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淵貼得周通很近，全身肌rou繃著，神情也很緊張，很擔(dān)心這洞會突然塌陷下來。

    摸索著墻壁走過去，地宮內(nèi)的水多得很，走著走著就有種在淺溪里淌水的感覺，腳底下黏膩得很，褲腿都被濺起來的水花打濕了。

    前方幾乎看不到頭，這條路到底有多深？

    就在這時，一聲驚叫聲驟然響起，周通一怔，聽出那聲音是何愁的，他忙開始在狹長的甬道內(nèi)飛奔而去，循著發(fā)出聲音的方向趕去，下一刻，又是一聲慘叫，這次是屬于另一個人的。

    一路狂奔，終于見到了點(diǎn)微弱的光，兩人出了甬道，頓時一驚。

    “何愁！”周通輕呼了一聲，何愁轉(zhuǎn)過頭來，震驚的表情無以復(fù)加，他又跟小時候那次一樣，在進(jìn)了洞后被一些閃爍著熒光的粒子給吸引住，完全失去自我意識地走到了深處，而這次卻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半路上被打斷了意識，站在這里的時候，就看到眼前這個老頭。

    那兩聲喊聲，第一聲是因?yàn)楹纬钍荏@沒忍住而發(fā)出的聲音，而第二聲則是來源于眼前這個老頭。

    那老頭幾乎已經(jīng)不算是個人了，瘦弱得幾乎皮包骨頭，他骨架子極窄，皮膚緊緊地貼合在骨架上，仿佛沒有rou一樣，縮成了個人干似的東西癱軟在那里，靠在冰冷的巖壁上，大口喘息著，沉重的呼吸聲溢出來，竟是如同野獸一樣，沒人能想象到，它那個身子板居然能發(fā)出這種沉悶的拉破風(fēng)箱一樣的聲音。

    老頭頭發(fā)胡亂黏在頭上，露出一小塊一小塊被拽下了頭發(fā)血淋淋的頭皮。周通仔細(xì)看那人，覺著十分眼熟，再一看，立馬想起來這人是誰。

    寧塵子。

    他怎么會在這兒？

    周通知道寧塵子不是什么好人，見何愁跟他站得距離極近，叫何愁過來，在周通跟這個老頭之間，何愁就是傻子也知道選誰靠譜，他忙快步走到周通身邊，完全忘了舊怨一樣，大喘著氣說道：“這、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敝芡聪?qū)帀m子，又左右看了看。

    他們所在的地方是間斗室，后面的路被一條較窄的溪流隔開，水流不深，卻像是活水似的，涓涓流淌著。

    麻雀雖小但五臟俱全，斗室內(nèi)床榻桌椅板凳一應(yīng)俱全，像是給人生活的地方。

    中間還放著個爐子，因?yàn)榭諝饬鲃有?，火很難燒著，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火花艱難地熬著爐子上的小水壺，里面發(fā)出細(xì)微的咕嚕嚕的聲音。

    寧塵子住在這里不成？

    寧塵子自見到周通開始就將自己逼到了角落里，他現(xiàn)在的這具身體不行了，換魂的術(shù)數(shù)他還沒有練好，背后貼著用以貼合魂魄與rou體的符箓在這具身體上用不到兩天就會連帶著rou體跟符紙一起潰爛，這具rou體拿到手的時候才三十來歲，被他用了兩三個月就已經(jīng)變成了百歲老人才有的枯槁，其中那條將他打傷的黑龍“功不可沒”，黑龍留在他體內(nèi)的煞氣更是加劇了這具身體的損毀速度。

    他的身體遠(yuǎn)比周通看到的情況還要糟，皮膚與骨骼之間的血rou已經(jīng)都潰爛成了腐物，內(nèi)心的腎臟等器官早就失去了作用，就連大小便都不能自主。

    他本來想盡快換一具身體，但卻沒能找到一個契合的，他需要的不僅僅是能夠容納他魂魄的rou體，還需要一個入了道，至少能夠cao縱靈氣的，不然的話，即便換了舍不能觀氣用氣也只能等待這具rou體腐朽而死亡。

    這樣的身體不是那么好找的。

    寧塵子沒辦法，只好先躲入這個斗室。

    這里是他無意間發(fā)現(xiàn)的地方，這山里好像鎮(zhèn)著什么東西，煞氣時常沖天，但大多時候都是隱匿著的，就在煞氣沖天的時候，彌散在周圍的那些煞氣就足以讓他練習(xí)那些邪路數(shù)的符箓跟咒文，沒有比這里更適合他的地方。

