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是一片很老舊的居民區(qū)，大多是四五層的樓，樓與樓之問養(yǎng)雞養(yǎng)鴨養(yǎng)花亂七八糟地混雜著，很多樓一層的門就對著人行道。

    “嗯，”元午很低地應了一聲，“你慢點兒開?！?/br>
    “好的?！绷殖遣綔p了速，一點點地順著路邊往前蹭著。

    蹭了五六百米之后，元午手指在車窗上輕輕彈了一下：“停車?！?/br>
    林城步停了車。

    元午看著車窗外面，人沒有動，就那么定定地一直往外看。

    林城步往他旁邊湊了湊，順著他看的方向也看了過去，兩棟樓之間堆滿的雜物旁邊，幾個老頭兒坐在一張小桌子旁邊正在下棋。

    元午的目光停留在他們身上，一直愣著沒動。

    “是你爺爺嗎？”林城步問，“哪個？”

    “車上等我?！痹缁仡^看了他一眼。

    林城步點頭：“給了鑰匙就走吧，沒什么可說的就不說了?！?/br>
    “嗯?！痹缤崎_車門跳下了車。

    這一片都沒什么變化，看到眼前的樓和亂七八糟堆著的舊家具還有滿地跑著的雞，那種很遙遠卻又很熟悉的氣息一下包裹在了元午的四周。

    沒錯。

    就是這里，他生活了十幾年，卻幾乎不愿意回想起來的“家”。

    爺爺就坐在那里，離他20米的距離，看著別人下棋。

    老頭兒老了，比他記憶里的一下老了很多，深深的皺紋，老人斑，還有沒剩幾根了的白頭發(fā)……

    真是老了啊。

    元午在離小桌子還有五六米的地方停了下來。

    一個下棋的老頭兒抬眼往這邊瞅了瞅，愣了幾秒鐘之后推了推旁邊的爺爺：“哎老元，那是你們家大孫子吧？元午？”

    爺爺?shù)氖侄读艘幌?，猛地抬起了頭，往這邊看了過來。

    元午跟他目光對上之后猶豫了一下，開口叫了一聲：“爺爺?！?/br>
    爺爺慢慢地站了起來，往他這邊走了幾步，嘴唇抖著，手也抖著，半天都沒有說出話。

    “我……”元午壓著心里想要扭頭就走的沖動，剛開了口，卻馬上就被打斷了。

    “你來干什么！”爺爺顫抖的手舉了起來，指著他，“你來干什么！”

    “老元，老元，”旁邊的幾個老頭兒站了起來，拉住了爺爺，“你這是干嘛，元午這多少年沒回來了……”

    “你給我滾！”爺爺甩開幾個老頭兒想要撲過來，“滾！”

    元午沒說話，退后了一步。

    “別這樣！老元你別這樣！”幾個老頭兒亂成一團，七嘴八舌地勸著拉著。

    爺爺應該是很生氣，勁兒也很大，一心想要撲過來的時候，幾個老頭兒拉他都有些費勁。

    元午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這樣的爺爺跟他記憶里爺爺對著自己永遠冷漠的表情有很大的差異。

    說不上來的陌生感。

    其實本來也挺陌生的，爺爺更多的時候，給他的感覺只是元申的爺爺。

    多余的，他一直這樣覺得，他是多余的。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元申才會覺得自己是多余的。

    也許吧，大家都是多余的。

    林城步下了車，站在車門邊往那邊看著。

    他看不到元午的表情，只知道元午始終離老頭兒五六步的距離站著沒動，但他能看到老頭兒的樣子。

    憤怒，憎恨，寫得滿臉清清楚楚，還有敲進林城步耳朵里的那一個一個的“滾”，他咬著牙才沒有馬上沖過去。

    也許是動靜比較大，旁邊的一扇門打開了，里面跑出來一個老太太。

    林城步剛猜測她可能就是元午的奶奶，這老太太已經(jīng)撲了上去，沒等林城步反應過來，她一個巴掌已經(jīng)扇在了元午臉上。

    “你來討命??！”老太太吼著，戰(zhàn)斗力比老頭兒要強得多，雖然瘦，但中氣十足，進攻速度也很快，元午剛抬手擋著，她已經(jīng)對著元午掄出了好幾下。

    啪啪的。

    “我cao你大爺！”林城步一踢車門沖了過去。

    元午似乎沒有想要躲開或者回手的念頭，林城步?jīng)_到他身邊一把拉開他的時候，看到了他臉上冷靜而淡漠的表情，還有一絲茫然。

    “你干什么！”林城步對著老太太推了一下。

    老太太愣了一下之后，回頭看了看地面，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哎喲你干什么，居然還帶了人來要打我們老頭兒老太太——”

    “我cao？”林城步震驚了，一時之間面對老太太的哭號他有點兒手足無措。

    老頭兒趁著這會兒功夫也撲了過來，對著他就用力推了一把：“你們想干什么！殺人啊！”

    “我要想殺你倆五分鐘之前你倆就他媽死了！”林城步回過神來，沖著老頭兒吼了一嗓子，“還想在這兒碰瓷呢！美死你倆！”

    這一嗓子相當震撼，林城步自己都被自己震得有點兒發(fā)暈。

    老頭兒被他吼愣了，瞪著他，他指著地上的老太太繼續(xù)吼：“你當他想來??！就他媽你們這雞吧德性，他都不一定會給你倆送終！我cao！”

