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貞媛咬唇指了上房道:“章家兩個哥哥并竇可鳴皆在上房坐著,要等你來了給個準(zhǔn)話,叫他上京趕考。按我的意思,不如就叫他去算了。母親來信也是同意的,只是父親那里沒有準(zhǔn)話,你這里先應(yīng)了,回去再說動父親便成了。” 貞書比之宋府二房任何一個人都知道章瑞的人品,此時長嘆一聲道:“如今你們還未在官府備案,亦未昭告族人請賓宴客,若他考取之后將你扔在此處另擇她人而娶,你此生如何過得明路?” 貞媛道:“他三日一小誓,五日一大誓,賭咒發(fā)誓自己定然不會拋下我們母子。況且男子天地本在外頭,我這樣纏住他將他拘在劉家莊,他心不在此,怕將來要怨我。” 確實(shí)是十分難辦的事情。 貞書指了門外道:“你本一個孕婦,又身邊只有兩個小童并一個外來的老mama,他走了你如何過日子?” 貞媛扶腰在椅子上坐了道:“說來也巧,咱們租的這院子正是文縣韓家集劉老爺家的,他家公子今番也在這里住著,說好在隔壁照看,直到章瑞春闈回來?!?/br> 劉文思方才說了自己也要春闈,難道他竟不用考了? 貞書道:“畢竟劉公子是個外男,若你萬一有些肚疼鬧胎氣,他怎能照顧?” 貞媛皺眉道:“畢竟皆是同鄉(xiāng),父親與他家還有些交情,他這些日子對我們一家皆是十分照顧,春闈眼看在即,只要一考過章瑞便回來,也是使得的?!?/br> 貞書正欲張嘴,忽聽得正房內(nèi)笑聲喧天。不一會兒,那劉mama進(jìn)來言道:“正房里相公們請二姑娘過去說話?!?/br> 貞書出門進(jìn)了正房,掀了簾子就是一股酒氣。兩個面生的男人,大約便是章瑞的大哥二哥兩個坐在兩邊,將竇可鳴圈在中間,章瑞在下首相陪,四個人正在吃酒。見貞書進(jìn)了門來,竇可鳴先紅著眼伸手指了道:“小紅娘,過來喝杯酒?!?/br> 章瑞忙攔了竇可鳴的手道:“你醉了,你醉了!” 竇可鳴拍了他的手道:“我沒醉,這本該就是我的俏紅娘?!?/br> 他搖搖晃晃站起來捧了酒杯過來,嘴里哼哼道:“俏紅娘,若我與你家小姐同鴛帳,怎舍叫你鋪被疊床。” 貞書見他湊了過來,一個耳刮子扇了過去道:“二姐夫,你喝醉了?!?/br> 竇可鳴是北順侯府侯爺并夫人最寵愛的幼子,況他生的一幅好相貌,在京中誰不給幾分薄面。從小至大,除了章氏自己以外,還從未有人敢對他動過手。竇可鳴惱羞成怒摔了酒杯道:“小賤人,別給臉不要臉?!?/br> 貞書也恨恨道:“你這樣子能不能當(dāng)?shù)闷鹨粋€爹?” 章瑞見竇可鳴拳頭捏緊就要打的樣子,忙過來攔了道:“大家都是一家人,砸斷骨頭連著筋,這又是何苦?” 他雖嘴里勸著竇可鳴,手卻推了貞書道:“快替五公子道歉,他叫你喝一杯你就喝一杯,多大的事情?!?/br> 貞書見他還端著一只酒杯,想起他與童奇生兩個在醉人間里輕狂萎瑣的模樣,止不住惡心道:“看來你也將我當(dāng)妓子來耍?” 章瑞道:“二meimei這是何話?如今咱們就是親親的兄妹,你陪大家喝一杯又何妨?我叫你們使了手段拘在這農(nóng)莊上,整日枯坐的腦殼都要裂了,今日既熱鬧些,又關(guān)起門來是一家,咱們就一起樂呵樂呵。” “三弟!”章瑞大哥忽而起身道:“你也醉了?!?/br> 他過來撩了簾子道:“宋二姑娘,多有得醉,他們今日吃醉了酒,你勿想放在心上,我替他們賠個不是?!?/br> 貞書才要出門,竇可鳴轉(zhuǎn)過來攔在門口,抽了腰上寶劍道:“今日我就要小紅娘陪我喝一杯,怎么樣?” 