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午拿起可樂罐沖他舉了舉：“有道理?！?/br>
    接下去就是長時間的沉默，元午不再說話，林城步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得也拿了個面包默默地啃著。

    “我那個小說，”元午吃了三個面包之后開了口，“差不多寫完了?！?/br>
    “這么快？”林城步問。

    元午的這句話讓他緊張起來，小說并不是差不多寫完了，相對于刑天之前的小說，現(xiàn)在這個最多寫了三分之一，只是小說最開始的那一個故事而已。

    但元午說快寫完了。

    林城步知道為什么快寫完了，因為后面，沒有了，所有的故事，無論有沒有寫完，都只到這里了。

    “嗯，”元午說，“寫不下去了……編輯要拿刀砍我了，這得算爛尾吧。”

    “寫不下去就不寫了，”林城步說，“怎么舒服怎么來，那么多爛尾的，編輯挨個砍得砍到明年才輪得上你?！?/br>
    元午看了他一會兒突然笑了起來。

    這笑挺開心的，林城步看得出來現(xiàn)在的元午是放松的，他也跟著稍微松了一口氣。

    “結(jié)束還有兩章，”元午說，“我已經(jīng)定好時了，到時間就會更新?！?/br>
    “嗯。”林城步點點頭。

    “去試試吧，”元午拍了拍手上的面包屑，“我有時間了?！?/br>
    “試什么？”林城步愣了愣。

    “試試能不能把你送去輪回，”元午仰頭把可樂喝光了，捏了捏罐子，“從第一個開始?！?/br>
    第18章

    林城步對自己是一只排隊等輪回的鬼這個設(shè)定已經(jīng)差不多淡忘了，元午對這個設(shè)定也一直是看著年輕輕就神經(jīng)了的可憐人滿懷慈悲和同情的態(tài)度，而且在出發(fā)的第一秒就出了意外。

    現(xiàn)在元午突然主動提出重啟這個計劃，林城步好半天都有點兒反應(yīng)不過來，愣了愣才問了一句：“那你……能記得嗎？”

    “不記得?！痹缁卮鸬煤芨纱唷?/br>
    “哦，”林城步想了想，“那先試試吧，上次你不是說第一個鬼在北郊的工廠嗎？”

    “我猜的?！痹缯f。

    “那你繼續(xù)猜?！绷殖遣秸f。

    元午又拿了個小蛋糕咬了一口：“這蛋糕比昨天那個破生日蛋糕還要難吃?！?/br>
    “是么，”林城步笑了笑，“要不一會兒咱們回市里，我給你買栗子蛋糕？你以前很喜歡吃?！?/br>
    “嗯?！痹鐟?yīng)了一聲，把咬了一口的蛋糕放回了袋子里。

    “不吃了？”林城步問。

    “太難吃了，像吃石灰，”元午說，“剛那個小面包像沙子，我太餓了懶得說?！?/br>
    林城步拿起那半個蛋糕咬了一口：“你什么味覺啊……”

    元午點了根煙夾著，往后靠著，仰頭看著已經(jīng)開始發(fā)出白色光芒的太陽。

    林城步吃完半個蛋糕，想找點兒什么話說，但一時半會兒沒找出來，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元午如同自帶結(jié)界的氣質(zhì)讓他每次想說點兒什么都得找半天的切入點。

    在找著說什么之前，他只能盯著元午上上下下來回看著，好在以前元午就對他這種赤裸裸的目光并不在意。

    林城步的目光從元午還濕潤著的頭發(fā)開始慢慢往下看，漂亮的前額，直挺的鼻子，看上去有些不耐煩的唇和倔強的下巴，鎖骨，t恤……t恤不看了什么也看不到……胳膊，手腕……

    他的視線停在了元午的手腕上，自從那天把手表給了林城步之后，元午左手腕就一直空著沒再戴東西，但到現(xiàn)在林城步才看到了在手表位置的手腕內(nèi)側(cè)那道深深的刀疤。

    他心里的震驚和后怕猛地同時涌了上來，還有深深的疑惑。

    什么時候的事？

    為什么是割腕？

    元午不是把刑天的故事當成cao作手冊的么？各種窒息和水，為什么之前會是割腕？

    他盯著那道疤看了很久。

    腦子里只有一結(jié)論，這疤是元午還是元午的時候割的。

    兩年前？

    突然失去聯(lián)系的那段時間里？

    “你今天不上班嗎？”元午抬手遮了遮已經(jīng)直射到臉上的陽光。

    “嗯，”林城步點點頭，“上班的時候早晨事兒也不多?！?/br>
    “那出發(fā)吧？”元午說。

    “……好，”林城步站了起來，看著元午進船艙把東西收拾好拿了條毛巾擦著頭，他又很謹慎地問了一句，“你為什么……想……”

