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周通反問。

    凌淵沉了呼吸，一抬頭迎上周通的眼神，說道：“你所犯的是命缺，你父親為你改了命，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知道為什么招不到了他吧？”

    凌淵說完這句話后，周通就沒什么反應(yīng)，凌淵有些煩躁，總覺著自己像是個神經(jīng)病一樣，為什么就這么直白地說了出來？周通這個人太要強了，什么事情都是寧愿自己一個人解決也絕不會牽連上第二個人。也許周通不怕死，但是如果讓他知道他父親為了給他續(xù)命而在地府受苦的話……

    他很有可能會做什么傻事。

    不過，他相信周通的理智，更相信，如果瞞著周通，周通得知真相那一日會更加痛苦。

    這世界上沒什么隱藏得了得秘密，更何況，是在周通這樣的人的面前。

    周通并沒有露出意外的神情，他低聲說：“果然是這個樣子的。我爸他……”

    “我？我好著呢。”

    突兀的聲音忽然出現(xiàn)，周通跟凌淵齊齊循聲看去，卻見一只手忽然從井口中伸了出來，隨即一個高帽彈出，又一只手扶著井邊。

    那兩只手在井口邊上扒拉了半天也沒能出來，最后聲音又從井里傳過來：“兒子，來，拉你爹一把，你爹爬不上來了?！?/br>
    周通：“……”

    不等周通動作，凌淵就放出氣將井里的魂拖了出來，井里的魂魄猛地被拉了出來，落在地上的時候十分狼狽，一身衣服濕漉漉地黏在身上。

    周達扒拉了下高帽下的帶子，一抖袍子下擺，把水汽全都給抖了去，他笑瞇瞇地看著周通，忽然一癟嘴，往周通那兒撲了過來，哭嚎道：“兒子啊——”

    周通：“……”

    周通下意識地退后了一步，周達撲過來的腳步一頓，一臉受傷地看著周通，又看著凌淵，最后視線黏在凌淵身上不放開了，那表情活脫脫地在說“這位看官，你要給我做主??！”

    凌淵對空翻了個白眼，低罵道：“有病?！?/br>
    第63章 兩改壽

    周達的樣貌跟死的時候沒區(qū)別，年齡沒有倒退也沒有增長，只是這副穿著打扮，乍一眼看過去真跟路邊勾搭小蘿莉的怪蜀黍一樣。

    周通警惕地看了一會兒，問道：“爸？”

    周達熱淚盈眶地哎了一聲，啞著嗓子說：“兒子，你長大了?！?/br>
    周通：“……”

    “你怎么能確定這就是周達？”凌淵更是警惕，自從周達出現(xiàn)之后他就將周通護在自己的勢力范圍，他盯著周達的一舉一動，問道，“拿什么證明你是周達？”

    “嗯……”周達思忖了片刻，說道，“兒子你三歲的時候發(fā)高燒，燒到三十九度，在醫(yī)院里待了一個多星期燒才退去，出院第一件事就是要去看在后院扎窩的小鳥，害怕沒人喂它們，它們會死?！?/br>
    周通安靜地聽著周達將他小時候的很多事情都說了出來，那些模糊的印象在周達的敘述之下變得十分清晰。

    他與一般的小孩子不一樣，三四歲的時候就有了記憶，因此他能夠分辨得出周達說的是真是假。

    “就這些？”凌淵不滿地問道，“記憶可以剽竊，沒別的證明了？”

    “好了。”周通笑著沖凌淵招了招手，“他是我爸。”

    記憶可以剽竊，人心卻不能。

    周達站在他面前時給他的感覺跟小的時候一模一樣。

    印象里的周達，高大強壯，像是座永遠都不會坍塌的小山一樣，在他開心的時候陪著他爽朗大笑，在他難過的時候會逗他開心。

    “爸?！敝芡ㄗ吡藥撞?，站到周達面前，一雙烏黑的眸子里亮著辰星。

    周達溫柔地看著周通，嘴角微微勾起，柔聲說：“哎?！?/br>
    頭頂烏云晃動，將月亮隱藏在了月亮之后。

    通冥蓮燈發(fā)出幽藍色的光芒，映照著周達的身影模模糊糊。

    周通在杯子里倒了酒，放到周達面前，酒杯飄了起來，在周達嘴邊一走，酒量分毫不少，但酒氣散去了很多，周達說：“你還記得我愛喝什么酒?！?/br>
    “嗯。”周通點了點頭，舉起酒杯，思量半天，內(nèi)心晃動，終是忍不住說，“爸，我……”

