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何漱衣無語。她什么時候成了謝天的狗了? 章姨娘縮了縮脖子,“你、你又是哪里冒出來的!不知道我是龍山縣的縣令夫人嗎?” “啊呸!真是世風日下,連姨娘都自稱起夫人來了!”謝天罵完,發(fā)現(xiàn)何漱衣在冷冷看著他,這才意識到方才打錯了比喻,忙改口道:“打主人也要看狗,懂不懂!你個潑婦走開點,別妨礙我們辦公!” “你、你……” “你什么你?咋了,想討打?告訴你,我們可是乾州來的!” 乾州兩字分量重的很,皇城帝京,隨便一抓就能抓個官,在乾州的面前,區(qū)區(qū)龍山縣縣令算個啥?這一點章姨娘還是懂的,她見謝天兇神惡煞、手中劍又不是便宜貨,生怕他是乾州來的武官,只好強壓住怒火,蔫了似的退開。 章姨娘一消停,整理尸體的工作就步上正軌了。 差役們和趕尸的老司一起,用擔架、油布、板車等器材,將女尸們一一搬好,準備著一齊運回龍山縣,請家屬們挨個認領。 因何漱衣和桃夭是發(fā)現(xiàn)尸體的人,故此也要去龍山,交待前因后果、出具證詞口供。 待尸體都安頓好,眾人準備上路,謝珩低聲對手下的三人道:“各自隱下身份,隨我一同去縣里看個究竟?!?/br> ☆、第10章 妻不如妾 (欲人勿聞,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勿為——《上書諫吳王》[西漢]枚乘) 放眼龍山縣,起伏的地形像是幾條蟒蛇盤踞在一起似的。 山上建了房子,山下建了房子,從山下到山上也隨時點綴著幾座房子,歪七扭八的構成一片山環(huán)水繞、鱗次櫛比的寶地。 龍山縣縣衙門和縣令府邸,就建在全縣城的最中間,背靠山,懷抱溪水,風水好的很。 大隊人馬一路行來,好些縣民湊過來,有些是看熱鬧的,有些是家里女兒失蹤了來辨認尸體的。以至于一路往縣衙門走,縣民們哭喊著攔路,抱著自家女兒嚎啕大哭,嚴重影響了行進的速度。 永晝干脆放話:想女兒白死的就把尸體領回去,想討個說法的就等著縣衙門調(diào)查。 縣民們雖然悲痛,但誰想讓女兒就這么頂著笑臉不明不白的發(fā)喪?只得互相攙扶著、哭泣而去。 如此,八十多具尸體被抬到了縣衙門,依次羅列到后院去。而縣令小姐則連棺材帶人的,直接給抬去縣令府邸,一路上章姨娘和永晝扶棺,章姨娘哭得嗓子都要啞了??此@般悲痛,桃夭也不敢說話,偷偷抓了下何漱衣的袖口。 “阿梨,你看永夜小姐她……”桃夭弱弱的喚道。 “她怎么了?”何漱衣問。 桃夭傷心的說:“剛才在縣衙后院安置尸體的時候,我聽到差役頭子說,要組織仵作驗尸,說不定還要全剖開了檢驗……沒有哪家的父母想讓自己的女兒被剖……” “不剖開,也許會錯過她們的真實死因。” “話是這么說,然而……”桃夭再壓低聲音,“然而,畢竟死了這么多人嘛……就算是驗尸,大家也都希望被剖開的是別人家的女兒……” 人都有自私心理,固然無私值得稱贊,自私也無可厚非。何漱衣淡淡道:“他們總歸是能決定好,你也不用cao心?!?/br> 桃夭皺皺眉,“不是……我是怕……怕最后,永縣令決定剖永夜小姐……” “根本沒有驗尸的必要?!敝x珩的聲音忽然插到了兩人中間。 桃夭膽怯的看著謝珩,他走近,桃夭便想要退開。從第一眼見到這個人開始,她就覺得他很可怕,他渾身都散發(fā)著高貴卻冰冷的氣息。 何漱衣看向謝珩,喃喃:“你也是這樣認為的啊……” “哦?這么說,你也覺得沒有驗尸的必要?”謝珩笑出一抹玩味。 何漱衣道:“我總感覺,她們的死和巫術有些關系?!?/br> 謝珩眼底一深,笑道:“你的感覺沒錯。” 聽了這話,何漱衣集中了精神。謝珩是修為高深的黑巫師,既然他這樣說,那就不會有錯。 她猜測:“是黑巫術?” 謝珩點點頭,“八九不離十?!?