    寧塵子一咬牙，干脆壯著膽子在這兒住下了，還一住就是十幾年，寧塵子不知道山里的東西是什么，也沒有打攪它的意思，從不越雷池，因此這十年間跟山里的那東西相處得十分愉快。

    可是這次卻不一樣。

    他本來就所剩無幾的生命，在回到這個斗室的時候被逐漸吸收走。相安無事多年的鄰居忽然翻臉不認(rèn)人，不僅見你危機(jī)當(dāng)頭不肯伸手拉你一把，還一腳把你踹下去。

    寧塵子滿腦子都是這個想法。

    可是沒用，他從來就沒跟這個所謂的狗屁鄰居約定好什么，之前的相安無事都是假象。

    寧塵子能夠明顯感覺到，氣力從身體里流失的痛苦，他想爬出這個斗室，卻沒有辦法，身體幾乎到了極限，就連抬手握符都十分困難。

    現(xiàn)在又撞見了周通這一行人。

    真的是山窮水盡了不成？

    心里發(fā)狠，寧塵子打定了主意，從口袋里掏出個綠晶晶的東西往胸口上猛地一插，那根水晶柱一樣的東西破開寧塵子的胸膛，頓時鮮血淋漓地往外涌去。

    然而，噴出來的還不只是鮮血，大量的黑氣隨著動脈血管的破裂迸射而出，就這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溢得整個斗室一片漆黑。

    煞氣盈滿，幾乎遮蔽了視線，周通定睛仔細(xì)看去，卻只能在瘴氣之中找到寧塵子的身軀，那身軀軟倒在地上，晶石從寧塵子手中滾落下來，跌入了一旁的水道之中，落入水中居然像化了一樣，融入了淺淺的水渠之中，被水帶著一路沖往不知名的地方。

    周通咳嗽著驅(qū)逐霧瘴，等霧瘴散去之后，寧塵子的人影已經(jīng)尋不到了。

    他皺著眉頭看向躺在地上的尸體。

    新死的尸體還瞪著一雙眼睛，枯朽像是人皮架在那里一樣。

    寧塵子頭頂?shù)年柣饛氐紫?，卻不見魂魄。

    他跑了。

    周通心有遺憾，卻不知道從何追起，只好暫時作罷，反正這次他來這里的目的是那東西，而不是寧塵子這個意外。

    桌子上還放著幾本古籍，被翻看過很多次，破舊紙張在潮濕的環(huán)境下發(fā)粘，周通翻了翻，有幾張書頁甚至黏在了一起，他小心翼翼地拆開，一眼就看到了寫在書頁上的“陰陽眼”三個字。

    轟的一聲，聲音來自背后，周通將書卷了放入背包里，往身后的方向走了幾句，何愁忽然一把拽了周通的胳膊，緊張地問道：“鄒飛呢？”

    “在村子里。”周通說到，“他執(zhí)意要來我沒讓。”

    “哦?！焙纬钅樕每戳艘稽c(diǎn)，放開周通，任周通去查看情況，一個人影逐漸出現(xiàn)在眼前，何愁頓時瞪大了眼睛，罵道：“你他媽的怎么跟過來了？”

    鄒飛委屈地摸著跌疼了的屁股，說道：“我本來也沒想來的，可是心里頭一直突突直跳，不放心就跟過來的?！?/br>
    “你怎么找來的？”不怪周通多留一個心眼，懷疑地問道。

    鄒飛指了指何愁，說道：“以前咱在山里抓到的那只回聲蟲你還記得嗎？”

    何愁：“……”

    “媽的?！焙纬顨獾膶⑹滞笊系闹樽映读讼聛恚铧c(diǎn)砸在鄒飛臉上，鄒飛下意識地抬手一擋，見何愁到底還是舍不得砸自己，放了心，討好地往前走了幾步，從口袋里掏出一把黃符遞給何愁，說道：“你看，我畫了好多符帶過來，你放心，我能保護(hù)自己。”

