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梁澄心中憤恨,于是一口咬住一念的肩頭。 對方的喘息忽地重了一下,梁澄以為自己咬到傷口,正好起身,整個視線忽地天翻地轉,抬眼就對方一念墨黑的雙眼,里頭仿佛醞釀著什么暴風雨。 “師弟真是不乖,師兄要懲罰你?!闭f著就不容分辨地對著梁澄的嘴唇咬了下來。 梁澄一開始還能心里委屈地想著,明明他什么也沒做錯,說什么懲罰,還不是對方整天老想著不正經(jīng)的事情。 但是很快,他就沒心思想這些了,完全沉溺在一念給的目眩神迷之中。 山間清風拂過窗邊的白紗,泄出幾聲曖昧的呻吟與水聲…… 甘州立在門外,心想這傷療得可真久,閣主還要不要用晚膳啊…… 第60章 對簿公堂 等終于包扎好后,天色早已暗了下來。 梁澄寫了封信,讓一念叫人拿去交給錦鯉巷私宅里的管家程順,吩咐他多多注意一下。 錦鯉巷里住著許多貴人,又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按理對方不敢鬧出太大動靜,但是為了以防萬一,梁澄還是讓程順多派些護衛(wèi)把守。 一念有傷在身,這桃花釀是喝不成了,其實他想說些許小傷并不礙事,但是看著梁澄堅持的眼神,只好作罷,真是可惜了…… 今夜對于一些人,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京兆府府尹姚正坤接到這么個棘手的案子,只覺得自己的官路到此為止了,甚至一個不小心,身家性命都要不保。 正當他來回踱步,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門房來報,說是安國公府里出了內賊,盜了庫房,其中還有蔣家家徽的模具和赤石石。 這赤金石并不是天生地就的礦石,而是蔣家人往銅里面澆了特殊的材料制成的,專用來刻制家徽的。 盜走模具的人是看管庫房的仆役,名叫賴滿,姚正坤驚木一拍,“五十大板”話音一落,賴滿就撲倒在地,嚎啕道:“大人饒命,小的知錯了,小的認罪。” “說,你何故盜走蔣家家徽的模具和赤金石?” 姚正坤語氣威嚴,眼角卻忍不住瞥了眼坐在堂下的安國公三子蔣則瑜,又覷了眼國師大人派來的手下,心里的算盤打得噼啪響,看來刺殺國師大人的刺客十有八九就是蔣家養(yǎng)的死士,二皇子這是沒料到刺殺失敗,于是趕緊找個替罪羊過來,好把自己給摘出去。 姚正坤年前好不容易走了無數(shù)關系,這才做上京官,雖然這京兆府府尹是個吃力不討好的官職,但總比做個窮山惡水的地方官好得多,起碼油水足啊,這些個達官貴人的子弟,少不了惹是生非的,就得靠他這樣有眼色的府尹,才能全須全尾地回到家中繼續(xù)為非作歹,貴人們也愛他的識時務,從指縫間漏個一兩滴油水,也足夠他一年的開度。 所以這京兆府府尹,雖然在京中沒啥實權,管不到哪去,但好歹夠滋潤啊。 只是這要是攤上奪嫡之爭,那真是十條命都不夠他玩的,眼下他最好還是“秉公辦理”,好好地審審堂下的犯人,審出什么結果就是什么結果,至于哪方勢力要拿這做文章,參到陛下面前,這就不是他能管得到了,到時自有刑部的大爺來接這個燙手山芋。 想明退路后,姚正坤忍不住得意地捋了捋頜下的幾尾美髯須。 堂下的賴滿倒豆子似地嚎道:“小的平日里有賭兩把的嗜好,那日多灌了幾碗黃湯,結果竟賠了全部身家,還欠了一屁股債,正當小的走投無路之時,有人跟小的說,有筆買賣讓我做,只要偷出安國公府上的制徽模具和赤金石,便替我還了所有債務,小的知錯了,求官老爺開恩?!?/br> “大膽惡仆,私盜主家財務,罪當刺面發(fā)配閩州?!币φまD向慢悠悠地喝著茶的蔣則瑜,舔笑道:“不知蔣三公子以為如何?” 