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jié)
剛想走,又有內(nèi)閣議事處的人來請,說是任職上的事務(wù)還沒交接好,他不能走。墨問又只得折去議事處,黎國舅等內(nèi)閣大臣都在,對他好一番打量,只有墨相一人不語,對墨問冷淡得很,頗為避嫌似的。 許是黎國舅等人存心刁難墨問,把他留在議事處一直折騰到半下午,太陽都快下山了,這才肯放他走。左相與墨問一道回府,到了家門口,下了轎子,左相心事重重地對墨問道:“你既入了朝堂,其中風(fēng)險你自行擔(dān)待。黎國舅那個老匹夫這些年也見不得我們墨家有半點好處,你的身份特殊,你該明白他為何待你刻薄。若是墨家只你四弟一人入仕,興許也無這些磨折,唉。” 說完,他重重嘆了口氣,轉(zhuǎn)身走了。 墨問自然懂左相話里的意思,倘若婧公主不嫁入墨家,黎家與墨家便毫無恩怨,倘若他墨問再病弱幾分上不得臺面,也無任何威脅可言。可是如今,他以這般高調(diào)的姿態(tài)入了仕途,身后給他撐腰的自然而然成了司徒家,豈不是帶累得墨家也與黎家為敵了么? 可惜,婧公主不是男兒身,墨相最擔(dān)心的是與黎家對峙,拼得你死我活后,到頭來一切仍是一場空。 所有糾葛,墨問都想得明白,可他沒心思管這些,心里對黎國舅厭惡得緊。家族之間斗得你死我活就罷了,他哪樣沒見過,竟讓他一個病人中午連口熱飯都吃不上,最重要的是……也不知他那小瘋子惦念他了沒有…… 迫不及待地回了西廂“有鳳來儀”,剛到,恰好瞧見木蓮從里頭出來,看到他,也不請安問好,只是一雙眼睛掃過他,彼此之間也沒什么好客套的,知根知底似的。 墨問忽然發(fā)覺太過得意忘形,身邊的禍患這樣多,他不在,便給了旁人可乘之機,也不知木蓮有沒有對他的妻說些什么。但是,轉(zhuǎn)念一想,木蓮應(yīng)該還不敢,倘若鬧得魚死網(wǎng)破,她的身份也是瞞不住的,即便鬧破了又如何,他有一千種方法對付她。 雖然這么揣測,他心里還是有點懸,待入了“有鳳來儀”,卻沒見他的妻迎出來,倒是丫頭平兒臂彎里搭著他的衣物上前笑道:“駙馬爺,您累了一天了,快換了衣服泡泡澡歇一歇吧?!?/br> 見墨問還在朝里瞧,平兒一邊上前替他脫衣,一邊笑道:“公主在偏院練劍,不讓我們跟著,您也不要去打擾她了吧?!?/br> 又練劍? 墨問眉間微蹙,自從林岑之遇害,她被禁足后,每日都要練劍,不死不休似的,只待禁足令一解除,好親手殺了兇手替林岑之報仇。墨問愁緒難解,雖說她在他面前脾氣算不錯了,可她畢竟是匹關(guān)不住的野馬,性子烈,不知什么時候就沖出重圍奔走了,到時候他能攔得住么?如今,只有一點可以確定,她必沒有想著他、念著他,如若不然,怎會不知他回來了?讓他興沖沖的心瞬間涼透了。 正思量間,一雙手已解開了他的官服,那丫頭離得他極近,忽地將整個身子都偎進他懷里,低頭,滿面含羞道:“駙馬爺,平兒雖粗笨,但愿意一生一世侍奉駙馬爺左右,也不知駙馬爺嫌棄不嫌棄。” 好了,在外頭沒偷吃,家里吃的主動送到嘴邊上來了。 ☆、第162章 墨問被這送到嘴邊的吃食弄得一愣,他都已經(jīng)如此潔身自好了,怎么還會遇上這等事?在相府呆了這些年也沒見著哪個丫頭沖他獻殷勤,她們平日里見了他都繞道走,生怕被他這不祥之人沾染上,現(xiàn)如今,忽然擺出隨他揉捏的乖順模樣來,著實有點……惡心得慌。 