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片龍鱗（二）

    祝宛無疑是個美人。

    她還在鮮活的年紀(jì)時, 是張揚美艷的，帶著無法形容的媚態(tài), 一雙桃花眼脈脈含情, 哪怕是隨意看你一眼，也叫你覺得勾人。也因此這樣的美麗讓人覺得她輕浮不檢點, 不安于室, 甚至上大學(xué)的時候很多人都覺得她是那種只要有錢你就能買下來的女孩。

    但是現(xiàn)在, 她失去了那種鮮活，嬌艷的面容蒙上一層沉靜, 皮膚變得如白瓷般細(xì)膩，連個毛孔都看不到，嫵媚的面容也因為沉靜如水的氣質(zhì)顯得越發(fā)悠久有味道。

    這是祝宛睜開眼睛的第二個星期天。她用冷水洗完臉, 再次確定這并不是自己的錯覺, 她確實在變美，而且是從內(nèi)到外的美——假使過去她有這樣的心態(tài)這樣的眼界，她不會把自己囚禁于逃不開的囹圄, 作繭自縛, 像個瘋子平白惹人笑話。

    這個星期天孩子們?nèi)匀粵]有回來。換做曾經(jīng)的祝宛已經(jīng)開始神經(jīng)質(zhì)地打電話了, 但這次她沒有。她就安安靜靜地等，每天孩子們會跟她打電話、發(fā)信息、發(fā)照片——祝宛只要看到這些, 就已經(jīng)很滿足了。

    你如果失去過很多, 你如果一無所有, 那么給予你一點點美好, 你都會滿足的, 并且不敢奢求。

    孩子們的爸爸必然是不想他們過來她身邊的，祝宛就像是個不定時的炸|彈，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發(fā)瘋，到時候嚇壞了孩子們，他們又會整夜整夜的做噩夢。

    祝宛就去花鳥市場買了很漂亮的花回來，擺滿了整個家，讓這個本來簡陋的甚至有些破舊的家變得溫暖而眼光。她還買了嶄新的墻紙，把那些脫落的發(fā)霉的白墻給補好然后貼上，貼的是暖洋洋的粉黃色，靠近玄關(guān)的地方她還貼了一只長頸鹿的身高對照表，這樣的話，孩子們每次來，她都可以清楚地記錄他們的成長。

    祝宛也按時起床按時睡覺，一日三餐也認(rèn)認(rèn)真真地做，因為她格外漂亮，所以她當(dāng)班那天，就連咖啡廳的生意都比平時好。老板有點過意不去，就給祝宛漲工資了，一小時三十塊錢，也夠祝宛生活的了。

    但祝宛很節(jié)省，除卻必要的花銷外她把這些錢都攢了起來，存進(jìn)一張卡里，，每當(dāng)夜幕降臨，她就在日歷上畫上一個大大的叉，表示今天已經(jīng)過去了。

    她不再著急不再焦躁，她就在這里等著孩子們回來，告訴他們她有多愛他們。

    哪怕孩子爸爸不想他們回來，但孩子們總是離不開mama的，他們骨子里對生養(yǎng)自己的母親有著其他人無法理解的愛。在茉茉的哭鬧下，周一他們就來了。

    來的時候祝宛正在插花，她穿著純棉的白色家居服，長發(fā)松松一挽就顯得極美，偶爾瞧見玻璃窗上倒映出的自己，祝宛有時候都會看得出神。

    她什么時候變得這樣好看了呢？她對自己全部的記憶，是蓬頭垢面瘋瘋癲癲，已經(jīng)忘記自己長得什么模樣了。

    因為沒找到發(fā)夾，就用織毛衣的木簽子挽的頭發(fā)，自然是挽不緊的，臉頰兩邊慵懶地垂下幾綹，眉眼如畫般沉靜幽遠(yuǎn)，后面茶幾上還放著她剛開始織的毛衣跟圍巾，剛剛開始，圖案也才確定，祝宛想先隨便織一件給自己試試手，免得到時候穿在孩子們身上就不好看了。

    啊，要是可以的話，她還想給孩子們做鞋子，軟乎乎的底，她自己納，毛線勾勒出來，肯定很可愛。想到孩子們rou呼呼的小腳穿上鞋子的模樣，祝宛都忍不住想笑了。

    不過這么早是誰來找她呢？祝宛有點疑惑，不過手頭的花沒辦法放下，她就抱著走了過去，打開門卻沒看見人，直到下面?zhèn)鱽聿粷M的聲音：“mama，你低頭?！?/br>
    是托托說的，他還有點不高興，似乎是因為祝宛沒有看到他。

    祝宛沒有狂喜，只是很溫柔地蹲下來親了親托托的額頭：“抱歉，mama抱著花，沒看到你，寶貝能原諒mama嗎？”

    托托很小大人地說：“那好吧，不過作為交換，我可以幫mama抱花?！?/br>
    祝宛輕笑，把花分給了他一些，又看到女兒期待的小臉蛋：“茉茉要不要？”

    “要！”小女孩猛點頭，抱住花朝廳走了沒幾步，突然又哀怨地回頭，“可是mama你剛才沒有親茉茉?！?/br>
    祝宛連忙給她補上一個親親。

    她沒有問他們?yōu)槭裁磿?，也沒問他們什么時候走，就是帶著兩個小寶貝繼續(xù)插花，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茉茉是個愛漂亮的小姑娘，只想著把花往頭上戴，托托倒是想展現(xiàn)一番自己的審美，但是他看著自己面前被插的不堪入目的花瓶，喪氣，沒有mama插的好看……

