好了就不許耍賴！來世我哪還認(rèn)得你？”

    二人正在說話，忽有宮女來傳報，大皇子到了。

    待人進(jìn)來，各見了禮，周月莘笑盈盈拉他入座，遞上茶道：“盼了好久，哥哥可算來了?！?/br>
    周聿修打趣道：“你有人作陪，哪里還有閑心盼我？”

    周月莘咯咯笑道：“我雖與程姑娘相談甚歡，但分一縷神思盼你還是有的?！?/br>
    她眉?xì)g眼笑的模樣甚是可親，全然不見在淑妃面前的眄視指使，程清宛乍見之下，略微不適應(yīng)了。

    宮女端來點(diǎn)心，三人把茶點(diǎn)用過，閑聊之際，忽聽周月莘道：“我前日得了一盒扇子，恰好你二人都在，不如來替我寫寫畫畫？”

    程清宛笑道：“不是我推卻，本來寫的就不好，平素更少在紙扇寫字作畫，還是別污了扇面?！?/br>
    “圖個樂趣罷了?！敝茉螺凡辉S她推辭，命人取來紅骨折扇，在長桌上擺了筆硯，取兩把扇子遞與她，笑道：“我亦甚少寫，但我哥哥卻是寫畫俱佳的，一會兒咱們?nèi)羰抢哿?，只管丟與他?！?/br>
    折扇共十把，她自留兩把，分程清宛兩把，剩余的皆歸周聿修。

    桌上筆硯俱全，顏料碟碗擺了一桌，周聿修無奈道：“你又不缺涼扇，作那么多畫扇有何用？”

    周月莘塞一支毛筆到他手中，笑道：“我用不完的，還可以拿來送人?！?/br>
    她徐徐說道：“文人以為，扇骨凡紫檀、象牙、烏楮，俱目為俗制，惟以棕竹、毛竹為之者，稱懷袖雅物。我卻不敢茍同，我這一盒折扇，皆用金釘檀骨，且面薄如輕綃，不可謂不謂珍貴，用來送禮最適合不過?！?/br>
    周聿修頗不贊同，“這等私狎之物，你自己私下把玩就是，能還送誰？”

    他勸歸勸，到底還是沾了墨水，提筆在扇上作畫。

    兩把折扇，程清宛一把題字，抄寫《定風(fēng)波》，另一把則潑淡墨，畫一幅江渚白鷺圖。畫成時，周月莘亦已停筆，二人于是湊近去看周聿修。

    他已完成四把扇面，一把作墨筆畫，三把題大字，正要取新扇時，讓周月莘攔住了，責(zé)怪道：“說好了題字作畫，你竟這般應(yīng)付我？”

    周聿修笑道：“這你可冤枉我了，我原打算拿三把題字，三把作畫，畫未完成，就讓你先攔住了?！?/br>
    “那也是應(yīng)付之作。”周月莘指著一桌的碟碗，對身旁二人道：“我擺了這么多顏料，你們兩一樣也沒用上，不是應(yīng)付是甚么？”

    “那我作彩畫。”周聿修擲了毛筆，重新取一支調(diào)顏料。

    “也不行！”周月莘眼疾手快，搶了兩把新扇抱在懷中，笑吟吟道：“你先前同我提及，異國有扇，是以銀泥為云氣月色之狀，極其可愛。我當(dāng)時就想見識，余下這兩把折扇，你就照那樣來畫?！?/br>
    她不許對方拒絕，讓宮女呈上金泥銀泥，擺在周聿修面前，再三催促。周聿修推辭不得，無奈搖了搖頭，提筆去畫。

    宮女換了茶盞，在案幾上擺了棋盤，周月莘笑對程清宛道：“這畫一時半會兒畫不完，我們趁閑手談兩局?！?/br>
    棋盤已擺上，程清宛只好答應(yīng)，讓她執(zhí)白子。

    周月莘作畫造詣平平，下棋卻是有些門路的，一面在棋盤上廝殺，一面讓黑棋不要留手。程清宛穩(wěn)住陣腳，終局勝了她六子。

    輸?shù)羝寰郑茉螺奉D時垂頭喪氣，關(guān)注著這邊局勢的周聿修見狀不由失笑道：“程姑娘第一次和你過招，怎會知你說的不要留手，就是提示她留情的意思？”

    “你胡說！”周月莘不服氣道：“我豈是輸不起的人？”她讓宮女收拾了棋子，對程清宛道：“咱們再來?！?/br>
    第二局，亦是她先行。

    這回程清宛記住提醒，謹(jǐn)慎落棋，但不刻意謙讓，白棋此后越戰(zhàn)越勇，千難萬險，終局勝出四子。

    白棋獲勝，周月莘頓時喜笑顏開道：“程姑娘沒有讓我罷”？

    程清宛搖搖頭，“這一局，的確是公主勝了?！?/br>
    周月莘聽了洋洋得意，撤了棋盤，拉她去看周聿修新作的兩幅畫。

    一幅繪高山叢林，天末隱約有微云飛鳥，扇面灑金粉如塵屑，女子騎白馬銀鞍，弓如滿月，箭指麋鹿。

    另一幅繪芰荷臨水，以銀泥為云氣月色之狀，水面波光粼粼，點(diǎn)綴芰荷、水禽于其上。

    兩幅畫作惟妙惟肖，讓人眼前一亮，兩人稱贊之際，卻聽周聿修說道：“這樣畫雖能奪人眼球，卻失了風(fēng)骨余韻，匠氣太重?！?/br>
    周月莘笑道：“畫是給我的，好壞自有我評論。”她細(xì)細(xì)欣賞一遍，點(diǎn)位微笑，夸贊道：“這兩幅畫皆精巧絕倫，甚好！”

    程清宛亦道：“畫作雖分匠氣與文氣，然兩者各有妙處，不分高低，能畫到極致，更是不容易。”

    十把折扇平放在長桌上，周月莘一眼望去，心中十分滿意，讓宮女預(yù)備酒席，宴請他二人，程清宛卻笑道：“我該掃興了，在你這兒逗留許久，再不回去，她們該來要人了。”

    周月莘挽留不住她，便讓宮女取來一只白玉魚扇墜，系在那把繪有芰荷的折扇上，雙手贈予她。

    她好心相贈，程清宛退讓不得，只好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