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是一個人類的頭顱。 他瞪著失神的琥珀色的眼睛看著茯神,那深紅色的頭發(fā)因為失去了生命力而不再富有光澤,他的手保持著倒下去時候的姿勢放在腦袋旁邊,右手食指上還纏繞著繃帶,這會兒那明明是茯神親手纏繞上去的繃帶他卻已經(jīng)幾乎認不清原本的顏色—— “啊啊啊?。 ?/br> 少年瞳孔微微縮聚發(fā)出驚恐的呼聲將手猛地縮回,直接一個鯉魚打滾從地上爬起來! 于是這個時候,他終于發(fā)現(xiàn)了自己身處的位置——就像是一個大型的廢物回收站,周圍堆滿了人類的尸體、垃圾、廢棄的兵器、墜毀的直升機,汽車甚至是軍隊使用的大型重裝裝甲車以及坦克,沒有色彩,腳下的土地被白雪覆蓋著,茯神挪動自己的腳將腳下的一片雪掃開,隨機發(fā)現(xiàn)土地是黑色的,一道深深的燒焦的痕跡從他腳下蔓延出去,不知道終點在那里。 當寒風吹過,茯神再次抬起頭,發(fā)現(xiàn)天空也是黑色的,周圍除了燒焦的黑色就是徹底的白雪,世界仿佛只是用黑白兩色構(gòu)成。 ……這樣的情景在哪里看過? 啊,對了,當時在醫(yī)院等待以諾切醒過來的時候,那個噩夢里就見過,千瘡百孔的都市,人類完全不見蹤影,還有莉莉絲…… “原來那天看見的就是今天的華盛頓么……” 茯神嘟囔著掐了掐自己的臉,卻發(fā)現(xiàn)疼痛的觸感很真實,所以,不是做夢? 有些不太明白自己為什么被扔到了廢墟里,戰(zhàn)爭又是什么時候結(jié)束的?他睡了多久?以諾切呢?趙恒呢?剩下的人類是暫時放棄這座城市暫時撤退了還是真的被直接全滅在了這個地方?少年向前走了兩步,茫然地看了看四周,正當他完全陷入一頭霧水的困惑當中時,這個時候,從不遠處傳來“轟隆轟隆”巨物走動的聲音,將他嚇了一跳—— 定眼看去,茯神這才發(fā)現(xiàn)是一個巨大如同小山一般的身影,鐵灰色的皮膚,手臂粗壯得大概要兩個成年人環(huán)抱才能勉強抱住,每一步都能揚起巨大的雪塵,他呼吸低沉猶如野獸在咆哮,此時,他已經(jīng)來到了這座廢棄場的周圍,抬起手,輕而易舉地將阻攔在他面前的鐵絲網(wǎng)連根拔起,然后扔到了一旁—— 一號實驗體安泰,取名于希臘神話中波塞冬之子,殺戮為樂,一生為戰(zhàn)爭奔波于大地之上,所見之物皆為殺戮對象,無一例外。 現(xiàn)在他正向著茯神的方向走來。 恐懼將茯神籠罩,他想大叫,想要轉(zhuǎn)身逃走,然而身體卻像是被定格在了原地—— 耳邊小女孩的笑聲越來越清晰,當一號實驗體逐漸來到茯神的面前,高大的身軀投下的陰影猶如死神的鐮刀高懸于茯神的頭上,這個時候,茯神的腰間突然被猛地撞了一下,小女生的笑聲從近在咫尺的地方傳來,他低下頭去,對視上了一雙紅色的瞳眸—— “……莉莉絲?!?/br> “是我哦,是我哦,哥哥!我回來了!”小女生收緊了抱在少年腰間的手,一雙紅色的雙眸微微瞪圓,臉上寫滿了興奮和喜悅,“哥哥交代的事情我和安泰都做好了,人類在華盛頓最后的一座地下基地也被我們連根拔起啦——現(xiàn)在他們屁滾——尿流地,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莉莉絲“咯咯”笑著放開了茯神,她張開雙臂一邊嘟囔著“飛機在我們頭上飛啊飛啊,不停地向我們掃射”一邊圍繞著茯神,用金屬裝置作為支撐點的雙腿在白雪皚皚的地面上靈活地跑來跑去轉(zhuǎn)著圈圈,“安泰不能離開地面,所以我就飛了起來,將那些飛機一一打了下來,落在安泰的手上,安泰就將他們撕成碎片,他們在哭嚎在求饒——” 在茯神的注視中,莉莉絲停下了奔跑,她轉(zhuǎn)向茯神,沖著他吐出舌頭做了個鬼臉:“我和安泰在那邊累死累活的干活,哥哥卻在這里偷偷睡懶覺!” 安泰的鼻尖呼出一團白氣,彎下腰向著莉莉絲伸出手,莉莉絲順勢跳上了他的手心然后坐了下來,當巨人重新停止了腰桿,坐在他手掌心的小女孩伸出手摸了摸巨人的胸口部分:“哥哥,安泰受傷了,六號的岡尼爾射穿了他的心臟,為人類爭取了最后一次逃跑的機會——如果不是這樣,那些人一個都跑不了。” 