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節(jié)
茯神的心往下沉了沉。 “我不出手的話,他們會死。”茯神有些急了,伸手將那只大手從自己的腦袋上拿了下來,“但是我出手的話……” 茯神突然停頓了下,像是想到了什么,那雙沒有焦距的雙眼突然變得更加黯淡,他微微蹙眉,捏緊了以諾切的袖子:“我的箭是不是射到普通人了?” 以諾切低下頭,看著面前的黑發(fā)年輕人,風(fēng)吹亂了他的頭發(fā),黑色的發(fā)絲將那張本來就白皙的臉映襯得更加蒼白——紅色的瞳眸變成了深深的暗紅,最終他還是忍不住伸出手,輕輕觸碰了下那緊繃的唇角:“沒有。” 茯神明顯松了一口氣。 “但是這一層的外圍墻全部塌了?!币灾Z切淡淡道,“包括休息室那邊的?!?/br> 茯神一愣。 此時待在走廊上的人們被強行驅(qū)逐了。 休息室的門終于被打開,隱隱約約地從里面?zhèn)鱽砹思毸榈目奁暋?/br> 茯神看不見,所以他不知道休息室里面到底怎么了,但是從那哭聲他隱約猜到大概發(fā)生了什么——這樣的隨意猜測也能讓他渾身的血液仿佛都要被凍結(jié),渾身發(fā)冷:自從作為試驗體覺醒,他就再也沒有體會過這種感覺了。 心臟和大腦仿佛被同時掏空。 他猶如行尸走rou一般被以諾切牽著移動,周圍一切他都無法思考,他只能感覺到自己在微微顫抖,而身邊的人是他此時唯一能夠感知到的存在。 良久。 周圍的一片寂靜聲中,他聽見以諾切用冰涼的聲音說—— “離開了這個休息室后,我希望不要聽見奇怪的流言蜚語:這是一場意外且損失慘重的異種生物入侵突發(fā)事件,呆在休息室的人們受到了生物入侵的迫害失去生命,對此我們深表同情,并承諾予以厚葬……” “以上,整隊,玉城,你安排人盡快修補墻體——其他人各就其職,離開休息室的大門后,把我的話刻在你們的腦子里和心上,就這樣?!?/br> …… 周圍人們沉默有序地撤離。 在這沉默的腳步聲中,突然響起了顯得異常突兀地嗤笑,莉莉絲慢吞吞地用刻薄的聲音說:“我之前說什么來著?這群人類怕我還真是怕錯人了吧?哈?!?/br> 第一百二十七章 混亂之后,意外的是高層們被中斷的會議似乎還準(zhǔn)備繼續(xù)——在安排人妥善處理現(xiàn)場后,以諾切環(huán)視周遭一圈,最后目光一頓停留在廢墟碎石中的某處,人來人往之間,他拉著始終沉默的黑發(fā)年輕人來到那片廢墟前,彎下腰,從碎石中將壓在下面的一個臟兮兮的文件夾撿了起來。樂—文“唔”了一聲,男人抖落上面的灰塵,將脫下來的那只手套夾在腋下,用戴著手套的那邊手拂去上面的灰塵,看了眼,那雙紅色的眼笑得彎成了一輪紅月:“啊,這不是我的會議資料?我正準(zhǔn)備派人去拿——所以你是來給我送資料的嗎,哥哥?” 他用手捏了下茯神緊繃的臉,笑容燦爛:“真是辛苦你了?!?/br> 如果茯神的眼睛能看見,他就能發(fā)現(xiàn)此時此刻在發(fā)生了意外悲劇后,眼前的男人臉上的笑容與周圍沉默著進行“清掃工作”的人們究竟有多么格格不入:就像是一臺正常運作中的試驗體……準(zhǔn)確地說,這是六號試驗體該有的樣子。 “你剛才在做什么?”茯神微微揚起下顎。 “什么做什么?”以諾切笑容微斂。 “休息室里倒塌下來的墻壓死站在墻下的人了,對不對?”