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二片龍鱗(五)
第二片龍鱗(五) 玲瓏的日子終于舒坦了點兒,這種舒坦不僅僅來自她的日常生活,也來自她的眼睛。 廢太子有吃有穿之后,逐漸恢復(fù)了人樣,玲瓏撐著下巴看他,內(nèi)心一片快活:長成這個樣子,就是性格再差一點她也喜歡,更何況廢太子不知為何突然良心發(fā)現(xiàn),對她十分的溫柔體貼,雖然跟個悶葫蘆似的不愛說話,但被她調(diào)戲捉弄時紅著俊臉的模樣也十分可愛。 長得好看,有什么不能被原諒呢? 冬日逐漸過去,西祠巷子也逐漸有了改變,曾經(jīng)長滿雜草荒蕪一片的院子已經(jīng)被清理的干干凈凈,雖然沒有什么名貴花草可以栽種,但卻開辟出了大塊菜園子。破舊的屋子也修葺起來,春日一來,頓時生機(jī)勃勃,秋日初至,已是碩果累累。 屋子里就更不必說了,雖然桌椅板凳床板仍然老舊,但用的碗筷,鋪的床褥,都干干凈凈整整齊齊,雖然被套都洗的發(fā)白了,可里頭的被子卻是上好的——玲瓏缺了什么就去成王府順一波,至于她那條纏枝云錦的名貴寢衣,早已被她穿壞,又被廢太子改成了抹布。 他身上,是再沒有一絲太子的架子了。他甚至親自挑水澆菜洗衣煮飯照顧玲瓏,對她更是言聽計從百依百順,完全活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民間男子。 這世上唯有玲瓏一人愿意在他滿身污穢不堪時留在他身邊,所以為了留住這個人,他勢必要謀劃一些什么。 在西祠巷子的日子安寧而祥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若真是尋常人家,這樣活下去倒也沒什么不好??蓮U太子每每看見玲瓏,都覺得她應(yīng)該過上更好的日子。她的美貌不該在這樣的地方默默無聞,她應(yīng)該配上錦衣綢緞玉盤珍饈,住進(jìn)金屋受世人膜拜。就像是玲瓏所說,這個世間,唯獨那個真龍?zhí)熳硬拍茏幕饰?,尚且有資格讓她注目一二。 廢太子長得可真好看。 “修文!修文!” 廢太子聽見玲瓏在屋子里叫他,忙將濕漉漉的雙手在簡易的圍裙上擦干走進(jìn)房,她剛剛睡醒,尚且美目朦朧,正嬌嗔地望著他:“我的肚兜找不著了!” 聽聞她要找肚兜,廢太子面不改色,“我給你做了新的,舊的我拿去洗了?!闭f著轉(zhuǎn)身去將紅漆斑駁的衣柜打開,從里面取出一件粉白繡花的肚兜來。經(jīng)過這幾個月的磨練,天資聰穎被眾大臣夸贊睿智卓絕的修文太子,連繡花裁衣都摸索著學(xué)會了。前幾日玲瓏不知從哪兒弄來精致的料子,她肌膚嬌嫩,他便將布料做成了貼身衣物,還繡上了幾只展翅欲飛的蝴蝶。 玲瓏歪著頭看他從柜子里取出新肚兜,接過來:“可是那件我只穿了一天啊,又不臟。” “嗯……”廢太子語焉不詳,“你先換衣服,我出去了?!?/br> 活似身后有什么鬼怪在追一樣,玲瓏看著他的背影,撲哧一聲笑出來:“呆頭鵝?!彼麄?nèi)杖找挂顾谕粡埓采?,她毫不設(shè)防,他卻謹(jǐn)遵禮數(shù)不敢碰她,可能是覺得自己如今待罪之身埋沒了她,平時玲瓏滾進(jìn)了廢太子懷里,他都渾身僵硬,又想抱又不敢抱,生怕唐突。可最近一段時間,呆頭鵝似乎也開竅了,雖然仍然沒對玲瓏做些什么,卻敢大著膽子親親她,雖然最親密也不過如此,可玲瓏怎么會不知他拿她的貼身衣物做了什么事。 廢太子出去后,瞧見已經(jīng)洗干凈掛在繩子上半干的牡丹肚兜,俊臉一紅,旋即鎮(zhèn)定下來,她什么都不知道,他也絕不會告訴她自己做了什么…… 玲瓏的早飯很簡單,一碗熬的稀爛的米粥,兩碟廢太子親自做的醬菜還有一小碗蛋羹。廢太子早早起了,她起不早,向來是他吃過了,再做一份她喜歡的。不過最近他又開始折騰自己,又瘦的不成人形,可丑了,玲瓏也不問他這是要干什么。 粗茶淡飯清粥小菜雖然也別有一番滋味,卻到底比不上山珍海味魚翅熊掌,尤其玲瓏本就深受饑餓之苦,口腹之欲若還要如此煎熬,真和殺了她沒什么分別。 龍女的一天除卻吃之外,大部分都在睡,她在歸墟龍宮的時候,如果沒有飄來靈魂,甚至可以睡上很久很久以阻止消化太快。人間雖然煙火旺盛,但玲瓏活了這么久,再好玩的東西也比不上美味的愛來得誘人。 她坐在屋子外走廊上的長椅上,這是廢太子給她做的,他飽讀詩書,涉獵頗廣,因而那會兒摸索著做木工,還險些將手指頭鋸斷,最后做出的長木椅雖說粗糙了些,可放上軟綿綿的棉花墊子,倒也舒服。