蔣則瑜優(yōu)雅從容地放下手中的茶盞,撩起眼皮,懶懶道:“既然罪仆已認罪,那便按大齊律法處置,只是這幕后之人看來另有他人,姚府尹還是得好好查查,不然怎么向國師大人交代啊,也好還我蔣家一個清白?!?/br> “自然自然,這是自然?!币φみB連點頭,接著又看向賴滿,厲聲喝問:“你可知那人是誰?” “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連他姓甚名誰也不曉得哇?!?/br> “這……”姚正坤狀似為難地看向一直不說話的甘州,道:“看來這幕后之人頗為隱蔽?!?/br> 甘州彎腰行禮道:“大人,國師大人被刺受傷,此時正于京郊療養(yǎng),不便與犯人對簿公堂,然則這樣的結果草民自不敢回去稟告,請容草民問上一問?!?/br> “好,好,你是國師大人派來的人,想來對你也是信任有加?!?/br> 甘州在心里撇嘴,他可不是國師的收下,面上不顯分毫,轉身看向賴滿:“你是在哪家賭,又是哪一日輸?shù)腻X?” 賴滿迎上甘州清冽的眼神,渾身就是一抖,他移開視線,舔了舔嘴唇,道:“小、小的是四日前賭的,在西城八井巷里的運來坊。” 甘州:“那人何時何地跟你做的買賣,長得又是何模樣?” 賴滿:“我剛出了賭坊,那人就找上我了,當時已經(jīng)是夜里申時,我也看不清,只記得是個三十來歲的人,穿黑衣,哦,對了,鞋子上繡著松鶴凌云紋,是銀絲邊的,小的當時就想,光是這雙鞋,就夠我還債了……” “你答應他后,什么時候盜的財物?” “第二晚就、就下手了……” 甘州問了這些后,又轉身對蔣三公子做了個揖,道:“小人有一事不明,不知蔣三公子可愿釋疑?” 蔣則瑜有些意外地挑挑眉,狀似大度道:“有什么問題就問吧?!?/br> “蔣三公子開明,”甘州淡淡地贊了一句,清冽的視線對上蔣則瑜,道:“世族家徽所系甚大,這罪仆說自己三日前就動手行竊了,為何貴府直到今日才來告官?” 說完,甘州就緊緊地盯著蔣則瑜,不落下對方一絲一毫的神情變化,然而蔣家好像真地只是無辜受累,蔣則瑜神情動作無一絲不妥,他先是露出一絲不悅,復又壓了回去,擺出一道似笑非笑的譏誚來,正是一個貴族子弟在被人冒犯后的表現(xiàn)。 “怎么,國師大人該不會懷疑是我安國公府動的手?” “不敢,”甘州卻并未被對方的氣勢攝到,目光平正道:“正是因為相信蔣家的底蘊,這才直白問出,以免將來生了誤會,平白叫那些小人鉆了空子?!?/br> 蔣則瑜冷哼一聲,將手中的茶盞往案上重重一放,道:“好一張伶牙俐齒的嘴,難怪國師大人只派了你一個小嘍啰過來,不過,別以為自家主子有些了得,就以為一條狗也可以對著貴人狂吠?!?/br> 甘州到底年輕,雖然有些歷練,但是還達不到不露喜怒的火候,聞言臉色就是一青。 蔣則瑜見他露出受辱的表情,這才閑閑道:“罷了,本公子何必與一介賤奴計較,告訴你家主子,本府最近幾日闔家上山禮佛,這才著了家賊的道,國師大人若是不信,便參到陛下那去吧?!?/br> 甘州勉強笑道:“蔣三公子說笑了?!?/br> 最后,賴滿被收押進天牢,三日后便刺配閩州,閩州民風彪悍,常年毒瘴,尋常人到了那里,哪還有活命的可能,賴滿只悔自己真是鬼迷心竅,如今悔之晚矣。 但是他也不過是這一場詭譎迷局里無足輕重的棋子罷了。 第61章 心中隱憂 燈火明亮的書房內,甘州將公堂上的經(jīng)過一五一十地向一念和梁澄復述了一遍,一念轉頭見梁澄若有所思的模樣,便揮了揮手,令甘州退下。 甘州躬身退至門邊,在闔上門的時候,正好抬眼掃過室內,只見他家閣主伸出一手,輕輕地覆住國師大人放在案上的手背,眉眼間是他從未見過的溫柔,一道亮光瞬間劃過甘州腦中,閣主與國師大人,竟是這樣的關系嗎?! 難怪…… 甘州不敢多看,立即垂下眼簾,悄無聲息地關上門扉,默默守在門廊外,心里卻已是翻江倒海。 屋內,一念傾身,伸手拂過梁澄的眉心,道:“別皺著眉頭,雖然寒毒基本清了,到底傷了根本,你這樣最忌思慮過多,即使是天大的事,師兄也能搞定的?!?