    “放心個屁?！焙纬钪淞R了一句。

    周通瞟了一眼那些黃符，都是些不入流的小玩意，放在那兒哄哄自己挺好使的，真出了事情一點(diǎn)用場都派不上。他又看了鄒飛頭頂?shù)臍?，陰氣上浮得比昨天還厲害，印堂那兒都快黑成煤球了，他琢磨鄒飛這一遭是命里必須有的，逃不掉。

    周通從口袋里拿出三張黃符遞給鄒飛，說道：“這一張是真武帝神符保命用的，你貼心臟的位置放好，這兩張都是帶攻擊性的符紙，你收好，不到萬不得已不要用，至于你自己帶的那些符紙，平日里沒事干燒著玩玩就行。”

    鄒飛一聽周通的話，就知道自己熬夜畫的這么多符紙估計是廢了，他不好意思地?fù)狭藫夏槪嬲\地說：“謝謝你啊?！?/br>
    周通笑了笑，擺擺手讓鄒飛別介意。

    這倆人有時候智商不在線，周通真不想帶著，可不放在眼皮子底下又不知道會鬧出什么幺蛾子來，干脆趕到外面得了。

    周通說：“反正里面的路你也不記得，你們先上去等……”

    話沒說完，就聽見外面轟隆隆的聲音響起，隨后幾聲炸響，原先他們下來的那塊兒地方塌陷了下來，石頭泥土全都往下掉，沒多久就把來路給堵住了，連帶著那一口鎖龍井也一并困在了另一頭。

    除非他想，否則你找不到他。

    想起之前野神說的話，周通踅摸過味道來了，估計這里頭那玩意在“邀請”他們進(jìn)去呢。

    按照何愁的想法，這趟渾水他一點(diǎn)也不想淌，等把周通他們送進(jìn)去了之后，他就帶著鄒飛離開，山里頭的東西愛是啥是啥，只要不禍害到他禍害誰都不關(guān)他什么事情，可眼下這種情況，不弄個究竟是出不去了。

    何愁臉色難看地指著前面那條微不足道的小溪流，道：“那條小河我還記得，打從那邊直接走過去就行?！?/br>
    周通聽見這話的時候正在試穿山鑿壁咒，念完之后伸手在墻壁上一摸，不好使，這里靈氣稀薄，是預(yù)料中的結(jié)果。

    他聽見何愁說的話，刻意往小溪流那邊看了看，那河水極淺，踏進(jìn)去就只能沒過腳背，但是溪流倒不窄，那邊又是一條漆黑望不到頭的甬道。

    以前這洞里是什么樣子周通不清楚，但就眼下這種情況來看，山里的東西估計把這兒當(dāng)它老巢，自己搭了個小世界出來，也不虧待自己。

    幾人繼續(xù)前行，等到這條滿場甬道走到盡頭了，眼前豁然開朗。

    里面是間天然而成的地下洞窟，洞窟內(nèi)高高低低，石柱錯落分布，如同犬牙參差一般，有一口棺材被釘在了石柱之中，巨大的鎖鏈自四面八方而來，匯聚到中間一處，將那口棺材團(tuán)團(tuán)圍了個結(jié)實(shí)，吊在半空中。

    每一道鎖鏈上還裹著符紙，久經(jīng)歲月已經(jīng)褪色發(fā)白的符紙上依稀可見淡紅色的朱文，周通細(xì)細(xì)一數(shù)，一共有七道鎖鏈。

    仰頭望去，棺材蓋得嚴(yán)實(shí)，厚重的棺材板上釘著兒臂粗般的銅釘，直接從棺材蓋一直沒入到棺材底，甚至可以從懸空在那兒的棺材底部看到冒出頭來的銅釘尖。

    不用說，那玩意就被封在棺材里面。

    周通不知道它現(xiàn)在有沒有醒過來，他也沒有要打攪它的意思，只不過是想讓他睡得更安穩(wěn)一點(diǎn)罷了，在周圍一掃，又發(fā)現(xiàn)了幾堆人骨，模樣大小都是三五歲的孩童的，可見那野神說的不假。

    “這個陣法叫七絕封尸陣?！绷铚Y解釋道，“一般是用來鎮(zhèn)壓千年僵尸所用，我剛看了一眼方位布置，很精準(zhǔn)，布下陣法的人是個中高手，但是這個陣法有個弊端，會吸收布陣人的精魂，在布置之后要及時退出去這里才行。”