貞書自章瑞手中接過酒杯來,朝杯中物瞧了一眼,盡數(shù)潑在竇可鳴臉上,冷冷瞧著他。竇可鳴抹了一把臉,氣的拿劍指了貞書道:“你算什么東西?有什么可清高?你二姐房里的丫環(huán),我看上那一個就睡那一個,想在那里睡都可以?!?/br> 貞媛與劉mama兩個皆趕了過來,見竇可鳴拿劍指著貞書,嚇的尖叫起來。 貞書自幼是個你強(qiáng)我更強(qiáng),再強(qiáng)就拼命的性子,如今怒氣沖腦也不怕他,仍是一雙眸子瞪緊了竇可鳴內(nèi)中似要噴出火來。貞媛先反應(yīng)過來,急的大叫道:“趙叔!趙叔!” 不過片刻間,自外院沖進(jìn)來一個人,貞媛還不及轉(zhuǎn)身他便到了正房門上,揮手挑了竇可鳴的劍在半空,那劍響著寒意釘?shù)搅朔苛荷?。梅?xùn)自己抽了劍出來指了竇可鳴道:“滾!” 他聲音本就十分怪異,面上神情冷如寒冰,此時一雙眼睛盯緊了竇可鳴,叫他不得不怕,踉踉蹌蹌看著梅訓(xùn)道:“這哥哥瞧著眼熟!” “滾!” 竇可鳴見那劍尖離自己鼻子不過一分遠(yuǎn),劍上寒氣森森,嚇的揚(yáng)了雙手道:“滾就滾!我的小廝了?五爺爺今日喝足了要回京?!?/br> 他兩個小廝跑了進(jìn)來一邊一個扶了,將他往院外架著。竇可鳴半晌回頭瞧著貞書,忽而遠(yuǎn)遠(yuǎn)笑道:“小紅娘,能耐啊,如今這樣的人都敢攀?” 言畢出門套馬走了。 章家大哥二哥本是長輩,方才又未出面阻止,此時見宋府中人逼走了竇可鳴,也知這宋府二房雖是庶系,卻有些不好惹,當(dāng)下兩兄弟抱拳對貞書賠罪道:“二姑娘,今日多有得罪,本是來相商正事,誰知鬧成這樣,不如咱們改日再商量?” 言畢就要走掉。章瑞上前拉了大哥道:“大哥,求你在二meimei面前求個情,三弟一生的功名與希望皆在今朝啊?!?/br> 章大哥與章二哥皆是避之不及,也出去駕馬走了。 ☆、第70章 劉郎 章瑞聳肩塌背在院中哭了半晌,終是貞媛過去扶了他起來,扶進(jìn)了西屋中去。 貞書謝過梅訓(xùn),見他頭也不回走了。也往西屋中來,就聽貞媛在里面怨道:“本是要你們好好與她商量,你非要叫那竇可鳴來,他是什么好貨?如今攪成這樣,若她執(zhí)意不許你去春闈,我也沒有辦法?!?/br> 章瑞道:“好娘子,千萬替我求一求二meimei,她最聽你的話?!?/br> 貞媛罵道:“你方才也太輕薄了些,怎能叫那竇五說出那樣不堪的話來?” 章瑞賠情道:“全是我糊涂,原是他們來了高興才多喝了兩杯。我也一直護(hù)著二meimei,若不是我,今日不定她要吃多大虧?!?/br> 貞書掀簾子進(jìn)了屋子,見章瑞在地上跪著,貞媛在椅子上坐著。她怕他們難堪,又要往外退,便見章瑞跪行了過來道:“好二meimei,千萬放我回去考了這一回,考完我保證即刻回劉家莊來陪娘子,好不好?” 貞媛也站起來道:“就讓他去吧,整日這樣歪纏我也心煩?!?/br> 貞書指了他鼻子道:“那你也得記住了,春闈完若你不回來,我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親手宰了你。” 章瑞大喜過望,合著雙手在胸前道:“多謝二meimei成全?!?/br> 言畢自去收拾東西了。 貞媛?lián)u頭長嘆道:“原本是覺得他有些溫柔小意,不期處長了竟見他是個無賴,可憐我自己造的這些罪孽?!?/br> 貞書攬了她道:“不如我在這里守著你,待你生產(chǎn)了再回去。若他走了,兩個孩子并一個老人,著實(shí)不能叫人放心?!?