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片龍鱗（十九）

    “圣、圣上……”老魚仙低著頭瑟瑟發(fā)抖, 他被圣上派來看著娘娘，誰知道……“奴才無能、奴才無能！小娘娘她、小娘娘她自己出宮了！”

    皇帝抿著唇, 眉眼間隱有薄怒，“那要你是干什么吃的？！”

    老魚仙悔恨??！忐忑??！可眼下說什么也沒有用，只能跪下求圣上不要動怒了?！芭乓呀?jīng)派人去尋了，請圣上——”

    “不必了?！被实蹟[擺手，“你換身衣服跟朕出宮去。”

    他心知這不是老魚仙的錯, 就玲瓏那心眼兒，她要出去，老魚仙攔得??？就是攔得住, 老魚仙有那膽子么！

    玲瓏輕輕松松就溜出了皇宮，走到一個小攤子前想買糖吃才發(fā)現(xiàn)自己忘了帶錢。

    ……她很少用到銀子, 幾乎都要忘了還有這么個東西了，這可怎么辦？她想了想，沖年輕的小販笑了笑，那小販被笑得頭暈眼花目眩神迷, 情不自禁地就拿了一根裹滿了芝麻的麥芽糖遞過來，玲瓏笑盈盈地接過咬了一口，又香又甜, 因為天氣稍有些冷，這糖脆生生的，嚼起來味道好極了。

    宮里雖然也有很多好吃的, 可御廚們都要挖空心思做得精致小巧, 而外面自有外面的好, 像是這樣的麥芽糖，玲瓏在宮里頭可吃不到。

    小販被她笑得暈乎乎，玲瓏咬著糖轉(zhuǎn)身繼續(xù)逛，她在人群中實(shí)在是太耀眼、太引人注目了，即便隔得老遠(yuǎn)，還在馬車?yán)铮阅矊⑺χ痤侀_的模樣瞧得一清二楚。

    他心下發(fā)燙，只覺得漫天風(fēng)光都不及她驀然回首的笑，又見她吃完了糖站在一個攤子前遲疑，大腦還沒有思考嘴巴就給出了指令：“停車?！?/br>
    又叫馬車先回去，自己則捏了捏口袋里的碎銀，滿是忐忑地迎了上去。

    她如今已是皇后了，不在宮中，怎會在這兒？身邊又怎會一個人也沒有？翟默努力說服自己不要下去，不要去接近她，可是情感又不受控制，謝初素死后，他總是忍不住想起兩人曾經(jīng)的花前月下海誓山盟，想起他們幾乎算是一起長大，他說過會八抬大轎迎她過門，讓她成為世上最幸福的女子，可他食言了。

    玲瓏挑了兩個賣相漂亮的驢打滾，她是沒有錢想吃白食，卻也不會過分占人便宜，因此就跟賣東西的小販說好，給她兩個嘗嘗味道就可以。又因為她甜蜜可愛，小販也不會舍不得這兩個驢打滾，誰知玲瓏剛接過來，沒張嘴吃呢，就有一只手伸過來，手心上攤著幾個銅板，恰好是驢打滾的價錢。

    她拿起一只咬了一口，軟糯有勁道的表皮下面是甜甜的流沙紅豆餡兒，還稍微有些燙嘴，吃起來又香又甜，一口下去就咬下一半，腮幫子鼓鼓的，像只偷了東西吃的小松鼠。看在翟默眼里更是討人喜歡，他幾乎是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給她擦掉嘴角沾染的黃豆面，溫聲問道：“好吃么？”

    玲瓏眨眨眼，微微偏頭避過了翟默的手，不愛搭理他，扭身就走。翟默連忙跟上，她不同他說話，他也不惱，就老老實(shí)實(shí)跟在玲瓏身邊幫她付錢，可玲瓏完全不想要這只跟屁蟲，就很不高興地問：“你還要跟著我多久？不許跟著我。”

    翟默道：“這街又不是你家開的，你走得，我走不得？”

    玲瓏皺眉，她的鼻子輕輕動了動，似乎在嗅空氣中是什么味道，她似乎看見了這個人靈魂的顏色。

    翟默愛謝初素嗎？

    愛的。

    可翟默更愛他的母親，更愛他的前程，也更愛他自己。他似乎是經(jīng)過沉痛的抉擇后才放棄了謝初素，可玲瓏看一眼就知道，他其實(shí)根本不需要考慮的，所謂的掙扎不過讓人更覺可笑?！澳阋弑阕?，可你別跟著我，我可不是謝初素，喜歡你喜歡到骨子里，委曲求全不要你為難。”

    翟默愣住，他心中也一直難以確定玲瓏是不是謝初素，只是她和初素生得一模一樣，他總是忍不住將無處寄托的情感傾瀉在她身上，哪怕知道她身份不同一般也不例外。

    “麻煩你認(rèn)清楚自己的身份好嗎？”玲瓏微笑嘲諷，“不要一副癡情的面孔對著我看別人，你癡不癡情你心里有數(shù)。”

    恍惚間翟默像是被剝光了衣服暴露在烈日之下，無所遁形。他的深情除了感動他自己以外沒有任何用，玲瓏都覺得惡心了，這人的愛根本不值得入口，橫豎也不是給她的，她能吃掉他的靈魂么？

