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楚墨白的那些家人,朋友,親戚…… 那些又算什么呢? 不知道。 不明白。 像是過去堅信的一切突然間被否定——甚至身為一個人類這樣最最最基本的意識,都完完全全地被顛覆了。 坐在沙發(fā)上的少年幾乎是失魂落魄地站了起來,手中緊緊地捏著那一本黑色的日記,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高興自己并不是永遠被蒙在鼓里而是因為偶然的原因接觸到了真相——茯神推開休息室房間的門,茫然地向著四周看了看,突然發(fā)現(xiàn)他對于拂面吹過的寒風沒有一絲絲感覺到寒冷的感覺了。 伴隨著意識到“我是誰”這個問題得到解決,就像是某個自我蒙蔽的系統(tǒng)被強行摁下了中止摁鍵,隨之而來的就是身為人類的“體感”消失,感覺不到寒冷,也感覺不到溫暖,再嚴酷的環(huán)境對于他來說都只是適宜的溫度。 然而茯神卻并沒有因此而感覺到絲毫的“高興”。 腦海之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了以諾切臨走前的那一句“我在四樓休息室”,他幾乎是靠著下意識的動作邁開步伐往四樓休息室的方向走去,慢吞吞地來到那休息室的門前推開門,里面單獨躺在沙發(fā)上的白發(fā)少年正翹著二郎腿,手中拿著玉城的游戲機在打游戲。 聽見了開門聲,他翹二郎腿的動作一頓,從游戲機后面伸了個腦袋出來,看了一眼站在門口處放空的茯神,隨后非常沒有同情心地吹了聲口哨:“看來是侵犯完畢他人隱私了?” 茯神走到以諾切躺著的那張沙發(fā)坐下來,將日記本掏出來,扔回給他——后者一把扔開游戲機翻身坐起,與茯神肩并肩地蹲在沙發(fā)上,以諾切那雙紅色的瞳眸之中閃爍著狡黠的笑意:“從別人的隱私中得知了連自己都不知道的自己的‘隱私’的感覺怎么樣?” 茯神轉過頭看了以諾切一眼,頓了頓,用肯定的語氣道:“你早就知道我是什么誰。” 以諾切臉上的笑容變得清晰了些:“當然,還記得我在以諾切的身體中重新蘇醒之后,跟你說的一段話嗎?” 【你可以厭惡我,博士,但是在此之前,我想我應該提醒一下你,在奪取他人身體強行復活這一方面,我們并沒有任何的區(qū)別——想想在我占據(jù)了以諾切的身體的同時,你又是以什么樣的形態(tài)存在?】 【我們都一樣。】 【我們是同類?!?/br> 以諾切不急不慢地,將自己當時說過的話重復了一遍,看著身邊的少年臉上瞬間的放空,然后恍然的表情,他稍稍收斂起了笑容,伸出兩根手指將他的下巴捏住,讓那張雙目放空的臉轉向自己:“明白了?弗麗嘉——我的父親,我的兄長?!?/br> “……” “當初那么明白地提醒你了,你還是沒想到這一點上——普通人類死掉以后可能會在其他人的身上又復活的嗎?就算有,這種好事憑什么就輪到你楚墨白啊?你那么天真,是不是傻?” 在以諾切略微嘲諷的語氣中,茯神稍稍回過神來,他眨眨眼,不輕不重地揮開了以諾切的手:“如果我是弗麗嘉,那你現(xiàn)在在干什么?” 被冷不丁的這么一問,以諾切也有點回不過神來,他顯得有些傻乎乎地舉著被茯神拍開的手:“什么?” “六個實驗體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目的不就是為了毀滅弗麗嘉嗎,那你現(xiàn)在在做什么?” “這個問題問得好,其實我也不知道。”以諾切摸了摸下巴,“不過這倒是可以解釋第一次在研究所你以樂茯神的身份和我的本體正式見面的時候,為什么我想要殺你的心思那么蠢蠢欲動,看來也是因為最初有添加過這個程序,條件反射的原因?——不過現(xiàn)在說這些有什么用?” “什么?” “現(xiàn)在所有的事情不知道為什么都亂了套啊,r實驗室想要利用你來摧毀世界,結果你什么都不記得,以為自己是人類以為了那么多年,然后等到真的要摧毀世界時,你反倒是站到了人類的這一邊——其他五號本來應該阻止邪惡的你的實驗體反倒是替你把使命完成了,你說是不是很奇怪?” “……” 是很奇怪沒錯。 為什么呢? “所以,你的意思是,玉城他們每一次對于我的話都不懷疑,愿意把我這個普通高中生走到哪帶到哪的原因,也是因為……他們知道?” “我哪知道他們知道不知道,你想知道干嘛不直接去問他們?雖然我是不認為人類有那個本事認出一個正常皮囊下藏著的是電腦程序還是人類靈魂,你干嘛就因為自己的原因突然懷疑起這個無辜的全世界?