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蘭君淡淡地低頭喝酒,也不理他。 杜天一就這樣癡癡地看著蘭君,怎么也不覺得膩煩。蘭君伸手支著下巴,斜眼看他:“杜公子想把我從月桂趕出去?” 杜天一連忙搖頭:“豈敢,豈敢。” 蘭君嫣然一笑,杜天一只覺得目眩神迷,手不由自主地伸出去,卻在蘭君的注視下,又生生地縮了回來。這姑娘實在貌美精致得像是個名貴的瓷器,他這么粗手粗腳的,碰碰反而像是褻瀆了一樣。 他恬不知恥地問蘭君:“驚擾了小姐,還請小姐恕罪。不知小姐能否告知芳名?家住何處?杜某改天備了厚禮前去登門道歉。” 阿青早看他不順眼,站在一旁嘟囔道:“說出來怕嚇?biāo)滥?!?/br> “嚇嚇看,嚇嚇看?!倍盘煲辉缫驯幻郎珱_昏了頭腦,一心想結(jié)交蘭君,身子不由地又湊近了些。 蘭君嫌惡地站起來避開,沒想到杜天一也跟著站起來。她手中端著酒杯,正想潑到杜天一的臉上,卻聽到門口傳來一聲厲喝:“杜天一,你把我女兒的命還來!” 阿青尖叫一聲,蘭君只看到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沖向自己。她來不及閃躲,只下意識偏頭閉上眼睛。剎那之間,一個人撲過來抱住她,急速地轉(zhuǎn)了兩圈,兩個人才勉強停穩(wěn)。 這個人的懷抱有一股華麗的熏香味道,還混有竹葉的清馨。蘭君睜眼,看到一雙幽深卻清冷的眼眸。是宋允墨! “公子!”六曲打落來人的匕首,跑過來拉著宋允墨的手臂道:“您受傷了!” 宋允墨淡淡地看了一眼,應(yīng)道:“不礙事?!彼贿呎f,一邊松開了抱著蘭君的手。他剛才從牡丹出來,眼見到一個人舉著刀從走廊那邊沖向月桂,便快步走過來。當(dāng)發(fā)現(xiàn)蘭君有危險,便想也不想地沖上前保護她。 蘭君看著宋允墨的傷口正在流血,連忙扯下頭上的發(fā)帶,動作熟練地為他包扎了起來。謝金泠以前教過她怎么簡單地處理傷口,但她身上沒有帶藥,也不知道血能不能止住。 她的滿頭青絲飄落,輕拂過宋允墨的皮膚。宋允墨低頭看了她一眼,又不動聲色地挪開了目光。 杜天一跌坐在地上,看著那個被六曲壓住的行兇之人,心有余悸地問:“你,你是什么人!我跟你有什么仇怨!” 那人卻奮不顧身地要撲向杜天一:“畜生,還我女兒命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命案的劇情有大幅度改動 ☆、命案(修) 蘭君仔細(xì)一看,那人不過是個文弱書生,兩鬢發(fā)白,滿眼都是血絲。 三七匆匆進來,有些迷惑地看著房間內(nèi)的情景,一時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 一個男孩從三七身旁擠進來,對著杜天一吼道:“壞蛋,你把我jiejie還回來!把我jiejie還給我!” 蘭君走過去,蹲在小男孩面前,輕聲問:“告訴我,發(fā)生了何事?” 小男孩指著杜天一說:“我jiejie原本在錦繡街賣花,被這個壞蛋調(diào)戲。jiejie寧死不從,這壞蛋卻把jiejie抓走了,至今還沒放回來!” 杜天一啐了一口:“小兔崽子,別胡說八道!本公子要什么漂亮姑娘沒有,要你jiejie那種下賤的賣花女?” 宋允墨冷冷道:“杜天一,你嘴巴放干凈點?!?