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殊和幾個(gè)管事每隔幾天會來流云居找王闕議事，生意場上來自對手的鬧心事兒其實(shí)不多——更何況放眼北五州，大大小小的商人都巴不得與王家做生意。倒是王舟的那個(gè)獨(dú)子，不是省油的燈。

    今日像往日一樣，蘭君根據(jù)王闕的喜歡泡好茶，端過去給他。以往這些事是小雪做的，但王闕似乎更愛喝她泡的茶，小雪也樂得清閑。

    王闕正在聽管事說話，還是側(cè)頭對蘭君笑了笑。蘭君恭敬地退下，到自己的書桌后面做事，但這邊的談話聲還是清晰地傳進(jìn)她的耳朵里。

    王家分管藥材的管事姓秦，命書硯。家中世代為藥商，一直老實(shí)本分，生活也富足。先前他家的藥材被撒莫兒看中了，強(qiáng)行以低于市價(jià)一半的價(jià)格收購，險(xiǎn)些破產(chǎn)，幸好被王闕所救。那之后秦書硯便自愿為王闕辦事了。

    秦書硯三十出頭，眉目俊朗，因自小讀書，又對家族生意耳濡目染，很是穩(wěn)重。他道：““大爺為了討好都清的表妹李盈，把藥材都賤賣給了都清。都清是撒莫兒手底下的得意干將，帶的步兵營在云州本來就無法無天。若不是被人撞見他們在寶云樓喝酒，我們都還蒙在鼓里。是我的錯(cuò)，沒有看好大爺，請三爺責(zé)罰?！闭f完便跪在了地上。

    “言儒，你這是做什么？”王闕要秦書硯起來，秦書硯卻不肯。

    王殊連忙去扶，寬慰道：“秦大哥，我大哥向來旁門左道多，你看不住他也是正常的，怎么能全怪你？”

    其它幾個(gè)管事紛紛附和道：“對啊秦管事，當(dāng)務(wù)之急是想法子解決問題。”

    “你這書呆子，都說了爺不會怪你了！”一個(gè)年約四十，長相有些粗獷的男子硬把秦書硯拉了起來。他是王家分管錢莊，賭坊和風(fēng)月場所的大管事董武，原先是一個(gè)黑幫頭目，后來從良，但黑白兩道都能說得上話。

    王殊問道：“哥，到底該怎么辦？”

    蘭君探身看王闕輕皺眉頭，好像被什么問題難住。這件事其實(shí)不難辦，但王闕太念舊情，免不得被王爍那邊抓住了把柄。

    她想了想，把整理完的賬冊拿過去，輕輕地放在桌子上：“三爺用大爺?shù)拿x把都清約出來，跟他說清楚不就行了？藥材賣了便是賣了，做生意講究誠信。但王家若不打算幫他什么，也得把話說明白了?！?/br>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她。

    董武個(gè)性向來耿直，毫不客氣地吼道：“好沒規(guī)矩的小子！也不看看這是你說話的地方嗎？我們幾個(gè)跟爺商量事情，哪有你插嘴的份兒！”

    “我不是插嘴，只不過說說自己的看法?！碧m君接著說，“我剛才聽你們的意思，是不想跟都清那些人有牽扯，那說清楚有什么不對？爺才是王家的家主，大爺?shù)乃魉鶠椴荒艽硗跫?。?/br>
    董武還欲再說，王闕抬手制止他，對蘭君道：“撒莫兒野心極大，終有一天會與朝廷起兵戈，王家不想卷進(jìn)去。大哥雖然不能代表王家，但也是王家的人，在外人眼里，他跟我們是一體的?！?/br>
    秦書硯溫和地說：“木兄弟有所不知，撒莫兒派了都清過來云州，就是緊盯著王家的。之前都清來過山莊幾次，都被三爺擋了回去，這才轉(zhuǎn)而從大爺那邊下手?！?/br>
    “好了，今天先到這里吧?！蓖蹶I擺了擺手，眾人行禮退出去。

    走出書房，董武拉著王殊低聲問：“七爺，那小子就是傳得神乎其神的神算子？看起來不過十幾歲，真那么神？”

    王殊點(diǎn)了點(diǎn)頭：“千真萬確。劉青天天往他那兒跑，恨不得多長幾個(gè)腦袋?！?/br>
    “不對呀。我聽說他來路不明，三爺怎么這么輕易就相信他？不行，我得找人查查他的底細(xì)。”董武自言自語道。

    秦書硯走過來：“親大哥，你何必瞎cao心？這么多年，三爺做事何曾出過紕漏？他要是不知道那木十一的來歷，怎么敢放在身邊呢？那小子膽量不小，又有真本事，難怪三爺喜歡?！?/br>
    “你說的也是……”董武揮了揮手，勾著秦書硯的肩膀，“走走走，喝酒去！大爺……真是要頭疼死我了！”