——啊,別用那種表情看著我啊,我除了一眼看出你是一段程序之外,知道的也并不比你多,我覺得說不定莉莉絲他們知道得比我們更多,”以諾切嘟囔,“結果到最后沒有稀里糊涂站錯立場的也只是機智的大爺我一個人而已,要被你們這些不知道自己在干嘛的程序蠢哭了。” 以諾切“嘖嘖”兩聲,斜眼打量著身邊沉默思考的茯神,余光不小心地瞥到了他胸前的那個藍寶石項鏈,想要伸手去抓——結果又再次被阻擋。 猛地縮回了被拍紅的手背,以諾切不死心地盯著茯神胸前的項鏈:“所以,時光回溯就是弗麗嘉的能力?” “不知道,”茯神語氣不好地說,“別問我?!?/br> 以諾切撇撇嘴,雖然心里難免碎碎念你的事情不問你問誰,但是他還是乖乖安靜下來。 良久,他一屁股在沙發(fā)上坐下,想了想后然后抬起腳戳了戳茯神的腰間,顯得有些莫名其妙地問:“這個能力,就像是我之前推測的那樣,你已經(jīng)在人類走到了非常糟糕的情況下用過了一次對吧?” 茯神轉過頭看了他一眼,算是默認。 以諾切縮回腳,盤腿坐起,想了想后說:“給我說說,在那個結局里面都發(fā)生了什么吧?!?/br> 茯神遲疑了幾秒,片刻后,因為注意到以諾切臉上的表情似乎并不只是想要“聽八卦”這么簡單,最終他還是一五一十地將上一個結局里發(fā)生過的事情告訴了以諾切——其中包括玉城被小胖所傷,自殺,趙恒為了報仇將小胖一槍爆頭,以及之前他怎么讓趙恒下命令轉告berserker感染者的家人一家只有一個血清液,導致了許多家庭發(fā)生慘劇,最后在捕捉還沒開始的時候berserker們就集體暴走,沖破了超級士兵的防線,沖到了中心街區(qū),和一號實驗體匯合,殺掉了絕大多數(shù)的超級士兵…… “故事里面,當時我在哪?”以諾切指了指自己。 “一號實驗體出來的時候,你跟著我在學校找小胖,我以為先找到小胖再趕過去也還來得及?!?/br> “……” “……” “弗麗嘉?!?/br> “不要用那個名字叫我。” “哦,我只是想問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 “什么?” “在上一個人類全滅的結局里,你從一開始——這個所謂的‘一開始’甚至可以追溯到楚墨白年代你心血來潮跑到我的實驗培養(yǎng)基地來找王朝東撞破他和那個埃爾德的jian情這么緣故的時代——到后來為了找黑匣子跑回研究所廢墟,為了救以諾切放出實驗體,之后巴拉巴拉一系列的破事,你在每一件重大的事情面前展現(xiàn)出的決策力,幾乎都是錯誤的選擇?!币灾Z切掰著手指說,“考試的時候,考低分倒不是什么難事,只要蠢就可以了,但是要考零分,那可是要避開所有的正確答案唉,尤其有時候還是答案只是二選一比如‘去’或者‘不去’這種情況下,你也可以選的錯?!?/br> “……” “這應該就不是單純的‘蠢’可以解釋的問題了吧?!币灾Z切伸出手指,戳了戳茯神那張呆滯的臉的額頭,“是‘邪惡’?!?/br> “……” “你可能已經(jīng)不記得r實驗室給你改造了什么鬼東西,也不記得他們附加在你身上的使命是什么——你甚至一直覺得你是正義的,但是從骨子的下意識里,你還是一直在干出各種搞破壞的事情,將所有的事情推向更加糟糕的一步啊,”以諾切說,“所以無論你記得不記得,你本人的意志是站在哪個陣營里,你一直沒有辜負那個小偷實驗室寄予你的厚望——” 以諾切的話終于在看到茯神黑如鍋底的臉時停止。 他有預感如果他繼續(xù)再說下去的話,等待他的將會是毫不猶豫的一巴掌或者是一拳。 大人被揭穿的時候,最喜歡表現(xiàn)出的掩飾自己心虛的方式大概就是“暴力結束談話”。 茯神:“你的意思是,為了世界的和平,我現(xiàn)在只需要去死就好了?” “你是一段程序,死什么死,”以諾切露出個好笑的表情,“前腳自殺后腳不知道就在哪個人的身上又復活了?!?/br> 茯神:“……” 說的也是。 這種明明以為自己是正義人士,結果某一天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才是人人喊打的反派大boss的感覺。 “安心過你的日子,盡量少干點驚天動地的事情就好了?!币灾Z切長吁一口氣,重新在沙發(fā)上躺下來,手伸到沙發(fā)底下摸索了下將之前扔開的游戲機拿出來,“你那個時光回溯能力倒是恰巧能夠彌補你這種錯誤,出現(xiàn)什么重大的決策錯誤時候,再試圖頒證就好了啊,而且——” 游戲機中廝殺的聲音和音樂聲響起。 “我也會看著你的,放心?!?/br> 白發(fā)少年說完,眼睛盯著屏幕,似乎認真地打起了游戲。 