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一群離開家鄉(xiāng)、在西方高原研究魔法的魔族。

    為首年老的魔族魔法師抬起了頭，他扶了扶夾在皺巴巴的鼻梁上的、用膠布補過的老花鏡，這才看清過來和他們說話的人。

    黑發(fā)，紅眸。

    來者是個相當年輕的魔族少年——不，或許是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間，正處在不大不小的青澀年紀，應該不會超過十六歲，遠遠不算成熟的年齡，但也不小。

    他的黑發(fā)很有光澤，短發(fā)的碎屑柔順平和地落在額前和臉頰邊，有種相當隨意的優(yōu)雅；五官深刻立體，仿佛被女神赫卡忒安置在了它們最適合的位置，他的鼻梁有著古典挺直的線條，不過，最漂亮的還是那雙澄澈的紅色眼睛，它們簡直像是一對被雨水清洗過的朝陽；另外，魔族少年的身材挺拔，后背、雙腿筆直，個子在同齡的魔族中應該算是高大，何況他還有好幾年的生長空間。

    以魔族的審美來看，毫無疑問，這是個極其英俊的男孩，而且他正走在成為一個俊美魔族青年的道路上。而且，他身上有一種特別的氣質(zhì)，說不定還是出身于艾斯相當高貴的魔族家族。

    老魔族忍不住又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鏡。

    恐怕就連現(xiàn)在那位以相貌俊美出名的魔王，也不過就長成這個樣子了吧？

    當然，還有一點能清晰地傳達出這個男孩身份顯貴，那就是他身上涌動著的魔力的氣息。

    很強大，這是個力量強大到足以讓人心悸的年輕魔族。在尚未完全定型的年紀就能將自身的魔力發(fā)育到如此程度，他到底是……

    “當、當然可以！”沒等年邁的魔族發(fā)話，坐在另一邊一個較為年輕的魔族已經(jīng)在歐文的威亞下結(jié)巴地開口道。無疑，他也意識到歐文在艾斯的地位，恐怕比這座塔里的能找到的所有魔族都要來得高。

    再說，就算無關(guān)地位，既然在人類的地盤碰到同族的話，就應該互相照顧。

    他們?nèi)寂擦伺?，給歐文騰出位置。

    “謝謝。”歐文笑了笑，略微整理魔法袍的衣擺坐下。

    “抱歉，其實我是想問你們一件事?！焙湍ё逶谝黄鸬臅r候，歐文并不準備刻意隱藏自己的氣場或是別的什么能顯示出身份的東西，這能給他帶來不小的便利。因此，歐文的狀態(tài)亦比在人類周圍時隨意自然很多。

    這種輕松自如，卻讓他周圍那些能感覺到他的魔力涌動的魔族感到不安。

    歐文愈發(fā)燦爛地笑了起來，道：“你們知道，在這座城里，有什么地方有專門提供給魔族的便宜貨買嗎？如果，我不在乎貨品來源的話。”

    第119章

    “菲莉亞，你能把你的鐵餅借給我?guī)滋靻幔俊?/br>
    聽到歐文的請求時，菲莉亞意外地眨了眨眼睛。

    這幾天歐文好像總是跑魔法師之塔，有幾回她想去找他都找不到。不過也可以理解，眼下關(guān)于強盜團的調(diào)查陷入僵局，大家都在盡可能地搜集有用的線索。

    但是，歐文想借鐵餅，菲莉亞卻想不到什么理由。

    雖然鐵餅是挺萌的，平時她不在它就自己一個人在房間里滾來滾去，偶爾還會幫忙掃個地什么的，但除此之外，菲莉亞實在想不到它有什么用。歐文是個魔法師，鐵餅又有恐飛癥……

    怎么想歐文都沒有借鐵餅的理由呀？

    忍不住又奇怪地眨眨眼，菲莉亞道：“那個，可以是可以的，可為什么……”

