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斯爾想起他將劍背到羅格朗先生家時感受到的重量，再看到滿臉喜悅、似乎十分輕松的菲莉亞，笑容不禁帶了幾分無奈。

    應(yīng)該說，真不愧是她嗎？

    卡斯爾這一次當然不是平白無故就跑回冬波利的。自從他姑媽再次提醒他要多關(guān)照菲莉亞以后，卡斯爾就想找機會和菲莉亞進行更多的接觸，只是今年湊巧在學(xué)院競賽，想要碰面實在很難。他本以為今年菲莉亞可能會去王城過雪冬節(jié)，到時候就能碰面，但后來聽羅格朗先生說，菲莉亞由于換武器的事，雪冬節(jié)假還要留在學(xué)校補課，于是他只好親自來冬波利了。

    “菲莉亞一定會是個十分優(yōu)秀的勇者。關(guān)注她，幫助她，引導(dǎo)她，讓她成為你最重要的伙伴……”

    想起姑媽交代過的話，卡斯爾不敢漫不經(jīng)心。

    姑媽的判斷總是很準，當初他父親之所以能夠斬殺一任魔王，姑媽作為隊友的價值絕對不容忽視，只是因為她是個女性，且不是隊長，所以容易被人們忽視罷了。

    而且……

    父親也交代過，他差不多該開始物色畢業(yè)以后一起建立勇者團隊的同伴了。

    想到這里，他重新將目光落在菲莉亞身上。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菲莉亞漸漸褪去稚嫩，側(cè)臉露出屬于少女的輪廓來，此時她還保持著談起武器的輕松愉快，眉眼彎彎的，像剛剛吐出些許皓白的新月。

    忽然，卡斯爾感到自己心臟的節(jié)奏亂了一下。

    ……

    另一邊，歐文自從收到自家蠢爸的回信以后，一進入雪冬節(jié)，就不得不每天坐在家門口等大魔王過來，然后直接把他塞進房間里，免得在外面暴露。

    好不容易放假了卻因為這種事不能去找菲莉亞，歐文內(nèi)心的怒氣值蹭蹭蹭地往上竄，臉上的招牌微笑也愈發(fā)溫柔可親了呢。

    就是牙齒磨得有點響。

    所以，伊斯梅爾終于到達冬波利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坐在臺階上的兒子因為過于友好反而顯得有點可怕的臉。

    大魔王驚喜地問道：“兒砸，你在這里等爸爸嘛？（*/w＼*）”

    歐文：“……沒有染頭發(fā)就不要在外面說話！快點進去！”→＿→歐文一看到自家爸爸頂著一頭黑發(fā)和一雙紅眸毫無緊張感地憑空出現(xiàn)在大門口的姿態(tài)就暴躁，雖然到雪冬節(jié)了宿舍區(qū)人流量很少，但萬一有人路過呢？！消除記憶的魔法很麻煩的好不好……

    于是大魔王伊斯梅爾陛下一邊拖著行李箱走進屋內(nèi)，一邊在心中欣慰地感慨：歐文終于知道心疼我了嚶嚶嚶，還有他笑起來的樣子有時候和他mama真像……

    不過，關(guān)上門以后，伊斯梅爾就將不知道這次裝沒裝東西的行李箱擺在一邊，露出嚴肅的姿態(tài)，直切正題，道：“歐文，我們來談?wù)勀闵洗文欠庑虐伞！?/br>
    “比起這個，”歐文回以大魔王一個極其親切的微笑，“爸爸，你介意我們先談?wù)劮评騺喣菈K鐵餅的問題嗎？”

    第76章

    “怎么了？”大魔王嚴肅認真地正色道，“那塊鐵餅有什么問題嗎？難道它沒有自己跑回去嗎？”

    歐文的后槽牙發(fā)出咯吱咯吱的摩擦聲，臉上卻笑得愈發(fā)溫和燦爛，道：“我可沒有想到，你說得是那種‘跑回去’??！”