茯神停頓了下,“是我讓他們回到休息室里去的,如果我不這么做的話……” “如果你不在這,也許今天的死亡人數(shù)和活著的人數(shù)就會完全顛倒——相同的選擇題你曾經(jīng)做過,弗麗嘉,還記得你在研究所里向小胖提出過的問題嗎,關(guān)于在正?;疖嚨郎贤嫠5木艂€孩子還有在廢棄火車道上玩耍的一個孩子……之類之類的選擇題,當(dāng)初你選擇了另一個,然后你后悔了。” “……是的,”茯神說,“我就不該選。” “而你必須要做出一個選擇,太多人擁擠在走廊上會使受到攻擊的目標(biāo)變大,當(dāng)蜻蜓攻入,人群開始混亂,踩踏推擠——甚至不用外力,他們自己都會傷害自己,在那種情況下讓他們回到四面有墻遮擋的休息室里絕對是個正確的選擇。” “換了你也會這么做?” “換了我也會這么做?!?/br> 從以諾切說話的聲音來聽,此時他大概再一次微笑了起來……茯神深深地嘆了口氣:“就算你這么說,也還是不能安慰我——也不是你讓那些目睹真相的人撒謊的理由?!?/br> 以諾切瞥了茯神一眼,那是不解的目光,然后他慢吞吞地戴上了手套,再慢吞吞地說:“我總覺得你好像誤會了什么?!?/br> “?” “是不是莉莉絲那個瘋婆娘的話讓你在意了,嗯?認(rèn)為我這是在袒護你,護護短,濫用權(quán)制用強硬的手段試圖掩蓋你犯下的錯誤,讓你逃避規(guī)則的懲罰?” “什么?我并沒有那樣——” “我是啊?!?/br> “……” “也算是原因之一,不過還有別的原因,如果有疑慮,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如果那些人知道真相,他們會怎么做呢?” “……怎么做?” “忽視你其實救下了他們中間的絕大多數(shù),然后放大那個別人的死亡——或許期間有人會試圖提醒他們這一點,但是在絕大多數(shù)有色眼鏡的情況下,微薄的辯論很快就會被淹沒然后徹底消失,最后,你就成救世主變成了殺人犯,就好像你故意讓那些人進入休息室站在墻下只為了殺死他們。” 茯神聽得有些心驚—— 盡管他覺得以諾切有夸大其詞的成分在里面,但是如果這樣的事情真的發(fā)生了呢? 他應(yīng)該怎么為自己辯駁? ……大概沒有人會認(rèn)真聽他說一句話吧,到時候所有的反駁都變成了狡辯。 茯神的沉默讓以諾切很滿意,他意識到自己的話起了作用,所以他決定添油加醋:“如果讓他們知道了真相,他們會開始責(zé)怪你,有可能還會開售責(zé)怪別的試驗體——包括我,而大多數(shù)試驗體身居要位,這會讓我們原本順利展開的工作變得沒有必要的多了一絲隱患?!?/br> 以諾切用手中的文件夾敲了敲茯神的腦袋,繼續(xù)道:“所以,只是出于考慮到人心的安定——執(zhí)行任務(wù)的過程中有時候難免會有所犧牲,這是在所難免的,這樣的道理仔細想一下就能明白其實并沒有什么大不了,但是為了防止人群中有大腦永遠轉(zhuǎn)不過彎的人將大家的智商拉低,索性讓所有的人蒙在鼓里也是一種不錯的辦法?!?/br> 啪地一下。 文件夾換了個方向,不輕不重地被放在茯神的腦袋上。 茯神抬起手將它拿下來,同時聽見以諾切說:“明白了嗎?” “什么?” “人死不能復(fù)生,真相與誠實對結(jié)果沒有一絲好處的時候,我們選擇隱瞞和謊言。” “……” “這件事到此為止,結(jié)果就如同我剛才宣布的那樣,所有的人——包括你在內(nèi),弗麗嘉,最好都忘記那些不必要的過程,一個事件不需要有兩個版本。” 談話結(jié)束后,以諾切沒有再多給茯神辯駁的機會,而是吩咐手下的人將他送回了房間——茯神最開始并不知道這個人是誰,只知道她是一名女性,因為她有穿高跟鞋的習(xí)慣,這聲音讓茯神覺得熟悉。 巨型蜻蜓攻入前,他也聽見過高跟鞋的聲音,但是現(xiàn)在仔細回想起來,非常奇怪的是,事發(fā)之后,周圍除了他之外卻并沒有出現(xiàn)一個“理應(yīng)在附近”“可以幫上大忙”的超級士兵—— 在這種寒冷的天氣里還會穿著高跟鞋來回走動的當(dāng)然是超級士兵。 “到了,你的房間?!蹦莻€人伸手替茯神打開了房門。 “利卡?”茯神有些驚訝,“是你?” “是我?!?/br> “可是怎么會——” “我現(xiàn)在是以諾切先生的行政官,或者你說是秘書也可以,我替他負(fù)責(zé)處理一些瑣事讓他能夠安心工作?!?/br> 瑣事。 嗯,聽上去倒是意有所指? 茯神并不生氣,雖然他對這個曾經(jīng)把他坑慘了的姑娘也沒多少好感,但是禮貌讓他不能現(xiàn)在就進入房間把門拍在她的臉上,盡管他真的想這么做:“我以為你會呆在狼身邊工作?!?/br> 茯神的話沒有得到回應(yīng),周圍陷入了沉默,正當(dāng)他覺得有些尷尬,他聽見利卡說:“我提出過,但是被他拒絕了。” “喔?喔……”茯神想做出遺憾的樣子,但是他覺得自己大概是失敗了。 “他是個優(yōu)秀的領(lǐng)袖,我懷疑在最開始的那場噩夢之后,再也沒人能跟他親近起來,他的一切情感似乎都被留在了裝著他曾經(jīng)的下屬遺體的研究所廢墟里,他是比試驗體更加像是試驗體的男人——” “……喔?!?/br> 茯神點點頭,一腳邁入自己房間,轉(zhuǎn)過頭正想跟利卡道謝感謝她送自己回來,卻聽見她用極輕的聲音說:“但是他今天對于以諾切先生的決定卻沒有提出異議?!?/br> “什么?”茯神一愣。 “那些,為了袒護你而編制的謊言?!?/br> “……什么?” “他曾經(jīng)還親自跑到被冰封的便利店里,通過厚厚的冰層,就為了弄到一瓶完整的飲料,我們都奇怪他這么做是為了什么,后來我看見他在回來后,將那瓶飲料作為私人物品送給了你……” “????” “在那時候的大環(huán)境里,超級士兵的一切戰(zhàn)利品都是屬于所有人的——換句話說,他的行為是在違反規(guī)定?!?/br> “所以呢?”茯神越來越不明白利卡說這個做什么,他都快忘記了,畢竟只是一罐飲料而已。 “還不明白嗎?”利卡的聲音變得更輕了,“我們辛苦建立一個看似對大家都好的規(guī)章制度,而為了你,無論是以諾切先生,狼,還是別的其他什么人——所有的人都在為你做出讓步?!?/br> 茯神覺得自己好像有點明白了。 利卡問:“為什么?” 茯神回答不上來。 利卡輕笑了一聲。 茯神覺得她其實想問的大概是“憑什么”——當(dāng)然,就算是怎么問他也還是回答不上來,他甚至感覺不到利卡的情緒也不會為此感到愧疚或者別的什么:因為茯神并不認(rèn)為他在上述行為中獲得了什么好處。 事實上,他也壓根不在乎那些人是不是要把被墻壓死的人的罪過推到他頭上——背黑鍋的事情當(dāng)然不愿意做,但是如果解釋不過來…… 那也沒什么。 茯神有些厭倦這個話題,所以他試圖想要關(guān)上門——但是門把手從外面給人一把抓住,利卡的聲音重新響起:“對于今天的事,對于那些因為你而死去的人,你有沒有一絲絲的感到抱歉呢?” “……” “還是你拒絕回答?” “那些人并不是因為我而死去?!?/br> “那就是你并不感到抱歉?!?/br> “我只是感到遺憾?!?/br> “……” 幾秒的沉默后。 利卡簡單的一句“我知道了”,然后他從外面主動關(guān)上了門—— 至此,茯神還以為這是不怎么愉快的一天遇到了不怎么愉快的事情后又來的一場不怎么愉快的對話而已。 直到幾天后,他偶然聽到了一些流言蜚語,比如—— 某個試驗體對幾天前遠古生物入侵造成傷亡事件不感到絲毫的抱歉盡管他當(dāng)時就在現(xiàn)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