說到這里,上一秒還笑瞇瞇的莉莉絲露出了個氣惱的表情,她的手拽成小拳頭,狠狠地在天空中揮舞了下:“可惡!那個六號真的很強??!如果不是因為晚一步?jīng)]能讓他成為我們的一員——” 安泰稍稍彎下腰,在莉莉絲的碎碎念中,茯神在那張完全不同于人類的臉上不知道為什么卻還是讀取到了類似“無奈”的情緒,只見巨人伸出另外一邊手摸了摸胸口,然后拍了拍胸脯就好像意思是自己沒有事,只不過從胸口飛濺出來的血液有一點飛濺到了茯神的面頰之上—— 茯神和安泰雙雙一愣。 安泰向著茯神伸出手:“弗……” 茯神下意識地后退一步。 “啊,安泰你個粗魯鬼!血弄到哥哥的臉上了??!” 莉莉絲抬起頭跳起來狠狠地拍了安泰的腦袋一巴掌,從他的手掌心跳下來,抓住茯神的手強迫他彎下腰,同時掀起自己白色的裙角試圖給茯神搽臉——看著那張近在咫尺的小臉,想到玉城和小胖的死都是因而她起,一種惡心和厭惡的想法蜂擁而上,茯神想要推開莉莉絲,但是這個時候,身體卻再一次不聽他使喚,他甚至聽見自己帶著懶洋洋調(diào)侃的聲音響起:“看見內(nèi)褲了哦,莉莉絲?!?/br> “啊!”莉莉絲臉上露出個羞澀的表情,一把將自己的裙子拽下,“哥哥真討厭!” 茯神輕笑了起來。 盡管此時此刻裝在他的身體內(nèi)真正的“茯神”在拼命地掙扎著,身體卻像是完全不受控制一般,他不急不慢地將手探入了口袋里——在口袋里,茯神感覺到一個冰涼的觸感,因為曾經(jīng)摸過這東西無數(shù)次,茯神幾乎沒有猶豫就知道自己碰到的是那個藍寶石項鏈,而此時他的身體已經(jīng)將那藍寶石項鏈掏了出來,莉莉絲和安泰也安靜了下來看著茯神的一舉一動—— 當那外表已經(jīng)被損毀、藍寶石也不翼而飛的鏈子出現(xiàn)在茯神的目光中,心臟就像是被狠狠地擊中一般——項鏈被輕輕打開,里面的表盤已經(jīng)完全損毀,指針也不再跳動。 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然而此時卻基本無視了身體內(nèi)茯神的咆哮,占用身體主導權(quán)的那個“茯神”輕哼了一聲,隨手將那項鏈扔掉了。 “啪”地一聲,那被他當做是寶貝一樣戴著十年的東西,就這樣消失在了垃圾堆的深處。 “咦,就這樣丟掉可以嗎?”莉莉絲問,眼中卻寫滿了興奮。 “無所謂,”茯神聽見自己冷漠地回答,“反正也不能用了吧?!?/br> 安泰:“弗……” “不要叫我?!闭驹谠氐纳倌昃従彽靥鹆耸郑孀《?,“這不是我——” 狂風呼嘯而過,將莉莉絲和安泰的聲音吞噬在了風中,一瞬間茯神像是又再一次地奪回了身體的主導權(quán),他轉(zhuǎn)過身想要向著剛才項鏈被丟棄的方向跑去把項鏈找回來——然而當他剛剛邁出一步,劇烈的頭疼再次襲來,他發(fā)出痛苦的嗚咽聲摔倒在地,眼前莉莉絲和安泰逐漸變得模糊—— …… “喂,小鬼,你沒事吧?” 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了,狂風暴雪,垃圾場,尸體,破碎的高樓大廈與被毀滅的城市,甚至是莉莉絲和安泰——周圍的一切又變得安靜下來,身邊都是暖洋洋的,茯神猛地睜開眼回過神來,卻猝不及防地對時尚了一雙琥珀色的瞳眸。 和剛才在垃圾場看見的尸體一樣的雙眼。 然而此時此刻,這雙眼睛卻不是無神的,這會兒它正充滿著困惑和遲疑與自己對視——茯神愣了,脫口而出:“狼?” 坐在沙發(fā)上的男人挑起眉,似乎覺得面前的小鬼有點奇怪,片刻后他抬起右手食指,指了指茯神手上拿著的酒精瓶子:“你如果不會的話,就拿來給我自己弄……你剛才差點把半瓶酒精打撒在我的傷口上,想要我命嗎?” 狼說完,他發(fā)誓自己也就是隨口調(diào)侃,然而當他說完,他看見面前的少年低下頭看了看自己手中捏著的那一整瓶酒精,隨機他抬起頭用那種像是見了鬼似的驚訝表情瞪著自己……狼覺得明明自己才是見了鬼的那個。 “你是不是有精神分裂?”男人不客氣地問。 “現(xiàn)在是幾月幾號?” “十二月三十一,不過馬上就一月一號了,沒差?!崩钦f。 話語剛落,只見少年順手將手中的酒精瓶子塞給他同時猛地跳了起來轉(zhuǎn)身就往外飛奔——那“咚咚咚”的腳步聲消失在門外沒幾秒,之后那原本應該已經(jīng)跑遠的家伙又重新出現(xiàn)在了門口,他氣喘吁吁地扶著門框:“傷藥消毒就好,紗布就不要纏了?!?/br> 狼:“啊?” 然后他眼睜睜地看著少年再一次地消失在門外。 狼:“……” 此時此刻,茯神正在往基地二樓一路飛奔而去。 他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此時他是不是再一次進入了夢境,他只知道現(xiàn)在的他占據(jù)了這個身體的主導權(quán),而時間回流到了一切還沒開始的時候:玉城還沒受傷,小胖還沒有徹底失控攻擊玉城從基地跑出去,一號還沒出現(xiàn),第二批berserker的清理計劃還沒有展開—— 什么都還來得及。 那些他曾經(jīng)犯下的錯誤,還來得及進行彌補?。?/br> 茯神一口氣從基地地下連滾帶爬地跑到了地上二層,當他氣喘吁吁、踉踉蹌蹌地從安全通道撞門而出,走廊盡頭倒數(shù)第二間房門外座位上坐著打游戲機的年輕人被嚇了一跳,他抬起頭定眼一看發(fā)現(xiàn)站在不遠處的茯神,顯得有些莫名其妙地眨眨眼:“……你怎么跑來了?不是有事要跟以諾切——” 話還未落,便被一陣風似的卷來自己跟前的少年狠狠地擁抱了下。 玉城:“????????????” 茯神:“無論遇見什么事,不要自殺?!?/br> 玉城:“哈?自殺?……我為什么要自——” 茯神:“去叫趙恒,還有研究小組,小胖是個berserker,他馬上就要暴走了可能會有攻擊性——” 玉城:“……什么?” 茯神狠狠地推了玉城一把:“快去!” 玉城“哦”了一聲,轉(zhuǎn)身正要往外走去,這個時候,又被茯神一把拽了回來,玉城還沒來得及問他又怎么了,這個時候他又聽見茯神說:“還有,一號馬上就要出現(xiàn)了,它會召集所有的第二批berserker到中心區(qū)域去,你們抓緊時間疏散在那附近活動或者居住的普通人,如果真的攔不住berserker讓它們跑到中心區(qū)域,到時候直接不惜一切代價,用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直接進攻——” 茯神說完,沒等玉城回答,他轉(zhuǎn)過身一把推開了小胖所在的房間的門。 玉城一個人站在門外,愣了愣,他撓了撓頭從口袋里掏出手機,摁下了某個通話鍵,通話響了兩聲后被對面接起,玉城懶洋洋地“喂”了一聲后,跟對面用顯得有些漫不經(jīng)心的語氣說:“老趙啊,那個茯神同學好像有點神經(jīng)不正常了,不會是在學校的時候受的刺激太大吧?……現(xiàn)在他跟我說那個小胖子可能是個‘b’型戰(zhàn)士啊而且隨時可能會出現(xiàn)攻擊性,還說一號實驗題馬上就要出現(xiàn)了讓我們立刻疏散人群,你說這是不是神經(jīng)病發(fā)——啊啊啊你別吼我,你吼我干嘛,我現(xiàn)在在過來的路上,所以你那么信他說的,要不要派人過來看一眼?” 在舉著電話面對老師一陣狂轟亂炸的年輕人離去的同時,走廊盡頭倒數(shù)第二間房間的門被輕輕關(guān)上。 當外面玉城打電話的聲音被隔絕于一門之外,茯神背靠著門,發(fā)現(xiàn)房間中安靜得異常—— 這讓茯神可以清楚地聽見自己胸腔之中的心跳,因為情緒的緊繃,那心跳比平日快而有力,呯呯,呯呯的…… “小胖?!?/br> 房間中的設(shè)備很簡單,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連沙發(fā)都沒有,于是這就讓方便了茯神一眼看見此時此刻披著被子蹲在床腳的小胖子,他背對著茯神,當被叫到名字的時候,他狠狠地顫抖了下,那披在他背上的被子稍稍落了下來,被子下的人發(fā)出很小的聲音:“阿神?” “是我?!