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jié)
說罷,他腳邊有一個竹簍子,簍子里頭有一只蘆花大公雞,這會兒正在瞌睡呢,被查文斌一把掏了出來。 手起刀落,恰好就削掉了那公雞頭頂上三分之一大小的雞冠,那公雞這一下真給鬧醒了,那疼得當時就要炸毛了。查文斌順勢把那公雞往院子里一丟,那公雞就跟解放了似得,好不容易逃脫了敵人的魔掌,頓時四下到處亂竄了起來。 那雞越是疼就跑得越是快,跑得越是快,它頭頂上的雞冠出血就是多。 伴隨著它那一身俊俏的雞毛,地上的雞血被撒的斑斑點點,順著大門的臺階一直沖著院子門去。 這就是給陰差最高的禮遇,相當于現(xiàn)在的鋪紅毯。公雞血本是辟邪之物,陰司里的東西見了它都要害怕,孤魂野鬼的克星之一,據(jù)說陰間的東西怕它是因為公雞一打鳴就要天亮了,天亮了就不屬于它們的世界了,所以公雞也是陽的代表。 可是陰差不同,說的玄乎一點,陰差就是公務(wù)員,人是有編制的,吃的是皇糧。它們不是鬼魂,它們其實是低級的神仙,跟過去的上海灘巡捕房似得。這些東西,腰里有家伙,手上有權(quán)利,死了的人管你身前是干什么的,到了它們跟前統(tǒng)統(tǒng)都是階下囚。 公雞血能讓鬼魂害怕,卻不能傷害陰差,反倒是鬼魂一出來看到滿地的雞血會嚇得打哆嗦,才入行呢,就立刻被吃了一個下馬威,這就更加映襯了陰差們搞大威武的形象不是?所以去看中國的風俗文化是很有意思的,哪怕是宗教或者是民間傳統(tǒng),無不到處透露著這種富有心思的小細節(jié)。 道士們和陰差之間是沒有交流的,說白了,陰差是看不起道士的,道士們往往得靠陰差幫忙。什么叫做法事?人死了之后,道士們嗯嗯啊啊的手持桃木劍在死者家里又唱又跳的,你以為那是在干嘛? 說好聽的,那叫超度亡魂,說難聽的,其實就是在給陰差們拍馬屁。九成九的道士都沒那個本事送亡魂下地府,真要能下去,他自己不也就掛了,他們就是委托那些陰差們好生照顧著死者。既然是求人辦事,那得給孝敬吧,所以子女們得拼命燒啊,各種蠟燭元寶可勁造,你別以為這是給逝者用的,他帶不走,即使帶走了也輪不到他拿,那都是給陰差們用的。 查文斌畢恭畢敬的拿著一盞白色的燈籠站在屋外,半低著頭,他只需用耳朵聽。門梁上那道符就是警報器,只要陰差大人們一出現(xiàn),那些符就會第一時間“唰唰”作響,以后誰要是見著了,千萬別以為那是風吹的,風還真心吹不動那種符,知道為啥不?因為那符上畫的都是請三清下凡坐鎮(zhèn)的守門符,清一色的都是僵紙,一種幾層特制的黑色紙放在糯米水里浸泡后晾干的,不能折也不能疊,更加不可能會彎,因為一彎它便碎了…… 第八章 有錢能使鬼推磨 “你們道士畫的符真的有那么厲害嘛?”我問童河圖,能逮到鬼一次是很難的,現(xiàn)在久居香港的他每年還會回來一次,只有在那個特殊的時間里能夠見到他的概率才會比較大。 他還是和小時候一樣,跟我的對話總是那么的實在,和他人一樣,長得白白嫩嫩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搖晃著杯中的酒,那是自家釀的玉米燒,幾塊錢一斤,村里有個作坊干這個幾十年了,用河圖的話說還是熟悉的佩服,還是熟悉的味道。為了喝酒這事,他師傅沒少揍過他,這小子什么都好,以前唯獨好酒,偷著喝。 “我畫的不怎么行,有時管用有時不管用,跟師傅的比起來差得遠?!