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昌翰仔細端詳她的眼神，表情少有的嚴厲：“真的？不許對我說一個字的假話！”

    程無雙急了：“真的！我就是請不到合適的廚師，才去找他的！外公，我不是那種眼皮子淺的人，好看的男人我見多了，會說漂亮話的人我也見了很多，裝清高欲擒故縱的人也有，可我給過誰好臉色了嗎？再說，不是還有韓靖嗎？退一步說，假如我真的看上別人了，我也會讓你和張叔叔好好把關(guān)，這種事，我絕對信任你們的眼光，不會當那種為了什么情愛就不管不顧的傻妞?！?/br>
    她說到最后，眼圈微微發(fā)紅，程昌翰心尖一痛，連忙摸著她的頭發(fā)說：“無雙乖，你懂事就好，外公就怕你吃虧?！?/br>
    程無雙撒嬌道：“我哪兒有那么沒眼光??！好了，外公，你還是吃點東西吧?！?/br>
    “我不吃姓顧的小子的破玩意！”

    “好好好，不吃他的，那我還是讓李阿姨給你做點兒吧，飯總是得吃的呀?！?/br>
    想起自己吃膩了的健康食品，程昌翰就有些蔫，沒精打采的說：“也行。”

    保姆連忙去廚房準備，程昌翰在暴怒之下出了身大汗，覺得很不舒服，想讓護士給自己擦擦身子，便對程無雙說：“我想換一身衣服，你就別在這兒了。你去廚房，讓小李也給你做點好吃的?！?/br>
    程無雙雖然很想親手照顧老爺子，但還是聽話的走了。老爺子好面子，不允許讓她看到自己松弛肥胖的身體。

    廚房的餐桌上擺著顧驍給程昌翰做的午餐，數(shù)量不多，也不花哨，但是明快的色澤和一陣陣逸出的香味，勾得人食指大動。保姆一邊洗菜，一邊回頭看，嘆息道：“老爺子平時脾氣雖然不好，但今天這樣也是頭一遭。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這么好的菜都不肯吃?！?/br>
    顧驍抱著胳膊，沉著臉，盯著自己的勞動成果看了一會兒，用極低的聲音說了句：“愛吃不吃?！?/br>
    他拉開椅子坐了下來，剛伸出筷子，程無雙的聲音突然響起：“顧驍，你干嘛呢？想偷吃外公的東西？”

    他嚇了一跳，定定神，看向她：“程老先生不吃，倒掉的話，不是浪費？”

    程無雙走到餐桌邊，坐到他對面，凝視著菜肴，說：“外公應(yīng)該會很喜歡的……早知道，就讓李阿姨端菜。”

    顧驍“嗯”了一聲，過了幾秒，壓低聲音問：“程小姐，他是不是已經(jīng)知道花瓶的事了？”

    他和老人家素未謀面，舉止也沒有失禮之處，老爺子卻驀然爆發(fā)了怒火，他思前想后，也這推測出這個原因了。

    程無雙怔了怔，搖頭：“不會，張叔叔和丁叔叔都不是多嘴的人，再說，如果外公知道了這件事，你挨的可不止是一頓罵了?！?/br>
    顧驍默然。難道老爺子真是莫名其妙發(fā)火？他就是個受氣的靶子？

    罷了，反正欠程家的，忍忍吧。

    程無雙也抽了雙筷子，指了指盤中切成大方塊的南瓜：“這……蒸的南瓜？”

    顧驍微笑：“吃吃看?！?/br>
    程無雙夾起一塊，咬了一口，眼睛一亮，將咬了一半的南瓜移開嘴邊細看。原來南瓜塊中間已經(jīng)掏空，填入魚rou與少量蝦rou打成了茸，外甜內(nèi)咸，清淡柔軟，回味卻很悠長。她把這一塊吃完，一邊夾另一塊，一邊說：“真好吃！”

    還說他偷吃……顧驍無言的看著她。

    她臉紅了紅，避開他的目光，往旁邊一瞟，眼尖的發(fā)現(xiàn)放在盆子里的兩只大花蟹：“李阿姨，你買了螃蟹？”

    保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是我買的。小顧不是說要買魚么，水產(chǎn)店的老板送了我兩只?！?/br>
    送這么大的螃蟹？程無雙眨了眨眼：“李阿姨，老板這樣做，也不怕虧本?。窟€是他算定了自己能賺個人回去？”