    “……啊，是這樣的，”見菲莉亞面露遲疑，歐文連忙換了個說法，微笑著道，“之前我爸爸不是在上面用了一些比較特別的魔法嗎？其實我最近也在研究那方面的魔法，但和魔法師之塔的魔法師們討論到關(guān)鍵的地方遇到了瓶頸，所以我想借我爸爸附著過魔法的那個鐵餅研究一下?！?/br>
    原來是這樣！

    菲莉亞恍然大悟。

    難怪最近歐文總是常常去魔法師之塔，而且一坐就是一整天，平時也常常不在，原來是去研究高深的魔法了。

    能讓一塊鐵餅蹦蹦跳跳有自己的意識的魔法，菲莉亞在此之前都從未見過，知道她有這么一塊鐵餅的人也都表現(xiàn)過驚奇，可見歐文的父親肯定是個厲害的魔法師。

    于是菲莉亞點點頭：“那我等下去把鐵餅抱出來……對、對了，歐文。”

    “嗯？”

    原本聽到菲莉亞答應，歐文已經(jīng)稍稍松了口氣，但被對方叫住，他的心臟又忽然被提了起來。

    對上歐文沒有防備的目光，菲莉亞縮在背后的手無意識地絞了起來。

    “那、那個……”菲莉亞覺得自己的舌頭好像又變得不靈活了，眼睛也不敢看歐文的表情，只能在地板上游走，“兩周以后的星期三，就是二月二十四日那一天……你、你有沒有空？”

    說完，生怕歐文覺得她莫名其妙挑個不是休息天的日子邀請很奇怪，菲莉亞又慌張地補充道：“南希跟我說，那天是西方高原這里的節(jié)日，山上城這里會有慶典活動，所以我想……”

    菲莉亞越說越小聲，相當沒有底氣。

    她沒敢直說那天是愛神節(jié)——一個情侶之間和尋找情侶的人的節(jié)日——因此這簡直像是要騙歐文去約會一樣，菲莉亞的羞恥心使得她的耳后根不可控制地泛起一絲粉紅色，并且這絲顏色有繼續(xù)蔓延的趨勢。

    同時，她的心臟跳得厲害。

    竟然是個邀請！

    聽到菲莉亞居然說了這么一件事，歐稍微愣了下，但并沒有想太多，只以為菲莉亞又是以朋友的身份邀請他一起玩，就像往常一樣。

    老實說，每次菲莉亞來找他，他都會在一瞬間感到興奮和激動，但意識到兩人不能純潔得再純潔的朋友關(guān)系這個現(xiàn)實以后，心中又會余下一種難言的寂寥和失落。

    ……菲莉亞。

    菲莉亞，我到底該怎么對你，菲莉亞？

    歐文略有幾分無奈地在心里默念著這個名字，然而光是默念，他的心臟深處就傳來一陣難言的酸楚和抽痛，仿佛有一根玫瑰莖的小刺在輕輕地觸碰他的胸腔。

    過了一會兒，歐文的臉上才重新露出一貫溫和地笑容，一口答應道：“嗯，好啊。不過最近幾天我可能會到山下城去，有些重要的實驗研究要做——就是跟你借鐵餅的那個——所以你可能會有五六天看不到我，我會去跟卡斯爾學長請假并且道歉的，不要擔心，菲莉亞。”

    ……

    和同團隊的人類打過招呼，三天以后，歐文一個人出現(xiàn)在了山下城。

    在過去的將近半個月里，歐文以魔族的樣子在好幾個魔族扎堆的魔法師小團隊中打探消息。果然，不止是人類的魔法師之間最近偷偷流傳著黑市交易的渠道，魔族的魔法師里同樣有，而且他們能夠買到的東西，似乎更便宜、更優(yōu)質(zhì)。

    山下城的集市里人聲鼎沸，比山上城更為熱鬧。畢竟不是誰都有耐心花好幾天時間爬上最高峰的，大部分物品交易都還是在米斯特里峰以外的地區(qū)進行，叫賣聲、喧鬧聲不絕于耳。