    立夏看著他們離去，對身邊的丫環(huán)招了招手，低聲吩咐了幾句，那丫環(huán)頻頻點(diǎn)頭。

    過了兩日，王闕出門辦事。蘭君在流云居做完事，伸了個(gè)懶腰，正準(zhǔn)備回去休息。劉青忽然跑進(jìn)來，面如土色：“師傅，不好了！”

    “怎么了？”蘭君連忙過去，劉青把幾個(gè)賬冊遞給她，額頭上都是汗：“這賬你給我的時(shí)候，咱們明明是對好的?？蓜偛殴扔旯媚飦碣~房，說董爺查出來賬面少了一千兩，根本對不上！”

    “怎么會？”蘭君一驚，拿過賬冊，坐下仔細(xì)算了起來。算完之后，果然是少了一千兩。劉青做事小心，她更是仔細(xì)核對過，怎么會有這么大的出入？

    這個(gè)時(shí)候，谷雨帶著人進(jìn)來，眉心輕皺：“抱歉兩位，跟我走一趟吧?！?/br>
    寒微堂里，再一次聚滿了人。蘭君跟劉青站在中間，一個(gè)理直氣壯，一個(gè)不停抹汗。王殊坐在上首，董武和秦書硯分別坐在他兩旁。谷雨把賬冊遞過去：“七爺，已經(jīng)對過三遍了，確實(shí)少了一千兩。”

    王殊抬頭看劉青：“這賬是先生做的？”

    劉青附身道：“是?！?/br>
    董武性子急，站起來道：“哎！七爺你這么問能問出什么來？劉青我問你，你是北五州第一號的神算子，為什么少了一千兩你都不知道？”

    “我……”劉青看蘭君，低頭好像不會說話了。

    “董爺不用問劉青，做這本總賬的幾本小賬是我整理的，他不過是根據(jù)那些賬本來做總賬。出了問題也該是來問我?！碧m君說道。

    “行，你小子講義氣，你要替他擔(dān)著。你可知道吞了一千兩銀子可以坐牢子了！”董武吼道。

    立夏在旁邊笑了笑，語氣中帶著嘲諷：“我先前就說過了，不該把一個(gè)少年捧得那么高，你們?nèi)疾恍?！什么神算子，運(yùn)氣好些，聰明些罷了。王家來往生意那么多，賬面這么多錢進(jìn)出，誰人不眼紅？交給一個(gè)外人，又怎么能放心？現(xiàn)在好了，出事了吧？”

    眾人都啞口無言，三七沖出來，跪在堂上：“幾位爺，我家公子絕對不會做這種事的，請你們明察！”

    蘭君不怒反笑：“三七，你起來。立夏jiejie覺得是我手腳不干凈，貪污了這筆錢？”

    “不然呢？劉先生是在賬房坐了半輩子的人了，錢來錢往已經(jīng)習(xí)慣，也從未有什么紕漏。倒是你一個(gè)窮酸小子，恐怕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多錢吧？”立夏笑起來，王家的下人都在一旁議論紛紛，看著蘭君的眼神也都帶了幾分輕視。

    秦書硯開口道：“木兄弟，以你的本事，不可能看不出這一千兩的賬面差額。若真是你做的，不妨就承認(rèn)，諒你年少無知，我會替你說情的?！?/br>
    “七爺，你也覺得是我拿了這錢？”蘭君直接問王殊。王殊被她問得愣住，目光閃爍，不知怎么回答。

    寒露同情地看了蘭君一眼。蘭君這才知道，那日流云居門口，寒露說的話是什么含義。但她這木既然有本事秀于林，就絕對不會給一點(diǎn)點(diǎn)風(fēng)吹倒。

    蘭君點(diǎn)頭道：“好，你們都覺得我是做的。我推崇法家，明其法禁，察其謀計(jì)。有錯(cuò)就該罰！但我沒有做的事，誰也不能誣陷我。”

    門外，張巍推著王闕剛要進(jìn)去，王闕卻抬手，示意他停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各位留言給我這小冷文打氣的親~~

    ☆、自證清白（修）

    王殊道：“不然還是等我哥回來，再行處置吧？”

    谷雨上前行禮：“三爺最是顧念情分，等他回來，恐怕也不忍心責(zé)罰。依奴婢淺見，既然他打死不肯承認(rèn)，不如就送官法辦吧?！?/br>
    三七立刻擋在蘭君面前：“誰敢動(dòng)我們家公子！你們……”