    保姆臉開始發(fā)紅：“大小姐別打趣我了。你愛吃螃蟹不？要不讓小顧加個菜？”

    程無雙喜道：“好啊，顧驍，快去發(fā)揮！”

    “你想吃哪種口味的？”

    “隨便，怎么方便怎么來吧。要快點兒。”

    顧驍決定做個蔥姜炒花蟹，為了照顧老爺子的身體，桌上的菜不是蒸的就是煮的，再清蒸的話未免單調(diào)了。

    炒好的螃蟹很快上桌，鮮紅的蟹殼，雪白的蟹rou，配著青綠的蔥淡黃的姜片，油光發(fā)亮，香氣襲人。程無雙眼睛亮亮的，一邊去夾螃蟹，一邊說：“顧驍，一起吃吧，這螃蟹太大了，加上這些菜，我一個人也吃不完?！?/br>
    顧驍依言坐下，夾起一塊南瓜盒子吃，誰知嘴里的東西還沒咀嚼好，老爺子的聲音如同雷霆一般在身旁炸開：“臭小子，你還真自在??！”

    他大吃一驚，嘴里的東西滑進了食道，噎得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電動輪椅動得很快，轉(zhuǎn)眼老爺子就到了餐桌邊，看了看空空的盤子，又看看他，兩眼幾乎噴火。

    他換好衣服就后悔了，那么誘人的食物，他多久沒見到了？

    讓別人重新端上來，他又拉不下臉。

    顧驍估計已經(jīng)被他的雷霆之威嚇跑，他決定去廚房逛逛，外孫女肯定會哄自己吃這個，誰知他來了，卻看到了一個空盤子，還有那油頭粉面臭小子手上殘存的戰(zhàn)果。

    他怒問：“誰吃的？你？”

    顧驍還沒順過氣，漲紅臉說不出話。

    “不說話？不是你？那是誰干的？難道是鬧耗子了？”程昌翰拍了下輪椅副手，對保姆咆哮，“廚房鬧耗子了，你知不知道？”

    ☆、第18章 郁悶

    保姆尷尬得要命，看看老爺子，又看看程無雙，一邊賠笑，一邊想說辭。

    程昌翰指著盤子：“你一直在廚房是吧？你看看這盤子，都空了！這耗子吃了這么久，你都沒發(fā)現(xiàn)？你是個精細人，怎么忽然變成馬大哈了？”他說罷，斜睨顧驍一眼，嘟噥道，“小小耗子還真能吃，也不怕?lián)嗡??！?/br>
    程無雙臉紅透了：“外公，我……我也吃了一半。”

    程昌翰表情一僵，輕咳了一聲，看了看桌上別的菜，目光在那盤蔥姜炒花蟹上定?。骸澳阌畜π烦园?。”

    老人家的氣勢消失無蹤，坐在輪椅上，表情委屈。程無雙趕緊起身去安撫他：“外公，你是餓了吧，要不，你還是來吃一點兒？”她頓了頓，補充道，“就南瓜盒子吃完了，別的還有，顧驍都沒碰過的。”

    程昌翰的輪椅被她推到了桌邊，她蹲下去調(diào)了下輪椅的高度，然后揭開燉鍋蓋子，給他舀了一碗粥。

    “這里面放了什么？”他盯著里面切得細碎的黃白紫三色小顆粒，問。

    “山藥紫薯栗子粥。漂亮吧？也很好喝的?！背虩o雙舀了一勺，慢慢的吹涼。

    程昌翰皺起眉：“山藥？”

    都說山藥助消化，又含有膳食纖維利于減肥，所以幾乎每個廚師都要用上山藥給他做菜，山藥粥山藥羹山藥燉rou山藥糕，他吃得太多，恨不得把全世界山藥都掘出來，一把火燒個干干凈凈。

    程無雙連忙說：“放得不多呢，而且，不管是什么食物，都要看做的人的手藝，您說是不是？好歹嘗嘗吧，都這個時候了，你餓著了可怎么好？”