    歐文感覺到他懷里那個沉甸甸的圓盤拱了拱，鐵餅探出頭道：“魔法師少爺，我們是要去哪里呀？”

    “酒店的黑市?！睔W文又將它往懷里抱穩(wěn)了些，簡明扼要地回答。

    “哦?！秉c點頭，鐵餅自己乖乖找了個舒服又穩(wěn)固的位置坐好，感慨而高興地繼續(xù)說，“╰（*°▽°*）╯說起來，魔法師少爺，你最近抱我比以前穩(wěn)多了耶，手都不怎么抖了。之前也是您一路把我從山上抱下來呢……”

    歐文：……

    他默默地鐵餅又往懷里揣了揣，順便用和魔法袍顏色一樣的黑布蓋住。看不到光明，鐵餅“嚶嚶嚶”地不說話了。

    沒多久，已經(jīng)到了有黑市的酒館附近，歐文才重新把蒙著鐵餅的黑布從它臉上拿下來。

    “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歐文道，“就像之前說好的那樣。步驟你都記住了嗎？”

    “放心吧，魔法師少爺！”鐵餅非常信誓旦旦地點頭，對他來說就是擺動整個身體。幸好歐文的體力已經(jīng)相當不錯了（需要部分歸功于山下城和山上城之間的路程），否則它這樣亂動，他說不定會失手把它摔在地上。

    然而，看著鐵餅一臉十分有自信的表情，歐文卻始終覺得淡淡的不放心。

    ……真的沒問題嗎?！摺?/br>
    迎上心愛的魔法師少爺不信任的目光，仿佛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實力一般，鐵餅乖乖地把黑布蓋在自己臉上躺平，閉上眼睛，將細細的胳膊和腿都緊緊貼在身體的側(cè)面，僵硬地挺直，發(fā)揮出巔峰水平的演技假裝成了一塊正常的鐵餅。

    歐文：……救命還真挺像的。

    被一塊哪里都傻的鐵餅擁有的演戲天賦震驚了幾秒鐘，歐文重新在臉上掛上優(yōu)雅的微笑，將魔杖收進口袋，指尖搓了搓從身體里涌現(xiàn)出來的魔力，他的眼睛里涌現(xiàn)出血色，金色頭發(fā)也如枯萎一般漸漸與陰影融為一體。調(diào)整完畢，又將偽裝好的鐵餅塞進早就準備好的袋子中，歐文進入了酒館之中。

    和普通的酒館不一樣，這是一間專供魔族的酒館。由于西方高原的特殊性，在人類的城中，還有常常會有魔族聚集的生活區(qū)，于是魔族旅店、魔族酒館、魔族魔法用品店（魔族使用魔法的方式和人類有很大區(qū)別）等等符合魔族生活習慣的設施亦應運而生。

    歐文剛剛踏進店中，艾斯情調(diào)的裝潢便出現(xiàn)在眼前，不知是暫駐還是常駐的黑發(fā)吟游詩人抱著琴低低地吟唱著艾斯南方的憂郁小調(diào)，或許由于這里聚集著大批魔族的關(guān)系，店里的氣溫比外面要低得多。西方高原由于地勢高峻，原本常溫就比海波里恩的其他地區(qū)低得多，這樣的環(huán)境，會讓進來的魔族有一瞬間回到家鄉(xiāng)的錯覺。歐文亦有一瞬間的恍惚，但他大部分在海波里恩已經(jīng)持續(xù)了將近六年了，他從九歲隱姓埋名地留學，六年幾乎并不比他住在艾斯的時間短多少。魔族中恐怕不會有誰比他更了解海波里恩和這里的居民。

    偶爾，即使是他自己，望著鏡中的金發(fā)少年的時候，都會一瞬間忘記自己并不是個人類。

    適應了一下比屋外稍安的光線，歐文一步一步地向里走去。

    他并沒有刻意克制周身魔力充裕的氣息，對于對魔力敏感的魔族來說，這是一種極其可靠的身份象征。于是，隨著歐文步步深入，酒館里的人都漸漸安靜下來，不再說話，只是仍然有人會回過頭，小心翼翼地觀察走進來的新客人——