不過,細一看,這丫頭倒有幾分姿色,今日大約刻意打扮過,穿了身簇新的衣裳,抹了脂粉,一股子濃郁香味直往他鼻子里鉆,墨問不禁皺起眉頭。 平兒卻毫不自知,見墨問未推開她,心里又多了幾分底氣,貼在墨問前襟上的雙手更揪緊了些。府里如今的大夫人是陪房丫頭出身,正室夫人死后相爺扶她做了填房,出身也低微得很;現(xiàn)又有木蓮勾搭四公子,一朝飛上枝頭變了鳳凰,從此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怎能不叫丫頭們眼紅爭相效仿? 平兒在心底罵,木蓮那賤蹄子方才還趾高氣昂地來詢問她婧公主與駙馬的日常起居,還真把自個兒當(dāng)成主子少奶奶了?呸!她不過也是個下賤的侍女罷了!只是木蓮命好,有婧公主給她撐腰,要不然她什么都不是!如今她平兒也爬到了近身侍女的位置,怎么就不能為自己謀一謀出路?與其一輩子都做個奴婢,不如放手搏一搏—— 病駙馬是生得丑陋,身子又多病,可他好歹是個主子,現(xiàn)又有皇帝陛下的圣旨和相爺?shù)拿睿麅叭灰殉闪讼鄧磥淼闹魅?,著官服上朝堂名聲在外,前途一片大好。若是攀上了病駙馬,別說木蓮,就是老爺房里的姨娘們她平兒也用不著給面子! 而且,病駙馬克妻,這么大歲數(shù)了統(tǒng)共也沒見過多少女人,婧公主還跟個母老虎似的要多霸道有多霸道,上次還強壓著病駙馬在偏院小樹林里頭親熱呢,她都瞧得清清楚楚。一個男人,被一個女人壓迫至如此境地,心里頭怎能不憋屈? 若她平兒軟語勸慰一番再自薦枕席,待病駙馬嘗到了軟玉溫香的甜頭,才曉得身旁有個知冷知熱百依百順的女人有多好。到那時,她即便做不了妾室,只做個通房丫頭,也比那些下賤奴才們高上一等,有駙馬寵著她,她想要什么沒有? 白日夢太美妙,越想平兒心里越是怦怦亂跳,仿佛美好的未來就在眼前,她大著膽子繼續(xù)往墨問身上貼,聲音也越發(fā)嬌軟柔順了:“平兒也不敢求名分,只是擔(dān)心駙馬爺?shù)纳碜樱怨鬟M了府,您沒少遭罪,還得日日瞧她的臉色行事,想必十分委屈。平兒愿做爺?shù)闹娜?,爺心里頭有什么說不出的苦都可對平兒說,自此后,平兒就是爺?shù)难劬Α⒍?、嘴巴和貼心的……” 然而,平兒的話還未說完,身子便一軟跌了下去,“嘭”的一聲砸倒在地,翻起的衣裙蓋住了墨問的鞋面。 墨問嫌惡地抽腳,掃了眼劈暈了這丫頭的罪魁禍首——桂九站在原地,在衣服上磨了磨方才使了力的手掌,笑嘻嘻道:“主子,這種貨色您也瞧得上???您就算饑不擇食也不至于就這品位,這丫頭還想做您的眼睛、耳朵、嘴巴,嘖嘖,想想都滲人,奴才實在看不下去了!更何況,要是被婧公主撞見,您估計有嘴也說不清,奴才得為您的安全著想,請您在這地方守點本分,別拈花惹草的。” 墨問惱得很,他都這副德行了還有人對他投懷送抱,他還能如何,偏桂九這奴才嘴最輕賤,他一早想把他辦了,唇語道:“別再讓我瞧見她,你也少出現(xiàn)在我面前?!?/br> 說著,著中衣就要往外走,桂九笑嘻嘻地追上來,把外套披在他身上,好意勸道:“主子,去見婧公主檢點些,別衣衫不整讓她起了猜疑。” 墨問剛要跨出門檻,一聽這話更是惱,他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了惹她猜疑?一回頭,桂九卻已站得老遠:“主子,大人常說忠言逆耳,奴才都學(xué)會了,您要是生氣,回頭跟大人算去?!?