/br> 杜天一掙扎著爬起來:“宋允墨,你別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你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你雖是宋家嫡子,但是論戰(zhàn)功,論威望,你哪點比得過你大哥?說白了,你跟我一樣,都是靠老子吃飯的人,咱們誰也別看不起誰!” 六曲卷起袖子:“杜天一,你怎么跟我家公子說話的!活得不耐煩了!” 宋允墨伸手?jǐn)r住六曲,輕搖了搖頭。杜天一說的也算事實,不過宋允墨從來不是個為聲名所累的人。 小男孩一邊哭一邊把事情的經(jīng)過跟蘭君說了一遍。男孩名叫宗嚴(yán),他的jiejie名叫小檀,原本在錦繡街賣花,七月底的時候失蹤。宗嚴(yán)跟他爹到街上找,問了很多人,都說沒看見。直到聽說城外破廟里頭發(fā)現(xiàn)女尸,他們擔(dān)心是小檀,就連忙去京兆府打聽消息。可京兆府說那是一個大戶人家的丫環(huán),不慎落水死了,不是小檀。 蘭君仔細(xì)推敲了一下,再結(jié)合之前崔梓央所述,那破廟里的女尸是崔府的丫環(huán)紫衣,那么那夜崔梓央聽到喊救命的聲音,很有可能便是宗小檀發(fā)出的。 兩條人命,線索連在了一起。 宋允墨看蘭君垂眸沉思的模樣,心中已經(jīng)明了。他原先還有些奇怪,秦伯為何會突然找上他,要他調(diào)查紫衣的死因,原來是這位公主的授意……他吩咐六曲:“先把這個姓宗的書生帶回大理寺記下口供,稍后我會親自審理此案?!?/br> 宗書生和小宗嚴(yán)都疑惑地望著宋允墨,不知他是何方神圣。宋允墨頷首以禮:“我乃大理寺少卿宋允墨,既然接案,必定會把真相查得水落石出,還你們和宗小檀一個公道?!?/br> 宗書生大喜,連忙拉著宗嚴(yán)跪在宋允墨面前,連連磕起頭來。 宋允墨親自扶起父子倆,讓六曲把他們帶出去。 杜天一見此情景悄悄地想溜,卻被宋允墨一把按住了肩膀:“杜兄,難道你沒有什么想交代的嗎?” 杜天一回頭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這件事真的跟我沒關(guān)系?!?/br> “有沒有關(guān),坐下來聊聊再說?!彼卧誓隽藗€請的動作,杜天一無奈,只能跟著坐了下來。 屋中茶香裊裊,宋允墨舉杯的手指修長,那白瓷杯在他指間仿佛連色澤都暗淡了許多。他著青色的雷紋蜀錦長袍,袍子很貼身,勾勒出均勻完美的身體輪廓。腰間的玉帶上,每一枚玉扣都是不一的形狀和花紋,精美無比。 杜天一賠著笑臉,一改之前的囂張跋扈說道:“宋大人,我真不知道這位姑娘是你的心上人,若我知道,肯定不敢招惹她的。剛才那對父子突然出現(xiàn),我也沒有預(yù)料到,好在她也沒有受傷,你就放過我吧?”他該死的怎么就給忘了,這宋允墨可是大理寺的人。大理寺獨立于六部之外,傳言有一百零八種酷刑逼人招供。若是隨意給他安個什么罪名送進去,還不是叫爹爹不應(yīng),叫舅舅不靈? 蘭君聽他這么說,臉微微一紅,剛想反駁,那邊宋允墨卻先開口:“我把你留下來,不是為了追究此事。那個宗小檀,你到底認(rèn)不認(rèn)識?” “不認(rèn)識!絕對不認(rèn)識!”杜天一矢口否認(rèn)。 宋允墨看著自己手中的茶盞,清冷地說:“我在給你機會,若你不肯老實交代,將來的任何后果,你自己都要一力承擔(dān)。” 杜天一肥碩的身子抖了一下,心里打起了鼓。