    一個典型的魔族長相的、極其英俊的年輕魔族。

    歐文筆直地走到了旅館的最深處，他不需要改變路徑，因為所有擋到他的魔族都會不自覺地避讓，給他騰出寬敞的行走位置，連服務生都不自覺地縮在了柜臺后面，只敢露出眼睛偷偷打量。

    “抱歉，特意讓你拿著這么重的東西重新跑一趟?！睔W文在最后一張桌子前停下，自然地坐到一個小心地將整張臉蒙起來、只露出一雙細長紅眼的魔族對面，歉意地道。

    “沒有關(guān)系，沒有關(guān)系。我們魔族出門在外，就應該互相幫助的。”對方對歐文的態(tài)度意外的恭敬，似乎還有點討好的味道，那雙紅眼好奇又探求地在歐文臉上游走，仿佛他的臉上會寫有真實身份似的。

    說著，他費勁地將另一個袋子放到桌上。

    “弄錯鐵餅的重量是我們不對，抱歉，這次給您換了一個女式的。兩公斤重?！?/br>
    歐文略一點頭：“謝謝。這是上次弄錯的那個?！?/br>
    說著，他將放著鐵餅的袋子，也平整地擱在桌子上。

    第120章

    老實說，對今天來進行交易的從事不法生意的魔族來說，歐文是個奇怪的客人。

    他涌動的魔法氣息透露著他的出生非富即貴，即使不是出生冰城的貴族家，就必然是個少見的天才。

    他氣質(zhì)古典卻穿著普通，談吐優(yōu)雅卻坐在這種下賤的酒店里，還在黑市里交易便宜貨，僅僅是要買一塊女士鐵餅。

    事實上，光是對方想要買女式鐵餅這一點，就足夠讓他詫異的了。

    誠然，鐵餅忽然在海波里恩流行了起來——據(jù)說和去年的學院競賽有關(guān)——并且這場潮流大有蔓延到西方高原地區(qū)的趨勢，但想要用鐵餅來鍛煉肌rou的魔法師仍然是鳳毛麟角，難得到了馬吉克，他們根本連觀星都來不及。

    更不要提對方想買的還是女式鐵餅。

    盡管他給出的理由——想要先用女式練手，循環(huán)漸進——聽上去十分合理，但大部分男性魔法師實際上還是會直接買男式鐵餅的，再說，眼前這個魔族實在不像是扔不動男式鐵餅的樣子，他剛才拎著鐵餅進來的樣子，實在比大多數(shù)魔法師都要輕松。

    魔族商人從黑布中露出的眼睛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下歐文，接著拽著對方拿來的那個鐵餅的袋子帶，將它拉到了過來。

    手中觸到的重量讓他不禁一愣。

    好重，比以前他經(jīng)營過的男式鐵餅都要重，應該是加厚過的，他們的商品幾乎都是打劫來的，原本的主人特意加厚過的可能性并不是沒有……難怪對方要要求更換了。

    不過，他之前拿過來的時候有這么重嗎？

    魔族商人疑惑起來。

    不等魔族商人困惑完，歐文已經(jīng)快速地收起桌上另一塊起碼輕一半以上的鐵餅，并且站起來，對對面的蒙面生意人微微一笑，道：“那么，謝謝你，我就離開了?！?/br>
    魔族商人連忙摒除雜念，為這位搞不好身份尊貴的客人送行。

    從魔族酒館里走出來，歐文終于松了口氣。他找了個隱蔽的角落，將頭發(fā)和瞳色重新變成人類的模樣，收斂起渾身上下張牙舞爪的魔力，接著才回到重新回到魔族酒館附近。

    天色漸漸暗沉，夕陽從西邊落下，月亮升上正當空。

    將近半夜，歐文才看到一個小小的圓盤從路盡頭跌跌撞撞地跑過來。

    歐文蹲下身，等它跑過來便將鐵餅一把抱到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