玲瓏坐在上面看廢太子舀水種菜,又掀開咸菜缸子上的石頭查看里頭的腌菜情況,眼神放空。 廢太子一回頭看見的就是玲瓏這副神游天外心不在焉的模樣,心下頓時一慌。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經(jīng)過這半年多的相處,他的一顆心已經(jīng)完全撲在了玲瓏身上。她高興了,他就跟著開心,做事也更有干勁,她皺一皺眉頭,他就心慌不已,想方設(shè)法要她高興起來??刹还苓^去多久,廢太子仍然擔(dān)心有朝一日她覺得不耐煩要離開,自己又如何去留住她。 西祠巷子這種地方,太過簡陋清苦,她生活在這里,著實是十足委屈。 “玲瓏?!彼戳耸?,擦干凈,來到她身邊,沒有坐下,而是在她身前單膝跪地,雙手小心翼翼地捧住她放在膝上的青蔥玉手。這雙柔荑白嫩纖細(xì),沒有一點點繭子,那是他拼盡力氣嬌養(yǎng)的,可仍舊不夠。她住在這里,沒有漂亮的衣裳,沒有華麗的首飾,更沒有妝點容顏的胭脂水粉。 她本可以活得更美麗、更動人。 “你不要生氣,我會帶你離開這兒的?!彼H了親她的小手,認(rèn)真地說。 玲瓏懶洋洋地看他,她想要的是廢太子的愛,并不會幫他做什么,更不會為他去奪皇位,他自己的事,當(dāng)然要他自己去做?!笆裁磿r候,何時何分何秒?” “很快的?!睆U太子見她表情微變,立刻露出笑容,他向來知道她喜愛自己的容貌,也不吝于用這張俊秀的面孔來討好她。“你暫且忍耐最后一點時間,我一定會讓你過上比所有人都好的日子?!?/br> 此時此刻,皇位也好,報仇也好,竟然都不再重要。廢太子只想留住眼前這個少女,用他的全部。 玲瓏看了他幾秒,本來面無表情的臉突然露出了燦爛的笑容:“我當(dāng)然相信你啦,我很想出去的。”她抱抱廢太子。“憑什么我們要被這樣欺負(fù)啊,隨遇而安也不是這樣的對不對?我還等著你帶我出去,讓我風(fēng)光,我好去把嫡姐也欺負(fù)回來呢!” 廢太子這才放下心來,任他如何謀算,也算不出究竟要如何討好疼愛,才能叫她對自己的情意更多幾分。 此后第三天,宮里便來了人。 這可是西祠巷子里頭一回來了宮里的人,還是皇帝的貼身大太監(jiān)總管江公公! 這位江公公是看著廢太子長大的,皇后還在的時候,他受過皇后恩惠,所以皇后不在了,他也一直很照顧修文太子。后來修文太子被廢,他想方設(shè)法找人多多照拂一下西祠巷子里的修文太子,只可惜西祠巷子這個地方,即便是江公公也不能任意來往。此番收到修文太子給自己遞的密信,他自然唯命是從,皇帝果真心軟,叫他來西祠巷子,召太子入宮。 “殿下——” “江公公。”廢太子先一步扶住江公公,“我已不是東宮,擔(dān)不起這殿下二字了?!?/br> “殿下這說的什么話,在奴才心里,您永遠(yuǎn)都是太子殿下?!苯四ㄑ劢堑臏I,“一切都按照殿下的吩咐做了,皇上心里還是惦記您的,否則不會叫奴才深夜來請您入宮——” “我不去。” “屆時與皇上見了面,殿下您服個軟也就——什么?” “我不進(jìn)宮?!?/br> 江公公驚呆了:“殿下糊涂!此番正是與皇上和解的機(jī)會,您怎能——” “公公不信我嗎?”廢太子輕輕一笑,眼中卻絲毫沒有被皇帝想起的激動,他瞎掉的那只眼睛此刻漆黑如深夜,再也沒有比這只眼睛更冷的了?!澳慊厝ゾ腿鐚嵏嬖V皇上,說罪人修文欲求在此了卻殘生,沒有福分再做帝王之子?!?/br> 江公公瞪大眼:“殿下——” “照我說的做,如果你心中還認(rèn)我這個主子的話?!?/br> 江公公欲言又止,卻終究是退了出去。 他回宮后,皇帝正在寢宮等著,見江公公回來身后卻沒有其它人,頓時變了臉色,再聽江公公說廢太子根本不愿回來,甚至不愿再承認(rèn)彼此之間的父子親情,皇帝勃然大怒,拂袖摔了桌上的茶具,氣惱的胸口不住起伏:“反了他!反了他!他竟敢這樣說!他竟敢——” “皇上!”江公公跪了下來,抹了一把眼淚?!袄吓€記得,殿下出生時那小小一團(tuán),后來長得多好呀,皇上疼他,皇后娘娘更是把殿下當(dāng)成眼珠子,可后來皇后娘娘走了,殿下就沒人疼了?;噬先羰且姷饺缃竦牡钕?,定然是認(rèn)不出來了。殿下的一只眼睛瞧不見了,右手也廢了,寫不了字,拿不起筆,老奴見了,這心底,就如刀割一般的難受啊,皇后娘娘在天之靈,不知要多么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