彼木屏勘任乙玫枚?,和他談話的時候我總是處于半醉的狀態(tài),見我有興趣,他索性用手指蘸了點杯中酒在桌上給我畫了起來道:“你看,我畫的東西一則屬于有形無神,樣子照般往往得不到里面的精髓,用現(xiàn)在話說只能算是高仿;二則,我沒有他那大印,你看過電視劇吧,就是古裝劇里面那些將軍手里拿著虎符就可以調(diào)動千軍萬馬。” 這個我看過,通常的情節(jié)時皇帝賜給某位即將要出征的將軍,或者是某位將軍將虎符派給手下的某個人,通過這個符就可以調(diào)動軍隊。 “其實道士畫的符跟他們的道理很相似,這軍隊里的士兵是認虎符不認人,誰有符在手,誰就可以下令,不得有誤,違者軍法從事。所以電視里常有一群人為了爭奪象征軍權(quán)的虎符打個你死我活。道士的符也是這樣,不在乎你本人是個什么層次的道士,也不在乎你到底是不是個道士,只要你能畫出來就能調(diào)動下至土地老兒,上至大羅金仙的能力。其實啊,這符不是道士頒布的,是神仙給予道士的。就好比就皇帝把虎符賜給了手底下的將軍,將軍只是用符去調(diào)遣軍隊,從本意上來講,這軍隊終究還是屬于皇帝一個人的嘛。” 以前我一直以為,符就是道士的一種法術(shù),后來我才明白,符其實是一張證明。是某種道士和他們心中的神達成的協(xié)議,只要拿出這張證明,神力就可以被你所用。所以,再后來我就又明白了一個道理,那些形形色色的符就和傳說中數(shù)不清的神仙一樣,你信它們,那就或許有用,你不信它們,自然也就沒用了…… 查文斌的符,每一張符紙底座是先要加印的,他有一枚大印,上面刻著幾個篆體“天師道寶”四個大字,平時得用一塊明黃色的錦帕包著,寸步不離身。 再說那日門上的守門符正在“唰唰”作響,院子外的幾盞路燈忽閃了幾下后都盡數(shù)熄滅,那會兒的上海灘夜生活還沒現(xiàn)在這么熱鬧,沒有人會在意這座老宅外面的路燈。 那只被削去雞冠的大公雞這會兒也老實了,蜷縮在大門后的臺階邊,半耷拉著腦袋縮著脖子就跟吃了敗仗似得。查文斌半瞇著眼睛拿著燈籠,里屋的門是開著得,也沒見著啥東西,他就跟是人家得老奴似得,輕輕抖了一下自己的褲邊把一只手放在身后輕輕轉(zhuǎn)身進了屋子。 陰差長什么模樣?如果我沒記錯,我還真就看到過,跟電視里拖著長舌頭的黑白無常不同,它們頭頂沒有尖尖的長帽子,手里也沒啥哭喪棒,就是一團朦朧的影子。 屋內(nèi)火盆邊,查文斌也不作聲,燈籠掛在一旁自顧自的往盆里添點紙錢。他眼里滴著牛淚,這玩意不太好弄,昨兒個下午的時候托管家去宰牛場弄來的,得老黃牛跪地臨死前流下的,用小瓶收了帶回來。這東西不建議模仿,一個不衛(wèi)生,挺容易讓自己眼睛感染,第二個,涂完之后容易見著一些平時你見不到的玩意,有心里陰影。 他不是第一次和陰差小鬼們打交道了,嘴里一邊嘀咕一邊燒紙,無非就是托那些老爺們好生照顧今晚要帶走的人,許諾對方一些好處。要是平時,這陰差決不再屋子里多呆的,它們屬于極陰之物,這陽宅里頭本來就是活人住的,呆久了會讓活人以后住的不舒服。 通常如果一戶人家有人過世,大約在過世后的半年里都會覺得屋子里陰冷得很,尤其是停放棺材的地方,其實那多半就是陰差來帶人時留下的陰氣。城市里死人一般就放在醫(yī)院太平間或者是殯儀館,咽氣也多是在醫(yī)院的病床上,但是農(nóng)村里幾乎都是在自家,這也是為什么農(nóng)村死人要格外鬧的比城里熱鬧,人多好去陽氣啊。 今晚那兩個家伙似乎還不打算怎么走,查文斌起身又撒了幾把紙錢,唱了幾個小曲兒,心想我這催你們快走呢,那個該死的要帶走的東西就在棺材里啊。 