    程昌翰看了一會兒遞到他嘴邊的勺子，張開嘴。

    粥熬得很濃稠，每一粒大米都煮開了花，一抿即化，碎栗子和碎紫薯給粥增添了淡淡的甜味，山藥的味道本來就淡，這樣一來，根本嘗不出有山藥存在。

    程無雙端詳他的表情，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又給他舀了一勺。

    程昌翰接過勺子，說：“我手還能用，你別總顧著我，乖乖坐著吃飯?！?/br>
    她聽話的坐好，端碗吃飯，但眼角余光一直停在他身上。他每一道菜都有吃，度其神情，應(yīng)該是十分滿意。她十分喜悅，壓在身上的大事，終于解決了。

    老爺子許久沒有吃得這么暢快過，但他心里依然十分不滿。那盤顏色鮮艷誘人的炒花蟹就擺在桌上，他除非低頭看肚子，或者抬頭看天花板，亦或是直接轉(zhuǎn)身，這菜才會離開他的視野。

    程無雙察覺到他的專注，循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輕輕嘆了口氣：“外公……”

    程昌翰看得舌底生津，卻只能強忍著。

    他曾經(jīng)是個老饕，對美食極有心得，最愛的食物莫過于螃蟹，或者用精致細巧的蟹八件拆開陽澄湖大閘蟹，享用鮮美蟹黃蟹膏，佐以頂級花雕，或掰開碩大帝王蟹，大快朵頤。可是，他有痛風，腸胃又虛弱，螃蟹是大忌。

    程無雙眼神一黯，默默的夾起一小塊螃蟹rou，送到他嘴邊：“吃這么一點點，應(yīng)該不會有問題吧?！?/br>
    程昌翰細細咀嚼了許久才咽下，拍拍她的手背：“外公不能吃太多，你繼續(xù)，剛剛你總是照顧我，都沒好生吃。我也該午睡了，你等會兒也去客房睡個午覺，我看你怎么瘦了呢?！?/br>
    保姆推著他的輪椅離開了廚房，程無雙站在門口，等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邊從廚房側(cè)邊的小門走了出去，找到坐在后院長椅上的顧驍：“外公走了，你進來吃飯吧?！彼D了頓，說，“剩下的肯定不夠吃了，你翻翻冰箱，再做兩道菜吧?！?/br>
    顧驍點了點頭，回到廚房，只加了一道白灼菜心，就著剩下的花蟹，喝了一碗粥，就放下了筷子。

    莫名其妙的招來了敵意，還被粗暴的趕出，任何人遇上這檔事都不會高興。

    而且，程昌翰看他的眼神透出毫不掩飾的鄙夷，仿佛他是什么惡心的玩意兒。他花了很大力氣才忍住羞憤，沒有拂袖而去。

    “顧驍，外公是病人，脾氣難免暴躁了些，還請你擔待下?！?/br>
    沒想到驕傲的程無雙會主動放下身段來解釋，他有些吃驚，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

    保姆回到廚房收拾碗筷，聞言也說：“老爺子看上去兇，實際上對人很好，有什么事發(fā)作一陣也就丟腦后了?！?/br>
    顧驍不想和她們爭辯，深深吸了口氣，決定把程昌翰鄙夷的表情忘掉：“我明白?！?/br>
    程無雙說：“顧驍，外公很喜歡你做的菜，你看看你研究出的菜式里，還剩下幾樣沒有做過的？這兩天都做出來，給他嘗嘗，然后選出他認可的那些菜，教李阿姨做?！?/br>
    保姆笑道：“我手笨，你可別嫌棄。”

    顧驍勉強擠出一個笑，說：“哪里，你太謙虛了。我只是靠這個吃飯，所以比較熟練罷了?！?/br>
    別墅有空余的客房，但和程昌翰的房間隔得近，為了不再觸怒他，程無雙安排顧驍去療養(yǎng)院專為探訪者設(shè)置的招待所住下。他心里明白原因，雖然憋屈，可是在花園里走了幾圈，也慢慢釋然。

    程昌翰排斥他又如何？此事辦完之后，兩人再無干涉，他何必為于己無關(guān)的人的看法耿耿于懷？再說，只要老爺子不排斥他做的菜，按照約定，程無雙會付給他豐厚的報酬。他手頭能寬裕些，也能再還一筆欠款?？傮w來說，他接下程無雙的工作，千值萬值。

    等保姆熟練掌握了新菜式的烹飪方法，已經(jīng)離他初次踏足療養(yǎng)院足足半月，天氣又涼了一些。他完成了任務(wù)，收拾好行李，沿著路往外走，準備去趕公交車。