    “那就說得通了?！敝芡c(diǎn)了點(diǎn)頭，跟凌淵交換想法，“這邊的石洞是天然的，但是通往這兒的那條路卻不是，我猜測是當(dāng)初那位天師封住怪物之后就是從這里撤離出去，留了個退路，但又擔(dān)心那妖怪從這條退路逃離，就仿造了個鎖龍井來震懾它。”

    “嗯。”凌淵贊同了周通的說法，進(jìn)一步補(bǔ)充道，“不是一位天師，要布置這個陣法至少要七個天師，還要命宮各不相同，以照應(yīng)七曜的七位天師?！?/br>
    周通聞言蹙緊眉頭：“那我們是不是無法補(bǔ)全這個陣法了？”

    “不需要。”凌淵道，“跟外頭那個破陣相比，這個陣法保存得很完整，還能困那東西幾年。”

    聽到這話，周通放心多了。

    他又轉(zhuǎn)頭看向石洞內(nèi)的其他東西，地上還有未用完的殘料，幾張廢棄了的符紙，還有幾段沒用上的鎖鏈，那些都沒沾染上靈氣，在這種潮濕的石洞里都被空氣跟水氧化腐蝕掉了，鎖鏈更甚，一大片一大片的銅銹附著在表面上，湊得近了還能聞到鐵銹的味道。

    鄒飛蹲在一小段鐵鏈旁，盯著上面的符紙，旁邊就是一段人骨，他雖然好奇但更怕死，何愁讓他什么都別碰他就什么都不敢碰，他瞧見那符紙有些眼熟，回頭去叫何愁：“愁哥，你看這個，好眼熟啊……”

    周通聞言也看了過去，他眼尖地發(fā)現(xiàn)這一小段鎖鏈好像連接著什么，他對鄒飛說：“麻煩讓一下。”

    鄒飛聽話地讓開位置，周通小心翼翼地將那一小段鎖鏈拎起，鐵銹摩擦在掌心上，稍微用點(diǎn)力就能蹭破手心的皮，周通將那一段鎖鏈拉到最后，居然在鎖鏈之下發(fā)現(xiàn)了另一具人骨。

    這具人骨在規(guī)格上比他們之前發(fā)現(xiàn)的要大得多，看大小應(yīng)該是屬于成年人的。

    他腕骨的位置上連接著鎖鏈，好像是當(dāng)初釘進(jìn)去的一樣，在骨頭上繞了一圈，這個人是被困在這里致死的。

    何愁盯著鄒飛讓他看的那張符紙，腦子里嗡得一聲炸開了。

    那符紙上的文字鄒飛沒心沒肺的一時想不起來，可是他卻能想的起來。

    那是他最早學(xué)會的一張符紙，上面咒文的寫法清楚地映在他的腦海，好似與生俱來的一樣。

    何愁抿了抿唇，不知道該不該把這個事情告訴周通，他心里亂的很。

    被尸骨攥在手里的這一條鎖鏈的另一端則是連接在了被鎖鏈纏繞著的棺材上，是捆住棺材的七根鎖鏈當(dāng)中的一根。

    周通問道：“七絕封尸陣需要這樣？”

    “不需要?！绷铚Y道。

    “那這是……”

    凌淵搖了搖頭，他也想不明白，也許是這人擔(dān)心妖邪破陣而去，特地留在這里鎮(zhèn)住他的。

    “愁哥？”鄒飛疑惑地推了一把何愁，卻見何愁仍是在直勾勾地看著那個尸體，鄒飛伸手在何愁眼前晃了晃，又輕輕在何愁臉上扇了兩個耳光，何愁才回過神來，腦子里亂成一團(tuán)漿糊，何愁問道：“怎么了？”

    “你走神了?！编u飛一臉擔(dān)心。

    何愁握住鄒飛的手，握的緊緊的，絲毫沒意識到自己的手心里全都是汗。

    周通看了一眼何愁，問道：“怎么了？”

    何愁喉結(jié)滾動，臉上露出些驚恐，一些莫名的片段闖入他的腦子，他猛地大喊了一聲，抱住頭，蹲在地上，瞪著眼睛，死死地看向地面，那眼神卻像是看不見眼前所有的東西，完全被腦海里出現(xiàn)的畫面所占據(jù)了。

    就在何愁大喊的瞬間，喀拉喀拉的聲音響起，被尸骨攥在手中的鎖鏈動了。

    第129章 故人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