一共是倆小鬼,一個呢好像是在屋子里打量,還有一個呢正在拿屬于它們的東西,貌似對查文斌的貢獻還算滿意。這可都是上等的好紙,一般情況下,冥紙有金紙、銀紙、神紙、紙錢四類。金紙過去是用來供奉神一級的,帝王祭司天地就得用金紙。銀紙可以用來扎元寶,有錢人拿來祭司先祖和供奉神鬼,而我們普通人用的那種黃紙就是最普通的紙錢了,每逢清明節(jié)啥的都沒少燒。神紙很少見,也是最神秘的,只有一些非常特殊的地方才會用的,而會造神紙的更是越發(fā)少了,曾經(jīng)我和河圖在查家造反的時候見過一種五色的紙,上面刻畫著近乎是精美的圖案,那小子說那就是神紙,結(jié)果被我和他偷出來做了風箏。 今晚,查文斌特意用了金紙和銀紙,尤其是金紙,那外面貼著的可是金箔,個頭大的元寶裝的那倆小子懷里滿滿當當,那普通的紙錢就更加是滿地飛。用的香請自上海城隍廟,管家特地找他們住持師傅要的,云南產(chǎn)的上品,號稱是神仙聞一聞,走路站不穩(wěn)。 這好話也講了,錢也給了,查文斌自認為態(tài)度也到了,于是就壯著膽子拿起辟邪鈴清脆的一搖道:“孝子堂前起靈棺,護法玄壇列兩邊;先請黑虎趙元帥,提鞭斬關(guān)保平安;門神護衛(wèi)分左右,二十八宿護寶棺;此處不是停靈地,亡人西方走一番!”他這喊得就是起棺咒,意思就是亡人要準備下葬了,催那倆小鬼快點帶人走呢,我這要忙了。 查文斌提著燈籠站在門口,那就是送客了,小鬼似乎還沒要走的意思,他回頭一瞅,好家伙,一個小鬼似乎正在往樓梯處走去…… 小鬼不是孤魂野鬼喜歡游蕩,它們什么時候出來,什么時候走那是有嚴格規(guī)定的,跟我們上班下班打卡一樣。俗話說,閻王要你三更死,絕不留命到五更,這是非常準時的,按照民間說法,生死簿上精確到時辰不會有絲毫誤差。瞅著情況有些不對,查文斌趕忙回頭,那會兒的他還是嫩的很,一咬牙把懷里一張五色的斑斕神紙給掏了出來。 可千萬別小看了這種紙錢,且不說它的工藝制作有多復雜,據(jù)我所知,現(xiàn)在存世的神紙不會比唐伯虎留下的真跡多到哪里去。確切地說它壓根不是普通的紙錢,足足有一張桌子面大卻薄如蟬翼,折疊起來幾乎沒有分量,通體散發(fā)著一股神秘幽香。 見過版錢嗎?就是一張張的人民幣沒有剪裁之前整版的模樣,這玩意就是一整版的。查文斌小心翼翼的扯下期中一張來晃了晃,果然,那倆小鬼瞪大著眼珠子瞬時就被吸引了過來。那東西我玩過,每一版大約有十張大小的紙張組成,每張紙上都印著花花綠綠的圖案,跟以前古代的銀票似得,還得有落章。天正道一共存世三版這種神紙,據(jù)說是當年師祖凌正陽從某處千年道觀里偷來的,查文斌現(xiàn)在拿的這版已經(jīng)用去了一半,僅剩五張。 這人和小鬼溝通有他們獨特的方式,就是道士念經(jīng)那樣,普通人根本聽不懂,那叫鬼話。查文斌其實也不懂鬼話,他那會兒甚至不明白自己念得那些經(jīng)文到底是個什么意思,不過這人和鬼都一樣,見錢眼開嘛,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查文斌把那玩意揮舞了一下,指了指那棺材又指了指門口。 這一比劃,那倆小鬼也是一驚啊,心想莫非這凡人還能認出咱?好家伙,那就試試啊,其中一個帶頭模樣,也就是想上樓的那個指了指樓上,意思大概是想去瞅瞅。查文斌趕忙又是一通比劃,指著那棺材和墻上的鐘,告訴對方時辰到了,再不走就不吉利了。 其實啊,鬼精鬼精,鬼啊比人要聰明的多,它們哪里看不出這棺材里頭有問題。那個小鬼眼珠子一轉(zhuǎn)對著查文斌伸出了倆手指頭,啥意思呢?