避蛏褡呱锨?,來到床邊小胖的身后,頓了頓后嘆了口氣,“你把被子拿下來,轉(zhuǎn)過來,面對我說話?!?/br> 小胖卻沒有動。 良久,才答非所問地說:“你是不是看見我給你留的便簽條了?” “看見了?!?/br> 小胖頓了頓:“笑了嗎?” 茯神面無表情回答:“笑死了?!?/br> 話語剛落,只見那原本還背對著自己死活不肯轉(zhuǎn)過身來的胖子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猛地將被子掀起來狠狠地轉(zhuǎn)過身——然而還沒等他做出動作,迎面一個拳頭揍在他的鼻梁上將他整個人揍翻在床上,鼻梁傳來的劇痛讓小胖“嗷”地痛呼一聲捂住鼻子,然后他又翻身一躍而起將原本站在床邊的少年壓進床中—— 一時間對話暫時停止了。 一胖一瘦兩個身影糾纏著滾在床上,床鋪因為他們不斷地扭打而發(fā)出“嘎吱嘎吱”不堪負重的聲響,除此之外,空蕩蕩的房間中只剩下了喘息聲和rou體相搏的聲音,他們兩人其中一個人從喉嚨里發(fā)出如同野獸一般的低低咆哮,另外一個被死死壓在床上的倒是呼吸平靜,只是他的拳頭又快又狠,沒一會兒就成功地讓壓在自己身上的胖子臉上掛上了三四處彩頭—— 從小胖鼻子里噴濺出的血液飛濺在茯神的臉上,然而茯神卻并沒有停下和對方扭打的動作,之前心中的恐懼、絕望以及懊悔此時此刻仿佛被完完全全的釋放了出來!這些可怕的負能量被化作成了最原始的力量,少年仿佛不知道疲憊也感覺不到身體各處傳來的陣陣疼痛,他們就像是化身為了野獸,相互抵命撕咬著—— “我現(xiàn)在是怪物了!我現(xiàn)在是怪物了!樂茯神!你高興了吧!你看著我的眼睛,你看著我的眼睛——” “看見了,但是你變成什么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我為什么要高興?”茯神對準那張胖臉又是一拳,瞳孔因為小胖的咆哮聲微微縮聚,那張臉上卻并沒有出現(xiàn)多少情緒,“怪物?” 茯神抬起腳,一個飛踹踹到小胖的肚子上,對方“嗷”地一聲松開了扣住他肩膀的手向后倒去的同時茯神爬起來反壓在他的身上,抓緊機會對著那張胖臉又是一拳—— “沒有殺人沒有傷人你算什么怪物?!” 呯—— “你怕什么?隱藏什么?我又不是那些研究工作人員,你早點跟我說你是個berserker又能怎么樣?——擔心我歧視你嗎?不理你嗎?把你扔下一個人然后自己走開嗎》!” 呯—— “我是扔下你一個人去了軍事基地,最后我不是回來了嗎?那個時候,在我的印象里你也只不過是一個沒用的胖子而已,我他媽——還不是回到療養(yǎng)院找你了嗎?!如果不是還想起你個廢物在那里,我回去干嘛???!吃屎嗎??。?!” 少年騎在胖子的身上,高高地舉起自己的拳,他仿佛感覺不到手指骨節(jié)因為一連串瘋狂的擊打而傳來的疼痛,當他的拳即將再次落到那鼻血布滿了整張臉的胖子臉上,從身下突然發(fā)出的一聲嗚咽的聲音讓他猛地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一道透明的液體從胖子那腫成了一條縫的眼角滑落,將臉上已經(jīng)干澀的血沖出一道溝壑—— 緊接著,那嗚咽聲越來越大,最后像是抑制不住一般化成了嚎啕大哭! 在那充數(shù)著整個房間的驚天動地的嚎哭聲中,少年最終還是放下了高懸的拳頭,他停頓了下,從身下的胖子身上爬了下去——仿佛精疲力盡一般靠在身后的墻壁上,他閉著眼,感受著身體內(nèi)的血液在血管中奔騰,右手握拳傳來的疼痛卻讓他的大腦無比清醒—— 和在剛才的夢中,那完全無法控制自己身體的感覺完全不同。 “是真實的?!?/br> 茯神嘟囔著,他抬起手,看了看自己那紅腫的拳頭,再伸手將貼身掛著的項鏈取了出來,完整的項鏈之上,藍寶石輕輕晃動,在黑暗之中反射著璀璨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