    “你怕死嗎？”元午回過頭問他。

    “怕得要命，特別怕?！绷殖遣秸f。

    “我也怕，”元午說，擦頭發(fā)的動作停了下來，毛巾遮掉了他半張臉，看不清表情，他的聲音很低，“我不想就這么……死了?！?/br>
    聽了這句話，林城步才確定了元午記得早上的事。

    “你……早上……呃，”但要想談?wù)撨@件事，還是讓林城步很難開口，對于他這種書沒怎么念好的人來說，想要有技巧地問出這種敏感的問題，簡直比背菜譜還難，“我是說……你……”

    “你母語是什么？”元午問。

    “??？”林城步愣了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中，中文啊，普通話?！?/br>
    “沒聽出來呢?！痹缯f。

    林城步吸了口氣，在心里給自己加了個油，看到?jīng)]，這人又噎你呢，簡直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不管他是不是他，不管他是誰，噎你這一點都是標配呢……

    “你早上是想自殺嗎？”林城步用清晰的母語問了一遍。

    “是?！痹绨衙砣酉拢チ俗チ鑱y的頭發(fā)，彎腰拿了錢包走出了船艙。

    “為什么？”林城步追問。

    “不知道，”元午回答得很干脆，“我不知道，我就是……想?！?/br>
    “你不是怕死嗎？”林城步繼續(xù)追問，多么熟練的母語。

    “是?！痹缯f。

    “那為什么又想死？”林城步盯著他。

    “因為就應(yīng)該是這樣?！痹甾D(zhuǎn)身往碼頭那邊走了過去。

    林城步?jīng)]有再問下去，感覺元午自己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跟在元午身后，突然覺得自己以前要是好好學習就好了，考個大學，學個心理學什么的，沒準兒還能推斷一下元午的想法。

    現(xiàn)在自己這種文化修養(yǎng)就夠看個微信謠言的狀態(tài)，就算想去自學估計都夠嗆，之前他找過心理醫(yī)生，人家說需要跟本人談過才能判斷，但也跟他說了一些，別說聽懂，他現(xiàn)在連記都記不清人醫(yī)生都說了什么。

    一個文盲迷弟的悲哀。

    上車的時候，林城步發(fā)現(xiàn)車的輪轂上又插滿了草和野花，連車前臉也插了不少，大頭的藝術(shù)修養(yǎng)真是越來越高了。

    元午上車之后還是老樣子，往車座上一靠，偏過頭看著窗外出神。

    林城步把車窗放下來，他很喜歡開著車的時候外面吹進來的涼爽的風，當然只限于鄉(xiāng)下，市里要放了車窗，到家他都覺得自己的臉是磨砂的。

    元午把拿在手里的帽子戴上了，又從兜里拿出口罩。

    “是不是風太大了？要關(guān)窗嗎？”林城步問。

    “不是，”元午戴上口罩，“習慣了?！?/br>
    習慣了。

    誰的習慣。

    元午沒有這個習慣。

    元午對人有距離，冷淡，但卻從來不回避任何的目光，可以冷漠而囂張地面對任何探究而全不在意。

    他身邊有結(jié)界，但從來不遮擋自己。

    車開出了沉橋，今天不是周末，而且天氣已經(jīng)沒有了前陣的炎熱，來沉橋的人很少，路上只看見了幾輛農(nóng)用車和班車。

    班車都開得很狂野，從旁邊超過去的時候林城步都有種自己車要被帶跑偏的錯覺，所有班車司機都有一顆想要擺脫地心引力沖向天際的飛行員之心。

    “弄點兒音樂聽聽?！痹缯f。

    “哦，”林城步看了他一眼，“想聽什么？”

    “你不是我男……”元午半瞇著眼看著窗外。

    “對我是你男朋友，”林城步伸手按了一下cd機，“我車上所有的碟都是你愛聽的?！?/br>
    “我好久沒聽音樂了?！痹缯f。

    “我也很久沒聽了?！绷殖遣秸f。

    cd機里有碟子，是多久以前放進去的林城步已經(jīng)不記得了，從元午變成這樣之后他就沒有再聽過這些碟。

    雖然他并沒有跟元午一起聽音樂的經(jīng)歷，但只要一想到這些都是元午平時會聽的歌，他就不敢再聽。

    這么久了，碟子還能放出聲兒來他都有些意外。

    音樂響起，前奏過后，元午跟著音樂輕輕唱了一句：“feel……i  feel you……the bliss，your kiss……”

    林城步的眼睛猛地有些發(fā)酸，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敲了幾下。

    “我的衣服你還沒還給我?！痹缯f。

    “不還了，”林城步說，“我要了?！?/br>
    元午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

    “要不拿我衣服跟你換？”林城步又說。

    “算了。”元午閉上眼睛。

    車開到了市郊，要去北郊那個不知道在哪兒的廢棄工廠要穿過市區(qū)，林城步看了元午一眼：“安全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