/br> 梁澄不由一笑,搖搖頭,握住一念的手掌,道:“我知道,你別擔心,這不算什么,我還沒到心思郁結的地步?!?/br> 一念不贊同道:“回京還不到一日,你這眉頭就沒怎么松過。” “師兄,現(xiàn)下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梁澄安撫地捏了捏一念的手心,道:“假設蔣家所言非虛,那么幕后之人四日前便已定好這一招斬草除根禍水東引的計策,可是我們一路行蹤隱秘,他們無法得知我們到底哪一日抵京,更無法提前預知我們會遇見展家遺孤,可見他們的目標并非展姑娘。” “你懷疑他們的目的是陸重臺?”一念推測道。 “不錯,”梁澄抬手抵住下頜,道:“這一路唯一的意外便是陸重臺,其中一種可能就是百里紫得知陸重臺在我這里,懷疑我盯上走私一道,意欲暗借陸重臺之手收攏八荒盟,畢竟我曾是太子……這件事,最壞的地步便是皇帝對我起了猜忌,疑心我出家是為了避免成為眾矢之的而行的緩兵之計?!?/br> 在明元帝眼里,他的背后依舊站著一整個李家和數(shù)十萬李家雄兵,不是不可能效仿明元帝當年暗借走私,私渡兵馬圍困東都引發(fā)宮變。 的確,百里紫作為八荒能盟主夫人,根本無法將手伸到東都,但是他的胞兄,百里截卻是明元帝的心腹,替明元帝管著從龍衛(wèi),在明可護衛(wèi)皇宮安危,在暗監(jiān)察百官,協(xié)理江湖勢力,和無影衛(wèi)一道,可謂明元帝的左肱右骨。 若是此次刺殺是明元帝下的令,那么這些刺客的身手便有得解釋了,至于為什么嫁禍二皇子,或許是為了敲打罷。 這些推測梁澄雖然沒有說出來,但是一念稍作思考,便也猜出個八九分,他抬起沒受傷一邊的手,輕撫梁澄的側臉,柔聲道:“還有一種可能,我們救下展家姑娘的一幕正好叫二皇子的人看到,二皇子狗急跳墻,這才叫蔣家匆忙間派人刺殺,不成后又推出一個賴滿,將我們的注意力引到那個收買賴滿的人身上,說不定查下去,這次的事最后會牽扯出一批人。” 梁澄倒是沒有因為心里的猜測而感到失望傷心,畢竟他早已在心里與明元帝恩斷義絕,發(fā)誓不再讓對方引動自己的喜怒哀樂,但是見一念這般照顧他的心思,他便忍不住蹭了蹭一念的手掌,道:“不管牽涉到誰,對我們來說都是好事,這件事已經(jīng)擺到明面上,如果其中沒有六皇子的影子,即使我不上奏,六皇子也會授意底下的人緊咬蔣家,到時兩方相互構陷,誰也不讓誰,結局如何,還未可知?!?/br> 一念捏住梁澄的鼻子,嬉笑道:“還是師弟思慮周到,不過夜深了,別再想這些,還是讓師兄陪你睡覺吧?!?/br> 梁澄想到給一念包扎傷口時對方的作弄,眼珠子一轉,笑道:“師兄,你有傷在身,的確要早些休息,不過我怕晚上壓到你的傷口,今晚只能委屈你了?!?/br> 一念先是雙眼微睜,然后一瞬不瞬地盯著梁澄,無聲地表達著自己的控訴。 梁澄忍不住嘴角微揚,難怪師兄總愛逗弄他,原來這么有趣,他清了清嗓子,忍笑道:“師兄,那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br> 說著便要起身,卻被一念拉住袖子,一念坐在椅子上,仰頭看著他,“師弟你睡覺的時候可乖了,不會壓到師兄的。” 梁澄此時站著,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一念,對方仰著一張俊美無儔的臉龐,長長的眼睫在瞳孔上落在一道道剪影,不知怎么的,梁澄腦中浮現(xiàn)一只祈求著主人不要遺棄自己的小狗,看著可憐可愛,梁澄心中軟得不行,但是還是擺出一副不買賬的模樣,殘忍道:“但是師兄你睡覺可一點也不乖,總愛纏著我,到時一定會碰到傷口的。” 一念:“……”竟無言以對了。 