/br> 何漱衣不免驚秫。 記得龍山縣歷史上雖然也出過些大案子,卻從沒有像這次一般,能死這么多未婚姑娘,尸體還都是從酉水邊那山洞里沖出的。 這么大的事,龍山縣的百姓卻是今天才知道,足可見他們的女兒都是自己失蹤的,如此一來,事情更有鬼。 而最令何漱衣在意的,便是兇手。先不管是幾名,能有這種大規(guī)模殺傷力的,都不是普通巫師,起碼不會比謝珩差太多。 永夜小姐的棺材到了縣令府邸后,整個府邸充斥著愁云慘霧的氛圍。上至章姨娘,下抵護院廚子,全都哭的悲痛萬分。 永縣令的正室夫人得知噩耗,在貼身丫鬟的攙扶下,靠近棺材,一見永夜的死狀,輕微的哆嗦了下,忙飛快的撥動左手腕上的念珠,低低道一句:“阿彌陀佛?!?/br> 正趴在棺材頭哭的章姨娘,倏地揚起臉來,凸起的眼珠子滿含怨恨,接著竟撲打在永夫人身上。 “賤婦!你這該死的賤婦!你自己生不出個蛋就害我女兒!我要告訴老爺,讓老爺把你掃地出門!” 這一幕來的突然,離得近的幾個丫鬟都傻了。 永夫人被章姨娘幾巴掌劈在身上,發(fā)髻也被打散了,她的貼身丫鬟這方反應過來,撲上去想架開章姨娘。這便惹得章姨娘的丫鬟沖上來護主,短短的功夫,一群女人你打我攔的撕扯在一起。 “都夠了!”永晝滿臉黢黑,大步邁進去,硬架開兩撥人。 丫鬟們連忙低頭站到一邊,“少、少爺?!?/br> 章姨娘頂著個狼狽的發(fā)型,拉住永晝,如盼到幫手似的,“兒子,你來的正好,這個賤婦欺負你娘你都看到了吧?跟娘一起告訴你爹去!” 永晝的臉色更黑,惱怒的甩開她,“娘!你鬧夠了沒有!母親來吊唁meimei,你都在胡說什么!” “什么?我胡說?我哪里有胡說!”章姨娘又是一陣嚎啕:“我怎么生了你這么個胳膊肘向外拐的東西,連自家老娘是誰都不認得了!要不是這個賤婦,你娘我至于現(xiàn)在還是姨娘嗎?” “這都在吵什么!” 章姨娘話音才落,院子門口就傳來另一道聲音,只見是永縣令回來了。 永縣令身為一縣的父母官,要先在衙門里安置好其他姑娘的尸體,才能回來看自家女兒。 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悲苦,本就已讓他難受的雙腿虛軟,現(xiàn)在見自己的妻妾又鬧了起來,更是恨得兩只眼睛都紅了。 他從何漱衣的面前走過,悲痛的看了眼棺材里的永夜,視線冰冷的掃向章姨娘,“怎么回事?” “嗚嗚,老爺,你可算回來了,你要為我做主?。∵@個賤婦她打我!”章姨娘哭哭啼啼的就抱住永縣令的胳膊。 永夫人的貼身丫鬟看不過去,壯起膽子道:“好個惡人先告狀?!?/br> “住口?!庇婪蛉肆⒖讨浦沽怂?,平心靜氣問永縣令:“夜兒遭逢不幸,是先等待定案,還是先入殮發(fā)喪?” 此話一出,何漱衣頓時對永夫人另眼相看。是個明白人,知道草草把尸體入殮可能會影響查案,一方面又顧及了母女之情。這樣的姿態(tài),比章姨娘是大氣多了。 當然何漱衣對別人家宅斗不感興趣,她喚道:“永縣令,如果需要口供或是筆錄,隨時可以跟我和桃夭打招呼?!?/br> 正事在前,永縣令也沒精力哄章姨娘,便將她推給了永晝,“你娘情緒不好,你照顧好她?!庇謱τ婪蛉说溃骸跋劝压撞纳w上,給夜兒布置靈堂吧,府里的事情由你主持。”說罷也沒多看永夫人兩眼,而是望向謝珩。 永縣令打從進來院子起,第一眼就注意到這個人。能在衣上繪制九黎圖騰的人,定是黑白兩教中有些地位的巫師,在湘國這塊信奉巫儺文化的土地上,饒是官員也不敢怠慢巫師。 “閣下是……”永縣令行禮,姿態(tài)畢恭畢敬,眼中盡是猜測和判斷。 謝珩回禮輕笑:“乾州人,在國師府里有個差事,跟阿梨姑娘一樣,可以隨時做口供?!?/br> 一聽是跟國師府有關的,永縣令更加謹慎,馬上請謝珩他們幾個連同何漱衣桃夭一起到正廳去議事。