    歐文其實將這件事憋在心里內(nèi)傷很久了，只是幾次下筆想給大魔王寫討伐信，都覺得不管畫幾個感嘆號都無法表達出咆哮的效果。

    所以說讓一塊鐵餅長出四肢到底是什么鬼?。。?！

    那天可是在它說話以后，菲莉亞才會把他丟在門口跑掉的?。。?！(╯°Д°)╯︵┻━┻

    想到菲莉亞可能每天都和鐵餅一起吃飯、一起上課、一起睡覺、一起洗澡……

    魔生還不如一塊鐵餅啊?。?！

    要知道歐文可是因為要做助教非常忙的關(guān)系，這段時間都沒什么機會去找菲莉亞。

    ——并不是因為上次說過“一點都不喜歡菲莉亞”這種話以后立刻就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菲莉亞，所以不敢去。

    ——真的。

    且菲莉亞一邊要上課一邊要實習(xí)，顯然比他更忙，所以兩人在一起的時間顯著地減少了。然而這種時候一塊會說話的鐵餅竟然可以堂而皇之地每天粘著菲莉亞！怎么想想都覺得好生氣！

    “難道它不可愛嘛？”伊斯梅爾對歐文的反應(yīng)感到很是不解，于是摸了摸下巴，“我覺得小女孩應(yīng)該會很喜歡才對啊……”

    歐文：“呵呵。”→_→

    是啊，她現(xiàn)在愿意喜歡一塊鐵餅也不喜歡我了。

    想到那句“我也一點都不喜歡你”，歐文就感到胸口一陣刺痛，直到今天都沒有緩過勁來。

    感覺到兒子莫名一下子低落下來的心情，并想起自己在讓鐵餅跑掉的時候交代的話……其實伊斯梅爾也稍微有點心虛。

    要知道雖然讓一塊武器擁有了意識，但這一類的魔法相當復(fù)雜，并不完善，也不能決定它們會伴隨而生的性格和處事方式……另外，這些靠魔法擁有意識的物品，一般來說智商都不會特別高，想法單純簡單，再結(jié)合歐文一臉“好想弄死你”的可愛表情，難道……

    它做了什么特別優(yōu)秀的事情？=l=

    把兩個人晚上一起鎖在庫房里之類的……從背后推人來了個意外接吻之類的……直接替歐文表白了之類的……

    這么一想，大魔王立刻覺得歐文的表情不善應(yīng)該只是不擅長表達喜悅的感情而已。

    不過一般來說這種必要的劇情推動橋段都只在開頭發(fā)生吧，現(xiàn)在開心可能確實還太早了一點……

    于是伊斯梅爾鄭重地拍拍兒子的肩，道：“不要太激動，任重而道遠啊?！?/br>
    歐文：……啥？

    父子兩個又互相扯了一會兒，歐文本來也并沒有非要讓大魔王把那塊鐵餅弄回去的意思，等他情緒宣泄得差不多了，便平靜下來。

    歐文推了一下眼鏡，讓剛才還比較激動的情緒冷靜下來，語氣也比較嚴肅，道：“所以呢？如果找到那個勇者的話，我應(yīng)該第一時間殺了他嗎？”

    大魔王同樣收起歡快的表情，正經(jīng)地注視著歐文看起來。

    沒一會兒，歐文就被他的眼神盯得發(fā)毛，忍不住皺眉。

    “怎么了？”

    “歐文，你學(xué)過魔族史，應(yīng)該知道，魔族是從人族中分裂出來的種族，在大陸所有種族中是最新的一種，而且，沒有哪兩個種族的外表能比我們和人類更相似，也沒有哪兩個種族的淵源能比我們和人類更深?！贝竽醪]有直接回答歐文的問題，只是慢慢地道，“但，現(xiàn)在卻沒有哪種種族之間的仇恨，能比我們和人類之間更強烈……”

    伊斯梅爾稍稍停頓了幾秒。

    “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歐文想了想，回答：“矮人和人類之間的仇恨，應(yīng)該比我們還要深吧？”畢竟被逼迫到讓矮人自己炸毀他們數(shù)千年來所有心血的程度，即使這樣都不愿意向人族投降，也不愿意將一丁點東西留給他們。