梁澄心里得意一笑,哼哼,叫你平日睡覺的時候一定要他緊緊地箍在懷里,雙手雙腳都黏在他身上,有時梁澄半夜醒來想翻個身都翻不了,這回知道什么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吧。 雖然最后兩人沒睡在一張榻上,但還是在一間房里,半夜的時候,梁澄忽然做了一個夢,原本他正舒舒服服地躺在云端上,忽然整個人往下掉,幸好被一顆樹給接住了,結果還不等他舒口氣,樹梢上不知哪來的藤蔓四面八方而來,將他緊緊裹纏其中。 第二日醒來,梁澄一睜眼,入目便是一念那張毫無瑕疵的睡顏,只是對方的眉頭卻微微皺著,像是哪里不舒服似的,梁澄一驚,低頭一看,果然看到一念肩膀處的白絲褻衣上沁出一絲血跡。 這人……真是…… 梁澄說不清這一刻心里的感受,又酸又漲,還有一絲怒火,更多是卻是心疼,師兄這幅模樣,看著像是在恐懼什么。 這般強烈的執(zhí)念,竟像怕他哪天忽然消失似的…… 梁澄心里倏地一怔,忍不住撫向一念的眉頭,難道師兄怕的真是哪一天他會離他而去嗎? 雖然梁澄很少去想,但是不代表他心里不清楚,他們這樣的身世,說開來中間隔著血海深仇,一步不甚,等著他們的便是萬丈深淵,他們能走到這一步,真是不可思議,回想他們相知相識相愛的過程,竟會有如此之多的巧合…… 正當梁澄思緒紛亂之時,一念忽地發(fā)出一聲輕吟,梁澄心里一急,閉上眼睛假裝還未醒來,他也不知道為什么這么做,但是下意識地,他選擇了逃避。 他調整了呼吸,一念并未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醒過,他能感覺對方小心翼翼地松開手腳,下了床榻,輕輕地走了出去,梁澄睜開眼,他猜一念這是出去清理傷口了。 果然,等一念再進來時,肩上的血跡已經(jīng)沒了,應是換了一件褻衣,梁澄撐起上半身,仰頭看著一念走近。 “醒了?”一念坐到床邊,熟稔地將梁澄臉頰邊的落發(fā)往后撫去,在他額頭上落下輕輕一吻,梁澄閉上眼,感受著一念的溫柔,等對方要離去時,抬手按住一念后腦勺,叼住對方的嘴唇,含在嘴里。 一念驚了一瞬,接著喉間泄出一絲輕笑,柔柔地回應了起來…… 第62章 沖明沖覺 果然不出梁澄所料,二皇子和六皇子兩黨在朝中咬成一團,梁澄向明元帝遞了份奏折,直言被刺一事但憑陛下裁決,他如今既是出家之人,便不好插手其中,之后就安心回到大相國寺里“養(yǎng)傷”,至于佛誕日籌備事宜,則由方丈覺非大師與禮部一眾官員主持。 不過暗地里,梁澄派人于暗處日夜輪守大雄寶殿和永寧塔金寶瓶兩處,但是并未發(fā)現(xiàn)有何行跡可疑之人,梁澄原本也未抱太大的希望,畢竟上輩子各處監(jiān)嚴密,凡是趙太后會接觸的事物皆要經(jīng)過層層排查,但是最后還是讓刺客鉆了空子。 梁澄不是沒想過直接阻止這次佛誕日,但是沒有這一次也會有下一次,不怕賊上門,就怕賊惦記,與其無法掌控對方下次出手的時日,不如裝作不知,于暗處戒備。 多日未回,歸真居依舊戶牖灑然,窗明幾凈,在梁澄離京的這幾月,方丈派來的兩個小沙彌沖明和沖覺日日清掃此處,并未憊懶懈怠。 梁澄回來的時候,正好見到兩人在院里掃著落花。 他分辨了一下,認出了沖覺,十四五歲的少年郎,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過四月未見,對方竟長高了不少。 至于另一個小沙彌,梁澄之前并未見過,對方畢竟只負責打掃庭院,梁澄不常出門,沒見到也很正常,而他之所以對沖覺有印象,一是因為有次他從一念那處回來,正好撞見對方掃著門庭前的積雪,便問了幾句話,二則沖覺畢竟是一念救回來的孤兒,不由便留了幾分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