/br> 墨問惱怒不已,甩袖子離去,心里大罵,好一個薄延!真是有損大秦的體面,堂堂一國丞相身邊的第一暗衛(wèi)竟是這副嬉皮笑臉的死德性! 桂九笑嘻嘻地目送墨問出去,隨后,用腳尖輕踢了踢地上昏死過去的丫頭,居高臨下端詳著她的樣貌,嗤笑道:“就這副死德性,連給我家主子提鞋都不配!呸呸呸,自然是不配!提鞋這事何等高貴,怎可讓她玷污了主子的鞋?” 一邊嘀咕著,俯身一把扛起地上的丫頭…… 墨問恨不得將薄延拽到跟前踹上幾腳,可行走間卻還是將外衫穿好,且細細整理妥當(dāng)了,頗為心虛地低頭聞了聞,也不知身上有沒有留下那丫頭的脂粉氣,他是不是應(yīng)該先去泡個澡? 越想越不對,想折回,但他已隱約聽見了劍花舞出的聲音,忍不住朝前走了兩步,瞧到桃林深處他的妻一身勁裝,劍術(shù)如行云流水一般,桃樹的葉子撲簌簌落下,在她周身開出朵朵綠花來。 墨問看著看著唇角揚起,方才那些惱怒通通都煙消云散了,女孩子有點喜好也不錯,雖然是舞刀弄槍的,但終歸是個寄托,府里又不缺刺繡女工的丫頭,她會那些玩意兒做什么? 他等待的功夫,百里婧已瞧見了他,收勢,長劍入鞘,大步朝他奔來,她的發(fā)凌亂,額際浮起一層薄汗,遠遠就叫他:“墨問!” 墨問笑意越發(fā)深了,沉靜的黑眸注滿溫柔,上前一步,長臂摟住她的腰,抬起袖子去擦她的臉,將一片桃葉自她的發(fā)上摘下,認真地將亂發(fā)一一拾掇齊整,心里嘆道,他家小瘋子才是真絕色,她卻不知他今日差點就死在未央宮回不來了,他可真想她。 兩指輕抬起她的下巴,墨問低下頭要吻她,百里婧卻一偏頭躲開了,蹙著眉道:“別,身上有味道。” 墨問一驚,他一見她就忘了這事,他身上果然留了那丫頭的脂粉味?那他可真夠冤的,一口都沒偷吃,就被抓了個正著。 急得想握了她的手解釋,卻見他的妻仰頭沖他笑道:“我去洗洗,身上都是汗味。你忙了一天了,先歇歇吧,藥廚房已熬好了,我讓他們拿來,還有解暑湯……” 墨問總算松了一口氣,這小瘋子怎么這么愛折磨人,話不說完整了,讓他提心吊膽的。他不肯乖乖聽話,上前一把將她抱起來,她握著劍在他懷里叫:“別鬧,墨問,快放我下來……” 墨問不放,傾身鍥而不舍地吻她,青天白日夕陽為證,他心里滿滿的都是她,他在未央宮里說的那些話也都是真的,越回味越篤定,她卻什么都不知道……懷中人終于被他鬧得沒辦法,只得用雙臂環(huán)著他的脖子,任他索取,她手中那把劍的劍鞘抵在墨問的后頸上,緊貼著他的脈搏,一片冰涼的寒意…… 夜幕剛剛降臨,墨問喝完了藥,躺在藤椅上看星星,星星總共有幾顆他都快要數(shù)過來了,卻還是止不住口干舌燥——他的妻正在浴室洗澡,他耳力極佳,能聽得見自浴室傳來的隱隱約約的水聲。 他平日里想盡了辦法占她的便宜,讓她陪著他洗澡,給他添水、搓背,因為他身子弱又是啞巴,行事多有不便。可是,他的妻不需要他陪著,他卻有些難以啟齒說出我陪你洗這種不要臉的話來。他若是敢說,在她心里頭的印象肯定一落千丈。再轉(zhuǎn)念一想,怎么不能說?他們是名正言順的夫妻…… 唉,墨問嘆息了一聲,是夫妻沒錯,可他這夫君行事卻多怯怯,生怕一不小心嚇跑了她,他只得步步為營一點一點朝她逼近。 等天上的星都叫他看掉了幾顆,浴室的門才總算打開了,他的妻穿好了衣服走出來,只是一頭長發(fā)濕漉漉的披在腦后,一個丫頭正替她擦著。 