/br> 貞媛還欲說什么,就見章瑞已打了個包袱跳了進(jìn)來,伸了手在貞書面前嘻嘻笑道:“二meimei,開發(fā)些銀子?!?/br> 貞媛立即便羞紅了臉咬唇低了頭。貞書怕貞媛臉上過不去,自懷里摸了張二百兩的銀票出來,瞧一瞧又塞進(jìn)去摸了張五十兩的出來給他道:“待你春闈之前,我自會派學(xué)徒到考場邊替你送東西,別的考生該備的自會替你備好,這些你留著這幾日開發(fā)?!?/br> 章瑞眼瞧著二百兩成了五十兩,絞緊了苦臉道:“好meimei,多開發(fā)些我好去拜拜師門啊。” 貞書道:“你若八股作的通,不用師門都能進(jìn)大殿,若八股作不通,就是拜再多師門也無益,我只有這些,若你不要就還來?!?/br> 言畢就要去抓那銀票,章瑞一把揣在懷中拱手道:“多謝二meimei,替我好好照看著娘子?!?/br> 言畢便是要走了。貞書還欲攔他,貞媛攔了貞書道:“讓他去吧,在這里也是整日喝爛酒,倒熏的我不能好過。” 冬天本無菜蔬,又這莊子上畢竟是農(nóng)村,除了些雞子外便無更好的吃食補(bǔ)品,那劉mama又是個沒見過世面的老人,便是京里帶些些好東西也不會做。只是貞媛如今懷都會身孕胃口大開,一大碗湯餅不夠還要再添一碗。貞書陪她用了一碗,見天色漸麻,便自收了碗筷并短腿炕桌要到廚房去洗。那劉mama進(jìn)來接過炕桌道:“怎敢勞姑娘,老身自己洗即可?!?/br> 貞書復(fù)又回到炕上,與貞媛兩個相對無言。貞媛忽而問道:“聽聞上回你來信說,老祖宗失落的銀子找著了,可是真的?” 貞書道:“是真的,四叔母在被角里抖出一萬數(shù)的銀票來。咱們皆錯怪貞秀了?!?/br> 貞媛道:“正是,本是血親的meimei,咱們那樣懷疑她,也難怪她一直高興不起來。” 兩人正說著,忽而外面有人叫道:“宋二姑娘!” 貞媛聽了笑道:“是劉公子,他怎么來了?” 貞書也笑:“早來我恰好碰見他,說是去拜干爺爺,想必是回來了吧?!?/br> 貞媛側(cè)身掀了窗子,與貞書兩個對了腦袋往外看,就見劉文思仍是那身新綢衣,兩手拎著一只肥雞一只大鴨子,背上還背著一只羊進(jìn)了廚房。貞書笑對貞媛道:“他是替你備年貨來了?!?/br> 貞媛羞的拍了貞書腦袋道:“怕是見你來了替你備的。” 兩人正在窗子上笑著,劉文思端了盆水出來凈水。貞書在窗子上叫道:“劉公子,既來了就進(jìn)來說句話來?!?/br> 貞媛忙捂了貞書嘴道:“你怎能叫他進(jìn)來?” 貞書掰了貞媛的手道:“劉公子,快來?!?/br> 她回頭跳下炕來穿好衣服,又將炕角皆鋪的平整了拿刷子掃兩把,把地上的椅子桌子皆歸整了再拿撣子撣凈,劉文思已笑著掀了簾子進(jìn)來。貞書點(diǎn)了兩個燈盞,一個放在炕上一個放在地上,請劉文思坐了,又替他斟了杯茶問道:“那些怕都是集市上賣來的?” 劉文思道:“正是?!?/br> 他們本來皆是一鄉(xiāng)的少男少女們,如今彼此雖已大了。但遠(yuǎn)在故鄉(xiāng)之外,又如此寒夜,便有了些親切意味。劉文思望了貞媛問道:“今日可還吐了?” 貞媛瞧了貞書一眼,見她抿著笑眼里皆是戲謔,拿帕子捂了嘴道:“并未?!?/br> 劉文思點(diǎn)頭道:“那就好,那就好!我怕你還吐,在集市上郎中那里開了開胃的藥來,交在廚房里,也給劉mama說好,叫她一日兩回熬給你喝?!?/br> 貞書瞧著這兩人不像是頭一回說話的樣子,而劉文思的樣子比之章瑞,更像是孩子的父親,心內(nèi)遺憾不止,恨不能回到一年多前的文縣,若自己能作了主,就將他二人撮合在一起又如何?可是當(dāng)初上京時,蘇氏雄心勃勃要替貞媛謀個高婿,那里能看上劉文思這樣土財主家的公子。