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品。

    秦漓忽然想到了一種可能。

    “這些被復活的人，也是祭品，對不對？”

    秦漓抬眸看向了古河汐。

    她淡聲道，“世界的意志倘若被種子放出，為了恢復力量，他便需要吞噬別人的靈魂，就好像是月宮中的那位吞噬了你一半的靈魂?！?/br>
    “而被復活來到北離的這些修士，便是他的祭品?！?/br>
    秦漓話落一頓，有些不解，“但他何必大費周折多此一舉？上界地界廣闊，四城各種族加起來難道還不夠他吞噬的嗎？”

    古河汐冷聲回道，“這個問題，就要你親自去問問他了?！?/br>
    他說著嗤笑一聲，“就是恐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br>
    他在說完這些話后，一身的力氣徹底散去。

    古河汐失去了一半的靈魂，破釜沉舟選擇強行提升自己的修為，本欲是要借用世界的意志自己的力量與他同歸于盡，卻不想，最終還是被秦漓阻攔于此。

    “或許我早該殺了你?！?/br>
    古河汐沉默良久，忽然說出了這句話來。

    秦漓不置可否，“話也不能這樣說，你怎么就知道，自己一定能毀滅世界的意志呢？”

    “不試試又怎么知道？”

    秦漓聞言笑出了聲，“你看，你自己也不確定不是嗎?！?/br>
    “你說你不信我，不信天道，想要自己來結束這一切，我也是一樣的?！?/br>
    “在這點上，我倒是和你意見難得統(tǒng)一了，有些事，不自己去試試，又怎么會知道結果？”

    “不過現(xiàn)在看來有機會去試這最后一次的人，并不是你，而是我。”

    古河汐靜默的看著秦漓，一言不發(fā)，冷漠的臉上不知是何情緒。

    秦漓輕嘆口氣，垂下眼眸輕輕擦拭著問仙劍，說道，“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

    古河汐已經(jīng)失去了力量，靈魂被吞噬了一半，即便秦漓放著他不管，他也活不久了。

    他又是沉默良久。

    半晌，古河汐緩緩開口問道，“如果換你來走我的路，你敢嗎？”

    秦漓微微一怔，想了許久，認真的回道，“我不知道?！?/br>
    “因為不曾經(jīng)歷過，所以我也不知道，如果在你身上發(fā)生的事，換做是我，我會如何?！?/br>
    “是變得比你還要瘋狂，還是選擇釋然，我也不確定自己會如何抉擇，所以很抱歉，我無法告訴你答案?！?/br>
    “我也沒有資格，去評判你是對是錯?！?/br>
    “我只知道，過去發(fā)生的事無法更改，而塵埃落定的結局，也無法逆轉。”

    所以，有些事，多說無益。

    古河汐聞言眸色一暗。

    他仿佛入定了般，陷入了沉沉的思考中，也不知是在追憶過去，還是在懊悔最后功虧一簣。

    但這都與秦漓無關了。

    對于古河汐，秦漓是感覺惋惜的，這并非是她第一次從這個世界的人身上感受到這種nongnong的命運弄人的無力感。

    裘之路，徐子虛，段洵……

    這些人，本不該擁有如此困苦曲折的人生，若沒有世界的意志從中干擾，他們又會如何呢？

    秦漓想，以他們的驚才絕絕，大概是會順遂一生，如愿以償。

    命運本不該如此。

    秦漓眼眸一暗，緩緩握緊了手中的劍，心中升涌起一股無處宣泄的憤懣惱怒。

    沒有任何人，有權利去干涉他人的命運，剝奪他人的自由。

    秦漓輕輕閉了閉眼，深呼吸一口氣，在睜開時，眸色清明而堅定，宛如自夜空中破曉而出的太陽般。

    一股浩然之氣自她心中升起，驅散了所有的負面情緒。

    是時候該結束這一切了。

    秦漓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古河汐，然后轉身，堅定而執(zhí)著的向著來時的方向走去。

    空中忽有一陣清風襲來，將古河汐從沉思中帶回了現(xiàn)實。

    他這才發(fā)現(xiàn)，秦漓已經(jīng)不見了身影，唯有這一地的慘烈，昭示著兩人之前于此處發(fā)生的激烈戰(zhàn)斗。

    古河汐虛弱無力的咳出了幾口血來，鮮紅的血液散落一地，格外的刺眼。

    他踉蹌一下，后退了一步，生命力在明顯流逝，古河汐比任何人都清楚，他這茍延殘喘的另一半靈魂，也即將消逝。

    他忽然想起了秦漓的話。

    “梵天想要拯救你……”