    “沒事?！敝苓_一抬手，說道，“為人父母者，以子女為先，這是本分，你不用跟我道歉?！彼淹嬷票瑢⑵渲械木茪庖稽c點地吸收，說道，“我所犯孤缺，這一輩子都無可相依之人，你母親卻不顧一切與我在一起。當(dāng)年我因為忌憚孤缺，一直避著她，她卻一直對我不離不棄。我跟她結(jié)婚之后不久，她就懷上了你?？墒呛镁安婚L，懷你的時候體質(zhì)不好，沾染了惡疾，臨盆誕下你他就死了?！?/br>
    周達說：“這不怪你，這都是因為我，是我克死了她?！?/br>
    周達又說：“你出生的時候就是一雙陰陽眼，身負純陽體，是修煉的好體質(zhì)，我本來欣喜若狂，但是發(fā)現(xiàn)，你所犯的是命缺，而且，隨著你使用自己的能力，你的壽命就會相應(yīng)得縮短。就好比……”他指了指一旁的蠟燭，熄滅的蠟燭頓時又燃燒起來，“蠟燭燃燒，一寸寸縮短，等到它燃燒殆盡的時候，整根蠟燭就會飛灰湮滅，所以……”周達又一指，蠟燭熄滅，“我只有讓他不再燃燒。”

    “所以你就封了我的能力？”

    “是?！敝苓_說，“抱歉，我限制了你的成長?！?/br>
    “爸?！敝芡ㄕf，“為此你犧牲了什么？你改了我的命?！?/br>
    “以命換命而已?！敝苓_說道，“我死前叮囑你不要修改家中擺設(shè)，正是因為那里設(shè)置了一個換命的大局，那格局會將我的生命吸走，等到你壽命將盡的時候，那陣法就會發(fā)動，將集聚的生氣源源不斷地注入你體內(nèi)。”

    周通沉思了一會兒，又問了一遍：“代價?！?/br>
    周達：“……”

    周通逼視著周達，不再問，可那眼神根本就讓周達避無可避。

    周達坐立不安地晃了晃，打著哈哈說：“也沒什么代價……”

    “嗯？”

    “唉……”周達有點分不清誰是老子誰是兒子了，“你知道的，世間萬物本就息息相關(guān)，蝴蝶效應(yīng)牽一發(fā)而動全身。換命說是公平，一換一，但其中波及到很多變數(shù)……所以，咳咳……”周達根本就不敢看周通的眼睛，嘿嘿笑了兩聲，說，“我就受到了一點小小的懲罰。不過！已經(jīng)苦盡甘來了，閻王爺看我有點本事就赦免了我的罪罰，罰了別的。”

    “所以你的魂魄才不完全？”周通面無表情地看著周達，“罰了別的？當(dāng)鬼差？留在地府里永遠不得輪回？不，你本就不完全的魂魄本身就轉(zhuǎn)世不了，即便轉(zhuǎn)了，入六道也是天生殘缺?！?/br>
    周達：“……”

    被看了個透徹，周達嘆了口氣，說道：“唉，你這雙眼睛已經(jīng)厲害到這種地步了，什么都瞞不住你?！?/br>
    氣氛詭異得沉默著，凌淵在一旁看著周通，周通現(xiàn)在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那雙黑漆漆的眸子里也古井無波，讓人看不出他的情緒，可凌淵跟周通相處了這么久，能夠很清楚地明白周通此時的心情。

    他在壓抑著自己。

    “兒……”周達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叫了一聲周通，結(jié)果周通忽然跪在周達面前，對周達磕了一個頭，說道：“爸，我對不起你。”

    周達忙去扶周通：“別，兒子?！?/br>
    周通連磕了三個頭。

    周達嘆了口氣說：“兒子，這都是爸心甘情愿的，你別覺著內(nèi)疚，也別做傻事，爸現(xiàn)在很好?！敝苓_拉了拉衣服上的圖案，對周通說，“你看，只要穿著這一身，地府就沒有鬼魂敢得罪我，黑白無常都是我朋友，不轉(zhuǎn)世就不轉(zhuǎn)世，我還不想忘了她。”

    周通看著周達衣服前胸上的字，一個“卒”字正昭示著周達的身份。

    周通上前一步擁住周達的身體，周達還以為周通是像小時候一樣在撒嬌，他嘿嘿笑了兩聲，抱住周通，在他背后拍了拍，“這么大的孩子，還撒嬌呢，嘿嘿……”