哥們我這有倆兄弟,你一張神紙我倆怎么分呢? 得,查文斌這下是明白了,今天遇到倆貪貨,要錢是吧,那就給啊,這是他第一次和小鬼做買賣。俗話說,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這往后的日子里他也就習慣和小鬼打交道了,于是那道場做的更是風生水起有模有樣。 兩張神紙一燒,滿屋子的香味硬是把他自己都要給熏到了,倆小鬼更是喜滋滋的上了天。這是什么?那是皇帝祭司天地用的,它倆那級別哪有資格拿這玩意用,跟咱普通人結(jié)賬的時候本來是人民幣,現(xiàn)在對方直接給你倆鴿子蛋大小的鉆石似得。 果然,只見其中一個小鬼手里拿了鎖鏈模樣東西朝著棺材輕輕一揮,一個女人模樣的影子就從棺材上“飄”了出來。押著那女人走的時候,倆小鬼不停的跟查文斌擠眉弄眼的,樣子怕是高興壞了,等到把這倆尊神送出門去,查文斌是徹底癱倒在地,他這剛忙完了第一茬,還有第二茬還魂在等著他呢…… 第九章 千人哭 還魂,三魂歸位,其實大多數(shù)的術(shù)士都不愿意接這樣的差事。已經(jīng)出竅的魂屬陰,還魂和招魂不同,前者是本體已死,后者只是屬于丟魂迷離狀態(tài)。 起死回生這種事兒,歷史上不少見,一些醫(yī)術(shù)高明的醫(yī)者有個成語形容叫做“妙手回春”,多見于醫(yī)學,把一些原本沒了呼吸和心跳的人又重新拉了回來。道士要是玩這招,那就是詐尸,那是很不吉利和充滿危險的。 危險來自于另一個世界,道士認為生老病死都是自然規(guī)律,不可逆,不可違。人活多久,富貴貧窮那是生下來就命中注定的,所以他們管活著的時候叫陽壽。這陽壽盡了,人自然也就沒了,諸如袁小白,她現(xiàn)在是在那生死簿上注銷了賬號的,你硬是讓她再回來活蹦亂跳的,那豈不是亂了天理? 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陽間有陽間的法,陰間有陰間的律,若是袁小白再次活了過來那她這陽壽到底怎么算?查文斌想了想,唯獨只有一個法子,那也只能是一招瞞天過海了。 這個法子有些損,這人死啊,分幾種,最常見的就是老死,陽壽耗盡。還有一種呢則是意外,什么天災人禍,事故仇殺,這種人其實他的陽壽是沒盡的,可是rou身已經(jīng)毀了也就沒法了。他想做的就是先救活那姑娘,到時候再找一個橫死的人,用他的陽壽續(xù)到小白身上,那必須兩人的生辰八字是一樣的,還都得是女性,到時候再給小白改個名字。 必須要交代的是,這玩意屬于邪術(shù),是被正道所不齒的。那位李神仙交給查文斌的便是這法子,據(jù)說是宋朝徽宗年間一位江西的道士發(fā)明的。這廝發(fā)明了這招后原本想進朝廷跟皇帝老兒弄個長壽的法子,可惜等他到了開封府的時候已經(jīng)是被金人亡國抓去塞外做了俘虜。兵荒馬亂的年月,他一路順著黃河打算去大金國獻媚,可惜自己天命已到,過河的時候恰遇翻船,被人救了上來后不久就得了風寒死了。 救的那位便是李神仙的祖上,名叫天聰?shù)廊?,那道士想死而復生,就把自己琢磨出的法子交給了天聰,想讓天聰在他死后拉他一把。天聰為人正派,窺得這法術(shù)的內(nèi)幕后自覺邪惡,本就是亂了倫理天條的事情,只是一把火將那江西道士燒了個干凈,連同骨灰都撒進了黃河。 人死了,東西還是留下了,老祖宗們做事就是這樣,不好的東西收集起來叫做禁術(shù),傳到李神仙手上也從未有人用過。