本來永縣令因為兒子喜歡桃夭這事,對桃夭沒好臉色,時下看在謝珩的面子上,都收斂了。 在正廳,下人奉了茶,何漱衣從永縣令的口中,聽到了和永晝之前所說相同的事。 落花洞女。 永縣令對這個傳說更為迷信——他甚至認為,這個大型慘案是因為洞神集體發(fā)怒,來龍山搶媳婦,把姑娘們的魂魄都擄走。而姑娘們陷入到人神戀中,分外喜悅,以至于死的時候還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這是無稽之談。”何漱衣不想講客套話,直說道:“平日里偶爾出現(xiàn)的洞女,多半是因為不能自由追求所愛,得了抑郁的病,才在心里幻想出與神戀愛的種種,最后衰竭而去。但這次的事件,更像是有人借著落花洞女的傳說制造的大范圍兇殺?!?/br> 謝珩悠悠喝茶,眼也沒抬的說:“我以巫師的名譽擔保,這是人為的。” 永縣令急忙追問:“人為的?是什么人?龍山縣怎么會有這樣匪夷所思的人?” 謝珩這才看了眼永縣令,“我只能告訴你,這事和黑教的巫師有關,至于你縣內(nèi)的事務,我就不知道了?!庇謫枺骸坝酪剐〗阍谑й欀?,有沒有出現(xiàn)異常?” 提到女兒,永縣令滿面悲痛,“她的異常就是……就是和洞女是一樣的,突然特別愛干凈,愛靜坐,總自言自語的,說她愛上了一位洞神?!?/br> “那她身上也同時散發(fā)出異香?” 永縣令想了想,困惑的搖搖頭,“這倒沒注意……她平時用的脂粉香味就很重?!?/br> 謝珩和溫茗交換了眼色,溫茗徐徐搖著羽扇,問道:“那么,永縣令,在下這里也有個問題想要了解?!?/br> “先生請問吧?!?/br> “嗯……在下想要知道,永夜小姐是從什么時候起,出現(xiàn)了洞女的現(xiàn)象?!?/br> 永縣令被問得沉默了,好久才說:“至少是旬月前了,有一次她和幾個姑娘去郊外踏青,去了酉水那片樹林山地,回來后就不正常了?!?/br> “那么那幾個姑娘,可也在此次的死者之中?” “這還需要確認……” 溫茗再度和謝珩交換了眼色,道:“弄清楚這個問題很關鍵,我們就陪永縣令走一趟,問問那些死者的家人,看看是不是出現(xiàn)了同樣的情形?!?/br> ☆、第11章 豬蹄美容養(yǎng)顏 何漱衣心忖這謝珩和溫茗不愧是黑教的,處理此類事件很有輕車熟路的架勢。不禁盯著謝珩看,卻見對方忽的也看向她,說道:“阿梨,你和桃夭姑娘留下休息?!眴栍揽h令:“方便她們兩位住在府上吧?” 先斬后奏,永縣令也沒轍,只好說:“方便……兩位姑娘有事情找我夫人就行了?!?/br> “卻之不恭?!焙问曼c頭施禮,余光里又見謝珩玩味的瞧著她。 永夫人辦事利索周到,沒多會兒就把客房都收拾出來了。何漱衣昨晚在林子里沒睡好,就先補了個覺。桃夭膽子小,見永晝又忙著給meimei戴孝,便不好意思在縣令府里亂走,索性在屋里拿上本志怪小說來讀。 天黑后,謝珩他們回來了。 謝天謝地告訴何漱衣,那些死了的姑娘們,全都和永夜小姐一樣,在最近去過酉水邊的山地林子,回來后就開始出現(xiàn)洞女的跡象,或深或淺、或早或晚,有的還很不明顯。要不是這次他們問了,好些姑娘的家人都還沒反應過來。 桃夭聽了這事,弱弱的問何漱衣:“我們前兩天也去酉水邊玩了,還穿過了那片樹林,阿梨,你說我們會不會也成了洞女?!?/br> “凡事自有定數(shù),擔心無益。”何漱衣隨口安慰。 夜深了,整個縣令府邸被掛上了許多白幡和白花,靈堂里燒著香,點著長明燈,來來往往的家丁們也都換上了麻布喪服,各個低垂著腦袋,幽咽啜泣。 一片漆黑沉重、愁云慘霧。 何漱衣獨自行至后門口,舉頭見天空陰暗低沉,無月無星。 街上不見半個人影,唯有打更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