墨問自藤椅上起身,接過那丫頭手中的絹巾,揮了揮手,那丫頭懂了他的意思,忙退下了。 百里婧一頭烏發(fā)又黑又亮,洗過后黑瀑布一般垂下來,墨問將她按坐在椅子上,蹲下身子替她擦著,動作輕柔卻又有些笨拙。他從未做過這等事,都是現(xiàn)學(xué)現(xiàn)賣。想必是做得不大好,他的妻沒什么反應(yīng),也不曾夸贊他,只是沉默地坐著,理所當(dāng)然地承受他的殷勤。 夏日的夜晚,星空璀璨,她的夫君溫柔地為她擦干頭發(fā),百里婧卻一點都不覺驚奇,第一個為她擦拭頭發(fā)的男人是韓曄,這樣的場景,她早已習(xí)以為常。 不僅如此,她最無賴任性的時候,連頭發(fā)都是韓曄替她洗的,他那雙練劍的手卻能那么溫柔,像那些劃過她發(fā)絲的水一般,清涼,干凈。曾有多少人羨慕她嫉妒她,連婧小白自己都覺得,她真是撿到了天大的便宜,竟能擁有韓曄那樣美好的人……那些年她大約已揮霍完了此生所有的好運氣,所以一切幸福才會急轉(zhuǎn)直下。 風(fēng)吹過,發(fā)干得快,墨問以指為梳,一點一點將她的發(fā)梳理順了,發(fā)線柔軟,繞在他的指尖絲一般滑,然而,他卻漸漸覺得不大對勁,她心里藏著事的時候才會特別安靜。墨問停下手里的動作,自她頸后探出頭去,輕吻了下她的面頰。 百里婧一驚,自脈脈思緒中回過神,看到夜色里男人沉靜的黑眸,她揚起了笑臉:“墨問,去吃飯吧?” 墨問一笑,點頭,斂下的眼眸諱莫如深。 夜里,睡在床上,百里婧問了墨問朝堂上的事是否順利,墨問刪刪減減只挑能說的告訴她,沒提丈母娘傳他問話那段,也沒提他在御花園里朝百里落伸出下流胚子手那段,更不敢提有人邀他喝花酒找姑娘,還有回府后被那膽大包天的丫頭投懷送抱差點失了身那段……一樁樁一件件想起來都覺辛酸…… 不告訴她,他又覺得憋屈,墨問蹙著眉各種不滿足,攥著她的手寫道:“小瘋子,我不大舒服?!?/br> 百里婧仰頭問:“哪里不舒服?” 墨問順勢翻了個身,人趴下去伏在床上,寫道:“馬車太顛,一來一去的功夫,肩膀疼,腰也酸,你替我捏捏?!?/br> 跟老夫老妻似的,他提要求沒半點猶豫,自然而然,黑暗中,百里婧坐起身,真的就替他捏起了肩膀,如同普通人家的賢惠妻子,一邊捏一邊問:“好些了么?這里?還是這里?” 墨問舒服得想嘆息,到底還是他家小瘋子最好,乖巧可人,溫柔體貼,白日里受的那些氣都消盡了,也將丈母娘銳利的眼神忘了個干凈。誰說他的妻待他刻薄了,誰說她暴戾如脫韁野馬了,瞧瞧,她伺候得他像個高高在上的皇帝似的,他這輩子都沒這么滿足過。 他閉著眼享受,也不寫字了,只拉著她的手按在他需要她捏的位置上,頓一頓,她繼續(xù)替他揉捏,力道時輕時重,重了他就哼哼,輕了他又扭頭瞧她,百里婧被他弄得無可奈何,嘆息道:“墨問,你近日越發(fā)……” 她打住沒繼續(xù)說。 墨問枕著胳膊趴在那,聽她話說了一半,忙睜開眼睛,長臂一撈,環(huán)住了她的腰,帶著她躺在他身側(cè),臉離他極近。他可夜視,見他的妻臉上沒有不耐煩或惱怒之意,這才放了心,在她的手上寫:“越發(fā)怎么?” 百里婧想,越發(fā)驕縱了。這種驕縱,那么似曾相識,似乎都是她曾有過的。而自始至終,韓曄的身上沒有這種驕縱,無論何時,他都保持著與生俱來的高貴姿態(tài),哪怕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由他來做便格外不同了。