只因天聰認為這法子過于陰毒,那被借之人的亡魂勢必不會甘心,施法者很有可能會遭致天譴。 查文斌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他先上樓,手里拿著一個小罐子,罐子兩頭都是空的,一頭用符封著底部。 門很輕易地就被打開了,照舊的一片都是漆黑,拿了一根紅色蠟燭細細的點起來,屋子里頓時有了昏暗的光線。 “小白,在嗎?”查文斌輕輕地喊道。 老夏在床上伸了個懶腰道:“別喊了,見你那副樣,人怕?!?/br> 查文斌拿了辟邪鈴輕輕一搖道:“亡魂莫問道何方,鈴響引魂路兩旁,請君入甕無思量,老君帶你歸故鄉(xiāng)!”一張符紙夾在手上,猶如蠟燭一般點燃,繞著這屋子三下兩下不停的來回走,莫得好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指著墻角處喝道:“速速受降!” 幽幽的一個人影,不太看得清,在火光的照耀下黑乎乎的一團,查文斌把個罐子朝著那團影子清清繞了兩下,猛地手上鈴聲大作,老夏好像聽見了一個女人驚恐的尖叫聲。午夜里,空蕩蕩的屋子,那聲音叫的人心里寒磣。他知道她曾經(jīng)是他們的朋友,可是如今照樣面對的是看似無情的道士。 樓下,棺材邊,老夏自顧自的抽著煙,看著開口的棺材里躺著的那個女人,他左思右想。老查以為他有話要說,停下了手中忙著的活計問道:“有事?” 老夏摸了摸后腦勺十分認真地說了一句:“真得怪可惜的……” 還魂,需要設(shè)還魂陣,這地上如今已經(jīng)鋪了一面純白的被單,袁小白已經(jīng)被從棺材里抬了出來。她的四周點了總計七七四十九枚蠟燭,這不是浪漫,這是死亡的跳躍,她的臉上,她的身上,淡黃色的燭光就像是催命的燈籠。 一桿老式的毛筆,也不知道他從哪里弄來的,老夏說,那筆的前頭都開叉得跟老母雞尾巴似得。一個小碟,碟子里是空的,老查認真的一個人盤坐在地上跟空氣說話,嗯嗯啊啊的反正老夏說他聽不懂,只覺得自己頭昏腦漲的。 當時已經(jīng)是接近凌晨了,老夏也不曉得他這到底要弄多久,客廳了有沙發(fā),老夏覺得累便上去躺著。袁家的房子四周都有落地窗,一層白紗隱約的透著外面朦朧的月光,合著衣服,老夏的鼾聲漸起,他只覺得自己好累,事后才知道那是這屋子里所有活人的陽氣都在驟然降低罷了。 見過地獄嘛?活人是沒見過的,真正的陰間只有你死了才有機會看到,而死人是不會說話的。老夏覺得有些冷,他蜷縮著,陣陣的寒意沁入皮膚,順著肌rou直達骨髓,突然地一個哆嗦給他凍醒了。他的眼皮很重,模糊得看著查文斌還在那兒坐著,可是他總覺得這屋子里有好多人似得,那些人就在自己的身邊,甚至有肌膚相擦的感覺。 “別動。”老查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起身了,他附在老夏的耳邊輕輕說道:“你什么也沒看見,什么也沒聽見,明兒一早就出去找個香火旺的寺廟呆上一整天去去晦氣?!?/br> 老夏想問,可是嘴巴已經(jīng)被查文斌給捂上了,給他做了個禁聲的手勢。老夏轉(zhuǎn)悠著眼珠子,猛地一瞥,忽然見到那落地窗上好像有幾雙大手印,黑乎乎的還在不停游走。 “嗚嗚……”他想提醒查文斌,可是查文斌卻給了他一個詭異的笑容,他露著一口大白牙,可是老夏覺得查文斌張開的嘴里是一抹猩紅,就跟要吃人的野獸似得,這絕不像是他所認識的那個道士。 自然界生存的法則是什么?弱rou強食!查文斌知道跟這群惡鬼們打交道自己不比他們更惡就會被撕成碎片,今晚他打開了一個口子,一個小小的地獄之門,就在這間老宅子里! 