    一輛黑色的商務(wù)車緩緩從他身邊駛過，不一會兒便停在程昌翰的住處門口，張君逸下了車，走進客廳，笑著對正看報的老爺子問好：“程伯伯，今天你氣色比上次見到你時好了很多啊?？磥碜罱B(yǎng)得好，繼續(xù)這樣下去，說不定明年就能像以前那樣到處走動了。”

    程昌翰看了看自己的腿，嚴重風濕導致骨骼畸形，養(yǎng)得再好，他也只能拄著拐在平地上走幾步，哪兒談得上到處走動？

    張君逸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人，這些年忠心耿耿，立下汗馬功勞，又在他力所不能及的時候精心照顧程無雙，他已經(jīng)將其視為親人，不忍說喪氣話，便說：“希望能這樣?！?/br>
    張君逸在他身邊坐下，握了握他的手，點頭道：“掌心溫熱，也沒有汗，真好。只是最近天氣一天比一天涼，你可千萬要注意保暖。”

    “我明白。”程昌翰沉默片刻，問，“聽說田東來最近很不如意，你是怎么做的？”

    張君逸道：“我設(shè)了個局，讓他在最近的投資里虧了不少錢，不得不偷偷出售一些股份，傷了不少元氣。田若瑜的出國交流名額給了別人，至于葉楚楚，無雙親自動的手，干得挺漂亮。”

    程昌翰立刻有了興致：“無雙怎么收拾她的？”

    “葉楚楚沒名沒分，倒沾了一身無聊貴太太的毛病，迷信得很，這兩年成日聽某位活佛*。可惜這活佛是個騙子，不知道是哪個地方的盲流子，跑去曬出了高原紅，披了身法袍就開始裝神弄鬼，聽說還和不少蠢女人雙修。無雙找足了證據(jù)，在合適的機會把事情曝光?，F(xiàn)在葉楚楚都不敢出門，聽說田東來這家伙聽說了雙修的丑聞，懷疑她也做了這檔子事，現(xiàn)在對她那態(tài)度，真是……”

    程昌翰不屑的冷笑：“下作東西，居然想出那么齷齪的法子暗算我的無雙，想毀了她，誰知最后傳出丑聞的是自己?！?/br>
    “這就是現(xiàn)世報。”

    老爺子道：“你收拾田東來的法子不錯，他股份少了，更沒有話語權(quán)，只能和程盈抱成一團，一起算計?？纯闯逃袥]有什么破綻，你也把她再削弱削弱?！迸畠号鲞€是繼續(xù)做怨偶的好，否則，兩人扯皮分家產(chǎn)，多多少少會煩到他，而且，程盈如果再婚，不知道會找個什么古怪貨色，到時候折騰出一些新奇的麻煩，他還得幫著收拾殘局，鬧心。

    張君逸明白他的想法，笑說：“田東來這些日子回程盈那里的次數(shù)的確多了不少?！?/br>
    程昌翰不欲多談這個讓他頗為不是滋味的女兒的事，換了個話題：“你手上的股份又多了，分紅也會豐厚些，估計能做更大的投資。到時候你帶著無雙，讓她多學一點兒?！?/br>
    張君逸說：“多了股份？哦，是這樣，收購田東來股份的時候，我記在了無雙名下?！?/br>
    程昌翰怔了怔：“你也不為你自己打算打算？”

    他笑著說：“打算什么？我沒結(jié)婚，也沒孩子，現(xiàn)在成家的心思也淡了，說句失禮的話，無雙也和我的孩子差不多，我已經(jīng)立過遺囑，今后所有的東西都留給她，我手頭的財產(chǎn)多，今后要給的遺產(chǎn)稅也就更多。再說，無雙股份越多，底氣就越足，敢對她指手畫腳的人就越少，你說是不是？”

    程昌翰嘆了口氣：“你這樣的相貌才華，孤身一人，實在是可惜了點?！?/br>
    “沒什么可惜的，現(xiàn)在手頭的事情那么多，不是呆在公司就是各地到處飛，成天不著家，恐怕結(jié)婚不久，老婆就鬧離婚了。”他岔開話題，說，“剛剛我在路上碰上了顧驍，就是那個剛進程家一天就被辭退的廚師。他怎么會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