墨問不一樣,他從未將她當(dāng)做高不可攀的公主看待,他讓她知道,你我凡人,所以,他累了不舒服了他就會說。韓曄也是凡人,他也會疼…… 見她不答,墨問不依不饒,在她的腰上撓起來,百里婧癢得一縮,忙按住了他的手:“墨問,別鬧……” 墨問哪肯罷休,偏要鬧她,輕咬著她的鼻尖,寫道:“小瘋子,近日我很快活,我希望你也如我這般快活,你別總皺著眉,凡事總有個終了,你且放寬了心等著。來,我也替你捏一捏?!?/br> 他也不征詢她的意見,寫完便順勢將她按在床上,修長的手指頗溫柔地捏著她的肩,衣衫輕薄,他一碰便能感覺到其下皮膚的溫度,又軟又熱,哪像他硬邦邦的……越捏越舍不得放,他真想肆無忌憚扒光了她,再嘗一嘗半個夫妻的滋味。 然而,沒契機,不好下手。 無奈之下,又只能辛苦忍著,墨問平了平呼吸,忽地俯下身去,唇隔著薄薄的衣衫吻在百里婧的背上。 百里婧身子一顫,卻沒出聲。 墨問也沒繼續(xù)得寸進尺,而是老老實實躺下來,從背后摟著她睡了。他知道他方才落吻的位置留有一道疤痕,蹴鞠場上被利器傷的,刮出一道三寸長的口子,疤痕往上五寸的位置有一顆朱砂痣,米粒大小,正好在左邊肩胛骨上……她的身子,他已記得這樣熟。 偏院里夜色靜好,百里婧睜著眼,撫著左手腕上的珊瑚珠……禁足已十六日。 并不是每一處地方都可得安寧,連表面的和睦也漸漸做不到,百里落白日在宮中受了墨問的欺辱,回到晉陽王府便把所有怨氣通通撒了出來,她要難受,旁人也得陪著她難受,她絕不會讓他們的日子過得舒坦! 書房內(nèi),韓文正與韓曄議事,韓武在門外守著。百里落忽然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沖過來,對著韓武道:“讓開!” 韓武身材魁梧,抱劍擋在門口一絲縫隙都不漏,即便是大興公主,沒有主子的命令,他也不會讓道。 百里落知道自己在晉陽王府沒有半點地位,這些奴才根本不將她放在眼里,韓曄娶她回家也不過當(dāng)個擺設(shè),可是有協(xié)議在先,他便不能對她置之不理! “哼,該死的奴才,本宮有話要對你們世子說,若是耽擱了,后果自負!” 韓武還是巋然不動,百里落抬起手,幾乎想一巴掌扇過去,讓這奴才長長教訓(xùn),門卻從里面打開了,韓文走出來,略略掃了百里落一眼,推著韓武往長廊盡頭走去,顯然是韓曄的意思。 沒了阻擋,百里落提起裙擺跨過門檻,步入韓曄夜夜安寢的書房。她一直懷疑這間書房藏著什么秘密,韓曄想做那些見不得人的事總該留下些蛛絲馬跡。可是,她曾暗地里搜索過,這里沒留下百里婧那個小賤人的半點東西,韓曄真是絕情,連一絲念想也不給他自己留下,所有線索收拾得干干凈凈。 繞過屏風(fēng),見韓曄坐在書桌前,正頗為閑適地看著書,看到她進來,也沒什么情緒變化,唇邊一絲笑容也無,星目略帶疑問,那么若無其事。就是這若無其事的無辜眼神讓百里落越發(fā)惱火,今日在宮中遇到的那個病秧子也用這種眼神瞧著她,他是真瘋還是假傻? 對付啞巴,百里落不在行,對付一個比啞巴還冷靜持重的人,她更是被動,所有話頭都由她來起。被逼得夠了,她便索性破罐子破摔,滿不在乎起來,反正她已知曉如何用鈍刀剜了韓曄的心。 所以,百里落的神色倒比方才在門外時平靜了幾分,臉上甚至還爬滿了笑意:“夫君,你猜我今日在宮中碰著誰了?” 