    “但世界上已經(jīng)沒有矮人了?！贝竽趺鏌o表情地說，“一個種族一旦毀滅，它所積累承載的仇恨也會跟著煙消云散……在當時，矮人的頑固、自私以及暴躁的脾氣幾乎惹惱了所有種族，不止是人類，還有魔族和精靈……據(jù)說連當時尚未消失的、一貫厭惡爭斗的半神族也是如此，所以哪怕當最后一批矮人被困于國家研究所的時候，都沒有任何一個種族出手相助。你想想看，你現(xiàn)在還討厭矮人嗎？還有，當初最憎恨矮人的人類，現(xiàn)在還仇恨矮人嗎？”

    當然不。

    歐文沒有接觸過任何一個矮人，自然不會有什么憎恨的情緒，反而被對方留下來的無數(shù)珍貴的文獻和曾經(jīng)的輝煌文明所折服。

    其他人類也一樣，他不止一次聽到過有人類的同學(xué)對著書感慨，當時的人實在太激進了，如果不把矮人全滅的話多好啊。

    矮人的自私自利、固執(zhí)暴烈、傲慢狂妄之類的種族缺點，以及包括實際上是矮人先發(fā)動的對其他種族的戰(zhàn)爭以及緊接而來的屠殺這些事，對于現(xiàn)在生活在海波里恩的居民來說，都只是種族學(xué)和歷史書上真假難辨的簡單文字而已。

    “所以，關(guān)系最糟的，還是我們和人類?！贝竽跸铝私Y(jié)論。

    聽到爸爸這么說，歐文也不禁感到有些奇怪。

    “所以……為什么？”他下意識地問道，不過，話剛一問出口，他就皺了皺眉頭。

    ……怎么有種被爸爸牽著走了的感覺，明明他平時是那么沒有緊張感的家伙……

    于是為了挽回剛才一瞬間好像掉落在地的智商，歐文馬上自己提出幾種原因：“是因為宗教嗎？我們信仰女神赫卡忒，而他們則信仰相反的光明神譜里的……”

    “一開始的確是因為宗教不同?！币了姑窢桙c了點頭，“赫卡忒雖然象征黑暗，但同樣也是掌管魔法的女神。天生能夠使用魔法又依賴魔法的魔族，即使在尚未從人類中剝離的時候，會轉(zhuǎn)而信仰赫卡忒也很正常。但，僅僅是宗教斗爭的話，隨著宗教力量的衰退，仇恨應(yīng)該減弱才對……你見過幾個人類現(xiàn)在還會常常參拜神廟？”

    很少，或者沒有。

    歐文的腦海中第一時間浮現(xiàn)出了答案。

    隨著對世界認知的擴大，信仰早就成了可有可無的東西。不止是人類，魔族也一樣。艾斯境內(nèi)的神廟信徒數(shù)量一直在逐年下降。

    大魔王繼續(xù)道：“維持仇恨的，是仇恨本身。已經(jīng)足夠龐大的仇恨，會不斷地擴大和自我生長……你知道，我們和人類之間有幾次戰(zhàn)爭，在戰(zhàn)場上，難免會有犧牲……被我們的士兵殺死的人族士兵的家人會憎恨我們，同樣的，我們士兵的親眷一樣將憎恨全部放在整個人類頭上。最后，兩族之間的仇恨已經(jīng)無關(guān)于宗教、生活方式、倫理體系之類的事，仇恨已經(jīng)只是仇恨本身。而當仇恨積累到一定程度上的時候，就會再一次爆發(fā)戰(zhàn)爭，然后加重一次彼此之間的仇恨……幾千年來，人類和魔族就持續(xù)著這樣的循環(huán)?！?/br>
    他頓了頓。

    “最糟的是，我們無法終止這種循環(huán)?！?/br>
    歐文明白父親的意思。

    因為仇恨太強烈，人類和魔族中的普通居民中有相當一部分人對對方懷著強烈的敵意。即使官方主動和解，居民們也不會同意。

    假設(shè)他的父親以大魔王的身份宣布放棄王位，讓整個艾斯加入海波里恩的話，歐文能夠想象得到會發(fā)生什么。

    ——艾斯的普通民眾絕對不會認同，他們會選擇擁立新的魔王。

    雖說艾斯是世襲君主制，魔族無條件服從于魔王，黑迪斯這一姓氏的魔王互相傳承王位少說也有五百年了，但這并不意味著魔族王室就真的堅不可摧了。魔王最重要的還是必須要擁有強大的魔力，當有實力相當乃至更強的家族出現(xiàn)時，其他魔族也是不介意換一個魔族王室的，在黑迪斯王族之前艾斯歷史上起碼有過長短不一的十余個魔族世家統(tǒng)治時期。