    立夏看了看左右：“你們還愣著干什么？把三七一塊綁了?！?/br>
    “三七，退下去！”蘭君大聲道，跨前一步，“不用著急把我送官府，我有辦法自證清白?！?/br>
    立夏著急道：“你不要再拖延時(shí)間了?！?/br>
    蘭君不理她，自顧說道：“我當(dāng)時(shí)算賬之時(shí)，用的不是公家的賬目，而是賬房給我的五本小賬冊。那五本賬冊若是沒問題，就絕不會出現(xiàn)一千兩的缺漏。想必那五本賬冊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人毀尸滅跡。不過一千兩不是小數(shù)目，這筆贓款勢必不能換成真金白銀運(yùn)走，一定被換成了銀票。只要到定陽城的錢莊里查兌換一千兩銀票之人，真相自然大白?！?/br>
    劉青似終于緩過神來，拍手道：“沒錯(cuò)！當(dāng)時(shí)我跟師傅就是用那五本謄抄的賬冊來對賬的，今天所用的卻是店鋪里的賬冊！”

    董武給身邊的人使了個(gè)眼色，那人又跑出去，秦書硯攔住他交代了幾句。不過一盞茶的工夫，那人就跑回來：“董爺，查過了，最近錢莊兌換千兩以上銀票的人沒有?！?/br>
    立夏勾起嘴角冷笑，木十一，你還有何話說？

    “但小的根據(jù)秦爺?shù)姆愿揽巯洛X莊的掌柜私下查問，掌柜交代說，山莊賬房里的白先生連續(xù)幾天以不同的名義兌換走了千兩銀票，因?yàn)樗f是三爺?shù)囊馑?，又有三爺?shù)挠袼运麤]有多問?！?/br>
    王殊連忙吩咐身邊的人：“等什么？還不快把那個(gè)姓白的抓來！”

    董武道：“拿著一千兩銀票，若是我的話，肯定早已經(jīng)遠(yuǎn)走高飛了?！?/br>
    果不其然，四處都尋不到那個(gè)白先生的蹤影。董武站起來：“老子親自出馬，非得把那龜孫子抓回來不可！跑？他能跑到天涯海角去！”

    蘭君站在堂上，望著立夏的神色，氣定神閑地問：“白先生拿著三爺?shù)挠衽?？三爺?shù)挠衽鍨槭裁磿谝粋€(gè)賬房先生的手上？”

    “自然是我身邊的人拿去的?！蓖蹶I說著，進(jìn)入寒微堂，眾人都鞠躬行禮。

    王闕停在蘭君的身邊，笑著看了她一眼，又面向眾人：“百家之中我也最尊法家，世事變而行道異。你們當(dāng)中有人不想變，不納新法，有人嫉妒新生力量，眾人非之。我說過很多次，求變才是生存的根本，固步自封，坐井觀天則是自取滅亡?！?/br>
    眾人噤若寒蟬，垂首不敢言語。

    王闕回到流云居，命張巍把一個(gè)婢女押到面前：“香兒，是你動(dòng)了我的玉佩？”

    香兒看了立夏一眼，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求饒。張巍道：“好大的膽子，進(jìn)來的第一天沒有立規(guī)矩嗎？看我不打斷你的手！”

    “饒命啊爺！不是我，不是我，是……”

    立夏的心已經(jīng)提到嗓子眼，生怕那婢女把自己供出來。這時(shí)，谷雨跪在王闕的面前：“爺，香兒跟那白先生好了有一段時(shí)日了，兩個(gè)人一時(shí)糊涂……她家中還有一個(gè)年邁的奶奶，您就從輕發(fā)落吧?！?/br>
    香兒身子一凜，趴在地上：“爺饒命?。　?/br>
    王闕的長眉猶如柳條般輕抽了下：“規(guī)矩既然立了，又布于眾，就要遵守。打十個(gè)板子，逐出府去吧?！?/br>
    香兒被張巍命人拖下去，蘭君一直站在旁邊看著。這谷雨還真是不一般。

    “十一，幫我泡一壺茶來。”王闕溫和地吩咐，蘭君連忙出去泡茶了。

    小雪到水房里來幫忙，吐吐舌頭：“十一，你不怪我們沒有出手相救吧？”

    “怎么會？當(dāng)時(shí)的情況連七爺都幫不了我，更別說你們了?！碧m君用扇子扇著茶爐，小雪坐在她旁邊：“我是幾年前到的王家，因?yàn)榕氩璧氖炙囘€行，才被留在爺?shù)纳磉?，地位自然不比其它三個(gè)jiejie。寒露jiejie也不是王家的老人，她是燕州人，家中原本是書香世家，被撒莫兒害得家破人亡，險(xiǎn)些被賣入青樓，還好爺為她贖了身，她甘愿給爺做奴婢。”