    祝宛也不生氣他們鬧得廳到處是葉子和碎花瓣，問他們有沒有吃過早飯，小寶貝們都是吃了早飯才來的，可是茉茉愛撒嬌，抱住了祝宛的大腿：“mamamama，茉茉想吃mama做的餡餅，茉茉想吃雞rou餡兒的！”

    托托沒說話，但是不住地朝祝宛看，他覺得自己吃過飯不應(yīng)該再吃了，可內(nèi)心深處他是很想吃的。

    祝宛摸了摸女兒的頭：“好，mama去給你們做，那你們乖乖地自己玩好不好？”

    “我來幫mama的忙！”

    小孩子對mama哪有隔夜仇，哪怕祝宛曾經(jīng)那么瘋狂讓他們感到害怕，當(dāng)他們一接受到母親釋放出的善意與溫柔時，那么就沒有人能夠替代祝宛。他們是被祝宛一個人養(yǎng)大的，她是天底下最好的mama。茉茉性情敏感愛哭，托托就抱著她安慰，mama只是生病了，等mama病好了，就會變成本來的mama的。

    可是最終祝宛也沒能完成托托的心愿，她一個人，在孩子們被帶走的第二十七天，死在了滿地垃圾的出租屋里。

    她已經(jīng)死了。

    可她還愛著孩子們，她不甘心臨死前給他們留下的mama是個可怕的瘋子的印象，她不想讓他們長大后回想起來，腦海里只有一個瘋魔的女人。

    她想告訴孩子們，她愛他們，哪怕煙消云散，這份愛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祝宛的廚藝是很好的，她給孩子們做了餡餅，有茉茉愛吃的雞rou味兒，也有托托愛吃的土豆味兒，兩個小朋友乖乖坐在桌子前，祝宛先把餡餅端上來，然后給他們一人戴了一個小兜兜。茉茉的小兜兜上繡著玩毛線球的小貓咪，她喜歡壞了，不住地摸，“謝謝mama，我好喜歡mama！”

    托托就很不樂意了：“mama我都長大了，你、你不要再給我戴圍兜了嘛，我吃飯已經(jīng)不會灑了?！?/br>
    祝宛溫柔地說：“好，那解下來好不好？”

    托托立刻拒絕：“不行，我、我就先隨隨便便戴一下吧?！?/br>
    祝宛就笑起來，她給孩子們把餡餅切好，安靜地坐在一邊。茉茉吃得開心，一邊晃動著小短腿一邊哼著歌兒，時不時朝mama笑，還給她飛吻。托托就矜持多了，他先吃了一口，點評道：“味道很好，有mama的味道?！?/br>
    祝宛看他這副人小鬼大的模樣沒忍住揉了一把小家伙的腦袋，托托嘟起嘴巴：“mama，爸爸說男人的頭是不能隨便摸的！”

    不過他一說完就看到mama傷心的眼神，小家伙立刻改口：“但mama不是別人，我的頭mama可以摸?！?/br>
    茉茉傻笑著說：“我的也可以哦?！?/br>
    祝宛依言在他們的小腦袋瓜上都摸了摸。

    吃完餡餅茉茉的小兜兜臟了，托托的沒有，祝宛便給茉茉取下來拿去洗，茉茉可傷心了，跟個小尾巴一樣跟在祝宛身后，不停地問：“mamamama要洗多久呀，茉茉好想戴著它哦……”

    作為一個疼愛meimei的哥哥，托托從來都很禮讓茉茉，可是這一次，他悄悄摸了摸脖子上的小兜兜，這是mama給他做的，他不想讓給meimei。

    祝宛哄她說很快就會好了，她洗干凈后就用吹風(fēng)機(jī)吹干，看著上面的小貓重新干凈起來，茉茉激動地抱著祝宛的大腿高呼mama萬歲。

    和孩子們在一起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如果不是有電話打進(jìn)來，祝宛都要忘記他們最終是要離開她的了。曾經(jīng)她為了留住他們想方設(shè)法不肯放手，可現(xiàn)在祝宛卻覺得，要他們早點習(xí)慣，并且接受mama的離開，只要他們記得，mama不是瘋子，mama很愛他們，不管道理都愛，就可以了。

    這是祝宛卑微的乞求，是她愿意用靈魂作為代價也想要做到的事。

    電話那頭的男人聲音仍舊清冷，聽不出什么感情，祝宛早就麻木了，她應(yīng)了一聲表現(xiàn)知道便掛了電話。

    她以為孩子們會迫不及待想要回到爸爸身邊的。

    可是他們沒有。

    茉茉抱著祝宛的腿哭：“mama不要趕茉茉跟哥哥走！茉茉想mama了！茉茉不想回去！”

    托托也放下了手里的玩具，抿著小嘴盯著祝宛看，他也不想走。

    祝宛頓時茫然，為什么不走呢？他們不是很喜歡爸爸嗎？他們說爺爺很慈祥，奶奶很疼他們，他們有很大很大的房子，還有一個巨大的游泳池，爺爺奶奶還答應(yīng)養(yǎng)一只金毛……那么好的地方，為什么要留在她身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