    古河汐沒由來的輕笑一聲。

    “若是想要拯救的話，這樣是不夠的……”

    他還不能死。

    至少，最后讓他在見一面……

    見一面，那人。

    古河汐捂住心口又吐出了幾口血來，然后搖晃著起身，鮮血模糊了他的雙眼，流逝的生命力令他變得無比虛弱，每走一步，都如同千刀萬剮般疼痛。

    但他依舊堅定的用盡自己最后的力量，打開了虛空的大門。

    他已經(jīng)幾近失去意識，如今能強撐著一口氣，憑心中有著強烈的愿望。

    迫切的，想要再見一眼那人的愿望。

    鼻尖似乎隱隱傳來了桂花的清淺香氣，耳邊也響起了那人的盈盈笑聲。

    古河汐恍惚了一瞬，遙遠的記憶緩緩飄來，他忽然記起了一件事來。

    一件因為仇恨，而早已被他忘卻的事情，現(xiàn)在臨死了，卻變得格外清晰。

    那時他已經(jīng)被黑影掌控，在令徐子虛墮魔，毀滅昆侖前，小姑娘曾經(jīng)悄悄的對他說過一句話。

    “小師弟……”

    “我，其實我也……”

    “我也……心悅你?！?/br>
    “轟隆”一聲——

    古河汐用盡最后的力量，打開了通往下界的大門。

    ……

    下界，隱龍島。

    仇楚楓今日照例守在徐子韻的墓前，這處臨江仙殞命的地方，如今多了五處墓碑。

    四處安葬著已經(jīng)逝去的人，還有一處，是仇楚楓留給自己的。

    墓碑干干凈凈，顯然每日都被人小心翼翼，仔仔細細的打理一遍，其中一處墓碑旁，還靜靜的靠坐著一個木偶娃娃。

    木偶娃娃被雕刻的栩栩如生，此刻閉著眼時，宛如一個小女孩在此處靜靜小憩，若是被人驚擾，必定會睜開眼來。

    忽然，“轟隆”一聲巨響，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烏云密布，其間深紫色的閃電翻涌，大有一副風雨欲來之勢，萬分壓抑。

    仇楚楓蹙起眉頭望向天空那處異象，神色凝重。

    如此狠厲的雷云，怕是有人使用了什么禁術秘法。

    他還未來得及收回目光，自那片烏云中便降下了一道身影，直直沖著他身后的墓碑而去。

    仇楚楓怔愣一瞬，在他反應過來之前，身后便已經(jīng)多了一個人影。

    濃重的血腥味伴隨著人影撲面而來，充斥在四周久久不散，那人影萬分虛弱，似是用盡了這輩子所有的力氣，才勉強到達此處。

    黑影落地后再也支持不住，雙膝跪于地上，雙臂無力的垂下。

    他滿是血污的臉讓人看不出來人的長相，唯有那雙眸子，耀眼而明亮，仿佛燃燒著熊熊火焰，帶著令人心驚的執(zhí)念。

    “你是……”

    仇楚楓眉頭緊皺，警惕的看向來人。

    他能感覺到，此人不僅生命力在迅速流逝，靈魂也在被某種力量吞噬，不出幾息便會煙消云散，徹底消失，連輪回都無法進入。

    血色的人影手指微動，他久久盯著眼前的墓碑，上書——

    昆侖派弟子，徐子韻之墓。

    終于找到了……

    他以自己另一半的靈魂為代價，催動秘法，終于在消失前，找到了這人。

    仇楚楓見來人靜默不語，正欲開口在說些什么，便見到那人竟是笑了出來。

    一個極為純粹的，發(fā)自內心的愉悅笑意。

    仇楚楓微微一怔。

    接著，他聽到來人極為堅定的，緩慢的，一字一頓道。

    “吾乃……梵天劍主……古河汐……”

    每一個字，都比千金重，仿佛要將這句話深深刻入自己的靈魂，又好像是在向誰強調著什么。

    仇楚楓神色驀的一緊。

    不過并未用他出手，古河汐在說完這句話后，身體便自行潰散，化為了無數(shù)光點，久久縈繞于徐子韻的墓前。

    即便是靈魂消散，他也不愿意離去。

    但終究是要離去的。

    他用自己的靈魂為代價找到了他的小姑娘，為了見到她這最后一眼，他用盡了自己的下輩子，下下輩子，永生永世……

    不入輪回。

    古河汐靈魂所化的光點最終消散于空中。

    “轟隆”一聲——

    雷云重重劈下，冰冷的雷光映照在木偶娃娃的臉上，映照出了她眼角緩緩落下的一滴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