    周通“嗯”了一聲，在周通耳邊低聲念誦著什么。

    周達怔住，意識到周通在做什么的時候，臉色猛地一變，他竭力推開周通，但是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根本就動不了。

    “兒子？！通兒？！”

    陰章禁住了周達的動作，周達沒想到自己被生前所慣用的法器封住了行為，他喊道：“你別做傻事！兒子！”

    凌淵這時候才發(fā)現(xiàn)了異樣，他沖過去，卻被周通喝住，腳步一頓。

    “我考慮得很清楚?！敝芡ㄕf道，“你說，為人父母以子女為先這是本分。同樣的，為人子母，孝敬父母這也是本分。”

    說完這句話，周通就放開了周達。

    周達恢復(fù)了自由，他忙上前去查看周通的情況，周通安然無恙，他笑著說：“這樣你在地府里應(yīng)該不會被欺負了。”

    周達：“你犯什么傻！”

    “任性?！敝芡ㄐχ澳隳苋涡?，我就不能任性了？”

    “你把魂魄分給他了？”凌淵陰沉著臉問道，周通搖了搖頭，“我也想，可我沒那個本事?！?/br>
    “那你？”凌淵不解地看向周通。

    “我在他身上做了個標(biāo)記?！敝芡ㄍ乱豢跉?，這口氣中溢出點灰敗之氣，“如果他的魂魄再次受損我會替他承受這份痛苦?！?/br>
    凌淵：“……”

    凌淵感覺自己有點炸，但是忍住了脾氣，壓低了嗓音說道，“你瘋了？”

    “沒瘋?！敝芡ㄕJ真地說，“這是我唯一能為他做的?！?/br>
    周達無可奈何，跟周通坐在一起喝了酒，父子倆這一晚說了很多很多，臨天亮的時候，周達說：“以后有事情你可以再每個月的十五晚上用喚魂香叫我，我如果得閑盡量來應(yīng)你，要是來不了也會想辦法通知你。”

    周通應(yīng)道：“好?！?/br>
    周達把最后一口酒喝了，對凌淵說：“這位高人，你來一下?！?/br>
    周通：“……”

    怎么都要私下跟凌淵說話……

    周通問道：“爸？”

    周達打發(fā)似地笑了笑，“小事小事。”

    凌淵瞟了一眼周達，往一旁走了幾步，周達忙跟上，特地在背后留了一堵墻，隔絕了聲音。

    周達恭敬地對凌淵抱拳作揖：“玉玄君?！?/br>
    “嗯。”凌淵問道，“你找我要說什么？”

    周達：“你應(yīng)該知道，以通兒目前的情況來說，陽壽最多三十五?！?/br>
    “是?！?/br>
    “可是……”周達眉頭微蹙，很是不解地說，“我偷偷查看過生死簿，發(fā)現(xiàn)通兒的壽命被改了兩道?！?/br>
    “兩道？”凌淵也很詫異，“什么意思？”

    “第一次上原本寫著他陽壽二十五，因為我?guī)退牧嗣迳蟿澚艘坏?，后來又改成三十五，可現(xiàn)在三十五也被劃掉，卻是用虛線，而且其后沒有補充一個數(shù)字?！?/br>
    “這是情況？”凌淵雖然對地府工作情況不怎么了解，但是這種情況就他所知的確十分特殊，陽壽更改本就不多見，改了兩次，后續(xù)還沒有數(shù)字的那簡直就是奇談。

    凌淵問道：“你在地府聽到了什么消息嗎？”

    “生死簿在判官手里，我也只看過一次，有關(guān)通兒的事情，恐怕連黑白無常都不知道，地府內(nèi)沒人提起，我想辦法，再查得清楚一點，不過……”周達改了口，看向凌淵，誠懇地道“我死前為通兒卜算了一卦，他此生有兩個生死大關(guān)，第一道關(guān)我?guī)退冗^，第二道關(guān)卻前路茫然，星隱云中，晦暗不明。然而，能看到玉玄君在通兒身邊，我相信，通兒這次的難關(guān)能過了?！?/br>
    凌淵聞言，冷哼一聲：“我？我憑什么幫他？”

    周達笑笑，沒有說話，他對著凌淵深深鞠了一躬，道：“多謝玉玄君。”

    “喂?！绷铚Y陰沉著臉，結(jié)果周達的身影漸漸隱去，根本就沒理會他的拒絕，周達散去之后，凌淵眸子一沉，沉聲說：“不用你廢話，我也會讓他活下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