韓曄仍舊不溫不火地瞧著她。 百里落知道他不會開口問,她直接告訴他:“我碰到病駙馬了,他的氣焰可真囂張得緊,見了我和母妃不問好不行禮,跟婧兒meimei簡直像極了,不愧是夫妻。”她在書房內(nèi)緩緩踱著步子:“不過,這些都不稀奇,我今日才知曉他有多無恥下流卑劣,竟當(dāng)眾在御花園欺侮與我,我若是被他玷污了,夫君你的面子上可就好看了?!?/br> 韓曄還是沒什么情緒,仿佛他的妻被侮辱也不是什么特別重要的事。百里落早知他會如此,可心里的氣卻止不住一點一點涌上來,冷笑道:“是了,我被欺辱倒也無所謂,夫君不在乎,可一想到我那可憐的婧兒meimei竟嫁給了一個衣冠禽獸,我的心里頭就一陣酸痛,簡直生不如死。那樣如花似玉的美人,活潑可愛生機勃勃,禽獸會舍得不碰她?一夜兩夜就罷了,現(xiàn)如今他們二人已同室而居七十余日了,她還能有多干凈?還不是被人吃剩下的殘花敗柳……”她的語氣漸漸變得怨毒:“即便是被吃剩下了,還是輪不到夫君你上陣,想想還真悲情哪……” 韓曄也許自己沒發(fā)現(xiàn),可他的星目明顯變了色,眸中的寒意讓百里落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她已暢快得夠了,也不想真與韓曄爭個魚死網(wǎng)破,驟然轉(zhuǎn)身離去,留下話:“本宮不痛快,你也休想痛快!要是忍不住就去殺了那個無恥的病秧子!千刀萬剮了他最好!反正你的心肝尊貴,不愁找不到人再嫁一回!” 百里落走后,書房的門沒關(guān),穿過屏風(fēng)的頂端可以看到門外那一方漆黑的天幕,韓曄凝視那方夜色許久,才緩緩松開緊握的手掌。桌上鋪開的白紙被拂開,一封密函擺在上頭。無論那廢物是不是病秧子,是不是帝后扶持的新貴,既然他敢拖著一身病體強出風(fēng)頭卷入朝政之中,那么,他就該承擔(dān)所有朝堂上的風(fēng)險,一失足便粉身碎骨。 “爺?!表n文自屏風(fēng)后繞進來。 韓曄抬頭。 “去西秦探查的人回來了,鹿?;ㄊ菧铌柊准业淖寤?,而喜歡將鹿?;ɡC在袖口之上的只有白家的大公子白湛?!表n文陳述完,猶豫著補充了一句:“爺,這人我們得罪不起?!?/br> 韓曄未應(yīng)。韓文的意思他明白,白家是西秦第一豪族,西秦太后白瑤是西秦大帝的生母,其父兄權(quán)傾朝野,手握重兵,而這白湛就是西秦太后的親侄子,白家長孫。 得罪不起? 誰人又是式微韓家所得罪得起的?白湛既然潛伏鹿臺山那么久也不敢暴露身份,其中緣由無須深究,只需掐住他的軟肋,到時自有制得住他的人。 “鹿臺山……辦妥了?”韓曄似乎胸有成竹,沒再提白家,而是轉(zhuǎn)向另一個問題,聲音疲倦。 韓文雖疑惑卻如實答道:“照理說一來一回不需這些時日,似乎遭遇阻礙。但,爺放心,玄影不會出差錯,一切照計劃進行?!?/br> 計劃,計劃,一切皆是計劃……韓曄以手支頭揉著疼痛的太陽xue,痛得連話都說不出了,只無聲地揮了揮手,讓他退下。 韓文欲言又止,走出兩步遠回過頭道:“爺,請您多保重身子,北郡府需要您?!?/br> 屋子里重又靜了下來,只影子與他相伴。從前他的丫丫總是煩著他,一到夜里就偷偷來他屋里和他一起睡,他不明白,看一個人怎么都不厭倦似的,白日要粘著他,晚上還要抱著他。 她曾經(jīng)問,韓曄,你怎么皺眉了,是不是我煩得你頭疼?那我回去睡,明天再來!