    正在玲瓏考慮要不要把這人吃掉的時候，細(xì)腰突然被人勾住，以一股強(qiáng)勁的力道往后拉扯，直直撞入一個堅硬的胸膛。玲瓏愣了兩秒，突然發(fā)火：“你干什么呀?。?！”

    氣得拿手去推人，皇帝直勾勾地看著她，半晌，沒跟她置氣，而是緩緩看向翟默，他是什么樣的人物，在這樣的視線下翟默根本無力承擔(dān)，只能惶恐下跪要請罪，卻被換了便裝的老魚仙一把扶住，帶著太監(jiān)特有的陰柔聲調(diào)，壓低嗓子：“姑爺這是做什么呢，老爺帶小夫人出來游玩，還請姑爺莫要掃興?！?/br>
    玲瓏哼了一聲拔腿就走，皇帝連忙追上，臨去前意味深長地看了翟默一眼，顯然翟默之前的一舉一動都被皇帝看進(jìn)眼里了。

    翟默如墜冰窖。

    老魚仙攔住了翟默后就跟了上去，怕惹了主子們不高興便遠(yuǎn)遠(yuǎn)地跟著，皇帝幾次三番試圖握住玲瓏的手都被拒絕了，他好聲好氣道：“寶貝兒，是朕……是為夫不好，下回決不這樣了，你原諒為夫一回可好？”

    玲瓏覺得他好煩哦：“我又沒怪你，我又不是必須要你陪著才能出來玩，我自己一個人不也挺好？”

    說完拿看小孩的眼神看他：“你未免也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皇帝：……

    他不高興了，強(qiáng)硬地握住她小手：“翟默跟著你做什么，他可對你做了無禮之事？”

    “他敢。”玲瓏哼哼，“我一點(diǎn)也不喜歡他，他卻總朝我跟前湊，跟那個淮陽王一樣，見到我就走不動路了。你的兒子女婿跟你一樣好色，你反省一下吧。”

    皇帝道：“我并不好色?！?/br>
    玲瓏努努嘴，一點(diǎn)都不信，就這還不好色呢，他不好色能把她這外表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留在身邊？“我要是長得跟鬼一樣丑，你才不會喜歡我呢。”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美人那么多，可我卻只喜歡你，難道還不能證明什么嗎？”

    玲瓏噘嘴：“那誰知道呢，你昨日喜歡萬貴妃，今日喜歡我，明日又會喜歡誰呢？”

    皇帝覺得她開始不講理了，握著她的小手道：“只喜歡你?！?/br>
    說完湊近她耳邊輕聲道：“朕的龍精最后都給了誰，你不是最清楚么，嗯？”

    原以為能看到美人羞怯的嬌模樣，誰知玲瓏卻白了他一眼：“你做個人吧?！?/br>
    皇帝嘆氣，也不知道他的小美人到底是在什么樣的環(huán)境長大的，無論他說什么羞人的話，就沒見她害羞過。玲瓏走了兩步突然啊了一聲，瞪皇帝：“你剛才拉我，我手上的吃的掉地上了！”

    皇帝道：“你就不好奇為夫是怎么找到的你？”

    “你能不能好好說話?！币豢谝粋€為夫聽得玲瓏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耙话涯昙o(jì)的人了能不能正經(jīng)點(diǎn)?！?/br>
    皇帝：……

    “再說了這有什么好奇的，我出宮會去什么地方玩你還不知道？”玲瓏試圖甩開皇帝的手無果，就沒什么好氣，皇帝被她虐出感情來了，哪天她要是撒嬌賣萌軟綿綿的他反倒還不習(xí)慣，在外頭被懟了一句又一句心里也還是美滋滋，就是想起方才汀蘭的駙馬那副癡迷的模樣心里不大舒服。

    皇帝自己有挺多女人，也不大會去給后宮的嬪妃考慮，但對待女兒他是溺愛的，當(dāng)初給汀蘭賜婚就是因為汀蘭喜歡，翟默自己也不曾拒絕，既然他尚了公主，自然就得一直喜歡她，三心二意絕不可以。

    然而方才駙馬瞧玲瓏的樣子……皇帝隔了老遠(yuǎn)就看見了，他們之間是舊相識？

    玲瓏貿(mào)然入宮，又是通過徐渺，她究竟是何來意？皇帝不愿意去想玲瓏是不是包藏禍心，但他絕不允許駙馬把腦子用到玲瓏身上來。他愿意給玲瓏她想要的一切，不代表愿意讓自己一直被蒙蔽。

    最重要的是，駙馬還年輕。

    說白了皇帝不相信以玲瓏的定力能扛過那樣一位相貌才學(xué)都十分出眾的男子的攻勢，也許他們在一起比他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有更多的共同話題，這么一想皇帝心里越發(fā)不舒服，他問玲瓏：“你與駙馬在入宮前可曾見過？”

    終于來了，玲瓏還以為他不問呢?！澳悴?？”

    皇帝不是跟她開玩笑，又來握她的小手，緊緊捏在掌心：“先回答我?！?/br>
    “見過?！绷岘圏c(diǎn)頭，“不止見過，我還曾經(jīng)是他的未婚妻，差一點(diǎn)兒我們就成親了?！?/br>
    皇帝徹底愣住，他準(zhǔn)備留下玲瓏的時候就沒想過去挖掘她的過去，可不去挖掘不代表他不好奇，而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后悔自己問出這樣的問題了。

    這還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