宋允墨雖然沒有軍功,但在地方政績卓著,是他們這群年紀(jì)差不多的世家公子里官位最高的,跟他這種紈绔子弟畢竟不一樣。這樣想著,他笑得比哭還難看:“宋大人,我真的不認(rèn)識那個宗小檀。錦繡街上賣花的女子多了,十有八九我都調(diào)戲過,也沒見別人失蹤??!” 蘭君斜了他一眼,露出嫌惡的表情,阿青站在一旁把牙齒咬得直作響。從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徒! “你家中收的姬妾那么多,不會是你手下的人自作主張之后,出了什么差錯?”宋允墨接著問道。 杜天一的臉色僵了僵,沉默半晌才說:“宗小檀的事情真的跟我無關(guān),不信你自可去調(diào)查?!?/br> 宋允墨道:“你可以走了?!?/br> 杜天一愣住,原以為宋允墨還要為難他一陣子,沒想到這么容易就放行了。他連忙站起來,逃也似地走了。 “你就這樣放他走?宗小檀失蹤,他的嫌疑絕對是最大的!” 蘭君不滿地說。 宋允墨耐心地解釋道:“杜天一雖然平日里作惡多端,但也從未傷害過人命,否則律法早已不能容他。正如他所說,他雖然時常調(diào)戲良家婦女,但真正擄掠回府的少之又少。他家中早已美姬成群,若那姑娘只是薄有姿色,他倒真看不上。” 蘭君追問道:“那你怎么解釋紫衣一案,京兆府百般遮掩?” 宋允墨胸有成竹地說:“公主剛才可有注意到杜天一的臉色?此事跟杜府必有關(guān)聯(lián),但未必跟他本人有關(guān)。他只是礙于什么理由,不能宣之于口。公主既然相信臣,找了秦太醫(yī)來托付,不妨放心把此案交給臣調(diào)查。” 蘭君有些不自在地嘀咕了句:“你怎么知道是我讓秦太醫(yī)把案情稟報給你的……” 宋允墨挑眉,眼中帶著笑意:“難道不是?” 蘭君臉一紅,頓時無言以對。 兩個人旁若無人地對話,一個原本態(tài)度冷漠,此刻卻顯得隨和。一個原本天不怕地不怕,此刻卻有些嬌羞。阿青和三七對看一眼,不約而同地笑了笑。 “你的傷,還是請大夫看一看吧?”蘭君擔(dān)心地看向宋允墨的手臂,雖然那匕首只是擦過,但畢竟還是劃出了一道不短的口子。 “多謝公主關(guān)心,臣薄有醫(yī)術(shù),自會處理。臣還有要事在身,就先告退了?!彼卧誓酒饋恚Ь吹匦辛藗€禮,也不等蘭君回話,便翩然離去。 出了月桂的門口,剛好六曲返回來。宋允墨率先下樓,目光落在手臂上的發(fā)帶,一語不發(fā)。 “公子……”六曲擔(dān)心地叫了一聲。 宋允墨道:“今日的事先不要告訴母親,否則她又要小題大做了?!?/br> 六曲也是明白自家老夫人的脾氣,彎腰應(yīng)道:“是。公子,我們接下來去哪里?” “去洛王府?!?/br> “啊,又去給洛王看病啊?!绷洁炝艘宦?。自從上次公子被人當(dāng)街撞了,要他尾隨過去,知道那人是拿藥進了洛王府之后,就時不時地主動過去給那個失寵的洛王看病。他搞不懂,公子一向不是攀龍附鳳之人,更不搞結(jié)黨營私之事,怎么會突然對一個不得勢的王爺如此上心。 月桂包廂里頭,蘭君嘆了口氣,攏了攏頭發(fā),輕聲問:“阿青,你身上有多余的發(fā)帶嗎?借我用一下?!?/br> 可阿青正在發(fā)呆,沒有回她。 “喂!”蘭君在她耳邊重重地叫了一聲,阿青一下子跳了起來,拍了拍胸口:“公主,您嚇?biāo)琅玖耍 ?/br> “小丫頭在想什么?不會是對宋檀奴一見傾心?”