她起身斂衽道:“我還要到外面瞧瞧馬匹與同來的人,大jiejie陪劉公子坐會兒?!?/br> 言罷也不等答話便出了屋子到了外院,她見梅訓(xùn)在外院西屋廊下一只小凳子上正襟坐著,過去斂衽道:“先生,可曾吃了飯沒有?” 梅訓(xùn)點(diǎn)頭,并不答話。 貞書又言道:“要不今夜你就回集市上客棧中去,明早來接我也是一樣的。” 梅訓(xùn)再不答言,仍是那樣坐著。貞書見他不肯說話,便指了身后屋子道:“我叫劉mama替你鋪好了被褥,那你今晚就歇在這里?!?/br> 他這才起身拿了凳子,進(jìn)屋去了。 貞書搖頭道:“真是個怪人。” 她親自檢視了大門是否插好,牲口是否牢靠,又備好了上夜的草料,與劉mama兩個將二院正房里章瑞幾個擺的狼伉皆收拾著洗凈了,才自凈了手足躡手躡腳往西屋門上來。屋里劉文思與貞媛兩個不知在說些什么,貞媛直吃吃笑著。貞書聽了亦是莞爾,搬了把幾子坐在正屋檐下望夜空的月亮。 這里的月亮便有蔡家寺那樣的圓又亮,她曾多少回坐在屋檐下這樣仰望著夜空中的月亮,做過多少少女懷春的美夢,又與貞秀鬧過多少回脾氣,又曾在這樣的夜空下多少回在渭河岸的沙灘上肆意徜徉。 可終究這一切都是空的,少女的夢終將醒來。貞玉將自己的丫環(huán)送到竇可鳴懷中,章瑞為了春闈與前途不顧大肚了妻子,童奇生在那妓子一雙細(xì)足下的醉生夢死。這便是她們唯一能尋得的良婿,賢婿和高婿。似乎誰都無法逃脫現(xiàn)實(shí)的羅網(wǎng),天真的姑娘終要從夢中醒來,變成世膾而嘮叨抱怨的婦人們。 劉文思掀了簾子出來,見貞書坐在個小幾子上雙手托腮望著夜空,過來抱拳道:“劉某告辭。” 貞書忙抹了兩把臉上的冰涼起身問道:“你住在何處?” 劉文思指了指西邊道:“我就住在隔壁院子?!?/br> 他走到西邊墻角,指了角上一處小門道:“這兩坐院子本是相通的,因章公子怕人口來往復(fù)雜,將這門釘死了。你若有事,隔墻叫一聲我即刻就會過來?!?/br> 貞書應(yīng)了,直送他出了大門又將門自里面插緊,才進(jìn)了西屋。貞媛已經(jīng)躺下,見貞書進(jìn)來問道:“他走了?” 貞書嗯了一聲,上炕自揭了一床被子躺在另一側(cè),半晌才道:“當(dāng)初咱們要上京時經(jīng)過韓家河,劉文思曾說:若你見了你大jiejie,就告訴她我曾問過她。若她聽到這句話,我也算不枉此生了?!?/br> 貞媛亦是良久才哦了一聲道:“為何你早沒告訴我?” 貞書道:“我自己心里也有許多事情,過后就忘了。” “回不去的!”貞媛忽而嘆道:“終歸是回不去的?!?/br> 她叫母親催的急急遑遑尋了這樣一個不成事的男人,大著肚子卻遇到了彼此喜歡的良人,終歸是回不去的。 貞書腦子里卻想的是玉逸塵,從出京時碰到他,到萬壽寺再到客棧,從他們相識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到昨天夜里的相處。她并不怕玉逸塵會騙她,她能感知到他對自己卑微而絕望的愛,而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他的禮致與克讓叫她放松警惕,他的溫柔織成的網(wǎng)最后網(wǎng)住了她,讓她慢慢網(wǎng)入這段畸戀中,直到昨夜,那溫柔的蛛絲最后將她捆住叫她不能掙脫。 ☆、第71章 君子 難道真的要跟玉逸塵結(jié)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