    “原來如此。”難怪蘭君覺得寒露的氣質(zhì)不像是一般的奴婢。

    “別看我們比一般的婢女強(qiáng)些，但流云居還是谷雨和立夏姐說了算的。我們?nèi)羰堑米锼齻儯兆右膊缓眠^?！毙⊙┬÷暤卣f。蘭君明白她話里的意思，笑道：“你放心吧，我不會怪你們的。相反你們?nèi)羰怯惺滦枰規(guī)兔?，我一定不會推辭?！?/br>
    “十一，你人真好……你放心，以后我肯定幫你！”

    蘭君拍了拍小雪的肩膀：“謝謝你小雪。爺還等我的茶，我先過去了?！?/br>
    等蘭君端著茶返回來，看到立夏在哭泣，谷雨好像在求情。王闕揮手讓她們出去，端起茶喝了一口，隨口問道：“為什么喜歡法家？”

    “明君如天，執(zhí)法公正。師傅說法家厚今薄古，順應(yīng)時(shí)勢，所以我喜歡?！碧m君頓了頓，又覺得眼下是個(gè)好時(shí)機(jī)，“爺為了順應(yīng)時(shí)勢，所以才把白煥放在北冥山吧？”

    王闕臉上明凈：“你想說什么？”

    蘭君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說：“爺把白煥安排去北冥山，應(yīng)該是有打算，可這步棋還沒下下去。前幾天，我看爺跟幾位管事說話，言語之中又不想跟撒莫兒同流合污……所以北冥山的安排，是用來對抗撒莫兒的?！?/br>
    王闕的目光沉了沉，看著桌面上的白玉麒麟鎮(zhèn)紙，沒有說話。

    “爺既然也想除掉撒莫兒，為什么師傅說他之前來見您，您卻不見他呢？是不是有什么顧慮？”

    王闕輕嘆一聲，想有大石壓在心底：“沒錯(cuò)。我的顧慮是——當(dāng)今皇上，他不會放過我們?！?/br>
    蘭君一凜，聲音都有些顫抖起來：“您的意思是皇上會對王家不利？可是為什么？你如果幫著朝廷把撒莫兒除掉，皇上不是會論功行賞嗎？”

    王闕輕笑一聲：“我的祖父因他而死，王家因他而敗，我的腿因他而廢……你覺得，他會論功行賞？”

    蘭君只覺得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她很難把王闕口中的那個(gè)“他”，跟自己的父皇聯(lián)系在一起。父皇有時(shí)的確冷酷嚴(yán)厲，但他怎么可能是一手把王家害到今天這個(gè)地步的罪魁禍?zhǔn)?？她不信?/br>
    王闕自嘲道：“當(dāng)年的事發(fā)生得太突然，我們誰也沒機(jī)會當(dāng)面問他一句為什么。他大概以為我們都會死，沒想到我們竟活了下來，并且成為了他制肘撒莫兒的一顆棋子。只怕撒莫兒一除，他也不會再留王家?！?/br>
    “不會的！”蘭君叫起來。難道是她錯(cuò)了？她的父皇雖有權(quán)謀算計(jì)，但一直以來都是一個(gè)重情重義之人。猶記得宋清輝死時(shí)，他獨(dú)自飲酒悼友。崔太師死時(shí)，他親扶棺柩，難道這些都是做給天下人看的？王雍可是他的恩師，是他的嫡親姑父啊！他究竟為什么要對王家的人趕盡殺絕？！

    王闕以為她害怕，也覺得這個(gè)話題太沉重，她小小年紀(jì)怕是承受不了：“今天你累了，早點(diǎn)回去休息。”

    蘭君不走，艱澀地開口：“所以，撒莫兒其實(shí)也是王家的一道護(hù)身符？”

    王闕搖了搖頭，嘴角的笑容苦澀：“就算撒莫兒是王家的保命符，為了江山社稷，也不得不除。有時(shí)候，我也恨自己這為國為民的心，自私些多好。”

    蘭君情不自禁地把手按在王闕瘦削的肩膀上，她已經(jīng)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卻無法消弭父皇對他乃至他整個(gè)家族的威脅。她開口想要安撫他，卻發(fā)現(xiàn)字字艱難，只能笑笑。

    王闕拍了拍她的手背：“對了，前兩日，董武向我抱怨人手不夠。你有沒有興趣試著接管錢莊的生意？可以先從定陽城的寶通錢莊開始。”

    “爺在開玩笑嗎？做生意我不會的?！碧m君連忙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