蘭君抬起她的下巴,嘲笑道。 阿青躲開她的手,紅著臉說:“奴婢……奴婢哪敢?只不過宋大人真的是太漂亮了?!蹦俏幌扇艘粯?,又出身高貴的公子,豈是她一個卑賤的奴婢可以妄想的? “喜歡就是喜歡,有什么敢不敢的?”蘭君鄭重其事地說,“可是有點難辦呢,上次在崔府,父皇跟榮國夫人說宋允墨已有婚約在身。就是那個挺厲害的出云郡主,你聽說過沒有?給大戶人家做妾,處處要受欺負(fù)。我想著以后給你找個出身普通一些的人家,丈夫只娶你一個,這樣才好?!?/br> “不是,公主您都想到哪里去了!”阿青連忙擺手,急得臉都紅了。 “好啦好啦,逗你的。我再留你兩年吧?!碧m君接過阿青手里的發(fā)帶,邊綁頭發(fā)邊說,“既然出來了,我們?nèi)チ锜熼w逛逛,看看有沒有什么新奇好玩的物件吧?” “好啊!”一聽說要四處逛逛,阿青便十分開心。自從隨公主入了宮,每天不是從那個宮走到這個宮,就是從那個主子跪到這個主子,她太懷念以前在鄉(xiāng)野里,自由自在的日子了。 京城只有獨一家的凌煙閣,也在錦繡街上,奇貨可居,十分受達官貴人的喜歡。此刻,凌煙閣前早已經(jīng)排起了長隊,聽說是有新品到了,要拿號才能進店買東西。 蘭君候在一旁,阿青和三七去排隊取號。雖然已有秋意,正午的陽光還是曬得人炙熱難耐。她靠在一棵大樹下,透過幃帽,時不時地往凌煙閣那邊張望幾眼。忽然,她渾身一震,看見一個似曾相識的影子從凌煙閣里出來。 雖然時日已久,但是那年滄州云澤城外見過一面的壯漢,只是變得更加肅穆威嚴(yán),仍是輪廓可辨。 她下意識地在壯漢周圍找尋了一番,卻沒有找到那個少年。眼看大漢就要從視野里面消失了,她想也不想地拔腿追了過去。 大漢走得很快,又似察覺有人在跟著自己,穿街走巷,兩下就不見了蹤影。 蘭君追得氣喘連連,但還是把人跟丟了。 這些年她用了許多方法查詢他們的下落,可什么線索都沒有。這次,她好不容易看見故人,不甘心就這樣與他擦身而過,可是大街上人來人往,那個大漢只若曇花一現(xiàn),無跡可尋。 你到底在哪里?她十分沮喪,就這樣茫然地站在大街的中央出神。 “小姐……小姐!”阿青和三七追過來,看到蘭君立在大道正中,正一動不動,而一輛馬車正朝著她飛奔而來,她渾然未覺。 三七一驚,連忙飛身而起,一把抱住蘭君的腰,撲向街邊。 蘭君如夢初醒,看著華貴而又低調(diào)的馬車從他們面前呼嘯而過,車窗簾子微微打開而后放下。 那驚鴻一瞥,她的呼吸仿佛都凝滯了。 簾子后面是一個男子,有著一張冠玉般出色的臉,明媚如同春日,他沖她微微一笑。而男子身旁,坐著的正是剛剛失蹤的壯漢!一定是他!當(dāng)初的少年略微改變了模樣,一身華貴傲氣都收斂了起來,仿佛沉入水底的美玉。 蘭君揉了揉眼睛,想要再看清些,馬車已經(jīng)在她的視野里飛速遠(yuǎn)去。 “小姐?小姐!”阿青用力推了推發(fā)呆的蘭君。 “阿青,我看見他了!我真的看見他了!”蘭君欣喜地抱住阿青,“是他,一定是他!” 三七不知發(fā)生了何事,疑惑地看向阿青。阿青任蘭君抱著,同樣望著馬車離去的方向。公主所說的“他”,是不是這些年來心心念念的,在滄州偶遇的那位公子?可時隔多年,這么巧碰上了,而公主一眼就能認(rèn)出他來? 阿青搖頭嘆了口氣:多半是執(zhí)念太深,出現(xiàn)幻象了。 ☆、一語道破(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