從今天起,這里不可以再住人了,這是他和袁先生的交代過的。陽宅變陰宅,如今的袁家公館就是一座聳立在摩登都市里的大墳,這方圓十里內(nèi)的孤魂野鬼今晚都會過來報道,這法子果真是非比尋常的兇險。 一個小時之前,查文斌已經(jīng)割開了袁小白的中指,她的血還是溫熱的,汩汩的從指縫中開始流入那個小碗。蘸了一點放入口中,查文斌嘬了一下,有些微咸。 這血里有自己的一部分吧,他暗想道。又是一刀,這一回是自己的,兩個人的血再次混合。 巫術(shù)最早都是從血祭開始的,古人們相信,人的血里有屬于他的靈魂??赡墚斈陝?chuàng)造這個法術(shù)的道士到死也不會想到,再有人重新用它已經(jīng)是一千年后。 查文斌的手指在碗里迅速地比劃著,那些血繞成一個漩渦,一點一點的他的手指速度越來越快,那些血幾次就要濺出來又幾次回落。大概是讓那些血混合充分了,那根開了叉的毛筆輕輕的攪動著,原本干燥雜亂的筆鋒瞬間像是有了生命一般,竟然變得開始柔順起來。那些或折損,或彎曲的毛肆意貪婪著吸收著碗里的血,他只覺得那筆的沉重已經(jīng)不是他能提起來的了。 這便是地獄之門的鑰匙,收集一千個死者天靈蓋最中心的那三根毛發(fā),男女各一半,這些死者全部都來自同一個生辰八字,既:陰年陰月陰時陰刻,總計三千根。筆桿用的是一位活到一百二十歲高齡,滿兩個甲子輪回的老人腿骨所制,這東西根本就是邪物,當年那位江西道士花了數(shù)十年心血才收集完成。當查文斌親眼看到那位老人拿出它并且講述它背后的真相時,查文斌頓時覺得自己干了一件多么喪心病狂的缺德事。 那三根毛發(fā),就是人的三魂所在,那位道士取了千人的魂魄封印在了那根腿骨里。腿骨有兩個甲子輪回,象征著陰壽陽壽,亡魂在這腿骨里永世生死交替,萬年不得超生,這怨氣越積越大,根本不得已超脫,一見人血自然是瘋狂吸食,將那怨念全部集中在了筆鋒之處。 所謂以毒攻毒,要想開地府,莫非千人哭,這便是此筆名稱的來歷。 深吸了一口氣,查文斌緩緩提起這只無比沉重的千人哭,就著那白色的被單,輕輕的第一筆畫下。似乎根本不需要他動手,那筆輕輕的帶著他的手腕在游走,那副老人曾經(jīng)給他看過的圖案,復雜的讓他覺得超過了任何一道道符。 這是一副什么圖?一副萬鬼瘋狂的討伐圖,它們要撕開這道封印,它們要沖出這個牢籠,這是亡魂的哭泣,是死亡的跳舞。原來這圖不是人畫出來的,而是由那一千個亡魂吟唱出來的…… 第十章 歸來的路 怨念,一個空洞而又形象的詞,道家認為萬物皆有靈性,何況是人。從人到死,六道輪回,本是自然規(guī)律,正因為有些原因?qū)е铝诉@些自然規(guī)律被破壞,那才有了怨氣。有了邪就有正,慢慢的以宗教的形式開始取代了巫術(shù),以有體系的各種法術(shù)開始取代了含糊不清的跳大神,宗教開始去化解這人世間的怨念,企圖讓一切重歸自然。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順是自然,逆亦是自然,怨念可以害人也可以救人。到現(xiàn)在查文斌才明白,當初發(fā)明這個“邪術(shù)”的江西道士未必就一定是個邪人,就像老祖宗發(fā)明了火藥,有人用來做煙花,有人用來做殺人的武器,只是看用它的人是個什么目的了。 “用你的血和她的血混合做引子,日后這一千亡魂都會記住你們,是好是壞,誰也不知道,你的命運將和她永遠不會分離?!边@是那位李神仙告訴他的,查文斌輕輕地閉上雙眼靜靜地感受著指尖的舞動,筆尖的躁動來回上下不停的將鮮血涂抹在白布上。 