    這句話吼完之后，現(xiàn)場的一幫人都安靜下來了，林城步顧不上分析是自己吼得太響還是吼的內(nèi)容太大逆不道，回頭看著元午：“東西呢？給他們?！?/br>
    元午看了他好幾秒鐘，突然勾起嘴角笑了笑。

    “笑屁啊，”林城步愣了，“給他們，我們走了?！?/br>
    元午走到老頭兒面前，拿出那個信封放到了他馬夾兜里：“這里面有地址和鑰匙，元申租的房子，他有不少東西還在那里面?！?/br>
    老頭兒看著他，老太太迅速從地上爬了起來，拿過信封把鑰匙倒了出來，捏得緊緊的：“元申租的房子？”

    “后天房子到期，”元午說，“你們不去收拾，房東會把東西扔掉?！?/br>
    “元申的東西？”老頭兒這才緩過勁來問了一句。

    元午沒回答，轉(zhuǎn)身準備走。

    “你站著！”老太太喊了一聲，“你為什么現(xiàn)在才告訴我們！他死了兩年了！你現(xiàn)在才告訴我們？你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痹鐩]有回頭，說完這句話就快步地回到車子旁邊，拉開車門上了車。

    “他想說就說，不想說就他媽不說！告訴你們了還這老王八臉嘴，什么玩意兒！”林城步簡直咽不下這口氣，要不是元午已經(jīng)上車，他都想站這兒罵八十個回合的，“我今兒算開眼了，林先生活了26年，頭回見著你們這么渾的！”

    老頭兒老太太還在后面喊了幾句什么，林先生也沒細聽，也不想再聽，跳上車一腳油門到底，車沖了出去，也沒管方向，總之就是先走了再說。

    往前開了好幾條街之后，林城步才把車停在了路邊，打開導航想找回去的路。

    “我給你指?！痹缯f。

    “好，”林城步停了手，轉(zhuǎn)頭看著他，“你……沒事兒吧？”

    “現(xiàn)在還沒什么事兒。”元午笑了笑。

    林城步?jīng)]說話，只是看著他，元午的這個笑容，苦得讓他心里一揪。

    無奈，傷感，失望……這個笑容混雜了太多的滋味，就連自己這種遲鈍的人都能品味得出來。

    “你……”林城步看著他左臉上的一片紅色，“你也太他媽能忍了?！?/br>
    是的，太能忍了，林城步怎么也沒想到，一向脾氣暴躁的元午，在面對爺爺奶奶這種完全沒有原因也不顧場合跟仇人似的打罵時，會是這樣沉默而忍讓。

    “是么，”元午摸了摸自己的臉，“習慣了，就是……慣性?！?/br>
    “你等我一下，”林城步看了看路邊，“我去買瓶水，冰一下，要不一會兒得腫了?！?/br>
    “我感覺已經(jīng)腫了，”元午皺了皺眉，“燒著了一樣?！?/br>
    林城步跑到路邊的小超市里，在冰柜里翻了半天，從最下面翻了瓶帶冰茬兒的礦泉水，跑回了車邊。

    他拉開副駕的車門，用一條小毛巾把瓶子裹了一下，貼在了元午臉上。

    “哎，”元午拿著瓶子，冰了一會兒，看著他，“我以前真沒發(fā)現(xiàn)你說話這么糙。”

    “糙么？”林城步嘖了一聲，“正常，我又不是什么高素質(zhì)人材，我以前是個修車的后來是個廚子……不過我要不是火上來了，也不會說得這么難聽?！?/br>
    “謝……哦你說別老謝是吧，”元午嘆了口氣，“那怎么說呢?！?/br>
    “不用說啊，”林城步靠在車門邊，“你心情好的時候讓我親一下就行?！?/br>
    第34章

    “你是不是有點兒饑渴？”元午拿著礦泉水瓶子在臉上來回滾著，慢條斯理地說，“咱倆現(xiàn)在的狀態(tài)，親一下摸一下其實都沒什么，你不介意我不介意的，就約個炮也沒什么大不了?！?/br>
    林城步看著他。

    “但是……”元午笑笑，“如果咱倆以后真有點兒什么感情的，你愿意是從約炮開始的嗎？”

    林城步沉默了一會兒：“我說實話啊?！?/br>
    “嗯?！痹缈粗?。

    “我真無所謂，是你就行，”林城步說，“只要你沒所謂，怎么開始的我根本不會去想，說真的，能開始就行，我真顧不上去要求怎么開始了。”

    元午笑了起來，笑了半天之后長長地嘆了口氣：“憋得不輕啊這是?！?/br>
    “隨便你說。”林城步嘖了一聲。

    “過來?！痹缈吭谝伪成蠜_他勾了勾手指。

    “干嘛？”林城步往前湊了湊，想想又迅速退開了，“要抽我啊？”

    “你對我都有點兒什么不堪回首的回憶??？”元午說。

    “被打被銬車上都有過，你說呢，”林城步又湊過去，“你這人脾氣上來一點兒數(shù)都沒有……”

    元午拽著他領(lǐng)口往自己面前拉了拉，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林城步震驚之中眼珠子迅速抱團，一塊兒擠到了鼻梁邊兒上。

    元午的唇依然談不上有多么香甜可口，并不柔軟，略微有些干，但林城步卻還是覺得一陣眩暈，也不知道是因為對眼兒了還是幸福來得太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