談話結束了。 相比起十幾分鐘前剛剛閱讀完諾特教授的日記,茯神整個人都冷靜了不少。 雖然眼下還有很多很多的謎團沒有解開—— 比如為什么茯神自己都忘記了自己是誰。 比如趙恒和玉城他們到底知不知道“弗麗嘉”的存在。 又比如,五個實驗體為什么從“討伐弗麗嘉”的角色變成了“追隨弗麗嘉”的角色。 再比如,“樂茯神”和“楚墨白”長得非常相似,這件事到底是完全的巧合,還是早就有人為此而準備好。 茯神思來想去得不到一個完美的答案,到最后反倒因為這一系列的事情而惱亂,轉過頭看著躺在沙發(fā)上打游戲的家伙,倒是一臉放松似乎并不覺得這件事是個事兒,茯神嘆了口氣。 “別唉聲嘆氣啊,老爸,”躲在游戲機后面的家伙涼涼道,“還有什么不知道的,你直接去問莉莉絲就可以了——找不到莉莉絲,就找她的那些小弟,喏,眼前不就有一個么,二號實驗體……反正馬上就要去印度了,想個辦法混上超級士兵的船才是眼下的關鍵?!?/br> “怎么混?” “你問我?你不是被稱為幾十年前人類科技智慧的最偉大結晶產物——” “閉嘴?!?/br> “喔。” 第四十六章 【考試的時候,考低分倒不是什么難事,只要蠢就可以了,但是要考零分,那可是要避開所有的正確答案唉,尤其有時候還是答案只是二選一比如‘去’或者‘不去’這種情況下,你也可以選的錯?!?/br> 【這應該就不是單純的‘蠢’可以解釋的問題了吧。是‘邪惡’?!?/br> 以諾切的聲音來來回回的在茯神的腦子里回響,最后吵到他頭痛欲裂——是的,楚墨白專制,冷漠,做事死板,哪怕是悲傷到極點也不會留下哪怕一滴眼淚,很早以前就有人說他像一段無措的電腦程序一般,按部就班的做著程序上早就被安排好了事。 以前的楚墨白以為這沒什么,他這個人就是現(xiàn)在。 現(xiàn)在,他不這么想了。 既然作為弗麗嘉,他還擁有時間回溯的能力,那么這就代表天無絕人之路,無論他下意識是否做錯了什么,他都有機會將其糾正——就像他曾經(jīng)成功地讓小胖和玉城中活下來一樣。 他不認為自己是邪惡的。 六號實驗體說的不對。 一瞬間,像是下了什么決心—— “我也要去印度,”少年從沙發(fā)上站起來宣布,“找到二號實驗體,或許我可以從他的身上找到答案,他可以告訴我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要去就去啊,胖子他們不是已經(jīng)去找船了嗎?”以諾切放下游戲機,雙眼放空了下,片刻之后說,“啊,看來找船的任務完成得很順利,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在回來的路上了……等一會兒你就能見到他們,然后你再考慮怎么說服玉城以及你自己,你不會在去印度的路上就被凍死?” “這不是問題。”茯神脫下了身上還穿著的棉襖,只是一件薄薄的襯衫,他向著以諾切揮舞了下手臂,“你看。” “……”以諾切放下游戲機,愣怔地看了茯神一會兒,“所以意識到自己身份的那一刻,就自動抗寒了?——真令人嫉妒啊,老子還是強行進化之后才不怕冷的,之前可是差點被凍到死機……” 茯神放下手,正想要說什么,這個時候說曹cao曹cao到,休息室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正被他們說的玉城探了個腦袋進來—— “你們兩個真的比猴還跳,我找了你們半天沒見到人,原來窩在這里!快點下樓來了出去尋找船只的超級士兵已經(jīng)回來了,他們帶回了不得了的東西啊——哇,茯神同學,搞什么,你是不是瘋了,穿那么少站在這里難道不怕感冒?” 玉城微微瞪大眼,從打開的門縫里滑了進來——似乎是以為休息室里暖氣充足茯神才敢這么干,他毫不猶豫地摘下了左手上的手套,當暴露在空氣中的皮膚上的熱量迅速消散被寒氣侵蝕,他“臥槽”了一聲意識到休息室里還是他記憶中的一樣冷,又屁滾尿流地將手套套了回去,這才抬起頭對著茯神瞪大眼:“你怎么回事?” 茯神動了動唇角,有一種不知道從何說起的感覺。 總不能老老實實跟玉城說不好意思我剛才發(fā)現(xiàn)我也是一道程序吧? 結果還沒等他開口,在他身后從沙發(fā)上坐起來的以諾切就說:“還能怎么回事,進化啊——好歹也是和小胖一樣曾經(jīng)直接接觸過六號實驗題的人,你怎么就理所當然認為這家伙還是個普通人啊?!?/br> “……”茯神點點頭,“就是這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