大約過了有一根煙的功夫,筆停了,查文斌慢慢的睜開眼睛,不知道怎么形容那幅圖。 他后來是這樣告訴老夏的:“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照著臨摹,我也不可能再畫出那樣的圖了?!?/br> 后來,這幅圖被老顧拿了去研究,再后來,羅門的人也來了,我聽河圖跟我說過這事,他說你知道西安碑林中的《華夷圖》和《禹跡圖》嘛?那是中國現(xiàn)存最古老的地圖,師傅機緣巧合下看到的那副被推斷是一副更早的地圖,有多早?大概比《禹跡圖》早2300年,比后來三星堆出土的西漢圖約早1300年! 我說你是跟我吹吧,不可能,你都說了,那筆是那個江西道士給你師傅的,他是宋徽宗年間的,怎么會知曉那么早的地圖呢? 河圖瞇著眼,紅著臉,他的酒量的確不好,剝了顆花生米道:“要是懂我就不會那么早就被趕出師門了,聽師傅說,在很早以前三界是不分開的,神州大地上有通向三界的道路。那幅圖也不是那個江西道士所畫,而是千年的戾氣和怨恨打開了通向地獄的大門。” 查文斌無意之中看到了這樣的一幅圖,有人說那是一副藏寶圖,也有人說那是一副死亡之圖,而查文斌叫它地獄之門。 踏入門中,生死兩茫,三天時間里,查文斌必須要去找一具女尸,現(xiàn)在的袁小白已經(jīng)進了那道門,若不能三天內(nèi)完成接下來的借尸,一切將都會萬劫不復,也包括他自己。 老夏覺得不舒服,這屋子再呆下去怕是要不行了,查文斌一臉蒼白,整個人看著鬼氣森森的,老夏覺得眼前的查文斌很陌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文斌,我總覺得這事不人道?!?/br> 幾天前,袁先生以前托人找到了這樣一個女子,聽說是為了感情上吊自殺了,已經(jīng)入葬有一個多星期。袁先生有些手段,托了人,據(jù)說給了不少錢財,那女子的父親也是個貪錢的主,閉著眼睛含著淚一邊把錢踹兜里一邊就答應(yīng)下來了這事。 “時辰差不多了,你穿上這身麻布跟我出去,屋外有車候著,這事兒外人不能沾,得靠我們自己。”說著,他給老夏遞了一身白色的麻衣,其實就是喪服,老夏雖有些不情愿可也硬著頭皮給換了下來。 小白的黑白照片也被老夏一并捧著,查文斌跟在后挑著個燈籠嘴里哼哼唧唧的撒著紙錢。 “陰陽無忌,百無禁忌!天官賜福,地府安康!”接著又是鐺的一下,就跟古代打更的似得,走三步吼一嗓子。老夏那個臉都要綠了,可是他不知道查文斌撒出去的每一把紙錢都在地上轉(zhuǎn)著圈兒,此刻的袁家大宅里守著一堆一堆搶錢的主,查文斌只覺得手上的紙錢隨時都要被人搶去似得,自己的腳后跟不知有多少雙手在抓著…… 出了門,一架小客車已經(jīng)停好,車牌被黑色的紗布擋著,老管家招呼著司機一路絕塵,午夜的上海它就像是幽靈一般飛速的穿梭。 車子一路向北,在滬蘇兩省的交界處有個小魚村,那時候的啟東縣還遠不如現(xiàn)在這么發(fā)達。停在村口,司機閃了三下大燈,對面有盞手電也跟著亮了幾下,那便是信號。 下了車,有個四十多歲皮膚黝黑的男人,滿嘴的酒氣,他好像怪車子來晚了,一個勁地囑咐動靜小點。查文斌很理解,這種事要是傳出去,大概他也沒臉在村里呆下去了。越過幾片田地,又穿過一片竹林,竹林后面有個小山崗,山腳下老遠的查文斌就看見那座還插著花圈的新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