    另外，海波里恩的人類也不可能就這樣接納魔族，而且他們會生出優(yōu)越感，甚至可能發(fā)展出更嚴重的種族歧視、地域歧視和暴力現(xiàn)象，在這種情況下，最終恐怕還是只有走向分裂一種可能。

    反過來，人類的王室主動加入艾斯的話，結(jié)果也一樣。

    歐文的眉頭緊緊擰成一團。

    好難解的題。

    最終，歐文放棄考慮他父母考慮了這么久都沒有定論的問題，嘆了口氣，重新凝起神，看著大魔王，問：“所以，哪怕找到并且確認了那個預(yù)言中的勇者是誰，我也不能殺他，是嗎？”

    伊斯梅爾頷首表示同意。

    “殺掉那個勇者沒有任何意義，只會繼續(xù)加重我們和人類之間的矛盾和仇恨，讓目前的處境變得更麻煩?！彼f，“人類的數(shù)量龐大，繁衍也很快……一個傳奇勇者的死去，只會讓對魔族懷有更濃烈的恨意的下一個傳奇勇者以更快的速度誕生。”

    第77章

    “我們所在的這片大陸遲早是要統(tǒng)一的，不管最終的勝利者是海波里恩還是艾斯，這都是大的趨勢。但，假使是艾斯征服了無論面積還是人口都在我們?nèi)兑陨系暮２ɡ锒?，那么我們主要人口將不再是魔族，而是人類……難道我們要把沒有參加戰(zhàn)爭的人類也都殺光嗎？那么，為了適應(yīng)這些新的國民，我們勢必得做出一些文化、政策還有生活方式上的妥協(xié)，到時候……盡管統(tǒng)一的是艾斯，可是那個國家真的還是原本艾斯嗎？”

    “如果勝利的依然是海波里恩，結(jié)果也一樣。雖然我們并不是人口多的一方，可仍然能占到他們總?cè)藬?shù)的四分之一。魔族并不向精靈的數(shù)量那么稀少，更不必被局限在母樹周圍那一方土地，一旦統(tǒng)一，魔族肯定早晚會融入人群的。到時候，海波里恩也將不再是如今的海波里恩。”

    “不管是艾斯還是海波里恩，本來就不可能永遠存在，我們終究還是會統(tǒng)一，只是統(tǒng)一的對象和方式問題。另外……”

    “誰能肯定在這片大陸以外，沒有別的大陸？別的種族？將這片土地的版圖都納入一個國家之中，就真的高枕無憂了嗎？”

    歐文躺在床上，思考大魔王最后和他說得這一番話。

    的確，盡管人類和魔族一直在互相仇恨，但他還從來沒有考慮過萬一整片大陸都變成一個國家以后的事……而且，按照大魔王的說法，整體本來就是相對于部分而言的，如果大陸的版圖最終完成，那么所有種族都將失去“國家”的概念，“地區(qū)”會成為新的劃分方式。再加上沒有共同的敵人，如果一旦發(fā)生地區(qū)矛盾，就有可能出現(xiàn)整個國家分裂成種族混雜的各個小國的可能……

    不過現(xiàn)在想這些還太遠了吧。

    至于海之外……真的會有東西存在嗎？

    人類的造船技術(shù)并不足以出航到非常遠的地方，似乎也沒有那個必要。魔族的魔法只能用于探索已知的領(lǐng)域。倒是據(jù)說已經(jīng)滅族的矮人曾經(jīng)用登峰造極的煉金術(shù)造出過一條簡直如同小型島嶼一般的巨船，并命名為起始號，數(shù)百名矮人帶著大量種子、金幣還有書籍乘坐起始號出海，然后再也沒有回來。

    不過，因為沒有任何證據(jù)和可靠的文獻資料流傳下來，又是千年前的事，所以這件事比起史實，反倒更像是神話傳說一類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